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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也没有免费的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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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也没有免费的大餐
     
     
     
     

刚刚过了金色的九月,一转眼就迎来了万圣节,紧接着又是感恩节。打开房门,外面已经是大雪纷飞了。科州的冬天来得早,清晨在冰冻的雪地里追赶汽车,一脚一滑,常常会有陌生的小车停到身边,摇开结满冰花的窗子问:“你需要帮助吗?”
     
     
     
     

“谢谢,公共汽车站就在前面呢!”挥了挥手道别,心想这个世界真好,随即便涌出来一份暖洋洋的感觉。
     
     
     
     

下班回家,丈夫已经把一只风鸡放在汽锅里焖煮得满屋子飘香。一家三口热乎乎地坐在一起吃晚饭,突然大门被推开,小珍和她的丈夫撞了进来。
     
     
     
     

“我们上了你的老当啦!”一向温柔的小珍一进门就有些气急败坏地对我说。我一吓,差一点把手里的汤碗打翻。丈夫连忙把他们两个请到沙发上坐下,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龙井茶,问清缘由。
     
     
     
     

原来,前几天小珍丈夫的一篇论文发表,得到他们系里的一个优秀论文奖,还有两百美元的奖金呢。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于是小珍夫妇商量,决定阔绰一次,邀请导师到中餐馆去吃一顿中国饭。
     
     
     
     

可是哪一家中餐馆好呢?正巧手边有一份科州的华文周刊,其中“工商报导”栏目里刊登了一篇我写的“人间仙境,美味中餐”,特别介绍了一家中国城新开张的中餐馆。那里面对餐馆的地理位置、周边环境、清洁卫生、美味佳肴、服务态度无不加以赞美,特别是一道道特色菜,读起来不由让人馋涎欲滴。
     
     
     
     

小珍夫妇读着读着就决定了,他们要到这家被我描写得美轮美奂的餐馆“真好味”去请客。这天小珍夫妇驾驶着他们的小车,在中国城里转来转去,还迷失道路,总算找到这家餐馆的时候,发现那是坐落在垃圾回收场对面的一家小餐馆。踏进餐馆的大门,立刻在心里大告不妙,那地板滑唧唧的,不知道多少油腻积存在上面。无奈导师已经端坐在没有桌布的桌子后面了,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接下去的事情更加悲惨,几道冷菜黏嗒嗒的,一定是放在冰箱里好几天了,再要一道宫保鸡丁,上面的花生米已经返潮,还有些发耗的味道……
     
     
     
     

小珍说:“我一边在心里臭骂你,一边还要面带笑容应付那个美国导师,你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少怨气啊!”
     
     
     
     

看着小珍差不多要落下眼泪的样子,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内疚。自从到了这家华文周刊,我不再用我的名字“东东”写文章了,通常是用“小西”。有一点“南辕北辙”的意思。我说过,我已经练成了不用头脑只用手写文章的本事。在这里做新闻,最要紧的是学会做“钞票的喉舌”。一份广告收进来了,那就是钞票,就是生存,就是有饭吃了,常常一家餐馆的门是朝哪里开的都不知道,就会对着一张广告单子写出一篇天花乱坠的文章。
     
     
     
     

看在吃饭的分上,什么样的文章都会写出来的。有一次一个华商的太太不幸逝世,我连这个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也没有看到过,对着一份讣告,竟然写一篇感人肺腑的悼念文章,第一个上当的又是这个小珍。那天她捧着周刊,流着眼泪和我商量,说是要给这个逝者的孩子捐一点钱。
     
     
     
     

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老实的小珍上当实在有些于心不忍,真不知道怎样赔偿她才好。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坐在长途汽车上,一个已经混得很熟的同车乘客丽莎告诉我,感恩节马上就要到了,她丈夫的教堂要举办盛大的晚餐,可以邀请我的全家以及华人朋友去参加。
     
     
     
     

我知道丽莎的丈夫是个牧师,主持了一个相当规模的长老会教堂的工作,已经好几次让我到他们的教堂里去了,还说要开车来接我呢。想到这里,我立刻对小珍说:“小珍,餐馆的事真是对不起你了,这样吧,我来找一个地方,我们一起去吃火鸡大餐吧,好吗?”
     
     
     
     

“有没有大火鸡啊?”小珍三岁的女儿扬起小脑袋问。“有,当然有,就好像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我先要安抚好小珍的宝贝女儿。果真有效,小女孩高兴地跳来跳去:“吃火鸡喽!吃火鸡喽!”
     
     
     
     

“不要跳,不要跳。小心跳出毛病。”小珍的气一下子消了一大半,丈夫又拿出来一大把儿子在万圣节的时候要来的糖果塞在小女孩的手里,小女孩愈加高兴了,小珍只好笑了,不过在小珍离开的时候,我还答应她,下次她再要请客的时候,我一定帮她做一桌子最好的中国菜。
     
     
     
     

我刚刚把小珍一家送出门外,丈夫一把抓我进来问:“你真的有地方可以去吃免费的火鸡大餐啊?这种吃白食的机会对于留学生来说是最受欢迎的了,在什么地方?可以带多少人去?”
     
     
     
     

“当然啦,就是那家最大的长老会教堂,丽莎说可以带朋友,没有说多少人呢。侬想带多少人?”
     
     
     
     

丈夫说去年的火鸡大餐是在一个嫁给了美国人的台湾太太家里吃的,曾经答应过今年要请他们一家来吃火鸡,另外还有一个台湾来的单身母亲是那个台湾太太的好朋友,她们总是在一起的,丈夫也到她家里吃过饭,还有一对刚刚从北京来的夫妇,还有……
     
     
     
     

听到这里,我立马打断了他说:“不得了,侬要带多少人啊,别人以为我这是吃大户呢!让我先去问问丽莎再说。”同时心里又在想: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丈夫就是这样到处吃饭的呀,不知道欠了别人多少饭呢!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地对丽莎说:“丽莎,我大概有三十多个朋友想来参加火鸡大餐…… ”没有想到丽莎一听就兴奋地叫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的丈夫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我开教会里的大车来接你们吧!” “真的不会给你们的教会带来麻烦吗?”我有些怀疑地问。
     
     
     
     

丽莎当即回答:“不会,不会,我们教会是最欢迎朋友的,看到有这么多新朋友来和我们一起庆祝感恩节,我的丈夫一定会高兴得给我一个大大的亲吻呢!好了,到时间我来接你们吧。”丽莎的样子,就好像不来接我们,我们会逃走一样。
     
     
     
     

“我们自己开车来好了,你去接其他更加需要接的人吧。”
     
     
     
     

感恩节的早上,刚刚起床,小珍就打电话过来,说是因为晚上不用准备晚餐,白天可以放松一下,她邀请我们一起去丹佛观看感恩游行。于是我们两家,合开一辆小车,到达丹佛的市中心。老远看到许多大公司都扎起了彩车,还有中小学生的仪仗队,以及戏剧表演、体育比赛等。想起来这个节日原本是为了感谢上帝的恩惠,感谢印第安人帮助“五月花”的船民生存下来,还有庆祝丰收的意思。现在除了感谢上帝、庆祝丰收以外,感谢印第安人的部分相对缩小,我到美国好几个月了,好像还没有看到过一个印第安人呢。我问丈夫:“印第安人在哪儿?”
     
     
     
     

丈夫回答:“那是要到专门的地方才可以看到的,真正的印第安人现在是很少见到的。”
     
     
     
     

儿子说:“我们学校里就有一个印第安小朋友,和其他小朋友没有什么两样。这几天,他们全家都到他的祖母家里去过节了。”
     
     
     
     

丈夫说:“你那个印第安小朋友早就是混血混得不能再混了,他们标榜自己是印第安人是有好处的,升学可以减很多分。有意思的是那个小朋友的祖母好像还是个华人,他的爸爸说他母亲会做烤鸭,他们要去吃烤鸭的。”
     
     
     
     

听起来感恩节也是全家团聚的日子,有点像我们中国人的中秋节。许多远离家庭的亲人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品尝美味的感恩节火鸡。
     
     
     
     

讲到感恩节火鸡就想起来晚上的火鸡大餐,因此一看完游行,就急急忙忙地回家。胡乱吃了几口饭,各自到床上休息了一下,还不到三点半,丈夫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出发了,因为感恩节的火鸡大餐一般是从下午四点钟就开始的。
     
     
     
     

长老会教堂坐落在波德的一个小山坡上,老远就可以看到古老的尖顶。那上面还有一个就好像是成龙的《警察的故事》里面的大钟,每到敲钟的时候,全波德都可以听到的呢。此刻大钟正当当当当地敲响了四下,雄伟浑厚的钟声让人对整个的教堂肃然起敬。
     
     
     
     

我们的小车到达教堂跟前的时候,丽莎已经站在台阶上张望了,当她看到我们的小车队,竟然高兴得拍起手来,她比手划脚地把我们引向停车场,然后带领我们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教堂大厅。大厅里面热气腾腾,喜气洋洋。一排排几十尺长的桌子,从头到尾从左到右铺满了整个大厅。丽莎把我们三十多人分成两排,面对面地坐在其中的一张长桌的两边,刚刚坐定,隔壁桌子上的教友就反过身子来和我们打招呼,原来我们是他们教堂的第一批中国客人。
     
     
     
     

火鸡大餐开始了,丽莎的丈夫摇着一只铃铛让大家安静下来,并带领大家祷告,感谢上帝的恩赐,其中特别感谢上帝为他们带来了我们这些中国朋友。而对我这个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烤火鸡的人来说,在神父讲话的当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前面那张长桌上的一排火鸡上面了,只看到一只只火鸡烧烤得焦焦黄黄,还没有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就闻到诱人的味道了,简直就是香飘万里。
     
     
     
     

牧师冗长的演讲总算结束了,他非常慎重地举起一把长长的带着牙齿的钢刀,从火鸡的胸脯开始,精细地一刀一刀切出薄片,然后招呼大家排着队上前分享。在那张放着火鸡的长桌上,除了火鸡以外还有红薯、玉米、南瓜饼、红莓苔子果冻等。特别是在火鸡的旁边,小山一般高高地堆起来了黄乎乎黏乎乎的食品,丽莎介绍说:“这是干面包、蔬菜、火腿肉拌好各种调料塞在火鸡肚子里同烤出来的‘四大福’,很有味道的呢,你尝尝。”
     
     
     
     

我看了看这个“四大福”很不雅观,碍于丽莎的热情只好舀了一小勺。又看到大家都在排队要火鸡胸脯,旁边油光锃亮的火鸡腿和火鸡翅膀竟然无人问津,原来在美国人的眼睛里,肉有红白之分,牛肉、猪肉是红肉,鸡肉、鸭肉是白肉,但是鸡肉鸭肉里面的胸脯是白肉,翅膀和腿又是红肉。他们以为白肉是健康的高级的,红肉是不健康的廉价的。其实白肉就是我们中国人常常说的“死肉”,红肉才是“活肉”。丈夫已经变成美国人了,要了一大片白肉,我则仍旧是中国人的脑筋,给儿子叉起一个鸡腿,自己要了一只翅膀,就回到座位上去了。
     
     
     
     

周围的教友们都把火鸡蘸着红莓苔子果冻一同吃,我看到丈夫的盘子里也有一堆果冻,要过来一点儿,放在鸡肉上试了试,不大习惯,和那个“四大福”差不多味道,甜汲汲咸汲汲的,远不如撒上椒盐来得味美。可惜这里没有椒盐,只好将就一下撒了一点盐。
     
     
     
     

那只火鸡翅膀真是硕大,越是到骨头之处越是鲜美,听说宋美龄也还是中国人的脑筋,晚年在纽约的寓所里,只喜欢吃火鸡脖子和带骨头的部位,弄得她手下的中国人因为整天要吃老太太剩下的鸡胸脯叫苦不迭。我走到那张放着火鸡的长桌前,看来看去找不到火鸡脖子,想必这种部位在西方人眼睛里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就好像在我家里的鸡翘,还没有烹调就被扔到垃圾箱里了。
     
     
     
     

这天的火鸡大餐吃到我再也不想吃火鸡为止,丽莎看到我喜欢鸡腿鸡翅膀,不容我拒绝就把剩余的几十只鸡腿鸡翅膀都装在食品袋里送给了我,说是请我帮忙,谢谢我了,不要浪费呢。
     
     
     
     

吃饱喝足回到家里,不知为什么那么疲倦,三个人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的天光大亮,后来听说火鸡肉有催眠的作用。
     
     
     
     

按照常规感恩节是在每年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从这一天起将连续休假,但是华文周刊需要把前一天送到印刷厂的大样拿回来,拆干净,才不会影响下一周的出刊。于是感恩节的第二天,丈夫说:“今天还是过节,公共汽车减少班次,我送你去上班吧,反正拆大样很快,我和儿子等你一下,然后一起去看看艺术博物馆,这几天免费呢。”
     
     
     
     

到了办公室,推开大门,发现里面除了女老板夫妇以外,还有一个毕芦。

毕芦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我进华文周刊以前就在那里工作了,好像不是编辑,也不是记者,又不是收广告的、记账的、打字的。他不是全职,也不是半职,只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坐在周刊的办公室里了。女老板让他写文章,他很能写文章,赞美的骂人的,什么文章都能写,写完了以后还会恭恭敬敬地把他的真名和工卡号写在后面。一开始我弄不清楚其中的奥秘,后来才知道这是为了要吃饭的钱,也就不再追究了。
     
     
     
     

第一次看到毕芦是在最繁忙的星期三,我正忙得手脚并用的样子,女老板说:“不要急,让我打个电话把毕芦叫过来,帮你一下。”电话打过去不到十分钟,毕芦就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撞进来了。我以为是收垃圾的,一脚把一个废纸篓踢到他的垃圾袋旁边,他似乎有一点不高兴了。一本正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满了头衔的名片对我说:“我姓毕,是教授。”
     
     
     
     

我没有理会,只是把一堆社区消息推到他的面前说:“老板让你写一下有关社区活动的报道,那里面有电话号,不清楚的地方打电话去问。”
     
     
     
     

讲老实话,有人来帮我写社区活动的报道是我最开心的呢,因为这是最难写的。华人社区里面为了一点点小小的权益,钩心斗角,弄不好引起口舌大战,实在惹不起。毕芦听了我的话,便接过那摞社区消息,看也没看就放到写字桌的上面,随后走到洗手间,把女老板刚刚吃完午饭还没有刷洗的饭盒子和筷子刷洗了一遍,用手纸擦了擦干,就走到他的垃圾袋旁边,打开口袋狠狠地挖出一盒蛋炒饭来了。
     
     
     
     

他坐在我的前面“咂吧咂吧”大声吞咽,弄得我烦躁至极,而他越发放肆起来,干脆跷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吃了一盒又一盒。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么一个老头儿,竟然连续吃了五盒蛋炒饭。当他吃完第三盒饭的时候,大概是有力气说话了,他就告诉我,他每周一次到旁边的孤儿院去义务劳动两个小时,工作是照顾那些孤儿吃饭,孤儿们吃剩下的饭,他就可以拿回家,差不多可以吃一个星期,一直到下周再去拿。
     
     
     
     

听到这儿不由让我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这个老头儿虽然有饭吃,但是天天吃这种垃圾一样的剩饭,和那个人人不愁吃饭的“伊登”相差太远了。他的子女如果知道的话,会多么心疼啊。正在这当儿,毕芦总算吃完了,他舒舒服服地对着我打了一个饱嗝,又从笔筒里拔出一把裁纸刀,肆无忌惮地剔起了牙齿。就在我感到极为恶心的时候,女老板在隔壁发话了:“毕教授啊,东东很忙呢,你赶快帮帮她吧,不然的话她加班晚了,赶不上汽车,回不去了呢。”
     
     
     
     

“没有关系,回不去就住我那儿吧。”
     
     
     
     

“我可以住到怡君家里去的。”
     
     
     
     

“喔哟,你还怕我会吃了你?”毕芦说着,眼睛里突然露出猥琐的目光。
     
     
     
     

“他妈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我正忙得气不打一处来,看到这个糟老头子的手偷偷放到我握笔的手上,一气之下骂了出去,接着又指着他的鼻子说:“自重一些,毕芦——!”
     
     
     
     

不料 ,那个“芦”字还没有落音,毕芦就好像一颗子弹一样跳将起来,笔笔挺地对着我来了个大立正,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有!”
     
     
     
     

这声音把写字桌也震动了,女老板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打字小姐把一摞打字稿统统掉到地上,我惊呆了。幸好这时候怡君推门进来,她一看到这个阵势连忙说:“毕教授来啦,快写报道啊,今天我还想早一点回去接孩子呢。”
     
     
     
     

“我…… ”毕芦气馁下来。
     
     
     
     

怡君继续:“毕教授,我给你倒一杯水吧,快写啊!”
     
     
     
     

事后怡君告诉我:“这个毕芦在中国大陆因为‘极右’被关押在大牢里二十多年,因此一听到有人叫他‘毕芦’就会条件反射,以为是在监狱里了,给你来个大立正,大叫一声‘有’,活活把你吓死。不过通过今天这件事,他不敢再惹你了。”
     
     
     
     

这天下班的时候,女老板突然想起了她的饭盒,找来找去找不到了,她一拍脑门说:“一定又是那个毕芦拿走了,他已经拿走我一箱子的饭盒了呢,我明天都没有饭盒带饭了。”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女老板和怡君虽然在背后叫毕芦,可是在毕芦的面前绝对是称呼他为“毕教授”或者“毕先生”的。按照女老板的话是:“多叫一声教授,少出很多麻烦。”只有我不甘心叫他“教授”,因为他做出来的事情实在不像一个教授。有一天,毕芦突然问我:“你的母亲是不是姓陶?”
     
     
     
     

我心里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母亲姓陶?再一想不奇怪了,早上要给母亲寄信,匆匆忙忙忘记塞进邮筒,还放在包包里呢。一定是毕芦偷看过我的包了,他有窥视别人东西的习惯,实在是可恶。但仔细想想又有些可怜,七十多岁的人了,为了吃饭,背着个垃圾袋到处奔波,顾不得脸皮了,只要有人出钱让他写文章,他就会坐在那里按照出钱者的意愿,“吭哧吭哧”写半天。有人讥讽他没有自己的立场,他气得浑身发抖说:“我!我是知识分子,不和你们这些没有知识的人一般见识!”事后,又照样“吭哧吭哧”为别人写文章,那腔调就好像鲁迅笔下的阿Q。
     
     
     
     

感恩节的第二天,当我们一家三口踏进办公室的时候,毕芦第一个跳起来和我丈夫握手,俨然一副老板的面孔。当他知道我的丈夫是东北人的时候,立刻讲:“我们是老乡,我认识你父亲,你的母亲很漂亮,哪天我到你家里去好好和你聊一聊。”
     
     
     
     

正在拆大样的我来不及阻止,丈夫已经糊里糊涂地答应了,毕芦一看到丈夫被他骗进,高兴得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他得寸进尺地说:“明天就去吧。”

“不行,明天我们有安排!我要去看小珍!”我说。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老先生明天有空,就让他明天晚上来吃晚饭吧,小珍可以白天去看的。”丈夫竟然不接翎子,弄得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天和丈夫一路斗嘴回到家。
     
     
     
     

第二天一大早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子外面一片雪白,儿子趴在窗台上看着雪景说:“外面真冷啊,一个人也没有呢!”
     
     
     
     

我伸了个懒腰说:“快到被子里去,不要着凉了。被子里真舒服,再睡一会儿吧。” “嗵嗵嗵…… ”突然大门被敲打得山响,我和丈夫惊吓得同时跳将起来,儿子倒一下子缩进了被子里。“啊哟!一定是失火啦!”我们对视了一下,立刻一起冲出去开门。
     
     
     
     

大门外面站立着冻得快成冰坨子的毕芦。
     
     
     
     

“不得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到这儿来啦?出了什么事?”丈夫问。
     
     
     
     

“你,你不是请我来吃、吃饭的吗,我赶、赶、赶了早车,就来、来、来啦。”毕芦挂着结了冰的鼻涕,打着冷战说。我听了简直就要昏厥过去了:“那是吃晚饭,现在是早上九点钟还不到,早饭还没有吃呢!” “正好,正好,总算赶上吃早饭了。”毕芦做出一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的模样说。
     
     
     
     

“毕芦!你太过分了!”说完,我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然后一甩手进了卧室,留下他独自面对那个笔笔挺地来了个大立正,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叫喊的“有!”的毕芦。
     
     
     
     

进了卧室,坐在床沿上越想越殟塞,好不容易一个长假,都让这个毕芦给搅没了。丈夫走进来,看到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只好连连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出这等事情呢。”
     
     
     
     

看着丈夫一副挜求苦恼样子,只好无言。刚刚缓过气来,一想不好了,瞪大了眼睛发问:“毕芦在哪里?一个人在客厅里吗?这是一个有偷看别人东西,还有顺手牵羊习惯的人呢!”
     
     
     
     

我一边说一边跳了出去,只看到毕芦正从丈夫的高帮皮鞋里摸出两只臭袜子,往自己的赤脚上套,我对着他声嘶力竭地大叫:“毕芦,今天你不许动我家里的一针一线,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丢出去!像你这样的人,真应该在监狱里再关二十年!”这以后,毕芦就一直赤着一只脚,拎着一只来不及穿上去的臭袜子,笔笔挺地站在门背后,等待有人上来解围。最终还是我的丈夫看不过去了,把他解救出来吃饭。
     
     
     
     

这一天这个毕芦真的在我家里吃了早饭,吃了中饭,又吃了晚饭,把丽莎送给我的一大堆火鸡腿鸡翅膀统统吃光,还把冰箱里原本要倒出去的、几天以前的剩菜剩饭也都打扫干净了。临走的时候,毕芦装模作样地要把脚上的臭袜子脱下来,丈夫说:“天这么冷,不穿袜子脚要冻伤的,你就穿回去吧。”
     
     
     
     

我说:“你脱下来,我也要丢出去的呢,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见!”
     
     
     
     

毕芦终于走了,他用手掌抹了抹嘴巴,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走到路灯下面,蹲了下来,两只手伸到鞋子里抓脚,又站起来向前走,又蹲下来抓脚。我站在窗子里面看着他这个样子反反复复地一直走到大街上,丈夫问:“这个人的脚有毛病吗?”
     
     
     
     

我笑起来:“侬忘记啦,这双袜子是侬发脚气的时候穿的,我还没来得及扔出去!”
     
     
     
     

儿子走过来问:“这是啥人啊?”
     
     
     
     

“吃白食的。”我回答。
     
     
     
     

“什么叫吃白食的?”
     
     
     
     

“就是免费吃饭。”
     
     
     
     

“哦,我知道了,就好像我们到教堂去吃免费的火鸡大餐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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