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餐
自助餐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只记得一踏进家门就吞咽了两倍的安眠药，一头倒在床上，逼迫自己进入黑色的长梦。睡梦里，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声音是熟悉又遥远的，仔细地分辨，想不出来这是什么人。我害怕那是“狼外婆”在背后追逐我，不愿清醒，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一直到第二天夕阳跌落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注视着丈夫包裹在落日里的背影。我知道他正在电脑上投寄寻职信。这实在是我们最焦虑的一件事情了，丈夫的背脊在娇艳的红晕里一动也不动，但是我却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烦躁。
翻过身体又看见挂在床头上的Sharon，因为我平躺在那里，抬起的面孔正好和Sharon 那双呆滞的眼睛打了一个照面。尽管我这里是炎热的夏天，依然可以感觉到她那里的寒冷。无暖气的热水汀远远地蜷缩在巨大的窗子底下，惟一可以给她带来希望的那杯咖啡也在渐渐冷却。她脱下了一只手套，另一只手仍旧躲藏在绒线手套里寻找温暖。可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哪里还找得到温暖？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怜悯起Sharon 凄惨的命运。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门，不用出去就可以知道这是小珍，只有小珍才会这么小心翼翼。我不得不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跑出去，真的是小珍。小珍一反常态兴奋地对我说：“我是来请你们吃饭的，去吃自助餐！你儿子已经在我们的车子里了呢，快走吧！”
“为什么？发财啦？怎么突然要请客？”我问。
“我的老公找到工作啦！就在波德，是波德最大的一家电机公司，专业对口——电机工程师。”小珍欢天喜地地说。我想起来，那个张莉的丈夫好像也在申请这个工作，看样子小珍的丈夫得胜了，也就是张莉的丈夫失败了。
尽管张莉平时有些专横跋扈，但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不由感到同情。这就是激烈到了残酷的竞争，一个工作机会出来，近百人去抢。竞争者当中，不乏同窗好友甚至曾经的师生。小珍的丈夫和张莉的丈夫在中国大陆的时候就是大学里的同学，好像还是张莉的丈夫介绍这个同学来美国的。
不过小珍的丈夫找到了工作总是可喜可贺的，丈夫也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太好了，真的应该庆祝一下，我们去换换衣服就来。”
这一天的自助餐吃到我们都饱到顶颡的地步，儿子和小珍的女儿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那两个男人还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这几年走过的道路，一直到小珍的丈夫号啕大哭，我的丈夫也流出眼泪。我和小珍面面相觑，因为我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他们这个样子。
这天回家，丈夫一路无声地驾驶着汽车，我则把睡熟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虽然我们都为朋友可以找到工作而高兴，但在内心深处更加为自己没有着落的前景担忧。
“墨西哥大学邀请我到那里去当教授，工资不低…… ”丈夫在黑暗里说。
“儿子怎么办？”我心里想。一想到儿子，我的心揪痛起来。听说墨西哥不大太平，丈夫有意让我带着儿子先留在这里，可是让儿子在那些爸爸妈妈找到工作的小朋友当中感到自卑，我是最不能忍受的，必须更换环境。
“我先到内布拉斯加去等侬，那里比较乡土，安静也安全，生活水准低很多，儿子可以健康长大…… ”我机器一般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丈夫问。
“千红在那里。”我回答。
千红是我幼时的朋友，就是住在我家楼上的那个纺织厂厂长的独生女，“文革”当中被赶到“下只角”的工人新村。大家都知道上海是一个蛮奇怪的地方，同样是十里洋场，不同的区域代表不同的身份地位。社会名流聚集的地方叫作“上只角”，而平民居住的地方叫作“下只角”。“上只角”和“下只角”之间很少做朋友。我后来再看到千红的时候，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平民子弟了。她满口粗话，也可以用苏北口音和街坊邻居当街对骂。只有在她途经她家老宅的时候，眼睛里才会突然流露出对童年时代的怀念，她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但是，千红没有回来，她到美国去了。我是在回中国省亲的机场巧遇她的，那时候她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吻别。她告诉我，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工农兵学员，在她父亲的工厂里当技术员。后来七八届大学生出来以后，工农兵学员一点噱头也没有了，她就和他离婚了。
那时候离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推卸抚养女儿的责任，她和那个工农兵学员大打出手，弄得家喻户晓，鸡犬不宁。要不是她的父亲，
一个离休干部出面，承担全部经济责任，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呢。
“你把女儿丢在上海，不心疼吗？”我搂紧身边的儿子问。
“你怎么这么拎不清的啦？儿女都是讨债鬼！”千红看着我的儿子说，似懂非懂的儿子听到这里，眼睛里呈现出惶恐不安的模样。我立刻打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到了美国以后，我仍旧时不时地和千红打电话，毕竟是童年伙伴，又长我几岁，我从小就习惯依赖她。
“他妈的，我又怀孕了…… ”刚到美国不久，千红就在电话里骂骂咧咧。
“快告诉你在中国的第二任丈夫啊！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我担心她的经济紧张，那时候没有便宜的电话卡，更没有Skype，打一通电话是非常昂贵的呢。我因为已经在周刊工作，有一份固定的收入，经济上比她宽松一些。
“快别提那个小白脸啦，我马上就要和他拜拜啦。”千红在电话那头说，我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却仍旧可以感觉到她和那个男人的情分已尽。想起来前不久他们在上海的候机大厅里难解难分的样子，此刻真是验证了“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我知道千红和这个男人是在上海人民广场的“外语角”相识的，原本这个男人说自己的舅舅在美国，很快就会把他办出去。那时候“到美国去”是极为风光的，于是，千红施展出浑身解数，把这个比她小六七岁的男人骗到了区政府的结婚登记处。
“到底是谁骗谁啊？明明讲他的舅舅在美国，我到了美国才知道那是他邻居的远亲舅舅，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千红气愤地说着，就和这个小男人离婚了。事实上，这个小男人在还没有收到这张离婚传票的时候，已经搂着另外一个女人在人民广场的角落里亲吻了呢，用的仍旧是那块“有个舅舅在美国”的骗人幌子。
千红是以读书的名义拿到美国签证的，语言学校昂贵的学费几乎花尽了她的全部积蓄，此刻又发现怀孕了，我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要打掉！”千红果断地回答。
“这是美国啊，你到哪里去做这种手术？不仅昂贵，许多地方还是违法呢！”
“这里有一个倒卖中药的皮包商，要收两百美金。据说，他在中国大陆的时候当过赤脚医生，这种手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千红说。
过了几天，皮包商就用十多年前从中国带来的破旧器械，在一张折叠桌上为千红施展了西医手术。这张折叠桌有四只铁脚，上面支撑着一块简易的合成板，是一般人家野餐时用的。有一天，皮包商在马路边上看见一堆被丢弃的旧家具，上面贴了一张“免费”的标签，立刻统统拖了回来，其中这张折叠桌，被他蒙上厚厚的人造革，就变成他的手术台了。
千红就是躺在这张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承受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手术。当一根陈旧的皮管子插入她的子宫里，千红疼痛得昏死过去时，皮包商便手忙脚乱地成功从千红的体内，堕下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生命。
“像是个男孩！”浑身是血的皮包商把这生命盛放在一只破损的搪瓷碗里，然后呈现到已经虚脱的千红面前，千红好像看到那团血肉抽动了一下，她感到一阵昏眩。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是杀人啊！”还有半句话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千红，你一定会遭受报应的！”
“幸亏把这个小人杀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出去打工、赚钱吃饭啊？” 千红倒是无所顾忌，直言不讳，她说她不再去读书，而是到处寻找机会打工。
千红从报纸上剪下一份诚征管家的广告，所谓管家其实就是女佣，千红来到一户医生家庭当女佣。她使出浑身解数，企图引起医生的青睐，结果黔驴尽技，这个白人医生连眼皮也不朝她抬一抬。“种族歧视！”千红在心里暗暗咒骂。
倒是医生的太太，整天无所事事，打扮得花枝招展，常常十三点兮兮地在千红面前炫耀自己。有一天，医生太太十分神秘地问千红：“你知道女孩子读大学最要紧的课程是什么！”
“是什么？”千红正在擦洗马桶，无心回答。
“是找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做丈夫。”医生太太不无得意地说，千红竖起了耳朵。紧接着，这个医生太太又告诉千红，这还是她母亲的秘笈呢。当年，她的母亲把她送进大学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要求她得A，而当她把一个医学院的毕业生吸引到教堂的红地毯上时，她的母亲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教育费总算没有白出。”
“你想想，有出息的男人在哪里？在餐厅？在舞厅？在大街上？No ！记住，只有在大学的教室里！那里的男生比较纯情，才有可能和你结婚。”
千红立刻把这个医生太太当作生活最佳指导，她和医生太太商量怎样回到学校里，去当一名半职学生。以后，她每周花费两个半天到当地的社区学院去修课。她把短发梳直了，戴着副白边眼镜，天真无邪得就像个中学生。两个星期之后，千红发现医生太太的秘笈不灵光，时代不同了，千红不再注意那些半路出家的大学生，而是把座位挪到了第一排，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位讲台上的金发碧眼的老师。
这个乡村男教师其实已经是两个女孩的父亲了，但千红还是不屈不挠地向他进攻。千红在电话里对我说：“这个男人实际是法国人，老早就移民到这里了。他讲课的时候喜欢坐在讲台上，两只脚架在前排椅子的扶手上，扶手的后面，就坐着我。虽然，他讲的内容，对我来说并不十分明白，也不很感兴趣，但我仍旧专心致志地坐在那儿。”
千红又打电话来了，她说：“每次上课最紧张的时候是在下课以后，因为我必须挖空心思想出几个又深奥又天真的问题，孤单单地垂着眼皮站在这个法国人的面前。”
千红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为这个法国人怀有身孕了。“你不是不要孩子的吗？”我想到了她在上海的女儿和那个没有出生就被无辜打掉的男孩。
“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的，你知道吗？因为有了孩子，这个法国人才肯和他的老婆离婚。离婚以后又不马上结婚，他讲他的家里有个试婚的传统，孩子生下来以后，才决定是否进教堂。他妈的，这个老奸巨猾的法国鬼子，为了绿卡，我只能忍着。”
当时千红没有绿卡，正为身份的问题发愁，我知道她迫不及待地要为法国人生孩子，原因之一也是为了解决这件棘手的大事。
这一天，母亲从上海打来了长途电话，她让我一定要去买一顶草帽：“侬没有看到那个千红歪戴一顶宽边草帽，夹着一个洋男人在美国赌城拍了一张照片，刊登在这里的一份小报上啦，还有一篇文章，专门介绍伊追求幸福的创举呢，真不知道这份报纸要发扬的什么，只是那顶帽子蛮漂亮的，让一向不好看的千红，也长出几分姿色。”
我听了大笑起来，心想这顶草帽还是我送给千红的呢，但是我没有说。
过了几天，母亲又打来了电话，这次她告诉我：“千红带着伊的洋男人回上海来过啦，把伊的老娘气得七孔冒烟。据说这个人一点规矩也不懂，人还没有坐定，两只脚已经跷到茶几上来了。伊还喜欢当着客人的面乱放屁，放了屁还要讲一句‘阿克斯什么米’。大概因为不是吃米长的，放的屁来得个响、来得个臭，有一次，把家里厨房间的警报器也熏得叫了起来。”
听到这里我愈发大笑起来，我说：“人家蛮有规矩的呢，‘阿克斯什么米’的意思是对不起啊。”
母亲说：“不要管他有没有规矩了，只要对千红好就好了，千红这个花头经十八出的小姑娘，希望这次可以太平一点过日子。听说小两口非常甜蜜，‘蜜糖’前‘蜜糖’后地叫来叫去。”
千红这次也是真心希望可以太平一点过日子，可是老天爷就是不让她太平。当她怀孕到了三个月的时候，她的“蜜糖”失业了。事实上这个“蜜糖”在社区学院的教书职位并不稳定，如果没有五个以上的学生来修课，就不能开课，也就意味着失业。
“他妈的！我上当啦！”千红在电话里大叫，不仅仅是因为“蜜糖”的失业，还是因为这个“蜜糖”“懒得生蛆”！千红又说：“与其说是和他试婚，还不如说是给他当了个免费的用人。加上这种洋人来得个难伺候，衣服要烫得笔挺，马桶要用手伸进去擦，地板要跪在地板上刷，厨房用具要洗得闪闪发亮…… ”
为了绿卡，千红咬着牙齿忍耐，可是不能让千红忍耐下去的是：这个人还是一个酒鬼！“他整天在酒吧消磨时间，从来不操心家里的日常生活，反正信用卡一划，什么都欠着。”
千红受不了了，她不敢看倒欠的数字，只好咬着牙齿回去打工。那个医生太太是不会再雇用她的，因为医生太太和这个“蜜糖”的前妻是同一教堂的姊妹。于是，千红只好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来到一家自助餐店打工。
自助餐店坐落在郊外，下班的时候，千红驾驶着一辆浑身都响就是喇叭不响的“老坦克”回家。这辆“老坦克”因为通不过年检，只好在乡间的小路上绕来绕去躲避警察。千红一边开车一边为自己遭遇感到悲伤，想起来自己从小被“上只角”驱逐出去以后，一直想拼斗回去，不料始终回不到“上只角”的生活，最后落入现在的窘困——在这个被称为“鸟不拉屎”的内布拉斯加，还要像一只过街的老鼠一样。千红越想越迷茫，最终真的迷路了。
千红迷路了，甚至连路也找不到了，她想来想去想不出来自己怎么会离开路面跑到这野地里来的，满天的星斗铺撒在她的头顶上空，周围安静到了连风吹草动的声音也没有，这时候她想起了她的“蜜糖”，毕竟那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人：“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个人的肩膀可以靠一靠的吧？”
千红设法振作起来，徒步找到一家打烊的加油站，好不容易敲开了关闭的店门，拨通了电话，不料电话的那一头传来“蜜糖”的一顿臭骂：“你这个倒霉鬼，又笨得要命，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前途、家庭都是让你给毁啦！”
千红惊呆了。
第二天，千红拖着沉重的身体前往自助餐厅，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蜜糖”就赶了过来。不是接她，而是挖空她口袋里的小费去喝酒。
下班前，千红拖着沉重的身子把一桶桶冰块倒入长餐桌上的冰槽里。
冰槽上，架着一个个方形的不锈钢餐盘，里面盛放着各种各样的生菜瓜果。千红巡回在三排长桌的中间，不是给冷菜加冰，就是给热菜加烫水，然后再把一个个空盘加满，这就是千红的工作。千红有时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儿？二十磅的冰块，一只手就可以拎将起来？
“喂！鸡腿没有了，快来加！”一个肥胖到了走路也走不动的胖女人对着千红叫道。
千红连忙回答：“来了，来了，马上就来！”这个胖女人是这家餐厅的常客，千红看着她长满了横肉的屁股纳闷：“这一大堆肉是怎么长出来的呀？那条裤子足足可以放进去四个我呢！”
这个女人在等待鸡腿的空当儿里，不停地往嘴里填放生菜，千红曾经告诉过我，她最讨厌这种啮噬生菜的声音了：“这些人就好像兔子一样，一大盘生菜叶子，马马虎虎在水龙头底下冲一冲，端出去，眼睛一眨，就被他们咔嚓咔嚓啃光了。”
从此千红称这些吃客为“兔子”，而我则告诉她：“生菜的营养丰富，含有多种维生素。”
我的话音刚落，千红愤愤不平地反驳说：“忘记了吗？我们小时候学过的人类发展史里说，人是因为会吃煮熟了的食物以后才变得聪明的。难怪这些吃生菜的‘兔子’们，笨得像木头一样。当年那个十三点兮兮的医生太太教我做面包，四杯面粉放一匙发粉，假如她要做八杯面粉，还是只会四杯四杯地放，然后再把它们合到一起，从来也不懂一次可以放八杯面粉两匙发粉。”
我猜想让千红心里最不能平衡的不是四杯面粉和八杯面粉的故事，而是如此一个大笨蛋，还可以优哉游哉地“吃饭”。吃尽苦头的千红，却还要在自助餐厅打苦工。此刻，千红正把一大盘炸鸡腿从厨房里端了出来，刚刚走到跟前，胖女人的手就伸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到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就往嘴里塞。千红看着她张开的血红大嘴，突然感到恶心。正在这当儿，千红又听到老板在叫：“这里的冰块还没有加好，又跑到哪里去啦？”
“对不起，我马上加！”千红急急忙忙加好鸡腿又回到冷菜桌旁边，她看了看地上最后一桶冰块，心里有点发怵。她想了想攥紧了冰桶的拎襻，深深地吸了口气——冰桶刚刚离开地面，千红瘫软了下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巨痛撕扯着她的小腹。千红感到自己的身体马上就要断裂开来，整个子宫都要脱落出身子，千红昏倒了。
千红直挺挺地躺在急救床上，嘴唇发青，眼珠翻白。大家都以为千红要死了，她的“蜜糖”正忙着和那个餐馆老板交涉赔钱的问题，好像还要上法庭。
医生来到千红面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正在这当儿，千红又活过来了，她咬着上下颤抖的牙齿，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个抛弃过两个孩子的母亲，想要的是孩子还是绿卡，但是当时在场的医生和护士，无不为这中国母亲感动。闻所未闻的手术开始了，那就是缝合阴道，不让孩子掉下来，到生产的时候再打开。医生还说：“为了孩子的健康，只能用局部麻醉。”
缝合是从阴道的最深处开始，自内向外一共要缝十四针。麻醉很快就过去了，手术针在千红的皮肉之间戳来戳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一个女人最要紧的部位贯穿到千红的全身。一针又一针，地狱的大门在千红身上封闭，女人的火焰渐渐熄灭，千红欲死无路。
医生终于缝完了最后一针，他用粗大的手指在千红的外阴处安放上了一只类似钉书器式的器械，然后喀嗒喀嗒钉上了两个钉子。顿时，天崩地裂，千红那固定在手术台上身体，腾一下弓似的拱了起来，接着又像一只虾一样蜷缩到一起，千红她再次昏死了过去。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千红身边的，走廊里护士小姐无声的脚步，像蜘蛛一般地逼近，金属的器械和氧气瓶都在撤离。窗外最后的落日明亮到了让人昏眩的地步，我看不见躺在被单底下的千红，看到的却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生命，这难道就是报应吗？
天空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念诵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