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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司和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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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司和包子
     
     
     
     

我们的“又航”到达目的地以后,就直接把家具搬进了学校的教授
     
     
     
     

宿舍。从留学生宿舍到教授宿舍,从中西部到东部,同样都是大学城。
     
     
     
     

不同的只是:在我们搬进来之前,这个小城里只有三个华人,一个是“ABC” ,一个是美国教授的台湾太太,还有一个是从马来西亚嫁过来的华侨。因此他们说:“嗨,你们搬进来了,我们这里华人的面孔翻了一番。”
     
     
     
     

和马来西亚华侨相识是在健身房里做运动,她高挑的个子,乌黑的长发。我们相互打了个招呼以后,就开始用国语交谈,后来她和我一起步行回家,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我邀请她进来坐坐,她却看着我家门口一排紫色的小花显出莫名其妙的怜爱。后来她告诉我,这些小花是这幢房子前任的女主人种植的,那是她的朋友,一个日本人。下一次再见到这个马来西亚华侨的时候,她从皮夹子里翻出一张小照,就是那个日本女人的照片,我一看就说:“等一等,我看到过这个女人。”
     
     
     
     

“…… ”马来西亚华侨张大了嘴巴,表现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真的看到过这个女人,她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个子特别矮小。面孔煞煞白,白衣白裤,两只脚踏在一双前高后高的木拖板上。走起路来好像是飘的一样,我还以为是绿化工人呢…… ”我说着,却注意到那个马来西亚华侨黝黑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然后偷偷溜走了。这以后,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她。
     
     
     
     

又过了几年,儿子已经离家读大学去了。一天我在一家新开的超市里挑选鸭子,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看,原来就是那个马来西亚华侨,寒暄一番以后,她小心翼翼地发问:“你还看见过那个日本女人吗?”
     
     
     
     

“谁啊?哦,就是你的朋友啊?当然啦,每隔一段时间的星期五清晨,晨曦升起来之前,她就会来了。一来就蹲在地上为那些紫色的小花培土、洒水、拔野草…… ”我说着,又注意到那个马来西亚华侨黝黑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这次我没有让她逃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吓成这样?”
     
     
     
     

“这个女人在你们搬进这座小城以前就死了!”她说。
     
     
     
     

“…… ”我立定在原地无话可说,我想我是看到鬼了。这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等待丈夫回家,我想把这个故事告诉丈夫,丈夫却抢先告诉了我另外一个故事:“今天我请了一个女人吃饭。”
     
     
     
     

“什么?”我的眉毛立起来,丈夫立刻又说:“不是女人是男人,不是男人是……有人讲他是男人,又有人讲他是女人,我看看他像女人,但是喉咙上的喉结很大,好像是男人。”
     
     
     
     

原来,这个人就是马来西亚华侨的日本朋友的丈夫米格尔先生。当年,米格尔先生的太太在我们现在睡觉的卧室里去世了。这一天,我们的邻居琳达和她的丈夫听到平时不声不响的米格尔先生,发出了狼一般的悲号,彻夜难眠。
     
     
     
     

那以后,米格尔先生把自己关闭在这幢小楼里,足不出户,整整一个冬天。好心的琳达怕他出毛病,时而叩响他的大门,送他一个自制的面包。米格尔用他苍白的手指,接过面包。这个平时最最讲究礼仪,见面都要鞠躬的米格尔,此时的面孔,就好像被糨糊刮过一遍一样,谢都不会谢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一直到春天来临之前,一个寒冷的早晨,琳达正在煮咖啡,门缝底下塞进来了一张精美的折叠成仙鹤的信笺。琳达把信笺翻来翻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写着铅印一般的蓝墨水字:
     
     
     
     

亲爱的邻里:我谨在这儿正式通知你们,经过法律验证,从今天开始,这里再也没有米格尔先生,代替米格尔先生的是米格尔女士……
     
     
     
     

琳达有些想不通,短短几行字她一连读了好几遍,后来她的丈夫——物理系的系主任走了过来,他们俩一起阅读,也读不出个头绪。
     
     
     
     

这时候窗外走过来了米格尔先生,不对,是米格尔女士。只见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呢子短裙,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高跟皮靴,镂花的裤袜包裹着她精瘦的长腿。她的上身是一件雪白的羊绒上衣,令人瞩目的是羊绒上衣的底下耸起了两个高高的乳房。当这个米格尔女士走到琳达窗底下的时候,她抬起头来,咧开涂满口红的大嘴,朝着这对目瞪口呆的夫妇微笑了一下。
     
     
     
     

我的丈夫这天就是和这么一个男人(女人?)一起吃了一顿午餐。丈夫说:“我知道不应该歧视这种行为,只是当她像莎朗·斯通那样,把两条长腿在我面前翻来翻去的时候,真让人有些讲不出来的味道。”
     
     
     
     

“我倒是很敬佩伊的行为,一个男人为了纪念妻子可以变性,实在是很了不起呢。我想请伊来吃饭…… ”我说。

“她不会来的,因为他的妻子就是在这幢房子里去世的,她不会再到这个伤心的地方来的。”丈夫说完就翻身睡觉了,我则无法进入梦乡。
     
     
     
     

想起来明日又是星期五,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来浇花。她是来浇花还是来照看她的男人?月光透过雪白的窗帘把我们小小的卧室照得通亮,我想像着当年那对日本夫妇在这里的情景,我似乎可以看到他们的相爱,难道世界上还有真爱?
     
     
     
     

我打开窗帘,趴在窗台上俯身观看窗台底下紫色的小花,那是我们花园里长得最茂盛的一种花,我不知道它的学名,隔壁的琳达叫它铜钱花,我也就跟着叫了。这花第一年是绿色的草,第二年是紫色的花,第三年才结出黑色的籽。那黑色的籽夹在一片一片白色的半透明叶瓣当中,就好像是圆圆的铜钱,据说这是日本的花,在这里是很难养的。会不会真的是因为有个日本女人的鬼魂来照看,它们才会生长得这么茂盛?
     
     
     
     

此刻,那些紫色的小花紧闭着,只有白色铜钱般的种子铺撒在黑绿色的叶子上面烁烁闪光。一股阴森森的雾气从地底下升起,编织了一层透明的迷茫。这时候,我看到那个日本女人急急忙忙地踏着露水走进来。窄窄的裙摆几乎把她的两条腿缚在一起,步子很细小走得却很快。她一边走一边喷水,那水是从她的嘴巴里喷射出来的,还没有走到跟前,水已经喷满了花丛,我感到阴飕飕的寒冷。
     
     
     
     

台大有位研究电的教授,经过了十五年的科学实验,证明有个灵的世界。研究结果表明,只有张开第三只眼睛才可以看到那个神秘的世界。我摸了摸前额,没有第三只眼睛,但却千真万确地看到了这个从灵的世界里返回来的女人。我想了想,记得我的婆婆刚刚去世的时候曾经在半夜三更问我要棉被,她说她很冷。这个女人想要什么呢?哪怕她什么也不要,我好像也应该送她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要哭了一样,我看了看旁边空落落的被筒,知道丈夫已经去为他的学生上课了。闭着眼睛想了想,终于想出来了:做一盆寿司送给这个女人吧。
     
     
     
     

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做过寿司,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急急忙忙把自己梳洗干净,便习惯性地敲响了隔壁琳达家的后门,这个能干的美国女人总是我最好的美式生活指导。
     
     
     
     

“寿司啊?韩国食品吗?”看见琳达一头雾水地问我,我就知道这次咨询是白搭了,琳达连寿司是哪一个国家的食品也弄不清楚,还是靠我自己吧。转身钻进我的小丰田,驱动车子,前往后来倒闭的Borders 书店。
     
     
     
     

Borders 是美国一家大型的连锁书店,有将近四十年的历史了,通常会陈列十到二十万种书,一向是我们全家的最爱。刚到美国那阵,带着儿子逛书店,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因为囊中羞涩,没有办法购买。后来发现到这里来真正掏钱买书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穷学生,他们找到自己的所爱,便坐到僻静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一把椅子上,或者干脆坐在地板上,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自己的阅读当中了。
     
     
     
     

书店的工作人员不仅不会干涉,而且还很欢迎这些不付钱买书而只是来读读书的顾客,不知道那些被翻弄陈旧的书籍,以后怎样处理。那时候还没有电脑上网这一说,每逢周末,带着儿子来到这家书店,就是最惬意的享受了。
     
     
     
     

在陪伴儿子读书的同时,我又发现,这里真是一个知识的宝库,要什么有什么,贴在家里冰箱上的第一张意大利面条制作方法的便笺,就是我从这家书店里抄录下来的呢。尽管后来上网更加方便,但遇到问题仍旧首选Borders。
     
     
     
     

因此,当我看到连琳达也不会做寿司,立刻直奔Borders。果真,在Borders 菜谱专栏,我一眼就发现了长长一排有关寿司的书籍,其中有一本还附带了做寿司的小竹帘,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回到家里便开始手忙脚乱:米饭是现成的,加上美国超市里买来的白醋、黄瓜、胡萝卜和仿蟹肉,又找出儿子当零食的紫菜,万事俱备,卷起袖子,就做起寿司来了。不料书本上写的和实际操作相差甚远,把醋拌入米饭当中是最简单的,醋饭做好以后,铺到紫菜上面,也还算顺利,但是要把各种菜肴卷进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不一会儿,弄得我手上、身上甚至脸上、头发上也沾满了米饭,那寿司仍旧是松松垮垮的一团糟。
     
     
     
     

丈夫下课回家吃午饭,看着厨房间里饭天饭地一片忙乱的景象无话可说。他从桌上胡乱地抽出两张紫菜,把那一堆乱七八糟抓不起来的寿司放在当中,包裹成两大个紫菜饭团,放进玻璃盒子,然后借口下午还要上课,便夹着他的饭盒回办公室去了。
     
     
     
     

懒洋洋的太阳洒落在前庭大门口,琳达披散着一头褐色的长发坐在她家的台阶上,她悠悠哉哉地阅读着小说,我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坐到了她的身边,我告诉她:“我失败了。”
     
     
     
     

“这是什么?好吃,很好吃,味道和当年米格尔夫人做的寿司很相像!”校园里走过来了琳达的丈夫,到了我跟前,这个物理系的大教授,伸手就从我捧着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紫菜、米饭等,一起塞到嘴巴里。
     
     
     
     

“真的吗?”
     
     
     
     

“真的,真的,样子不大相像,味道很正宗,比我们市中心那家中国餐厅卖出来的要好吃多了呢!”琳达也抓了一把放进嘴里说。
     
     
     
     

“样子不像有什么关系,内容最重要了。味道很好,外观是可以改进的呢!”物理教授说。就这样,这对金发碧眼的美国夫妇,一边赞美一边把我失败的成品打扫得精光。回到家里,我在水池里冲洗锅碗瓢盆,在清澈的流水声中,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这天晚上,我对丈夫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吃寿司,一直吃到下周五。” 丈夫吓了一跳,连忙说:“美国白醋有一点太酸了,我的胃吃不消怎么办?” “没有关系,我已经到韩国超市买来了正宗的日本纯米醋,顺便买了一百二十张紫菜…… ”“一百二十张紫菜吃完以后,我的面孔也要变成紫颜色啦!怎么给学生上课?”丈夫拒绝接受。

“喂,侬忘记了侬的老祖宗是日本人啦,我刚刚读过健康杂志,上面介绍紫菜是健康食品,对身体有好处。原本我是想买三百张一包的紫菜,因为脱销,才买了这包小的。”我是发了狠心要学会做寿司的,丈夫只好吃瘪。
     
     
     
     

早上素菜寿司,中午鸡蛋寿司,晚上海鲜寿司,一日三顿,顿顿寿司,我的手艺渐渐娴熟起来,但是包裹起来的寿司仍旧有些松散,不像书上照片里的那么挺括。这一天,琳达吃完寿司抹着嘴巴对我说:“前面大马路上有一家中国人开的寿司店,生鱼片、牛油果都是包在紫菜外面的,非常漂亮非常好吃。”中国人开的寿司店一定不会灵光,但是琳达如此推荐,决定前往看一看。一脚踏进店堂就发现,琳达讲的中国人其实是马来西亚人,那个黑黝黝的老板会说几句中国话,就被琳达误认为是中国人了。这个马来人也真聪明,菜单上的寿司都有一个极其漂亮的名字,例如:“海滩上的爱”、“粉色的少女”、“孤岛上的爆炸”,等等。我点了一份“海滩上的爱”,一份“火山的惊艳”,又要了一份日本清酒,就坐到前台的高凳上,悠闲地一边等待一边和寿司师傅,也就是老板,闲聊起来。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悠闲,在等待和闲聊的过程当中,我的两只眼睛忙乱不堪,恨不得可以一只眼睛盯牢寿司师傅的两只手,另一只眼睛看清楚他的副手在干什么。我先看到,那个副手一边用一只小风扇不断地扇那桶添加了寿司醋的白饭,一边奋力地搅拌。很快我又发现,那个寿司师傅手上戴着两只塑料纸的手套,除了卫生的功效以外,还有防粘的功能,加上他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把手在一盘清水里浸一下,那些饭粒就好像听从他的指挥一般,均匀整齐地铺平在紫菜上了。
     
     
     
     

随后,我看到寿司师傅把铺满米饭的紫菜翻了个身,在紫菜当中放进炸过的虾肉、胡萝卜丝等,他好像没有特别使劲,只是随手一卷就卷起来了,接着又在饭卷的表面上铺了一层鱼生和牛油果,包上一张塑料纸,这才用小竹帘连塑料纸一起把寿司卷起来,拧紧。随后寿司师傅打开小竹帘,拔出一把锋利的刀子,连同塑料纸一起,把寿司卷切成六个等份。最后,去除塑料纸后的寿司被摆进一只长方形的盘子里,洒上寿司酱,旁边还有尖尖的芥末立在一圈姜片当中,漂漂亮亮地端到我的面前。
     
     
     
     

“哇, 非常漂亮!你真是一个顶极棒的寿司师傅!我要好好看一看。” 我情不自禁地说。
     
     
     
     

“不可以!”寿司师傅说着,开玩笑地用一块小竹帘竖在他的前面,遮挡住我的视线。不一会儿他放下小竹帘说:“幸亏我的师傅没有看到我这样做,他看到了一定会气得吐血。”
     
     
     
     

原来这位寿司师傅年轻的时候就奔赴东洋,他说:“一开始的大半年,只是在店里打扫卫生,当当跑堂,等到师傅认同了才可以拿刀,学习处理小型海产物的刀法,三年以后到厨房里学习蛋料理、各种肉类的处理,以及烹饪寿司用的菜肴,又过了三年才可以当上初级的寿司师傅,出现在柜台的前面。同时学习了处理海鳗、鲑鱼、鳕鱼等白身鱼的料理方法,后来还学习处理鲹鱼、鲭鱼等赤身鱼的料理方法……前前后后差不多十几年,渐渐学会区分各类鱼材、海产,还要对各种各样的料理——刺身、汤物、煮物、渍物、炸物甚至清酒等——都有相当的认识。”
     
     
     
     

寿司师傅把新做好的寿司让他的副手放进油锅里快炸,这是我的“火山的惊艳”。当那盘令人垂涎欲滴的寿司放到我前面的时候,这位寿司师傅继续说:“在日本寿司师傅的眼睛里,寿司是非常神圣崇高的食物,每一个步骤都很严谨,什么东西可以放什么东西不可以放,横着放还是竖着放,都有规定。例如寿司里放了牛油果就不再是日本寿司了,变成了加利福尼亚寿司。而正宗的日本寿司追求的是简单自然,古朴谦逊,这就是日本寿司简约的哲理。因此,我这种花哨的搭配和手法,是我的师傅绝对不允许的。”
     
     
     
     

寿司师傅讲到这里,流露出羞愧的神色,而我,想起来家里那一堆被我三下五除二弄出来的东西,更是无地自容。接着寿司师傅又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不翻点花样,生意做不下去,家里有三个儿子要吃饭…… ”
     
     
     
     

吃饭?我想起来著名美学家的“吃饭哲学”,那位思想界的巨头把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冠上一个通俗的名字“吃饭哲学”,遭到不少假正经的学者们的讥讽。然而对我来说,反而还是“吃饭哲学”更加直接贴切。就好像台湾人把文雅的“如厕、方便、解手”等直称为“放屎”一样,让人感到痛快淋漓。
     
     
     
     

吃饭实在是人生命当中不可缺少的一件大事,为了吃饭,许多人甚至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而我不也是违背了自己吗?想到这里有些感伤,看着酒杯里空空荡荡的清酒,嘴巴里泛起苦涩。刚才还让我垂涎欲滴的寿司,此刻放进嘴巴里味如嚼蜡。我草草把眼前的食物打扫干净,和寿司师傅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回到家里,先把那些原本准备做寿司材料都收藏起来,在心里悄悄对米格尔夫人说:“对不起,我不要亵渎神圣的寿司呢。” 可是不做寿司还能做什么呢?第二天又将是星期五,琳达在一边以为我为晚饭发愁,她说:“做包子好了,你做的包子最好吃了!” “好,你也不用煮饭了,我会多做一点的。”我想起来按照中国的传统,蒸糕做馒头都是拜祭的好方法。
     
     
     
     

“谢谢,我的儿子最喜欢你做的包子啦!”琳达说着便出去开车接儿子了。而我则挽起袖子开始发面,在美国发面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们习惯吃面包,发粉做得非常好,不过自从在明州当过大厨以后,我发现美国的发粉喜欢牛奶,用牛奶发的面粉更加松软。我用食品加工机揉面,不一会儿面团就发好了。接着我又用同样的食品加工机分别打碎了青菜、豆腐干、猪肉和高压锅里焖烂的赤豆,加上各种调料,很快一盘豆干青菜馅、一盘猪肉馅和一盘豆沙馅就香喷喷地摆在桌子上了。
     
     
     
     

我站在桌子旁边,快手快脚地把包子包好,又把多余的面团做成了花卷,大功告成,只欠放在笼屉里蒸一蒸了。趁着饧面的工夫,我坐下来歇口气。看着桌面上一排排各种内容的大包子,不由开心地笑了。想起来那台实用的食品加工机真好,我最喜欢这种现代技术的机器了,它使我们的生活简单方便很多。
     
     
     
     

等到桌子上的包子渐渐发酵长大,便把它们放入蒸锅,二十分钟以后,揭开锅盖香气扑鼻,刚刚用筷子夹起一个想尝一尝,就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接过去了,回头一看,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啊哟!侬怎么回来啦!”
     
     
     
     

“我闻到家里的包子香,就回来啦!”在耶鲁读大学的儿子咬了一口包子说。事实上他是因为要到华盛顿的国家实验室送报告,途经费城,顺道回家吃晚饭的。
     
     
     
     

“好吃,真好吃,这肉包子怎么就好像上海的小笼包子一样,一咬一包汤啊?里面的肉又鲜又嫩,还有一粒粒清脆的东西,比上海小笼包子还好吃,再来一只。”儿子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说。
     
     
     
     

“侬还记得上海的小笼包子啊?妈妈的包子当然比上海的小笼包子好吃,妈妈有秘密武器呢!”事实上我是在精瘦的猪腿肉里添加了新鲜的荸荠,另外还有美国人用来做果冻的原材料,这些无色无味的果冻粉,用水稀释以后,搅拌在肉馅里,就好像上海小笼包子里的肉皮冻了。
     
     
     
     

此刻,看着一米八六的儿子大口吞咽包子的样子,又好像看到他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踮着脚要我抱,现在我就是踮着脚也抱不到他了。记起来他的中学同学羡慕他的高大,让他们的母亲来询问我这个中国母亲的诀窍,我笑着回答:“米饭,就是米饭啊!”现在想想是不是包子呢?
     
     
     
     

儿子大快朵颐地吃了一顿肉包子又去赶路了,刚才还充满了欢快的厨房一下子变得冷清无生气。我拿起儿子才用过的碗筷,夹起包子放到嘴巴里,努力抑制着自己的伤感……

“孔太太,我可不可以吃包子啊?”琳达的儿子有礼貌地站在门口,顿时把我从思念当中唤醒,小男孩手里捧着一锅他母亲的拿手菜南瓜汤。
     
     
     
     

“可以,当然可以,你没有看到我做了这么多啊!”说着我把新出笼的各式包子夹到一只垫着茶巾的藤篮子里,让他带回家去。
     
     
     
     

晚上,丈夫饱餐一顿包子和南瓜汤以后上楼去备课了,我拿着刷洗干净的锅子推开了琳达的家门,这里的气氛好像有一点不对劲。琳达的丈夫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对不起,琳达刚刚做好南瓜汤的时候得到电话通知,她下岗了。幸亏有你送来的包子,不然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吃什么呢。”
     
     
     
     

我一时无话,记得琳达告诉过我,她已经在这个画廊里工作了十多年了,她是一个照相写实的画家,我常常看到她会把几张照片合成在一张大画上,就好像在讲述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一样。她工作得很辛苦,一张画会消耗她几个月的时间,当然这张画的价格也是昂贵的。然而好景不长,新式的照片扫描和电脑里的种种软件,可以把她的技术发挥得更加完美,琳达愤怒地说:“这是机器对艺术的摧毁,对人类的威胁,我们这些依靠‘吃饭’生存的动物,都会因为现代化的挤压,没有了生活来源而死亡!”
     
     
     
     

看着琳达倒竖起来的两条眉毛,心里有些害怕,因为我是最推崇运用现代技术的机器和电脑里的各种软件了,我不要做摧毁艺术的帮凶呢。但是又一想,波澜壮阔的艺术长河,不就是在相撞冲击当中前进的吗?从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超现实主义还有抽象主义等众多艺术流派当中可以看到,真正的艺术不会死亡,更新的只是技术。同样,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吃饭,面对的会是同样的现实。能够执着地追求,不离不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对艺术的追求联想起米格尔先生的举动,这也是一种追求,一种对爱的追求。这种追求虽然很难被一般人的视觉接受,但是视觉美不等于美,视觉丑也不等于丑。试想当年米格尔先生(女士?)穿着短裙跨出家门的第一步,一定知道在他(她?)前面铺展的是一条怎样充满荆棘的道路,对此我不得不肃然起敬。
     
     
     
     

想到这里,突然记起来要祭奠米格尔夫人的包子,于是别转身体来到我的花园,这时候暮色已经降临,刚才还在阳光底下争奇斗艳的铜钱花,此刻变得萎糟起来。我找来了洒水壶为它们轻轻洒水,又挑了几只包子放在一个高脚盘子里,点了三支香,鞠了三个躬……当夜入睡,一夜无梦,这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米格尔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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