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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泡饭和or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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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泡饭和orzo
     
     
     
     

“我的肚子饿了!我的肚子饿了!我要饿死了!”一百多个小美国人对着我大吼,吓出了我一身冷汗,立时从噩梦当中惊醒过来。张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透出了天光的房顶。房顶是用木板拼搭起来的,夹缝当中可以看到一只小鸟正站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向我张望。
     
     
     
     

“这是在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会睡在这种四面透风的地方?”我一时糊涂,完全忘记了我已经远离科州,到达了一千多公里以外的明尼苏达州了。
     
     
     
     

手上的电子表嗒嗒地报起时来,啊哟不好,已经是五点钟了,赶快爬起来做馒头,不然的话那一百多个小美国人真的要对着我大吼了呢。现在我完全清醒过来,我不仅是在明州,还是在明州郊外的万湖村中文夏令营担任大厨。回想起来自己也记不得了,一向被教育成惟有读书高的千金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完全抛弃了士大夫的念头,只要有钱赚,当个烧饭师傅也是开心的呢。
     
     
     
     

我匆匆起床,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儿子和丈夫,帮他们把踢开的被子盖好,便提着我的盥洗用品,推开了房门。一时间,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霞光把我紧紧包裹,我眯缝起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立刻就感觉到一阵透体的新鲜,我想我是到了“伊登”。
     
     
     
     

我伸出脚,踏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朝着远处没有炊烟的厨房走过去,在我的左手边有一片大湖,掌管水上活动的宋老师已经在那里跳水了,他是从纽约来的,在中国原本是一名篮球运动员,现在改行学会计,放假的时候也到万湖村来打工赚钱。其实这里赚的钱并不多,但是吃住不用花钱,在这里工作一个月,背回去的是一份全工资,也是相当可观的。我的丈夫到美国以后,每个夏天都会来这里来主持中文教学项目,除了赚钱以外还有一份感情。
     
     
     
     

万湖村一共有十多个不同语言的夏令营,每个夏令营都好像独立王国一样,坐落在与世隔绝的森林当中。第一天进村的时候还要通过关卡,领取夏令营的“护照”,就好像真的一样。儿子是开心的,想到儿子,我便回过头去看了看我们睡觉的木屋,那间东倒西歪的木头房子,在初升的太阳底下变得金光灿烂起来,我想起了《草原小屋》。
     
     
     
     

就在我回头看儿子的当儿,一条草蛇刷一声从我的脚边窜过去,吓得我惊叫起来。“不要叫,不要叫,我来抓住它!”和我们一起过来赚钱的鲁光从我的身后赶上来说。
     
     
     
     

鲁光也是在厨房工作,在厨房工作的还有天润,另外还有两个帮忙洗碗的美国大学生,一共五个人,为一百多个小美国人煮饭。因为我是主厨,终归会起得最早,只有比我年长的鲁光常常会主动帮我一把。此刻,鲁光正在草地上扑来扑去,他把外套也脱下来了,抓在手里捉蛇。
     
     
     
     

“吓死人啦!快走吧,一点也不好玩。”
     
     
     
     

“啊哈,我捉到啦,好肥一条草蛇,皮色也很有光泽,一会儿我把皮剥下来,送给你做个皮夹子。” “快,快丢掉,救命啊!”我大叫起来,鲁光被我的尖叫吓到了,他的手一松,草蛇嗖的一声从他外套里溜了出去,逃走了。鲁光懊恼至极:“一顿辣子蛇肉泡汤啦。” “什么,你竟敢在大厨房里活杀草蛇?幸亏没有让你的阴谋得逞,要是让那两个美国人知道了,弄不好要坐牢的。”
     
     
     
     

“不会的,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这条蛇,葱姜蒜末爆炒,加点小辣椒,那才叫香呢。然后端到我们的小木屋里去,和你老公一起喝两杯,好像神仙一样!”
     
     
     
     

杀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记得出国以前,我曾经去一间颇有名望的烹调学校学做小菜。熟识的校长专门陪我到教室里,他说:“这里是最时髦的广东菜。”我还来不及和那个瘦弱的小个子老师打招呼,只看到他眼疾手快地从一只玻璃缸里钳出一条三尺多长的黄蛇,一转眼已经钉到了板壁上,然后一把竹子尖刀在蛇的脖子处画了一个圈,又用两只手一扒拉就把蛇皮撸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一条白净的草蛇被剁成了小段。我看到那些蛇肉还在案板上颤抖,就嗞啦一下被投入燃烧着火焰的油锅里。包裹着火苗的蛇肉在油锅里抽搐,看得我毛骨悚然,从此与学做广东菜断交。
     
     
     
     

想到这里,我立刻对鲁光说:“你赶快断了吃蛇的念头,还是帮我到厨房里蒸馒头吧,一歇歇那些小美国人唱起肚子饿的歌,就好像要吃人一样,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也不知道是谁的原创?真缺德。”
     
     
     
     

“你真的不知道谁是原创吗?那是你的老公啊!还有臭袜子歌等。听上去这些歌很无聊,但确实帮助他们记中文词语,很实用的。” 说着说着,食堂到了。推开木质的大门,里面是空无一人的饭厅,
     
     
     
     

一排排粗糙的橡树条桌和条凳还散发着新木头的气息。饭厅被一排木板隔开,那排木板的上半部分可以拆卸,拆卸下来以后,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厨房了。厨房里的卫生由那两个美国学生负责,其中有一个是刚刚考入耶鲁大学的女孩子,听说她是一个富豪的女儿,却一点也不娇惯,洗起碗来比我家的胖妈还利索,我封她了个内务总管的衔头,结果她制定了一个厨房工作十八条守则,从洗手戴帽,一直到食物卫生,认真得让我也受不了。
     
     
     
     

天润讥笑我是自己给自己套了个紧箍咒,自作自受。所以我喜欢在她不当班的时候到厨房里做事,免得让她抓到把柄。
     
     
     
     

此刻那个耶鲁女孩还在睡觉,那是因为我在她的十八条里又加了一条,那就是“内务总管每日在熄灯以后必须亲自按照十八条里的规定检查工作,并用碱水把所有平面擦洗一遍”。
     
     
     
     

耶鲁女孩当即怯生生地问:“可不可以用美国的漂白水,比较简单。”
     
     
     
     

我说:“不可以,这里是中国夏令营,中国夏令营要按照中国人的方法打扫卫生。”于是她不得不每天把我从中国城里买来的石碱砸成小块,

泡化开来。这实在是很费时的一件事情,常常忙到半夜,为此我又让她上午不用上班。
     
     
     
     

耶鲁女孩不在厨房了,我便感觉自如很多,先到冰室里把昨天下午已经蒸好的馒头搬出来,分别堆在三个笼屉里隔水蒸上,然后再到洗手间的水池里洗脸刷牙。鲁光则在一边把前一天的剩饭集中在一起,又加入绞碎的荠菜、蘑菇,注入清水,大火烧开,一会儿,一锅鲜美的菜泡饭就煮好啦。美国火腿末是最后加的,因为要把素食者的食物先舀出来。随即又“偷偷”撒上一把起司粉,大厨房里立刻溢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这道中西乱搭的菜泡饭是我首创,那是因为在一开始我就发现,这群小美国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稀饭。一连好几天,我披星戴月爬起床,辛辛苦苦地熬煮稀饭,结果总是得不到青睐。强制丈夫和华人,每人喝上两大碗,最后弄得所有的黄皮肤同胞看到我就好像看到瘟神一般,躲得老远。
     
     
     
     

丈夫讥笑我在练无用功,让我放弃稀饭,但是这里的语言村有规定,要让大家了解所学的语言国最基本的饮食,稀饭当然就是首选啦。
     
     
     
     

“过几天习惯了就好。”我坚持说。
     
     
     
     

果真几天以后刚刚吃过早饭,几个小男孩就到厨房里问我要剩余的稀饭,我一听来劲了:“有一点冷了呢,我帮你们热一热好吗?”
     
     
     
     

“冷的好,冷的好,我们就是要冷稀饭。”
     
     
     
     

“那让我们用推车送过去好了,很重的呢。”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吧。”这些孩子一边说一边欢天喜地抬着满满一锅稀饭走了。而我则好像打了个胜仗一般,轻轻地哼唱起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来了。
     
     
     
     

这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各个活动小组都在做游戏,一群男孩子竟然在饭厅里比赛喝牛奶,他们把塑料杯子放在长桌上排成一长排,灌满了牛奶,一个小男孩一口气喝下了十二杯夺冠。
     
     
     
     

在孩子们的欢笑声当中,我把午饭的准备工作做好了,看看时钟才十点,于是走出厨房,稍稍喘一口气。万湖村真是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的夏天一点儿也不炎热,碧波荡漾的湖水清澈透亮,一眼可以看见湖底的小鱼游来游去。两只手搭起了个凉棚对着湖边眺望,那里的孩子们正在进行划船比赛,一艘艘装饰成五颜六色的小船在湖面上飞驰,湖边的女孩子们发出了疯狂的尖叫。看着看着,真羡慕他们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可以如此恣意。
     
     
     
     

突然我想起来了一件大事,我对鲁光说:“不得了,这么大的运动量,今天的米饭可要加倍了。”
     
     
     
     

“啊哟不好,你看!他们给失败者的惩罚是什么?就是那一大锅的稀饭啊!”鲁光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大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第一艘到岸小船上的胜利者跳上岸,直奔那口锅,几个人一起把锅子抬到湖边,争先恐后地用塑料盘子舀出稀饭扣到后来者的脸上,大家你追我逃,又喊又笑,不一会儿就把一锅子白米稀饭摔打得精光,我看呆了。
     
     
     
     

我想起来“三年自然灾害”中的那个早晨,我面对着一小盘卷心菜根,苦思苦想一口稀饭。那时候的一口稀饭,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山珍海味一般,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儿子走到我的身边,我蹲下身子对着他的面孔说:“中国人有句老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永远也不要糟蹋粮食,这是要遭天雷打的呢。”听到最后几个字,儿子的眼睛里呈现出恐慌的神情,丈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说:“妈妈的意思就是不要浪费,妈妈不喜欢浪费。你现在去找小朋友玩吧。”
     
     
     
     

儿子一转眼就钻到他的小朋友堆里去了,丈夫转过身体对我说:“你最好不要把儿子吓死,这里是美国,是一个提倡消费的国家。他们的消费在你的眼睛里就变成了罪恶的浪费了。告诉你,美国的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6%,但是消耗了地球上将近一半的资源。假如他们像你一样‘不浪费’,世界上就会减少多少就业机会?饿死多少人啊?”
     
     
     
     

“照侬这么说,我的‘不浪费’反而变成罪恶了?”我被惹怒了,十分光火。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自己去想吧。”丈夫一边说一边溜走了。
     
     
     
     

我想得头昏脑涨,仍旧想不通。第二天是星期日,夏令营的美国天,也就是回到美国人的生活里去。美国多数家庭在星期天只开两顿饭,一顿是早中饭,另一顿是晚饭。这两顿饭不用我管,由夏令营的营长掌厨。营长是一个学过几年中文的美国人,平时以做木匠为生,小时候就是这个夏令营里的学生,所以每年夏天到这里来延续他的夏令营情结。
     
     
     
     

星期日的一大早,“小木匠”就围着一条雪白的饭单到厨房里来了,他让他的老婆打下手,煮了一大锅开水,然后倒进去一大包麦粒状的面点,他说这种面点叫orzo。就在等待orzo 煮开的时候,我看见小木匠往另外一个锅里放入青豆,煮好以后过冷水沥干。放入大碗里,拌入橄榄油和盐,加入烤过的红辣椒,撒上起司粉、迷迭香、番红花等,然后把这种种作料倒入orzo 里,搅拌均匀,一会儿一道吸饱了美味汤汁的麦粒状面点就做好了。

乍一看,这orzo 有一点像大号的米饭,放在嘴里很有弹性也很有嚼劲。尝一尝,味道竟然是如此美妙。一时间,我茅塞顿开,我想起来了,我可以把上海菜泡饭和orzo 乱搭一下。结果我的实验很成功,一大锅乱搭的泡饭,当即就被小美国人一抢而光。
     
     
     
     

我感到非常得意,因为我发现——中西结合的乱搭实在是相当聪明的烹调方式,后来发现乱搭在几年以后的美国极其时髦,被称为“fusion”, 可以翻译成“混合”。到处都有中西混合、南北混合,有的明明不是混合,也会被冠上“混合”两个字。常常把完全不同的烹调方法乱搭一下,立刻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惊喜,而我老早就创造了我的乱搭了。
     
     
     
     

我正站在厨房里,把一大锅乱搭的上海菜泡饭分别舀到十个放沙拉的木头大碗里,然后分发到十个饭桌上,儿子一阵风地飞了进来。他十分紧张地抱着我的大腿说:“不得了啦,外面有一只红颜绿色的大鸟,神气活现地站在我们的木头房子门口,面孔血血红,发出老老响的叫声呢!我吓得从后窗子里跳出来啦!”
     
     
     
     

“什么东西这么可怕?让我去看看!”刚刚把热乎乎的馒头端到前台上的鲁光说。鲁光最热衷于这种事情了,我担心他又会去把那个怪物捉回来,立刻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拉着我儿子的手跑得老远。一忽儿他们俩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果真手里捉着一只东西,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只大公鸡。
     
     
     
     

“哈哈哈,连鸡也认不得,还说是大鸟呢!”天润在一边讥笑我的儿子。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分辩:“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活鸡啊,再加上妈妈从来也不许我进厨房的呢!”
     
     
     
     

“快放掉,又不是在中国上山下乡,偷农民的鸡吃!”我捉牢儿子去洗手,一边告诫他以后不许去抓这种龌龊的东西,“上面有细菌的!”我说。我看到鲁光在一边对着我的儿子眨了眨眼睛,立刻警觉起来:“你们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天中午吃的是冷面,我用意大利干面代替了中国拉面,不容易黏在一起,也不容易断,很有嚼头。我发现这群小美国人吃东西的时候,“疙瘩”起来来得个“疙瘩”,随和起来又来得个随和。因为这里的芝麻酱比较昂贵,而且一定要到中国城去订购,所以改用最普通、最便宜的花生酱。改用花生酱的另一个原因是:花生酱是美国人熟悉的食品,他们对自己熟悉的东西总是接受比较快,而且特别喜爱。
     
     
     
     

我把花生酱用麻油、酱油、醋调好和意大利面拌在一起,满满登登一大锅放在前台上,又酱爆一锅猪肉粒和用清水焯了一锅菠菜放在一边,鲁光是不会忘记他的四川辣酱的,对于他来说,一般的辣酱不过瘾,自己磨了一瓶辣椒粉,浇入热油,立刻辣得大家眼泪鼻涕一大把。不料,那些小美国人倒是喜欢的,一转眼,所有的锅子和那只辣椒瓶都底儿朝天啦。
     
     
     
     

午饭以后开始做第二天的馒头,鲁光把面粉倒入搅拌机,天润把牛奶注入,牛奶是政府免费赠送的,每隔两天就有当地的送奶公司专门送过来,因为很多,我们恨不得炒菜也要放牛奶了呢。
     
     
     
     

鲁光和天润一边发面一边说话,天润说:“我老婆签证通过了,下个月就要到美国来啦。” “哦哟,你好像新婚不久就出国了,还没有过过小家庭的生活吧?”
     
     
     
     

“是的,有没有经验之谈?”
     
     
     
     

“当然啦,最烦人的就是做家务,这种时候最容易发生矛盾了。”
     
     
     
     

“那怎么办?我最烦洗碗打扫卫生这种事情了。”
     
     
     
     

“告诉你一个诀窍,每到这种时候,你就做出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很想做事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好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你老婆嫌碍手碍脚的地方,甚至打翻一个酱油瓶或者盐罐子等,不断地问:‘要不要帮忙?’一副诚心诚意要帮忙结果只会帮倒忙的样子,弄得你老婆烦了,一定会说:‘算了算了,你去忙你的吧,这里的事情我一会儿就做好了!’于是,大功告成,得到恩准,你一边表示还想帮她做家务,一边开溜,溜得越远越好,想干吗就干吗去啦!”鲁光得意洋洋地说。
     
     
     
     

正在这时候,一个脑袋从厨房的边门冒出来,露出半个身子说:“啊哟,你们正在忙啊?”这是我的丈夫,他不容我回答就走到我面前,挡着我的道说:“要不要帮忙?”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又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忙我自己的吧,省得碍手碍脚的…… ”
     
     
     
     

鲁光和天润哄然大笑。丈夫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我则一本正经地说:“侬一点儿也不碍手碍脚,快帮我把垃圾倒掉。”说着我又别转身体对鲁光说:“这是从你的经验之谈里得到的启示,现学现卖。”
     
     
     
     

这天晚上,我准备到湖边去洗桑拿,回到房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小脸盆。这时,儿子蹲在墙角边怯生生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上午,鲁光对着我儿子眨眼睛的模样。于是把儿子抱到身边,温柔地说:“阿拉两个人就好像一个人一样,最要好啦,侬样样事体都会告诉妈妈的,从来也不会瞒妈妈的,对吗?”
     
     
     
     

儿子被我骗进,抱着我的脑袋说:“侬不可以骂我的,鲁光伯伯教我捉了一只大乌龟,现在正藏在我屁股下面的小脸盆里。”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不是一条蛇。把儿子从小脸盆上拉起来,果真一只巴掌大的乌龟趴在那里。儿子用筷子挑了一点饭粒喂它,它缩头缩脑不予理睬。我是最不喜欢这种龌龊兮兮的小动物了,但是为了不让儿子扫兴,只好说:“它还不认得侬啊,过两天认得侬了,就会变成侬的朋友了。”

半夜被儿子推醒:“不得了,有人在我的床旁边喘气!”
     
     
     
     

仔细一听,确实有微弱的喘息声,在我们大床内侧的小床旁边持续。为了不吵醒劳累了一整天的丈夫,我赤着脚跳起来,打开手电筒一看,哦哟!刚才还是缩头缩脑的乌龟,现在头颈伸得老老长,两只眼睛定烊烊地盯着我的儿子,可怜巴巴得好像要流出眼泪一样。儿子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我的大腿说:“妈妈,伊想伊的妈妈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伊捉回来的,伊在求我放伊回去呢!”
     
     
     
     

满天星斗底下,儿子在我身边,抱着那只小脸盆向着湖边的小水沟走去,到了水沟旁边,他把乌龟放到了草地上,看着乌龟朝着水沟爬过去,又消失在黑暗当中。我听见儿子说:“再见…… ”
     
     
     
     

回到睡觉的小木屋,儿子好像放下了心头重负,倒头就进入梦乡,而我则久久盘腿坐在床板上,望着木板屋顶夹缝里的天空。我感觉到冥冥之中,万物有灵,不然的话,乌龟怎么会爬越了大半个房间,去求离它最远的儿子呢?一定是它知道只有儿子会送它回去。
     
     
     
     

乌龟折腾了我大半个夜晚,弄得我疲惫不堪。第二天是万湖村的国际日,也就是说万湖村的十几个语言夏令营聚集在总部,一千多位夏令营的学生加上附近的居民,还有一些远道的客人以及学生家长,足有三四千人,热闹得像赶集。各个不同的语言夏令营还要贡献两道拿手菜,一荤一素。我们的菜是——炒素和甜酸鸡。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小菜一碟,没有什么高难度,不料一踏进总部的大厨房就傻了眼。只见里面的炒锅有半个乒乓台这么大,是方形的。菜铲比挖土的铲子还要大,一铲下去五六磅,鲁光、天润和我车轮大战,不一会儿两条手臂酸痛酸痛。一开始还讲究先爆葱姜大蒜,再放主菜,最后加入调料,到了后来,管他是葱姜大蒜还是油盐酱醋、卷心菜胡萝卜,一股脑统统倒下去,翻炒到熟透了,便铲入一个个盛菜的方盒子送入饭厅,第二锅菜还没有放下去,空盘子已经收回来排在炉灶旁边等待了。至于那道甜酸鸡变得更加简单,先把裹着发面粉的鸡块放在油锅里炸,炸熟以后干脆直接放入方盒子,倒入甜酸汁等就搬出去啦。
     
     
     
     

我实在是累得要昏过去了,趁着鲁光和天润翻炒的当儿,坐到外面的长凳上去休息一下。丈夫看见了跑过来递给我一杯热茶,儿子则用他的小手为我按摩,我感到说不出的满足。一对美国老夫妇端着装满菜肴的纸盘子坐到我的身边说:“这些中国菜是你烹调的吗?”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们会说真难吃,不料他们伸出大拇指说:“真好吃,这是我们吃到过的最好的中国菜,中国菜原来是这样的啊!好吃极了!”
     
     
     
     

我晓得这是美国人最娴熟惯用的“客气”,我的脸红了,我感到内疚,这是我惟一的一次糊弄了不懂中国菜的人,假如再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为他们做一顿真正的中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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