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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变声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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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吃过晚饭,我本来是要躲上床去看一本叫作《醒世恒言》的黄书的,姚一民突然神经兮兮地跑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往外走。我说姚匪你干什么干什么,高潮又来了吗?姚一民曾吹嘘他看过一本叫作《性的知识》的书,他曾经在宿舍里把这本黄书吹得让大家一个个都直不起腰来。所以大家见了他,总是要问他:怎么样,高潮来了吗?我看过不少的黄书,但是我唯独没看过这本叫作《性的知识》的黄书。为了这本黄书,我正不顾一切地巴结着姚一民,甚至我还帮他将一封写得十分肉麻的情书递到一个高二女生的手里。
     
       这是1968年的夏天,由于“复课闹革命”,已经冷清了近两年的学校又重新热闹起来。
     
       姚一民不说话,他将我一直拉到教工宿舍后面的山坡上。我随着他,不知他又要弄出什么好把戏来。我的心仍在《乔大守乱点鸳鸯谱》上,我不知道那一对野鸳鸯在阴错阳差中到底会弄出什么好戏来。姚一民回头朝我神秘地呶一呶嘴,示意我不要出声。姚一民总是这样,我是说不管什么屁大的事情,弄到他那儿就会不一样了,要不,怎么说他是一个演员的儿子呢。姚一民小声地说,瓦西里的老婆来了,等一会肯定会有好戏看的。我听他这一说,立即兴奋起来。瓦西里原是学校食堂里的一个工友,运动刚一开始,瓦西里第一个站出来揭发反动校长汪海洋,所以他现在是学校革委会的头头。据说我们将来的去向,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尤其不能允忍的是,瓦西里那样一个狗不吃屎的东西,竟然将学校广播室的播音员邬小梅弄到了手。邬小梅的确是傻大姐一个,但她却漂亮得一塌糊涂,这的确让所有高三班的同学大冒酸水。因为听说在这之前高三班给邬小梅写情书的有不下一打人。
     
       我们来到瓦西里宿舍后的山坡上,姚一民一把将我按倒在草地上,于是,我们果然看到了一场平生里头一次看到的好戏:昏黄的灯光下,瓦西里正将邬小梅斜压在床上,瓦西里一张瓦刀脸像猪一样在邬小梅的肚子上拱着。就这样,瓦西里将邬小梅白亮的肚皮拱了出来,露出邬小梅一对肥肥的奶子。接着,瓦西里便拱了上去,用嘴噙住了邬小梅的奶子再不肯放松。我真没想到瓦西里还有这样一种嗜好,禁不住就笑了起来。瓦西里一定是听到了窗子外面的动静,突然放弃了那一对可爱的奶子,走到后窗猫着眼朝我们掩蔽的山坡看了看,我们赶紧将头埋在草丛里。过了一会儿,听到瓦西里“啪”的一声关上了电灯,屋子里一团漆黑,再也看不清瓦西里同邬小梅在屋里玩什么把戏了。
     
       姚一民很觉失望,说后悔不该拉上我一同来,一场好戏终被我搅散了。我倒不觉得那戏有什么好看,不过瓦西里那样子的确让我大开了眼界,我似乎感觉到我在一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从来没有明白过的事情。
     
       我们向巴毛山顶走去。走过一片桃园,我们跳进了一条战争时期留下的壕沟,这时,姚一民突然不动了,原来他要撒尿。姚一民两眼直直地向着大江,身子在突然间一抖一抖的,并且大口地喘着气。我说姚匪你要干什么?姚一民不理睬我,这时候,我看见一股白色的尿液从他的体内喷射而出。我说好哇姚匪,你真他妈的流氓。我说这话时,突然也有一种要尿尿的感觉。但是我却尿不出来。姚一民尿完了,回身朝我怪怪地笑着,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接着就像死狗一样在壕沟里倒了下来。
     
       我说,姚匪你他妈的真流氓,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姚一民不理我,他像是彻底睡死了。我不罢休,继续追问他,怎么样,这就是高潮吗?姚一民猛地掀开我的手臂说,你他妈什么也不懂,成熟的男人都这样。
     
       在姚一民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面前,我承认我的确有几分自卑。好象从前年开始,我一直处在变声期中,似乎永远都没有成熟的时候。同学们也总是要拿我公鸭一般的嗓门无休止地开着玩笑。于是,当学校红卫兵军团决定演《智取威虎山》的时候,我就只能演一个小土匪的角色。在这一点上我与姚一民可谓惺惺相惜,所不同的是,姚一民在台上有一句很著名的台词:好枪法,天灵盖都给打碎了。而我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台词。
     
       我想换一个话题以化解我此刻的自卑和尴尬,我说:姚匪,听说马上就要下放了,临走前,真想痛痛快快干一件什么事情。姚一民说,我想在一夜之间把全城的路灯全都打碎,然后把全城的女人都强奸掉。我笑起来,我知道姚一民不过是吹吹牛罢了,姚一民的德性,不管见到什么样的女人,他立刻就会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但我不想坏了他的情绪,我用手捣了捣他的腰说,好枪法,天灵盖都给打碎了。姚一民果然就全身活泛了,开心地笑了起来。
     
       姚一民突然问我,戴匪,你谈过恋爱吗?我吃了一惊,我不知姚一民怎么会提出这么个问题来。我承认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姚一民曾好几次在我面前吹嘘他与哪位女的有过暧昧关系等等,这些女的有的是高二班的女生,有的是县幼儿园的女老师,甚至还有一位据说差一点就同他上床的是城关小吃店里的二级厨师。姚一民在谈这些事时一点不觉脸红,他让你相信他说的就是那么回事。
     
       爱情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说,搂搂抱抱谁不会?
     
       这说明你半点也不懂爱情,姚一民说,爱情的关键是,你总要不去想那件事情,但你没法不去想那件事情。
     
       我承认,姚一民的话有近似至理名言的味道。可我在这方面的确没有什么经验可言。我都十七了,然而对于男人的事情却半点也不了解,我想我活得真是没劲透了。
     
       这时候,从教务处的门前传来余大毛尖细着嗓子在练“打虎上山”。余大毛的嗓子的确特别的好,他能把“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拉到让人无法想像的高度,尤其是那最后一个“汉”字。我敢肯定,除了县剧团的小生陈大明,全县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的花腔男高音。陈大明现在是好派的一号头头,大联合后,陈大明也进了大联委,有消息说他正在同余大毛争夺县革委会的第二把交椅。
     
       重新听到余大毛的歌唱,我顿时十分兴奋。我一翻身从草地上坐了起来,说,你听,又要演《智取威虎山》了。姚一民侧耳听了听,立马也兴奋了起来,说,走,去看看吧,说不定又要大串连了,再要大串连,老子非跑到越南胡志明那里去不可。
     
       走近那片桃园,一条大黄狗呼地一下窜到我的面前来。我知道不叫的狗要比叫的狗凶恶得多。不过对于狗,我还是有些经验的,我猛地蹲到地上,那狗果然就被懵住了,停止了吼叫。一道雪亮的手电刷地照到我们这边来,看园的老阮头在不远处大吼一声,什么人,找死啊?老阮头的一截空袖筒掖在裤腰上,唯一的那只手上提着那把雪亮的战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据说在抗战时期,有将近二十名日本人丧命在老阮头的这把战刀下。
     
       姚一民比我精明,赶紧不失时机地拍了他一下马屁说,阮伯伯我们想什么时候再请你给我们做忆苦思甜报告,我们都想听你讲地主的小老婆逼全村的男人同她睡觉的事。老阮头果然就来劲了,老阮头说,那是阶级斗争,你狗日的们就当故事听了?那时候老子什么事也不懂,妈的,阶级斗争,就是这样残酷无情。
     
       这些老家伙就是这样,你只要稍稍拍他一点小马屁,他就得意地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了。我实在不想再听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了,于是我们扔下他,往教务处方向跑去。
     
       教务处门前的棠棣树下,余大毛披着一件老羊皮袍子,在众人的围观下走着急急风的台步。我捣了捣身边的阮小兵,说,阮匪,又要演《智取威虎山》了吗?阮小兵说可不是嘛,这一回要在县大礼堂演。我知道这一定是丁永亮那狗东西的主意,丁永亮与屁派一号头头陈大明是生死对头,陈大明现在的对象就是丁永亮的表妹。丁永亮的表妹小百合原来是我们好派的广播员,后来不知怎么竟被陈大明他们引诱过去,后来就做了陈大明的压寨夫人,所以他们俩可以说既是政敌又是情敌。
     
       我没想到丁永亮也在这里,但是丁永亮显然并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丁永亮回头朝我看了看,十分气愤地说,妈的陈大明他们要在这时候演《沙家浜》,明明是要压过我们嘛。
     
       我想我反正就是一个小土匪,我没有要同陈大明他们一争高低的想法,再说陈大明也没有霸占我的什么表妹,所以我决没有丁永亮那样苦大仇深。能够到处演样板戏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我实在不想成天傻坐在教室里搞什么复课闹革命了。我承认,即使不再搞文化大革命,我也没心思念书了。我想起从前每次汪海洋从什么地方弄到数学试卷,总是鬼鬼祟祟地将我叫到他家里,逼着我做那些狗屁试题。这时候,他老婆朱桂林会为我冲一杯牛奶逼着我把它喝掉。一次我正在操场上练百米,汪海洋突然派人将我叫到他的家里,然后照例在我的面前放上一杯牛奶。我当时真恨不得将那杯散发着一股难闻腥味的东西直泼到汪海洋的脸上。尽管我心里恨他直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我却装出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一直到把那些数学题做完为止。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排练土匪的戏,所以有些急不而耐。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人群中的白玲玫。白玲玫也套着一件羊皮夹袄,在自顾自做着一个造型动作。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脸红红的,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自从她的家搬走之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白玲玫了,听说白玲玫最近刚刚从上海她的姨父家回来。姚一民说的没错,在我们《智取威虎山》剧组,几乎没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白玲玫应该说算是马马虎虎的一个。我想我应该主动同白玲玫套套近乎,一人成熟的男人不能没有一点男女方面的交往,在这些交往上,男人总是应该表现出主动来,这是姚一民说的。但是我一想到我不过是一个小土匪,那种讨厌的自卑感立刻就占了上风。我很奇怪,我的变声期持续两年多了,有时候我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出来。我不知道别人的变声期是否也是这样漫长。
     
       白玲玫曾是我的邻居,小时候,她母亲每天早上上班前总是将白玲玫塞到我的被窝里来,有一次,我一脚就将她蹬下了床,让我母亲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到上学的年龄,白玲玫系着一条白围脖,整天像条小狗似的跟在我的身后,生怕我会丢下她。为此,我没少欺负她,也没少让她把口袋里的糖豆子设法弄到我的口袋里来。上学以后,我和白玲玫分在了一个班,每次她做不来作业,都是我帮她完成了。我承认,我这种人有时候心的确很软,我实在不忍看白玲玫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到了初二,她的成绩一下子就上来了,居然也进了我们“皮鞋班”,从此她再也不像条小狗似的跟在我身后了。
     
       这时候,余大毛终于唱完了“打虎上山”,他一边杀猪样地嚎叫着,一边脱下那件被汗水湿透了的老羊皮袍子。这时候,我看到了平生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白玲玫将一条手帕递给了余大毛,接着他们就站在棠棣树下相互含情脉脉地说着什么。偏偏这时候丁永亮说了一句酸戏十足的话,让我立即就想杀了他们。丁永亮说,要是投票选校花,我第一个投白玲玫,第二个还是投白玲玫。
     
       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白玲玫。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有关上海人风骚的故事,据说在上海著名的外滩广场,每天晚上有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在那里搂搂抱抱。当时我并不相信,现在看来果不其然,白玲玫到上海她姨父家不到半年,居然把什么都学会了。
     
       我很想找一点由头同余大毛或是丁永亮交上一手,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我觉得犯不着。我再侧过头去看白玲玫时,白玲玫正若无其事地同傻大姐邬小梅说着什么话。邬小梅穿着一件方领短袖衫,晃动着刚才被瓦西里噙住的那对奶子,邬小梅格格地笑着,说,我才没那么傻呢,我才没那么傻呢。其实谁不知道她是红总司第一号傻大姐,要不然,怎么就会让瓦西里那样货色在学校的广播室里给制服了,最后就服服帖帖地做了瓦西里的老婆了呢?
     
       宿舍里充满了一股浓烈的烟味夹杂着一股臭袜子的气味。土匪们正在逗弄一只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小狗,只有蔡光辉穿着一条短裤衩吊在门框上咬牙切齿地拉引体向上。蔡匪的确不枉在学校体操队干过,那浑身硬栗子一般的肌肉,的确让人羡慕不已。蔡光辉食量大得惊人,你简直无法相信一个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口气吞掉八个馒头两碗米饭,但这就是蔡光辉。
     
       我顺手一拉,蔡光辉的短裤衩就落到了他的肚脐以下,蔡匪甩起一脚朝我踢来,我迅速地闪开了,蔡匪在空中漂亮地来了个鲤鱼打挺,然后直扑到我的身上,并且卡住我的脖子。我朝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捅了一拳。蔡匪将我压在身子下面,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承认要是动武,我的确不是蔡光辉的对手。我说,蔡匪别闹了,你狗日的真想把我掐死?蔡匪松了我。我走近正在逗弄小狗的阮匪,说,这只小狗是从哪里偷来的。那小狗浑身乌黑,没有一丝杂毛,我一见到这只小狗,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小东西。阮小兵说,戴匪,他们说这小狗正处在青春发育期,并且有周期性的遗精,你信不?我一听就十分恶心,我说,你们他妈的也太无聊了,没事拿狗开什么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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