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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馅的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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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漏馅的饺子
     
     
     
     

到美国以后第一次吃中国饺子,竟然是在我的美国朋友凯蒂家里。凯蒂是我幼年时代的朋友蕾蕾在美国当访问学者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没有漂洋过海。蕾蕾托她到上海来的时候,给我的儿子带了一块巧克力,我们就认识了,而且混得像老朋友一样。
     
     
     
     

凯蒂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是在初夏时分,这个高挑的美国女孩,随意地披了一件淡雅的夏装,把办公室里小青年的眼珠子都勾出来了。他们挤眉弄眼地示意我留她一起吃午饭,我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吃。只是用筷子挑了几根冷面,又用一个小汤匙喝了两口鸡毛菜汤,就不再喝了,因为汤里有味精。后来她说鸡毛菜比菠菜好吃,就把汤里的菜都挑出来吃掉了。她对我说,早就在宾馆的饭厅里听到过鸡毛菜,只是“鸡毛”这两个字让人恶心,所以一直不敢尝试,没有想到这个“鸡毛”这么鲜嫩。
     
     
     
     

我笑了,告诉她,四川还有一道叫“蚂蚁上树”的名菜,也是很有滋味的呢,但是凯蒂和蚂蚁无缘。我发现凯蒂和很多美味都无缘,她几乎是个绝食者,我以为她不习惯中国饭,她告诉我说,她很喜欢中国菜,她不是绝食她是节食,基本吃素。
     
     
     
     

“节食,为什么?”我无法理解。
     
     
     
     

她说:“我的外祖母因为不节食,五十岁的时候就乓一下死掉了,我的母亲因为不节食,六十岁的时候就乓一下死掉了…… ”
     
     
     
     

我想她大概要说,如果她不节食的话,到了七十岁的时候就会乓一下死掉。可是对我来说,如果可以舒舒服服地活到七十岁,乓一下死掉也是开心的呢。像她现在这样节食真是痛苦,每次都要我带她到各个地方去品尝上海特色,但是真的带她到西藏路去吃排骨年糕、威海卫路去吃炒面大王、老城隍庙去吃南翔小笼的时候,她总在一边咽口水。
     
     
     
     

没有想到,我到了美国在华文周刊刚刚工作了两个星期,凯蒂就设法找到了我,她在电话里笑道:“怎么样,很吃惊吧,我一下子就找到你了!你现在是出大风头了,我在纽约的电视里都看到你了呢。”
     
     
     
     

“怎么会?我虽然在周刊工作,但那是地方小周刊,和电视台没有关系啊!”
     
     
     
     

“和你的工作无关,和吃东西有关。”
     
     
     
     

原来这天是我第一次领工资,虽然钱不多,但毕竟是我辛苦了两个星期的报酬,我很高兴。下班的时候,女老板带我到对面的银行帮我把支票兑换成现金,又告诉我联邦街上有一家超市的东西又便宜又新鲜,就是要自备购物袋。
     
     
     
     

“我去看看吧。”说着,就在家得宝公司的门口,扯了一卷免费的塑料绳子,然后搭乘公共汽车前往那家便宜货超市。
     
     
     
     

虽然在丹佛来来去去只有两个星期,可是此时此刻我已经误打误撞变成了“老丹佛”了,特别是每天都要经过的联邦大街和市中心,对我来说,简直熟悉得就好像是上海的淮海路一样。当我找到那家便宜货超市的时候,门口正在举办促销,一长排敞口的冰箱里放满了一只只小母鸡。这种鸡还没有两个拳头大,但是烤出来比白腊克鸡好吃多了呢。只是这种鸡比较贵一点,通常和大鸡一样价钱,两美金一只。而今天的促销价是买一送一,不过一次要买足二十只。我仔细查看了包装纸上的日期,又翻来翻去挑出最大个的,二十只小鸡足有二三十磅呢。
     
     
     
     

二十美金可以买到二十只小鸡真是空前便宜,因为便宜也就忘记了重量,挑好了小鸡就去付钱,付了钱才想起来这个超市没有购物袋。还好备有那卷家得宝公司的免费的塑料绳子。于是我找了一个空当儿把绳子打开,又把二十只小鸡一分二,然后一只一只就好像上海小菜场里缚螃蟹一样把它们缚成两串。
     
     
     
     

拎起来试了试,有些重,可以说是很重,不去管它了,想到回家为儿子做一道他最喜欢的八珍烤鸡,便一咬牙一手一串拎了起来,上了直达市中心的公共汽车。可是还没有到步行街就发现这里有些异常,今天既不是节假日又不是休息天,市中心为什么这么多人呢?
     
     
     
     

我拎着鸡,跳下了公共汽车,已经有些熟识的司机对我说了声:“再见!”我想也没有想就回答了一句:“有吐!”吐出来以后才发现不对,这个“有吐”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再见”后面就不可以用“有吐”!但是已经吐出去收不回来了,好在公共汽车的司机知道我是一个新移民,不会在意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天三K 党在这里集会,想像当中的三K 党都是面目狰狞恐怖的样子,不然的话怎么一定要用一只三角形的帽子把整个的脑袋包起来呢?但事实上三K 党公开横行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在美国只有一部分州允许他们的存在。我始终没有弄清楚科州是否允许三K 党存在,只相信他们的集会申请得到了批准,不然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警察保护他们呢?
     
     
     
     

要动用警察保护他们,是因为反对者的声势巨大,当三K 党途经步行街的时候,那些污秽的垃圾就会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我以为这个时候他们的三角帽只是用来保护他们的脑袋。按照我的性格是最好挤到最前面看热闹,无奈手里拎着两大串小鸡,只能十分困难地挤在满是反对者的人行道上行进。
     
     
     
     

正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在三K 党的最后是压阵的警察,警察们排着横队,背着身体向后退。在三K 党和警察的当中有个五六米的空当儿,于是我灵机一动就钻到空当儿里去了。这里既没有人挤到我,也没有垃圾飞过来,我以为是最安全的了。只是没有想到电视台的摄像头对准了我,这也就是凯蒂在纽约的电视里看到我的缘由。
     
     
     
     

这个镜头虽然播放了不到一分钟,但也是相当奇怪的了:一个东方女人手里拎着两大串“泰森”小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三K 党集会队伍的后面,不要被误认为是泰森的广告才好呢。

“哈哈哈…… ”凯蒂在电话的那一头大笑。
     
     
     
     

“走在三K 党集会队伍的后面,你是什么感觉?”凯蒂终于停止了笑声问道。
     
     
     
     

“你想作电话采访吗?告诉你吧,我在数八珍烤鸡的八样料,那是:茴香、花椒、桂皮、肉豆蔻、丁香、葱、姜、酱油,还要加一些中国人的补药。”我回答。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的家就在波德,我是在那里长大的,明天我要从纽约飞回去,我的父亲说请你全家来吃饭。” 停了一下凯蒂又加了一句:“我告诉过我的家人,你是中国最好的厨师,是不是可以带一道真正的中国菜?别忘记要素食。” 放下电话我有些手足无措,蕾蕾曾经告诉过我:“凯蒂出身于底子殷实的犹太老家庭,住在一幢绿荫环抱的豪宅里。她的母亲去世以后,她的父亲又有续弦,女方也是犹太人的后裔。”
     
     
     
     

“他们家里的规矩很大的呢。”蕾蕾又补充了一句。
     
     
     
     

果真如此,当天的信箱里就躺着一只沉甸甸的信封,上面没有邮戳,是由专人送来的,因为家里没有人,就放在信箱里了。打开一看是一份精致的请柬,上面还印了一个棕红色的火漆徽章。请柬上面的字好像是用鹅毛笔写出来的一样,粗细有致。
     
     
     
     

丈夫看了看说:“现在这样的家庭在美国也是不多的了。” “我们要带什么东西去呢?蒸一笼素菜包子?”我问。丈夫回答:“不好,根据我的经验,美国人最不喜欢这种白乎乎的泡乎乎的东西了,还不如春卷。” “不好,凯蒂不吃油炸食品的。伊也很少吃麻薯这一类的中式甜食。”
     
     
     
     

我说。
     
     
     
     

“算了,不要做菜了,送一条真丝围巾或者两面绣的摆设…… ”丈夫说。
     
     
     
     

“不好,不好,凯蒂是个中国通,伊在上海的时候,我专门带伊到苏州的工艺品门市部去买了一大捆这种东西呢。再说,伊点明要真正的中国菜。”
     
     
     
     

我第一次发现,到有钱人家去做客,实在是件非常头痛的事情呢。我有些后悔,不应该答应去吃饭的,甚至不应该和凯蒂认识的。这时候小珍带着女儿过来串门,进门就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丈夫说:“是八珍烤鸡烤好了吧?先吃烤鸡!不要为这个凯蒂头痛了,还有一天时间去想呢。”
     
     
     
     

儿子说:“我已经隔着烤箱的玻璃看了好几次了呢,金黄金黄的,我的喉咙里都要伸出手手来了。”
     
     
     
     

我笑了,儿子最后的那句话完全是我母亲的口气。我想起了我在上海的家人,此时此刻他们应该起床了,母亲还不知道,我已经把她的拿手菜八珍烤鸡改良成为美国菜了呢。
     
     
     
     

小珍在一边说:“别人做一道八珍烤鸡要五六个小时,先要把各种香料放在锅子里煮两个小时,等汤冷却以后,还要把鸡放进去浸泡两小时,再加葱姜料酒腌制,最后才挂在烤箱里烤。你回家最多才一个多小时,入味吗?”
     
     
     
     

“你尝尝。”我得意地说。
     
     
     
     

自从去上班以后,便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美国打拼吃饭,样样事情都要做得快。不然的话,一家三口的嘴巴都只好扎起来了呢。
     
     
     
     

“真好吃,你怎么做的?”小珍问。
     
     
     
     

“先把小鸡冲洗干净,再用针线把鸡脖子缝起来,插上三根筷子,让小鸡可以倒站在那里了。这才把香料找出来,配不齐的就用美国超市里的九层塔、意大利香芹等代替,然后一起放进打肉机里打碎和酱油搅拌在一起,用手再把这自制的香料酱在小鸡的身上抹一遍,余料倒进剪去屁股的鸡肚子里,塞进烤箱里。因为所有的香料都打成了粉末加上酱油,很快就会渗入到鸡肉里。二十分钟以后,喷香的八珍烤鸡就可以吃啦。”
     
     
     
     

“打肉机可以把茴香、花椒、桂皮也打碎吗?”小珍问。我看了一眼丈夫说:“打是打得碎的,但是想要打成粉,只好用咖啡研磨器了…… ”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丈夫就惊呼起来了:“啊哟,明天早上我的巴西咖啡就会变成‘八珍咖啡’啦!不过家里咖啡研磨器也太老式了,对了,你今天好像发工资了,是不是可以送我一台新的呢?太好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丈夫高兴起来。
     
     
     
     

我无话可说,我正计划要给儿子买一台任天堂游戏机,那是需要一百多美元的。为了我的儿子,我得加紧打工。
     
     
     
     

第二天是星期五,不用到周刊上班,原本的计划是,每星期五上午在家休息,下午到儿子小学里的书店义务工作一小时,算是我的一个小奉献。其实这个义工也不是完全没有报酬的,儿子因为这一小时,可以到书店拿一本免费的新书。这实在是蛮合算的,美国的书籍极其昂贵,一本小人书常常超过四美元的呢。一小时即可以拿到一本书,又可以了解一下儿子在学校里的情况,还可以顺便学学英文,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可惜小学里的书店一个学期只开张两个月,一年只有十六个星期,我得抓紧时间去把这十六个星期的义工时间都登记下来,那就是十六本新书啦。
     
     
     
     

这一天清晨,我比往常起得还要早,丈夫在被窝里说:“义务劳动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你用不到这么早就起来的。”
     
     
     
     

我说:“侬不用管我,我不要浪费上午和中午,我要到餐馆里去打工了。”
     
     
     
     

丈夫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你不是一向以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到餐馆去端盘子的吗?”
     
     
     
     

我说:“这个资本主义已经把我那种士大夫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念头统统冲到下水道里去了。现在我先走了,等一下儿子醒来告诉伊,下午就可以看到妈妈了,伊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等一等,现在这么早,餐馆还没有开门呢,你这是到哪里去啊!” 丈夫赤着脚追了出来。
     
     
     
     

我告诉他,那是两份工作,先是在一家快餐店包春卷,然后再到隔壁一间中餐馆端盘子。说着,我就把两只脚插进一双上海生产的回力牌运动鞋里,出门了。
     
     
     
     

想起来有些奇怪,这双运动鞋还是老丁送给我的。那天午饭以后,老丁夹了一个申报纸卷起的包包走过来,他把纸包塞在我手里说:“送侬一双运动鞋,我看到侬要走很多很多的路,穿着运动鞋走路,在一个陌生的人群当中走路。”
     
     
     
     

“老丁侬看错了,我穿运动鞋会生湿气的。”那时候我刚刚拿到签证,还没有告诉单位里的任何一个人。
     
     
     
     

老丁仍旧固执地说:“侬要多准备几双运动鞋,侬要走很多很多的路。”
     
     
     
     

此时此刻,我就是穿着这双运动鞋,混杂在上班族当中,行走在波德的大街上。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对着那挂在钢筋水泥柱子上的路牌默默地低下了脑袋,我想告诉倒在这里的先行者,我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决不让自己跌倒,为了这个不知名的、波德留学生当中第一个死去的人,更加坚强地活着。
     
     
     
     

我知道快餐店跻身在繁忙的购物中心的角落里,只是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购物中心还没有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从后门踏进厨房,立刻被一股油汲汲的味道包围住了,两个粗短的墨西哥男人,把一大脸盆春卷馅和一大摞春卷皮搬到我的面前。
     
     
     
     

这些春卷皮比大馄饨皮还要厚,春卷馅是用超市里最廉价的包心菜、胡萝卜、炒熟的猪肉牛肉糜搅拌在一起的,里面还有一种美国的木耳。这种木耳硬扎扎的,咬起来沙沙响。我看见墨西哥人舀了一大勺味精进去,难怪不少美国人就好像中了邪一般喜欢这春卷,只是这春卷吃下去,就会像老鼠吃了药一般,拼命喝水的呢。
     
     
     
     

一大脸盆的春卷馅很快就包完了,又搬来一盆,也包完了。女老板惊喜得目瞪口呆,她说:“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只手抓馅,一只手一卷就可以把春卷包好的呢,你真快!”说着就从钱箱里拿出十美元塞在我的手里,又说:“下个礼拜一定要来啊!”
     
     
     
     

我来不及和女老板客套,别转身体直冲隔壁的中餐馆,因为周边公司的不少白领都到这里来用午餐,中午显得特别繁忙。男老板扔给我一条带着一个大口袋的围裙,后来我才知道这只口袋是装小费的。
     
     
     
     

照理说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充当一个任人使唤的下人,应该有些悲哀或者颓丧。可是没有,因为我胸前的口袋不断地鼓胀,对此我兴奋不已。同时,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微笑竟然是可以换钱的。依仗着自己的体力,穿梭在前厅的餐桌当中,很快就变得驾轻就熟了。收工的时候,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钢镚和纸币,数了数,才两个小时竟有二十多美元,难怪有人说我在周刊耍笔杆子是浪费时间呢。
     
     
     
     

只是松懈下来就感觉到了浑身酸痛,先是那只巨大的托盘,五个手指顶在肩膀上,那里至少一菜一汤一碗饭,加上碗筷杯盘、啤酒饮料,啊哟,我的手指都红肿起来啦!这时候老板递给我一只饭盒,里面装好了他的两道拿手菜,一道叫“左将军鸡”,另一道叫“蘑菇丐盘”。我好像在中国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两道菜,后来电脑搜索,在中国历史上找不到“左中堂将军”和鸡有什么关联。至于“蘑菇丐盘”听上去有一点丐帮的气势,实际上不过是蘑菇炒鸡片,里面也有很多味精。
     
     
     
     

这天下午,做完义工,带着儿子一路走回家,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儿子举着他的小人书,在我身前身后跑来跑去,告诉我学校里的故事,我们俩穿过小河浜、大草坪。突然,儿子跑到我的面前,认真地对我说:“今天妈妈来接我,我真开心。”

我蹲下身子,紧紧抱住我的儿子,他的小身体完完全全贴在我的身上,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时刻。回到家里,扭开电视,那里面又是我们最喜欢的《老鼠和猫》,于是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啃那道“左将军鸡”,味道有一点像麦当劳里的炸鸡块蘸番茄酱。儿子突然问:“今天晚上我们吃炸小鸡好吗?”
     
     
     
     

“啊呀!不好了,今天晚上要到凯蒂家去吃晚饭,我还没有想出来带什么菜呢!伊拉喜欢素食,怎么办?” “咸菜萝卜各人喜欢。”儿子顺口说了一句母亲常说的上海话,立马让我茅塞顿开。想起来前几天超市里的小红萝卜降价,一美元买了十把。我打开冰箱拿出萝卜清洗干净,加了一根美国大黄瓜,又用上海带过来的日本刮刀刮成了细丝,用盐腌了一下;另外在切下来的萝卜缨子里撒上粗盐,起了一个油锅,爆香葱花。我先把萝卜丝和黄瓜丝里的水挤干,滚烫的葱油浇了上去,立刻香气扑鼻。萝卜缨子也腌好了,切得细细的,原本应该和毛豆一起炒一下,因为没有毛豆,只能用超市里的冰冻小豌豆代替。等到丈夫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一盆冷盘——萝卜黄瓜雪白粉嫩;一盆小炒——咸菜豌豆碧绿生青,而我则老早就抱着儿子坐在沙发里,一边看那只猫被老鼠捉弄得逃来逃去,一边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候,凯蒂打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到家,如果可以的话,她让我们早一点动身,因为她家在山里面,她担心天黑了不好开车。
     
     
     
     

我们三人穿戴整齐上路了。
     
     
     
     

丈夫自如地驾驶着小车缓慢地在环山道上爬坡,看看两边,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吓得我只有把儿子紧紧围在手臂里,终于儿子大叫起来了:“妈妈,侬快要挤死我啦!”
     
     
     
     

丈夫大笑:“放心,我是不会把你们开到山崖底下去的。”
     
     
     
     

“看起来富人不好当呢,每天开车提心吊胆,寿命也要吓短的。”
     
     
     
     

“哪有富人还要开车的?这么大的富豪都有私人司机。”
     
     
     
     

说着,小车转了一个弯,那是一条更加窄小的道路,路口还有一个小牌子,儿子指着上面一串字母说:“这个字我刚刚学过,叫‘私人的’。”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凯蒂的家到了,这条路是他们私家拥有的路,不相干的人是不允许进来的。”
     
     
     
     

丈夫的话音未落,前面一幢大房子里的狗群狂叫一片。同时听到凯蒂喝狗的声音:“停下来,停下来,这是我的客人。”紧接着就看到凯蒂张开双臂向我们迎了过来。
     
     
     
     

凯蒂和我们一一拥抱,先把我的两盘菜端进房子,然后带我们去看她的马。我知道凯蒂喜欢马,在上海的时候我打开我的皮夹子,给她看儿子的照片,而她则打开她的皮夹子,给我看她的马的照片。此刻这匹油光锃亮的高头大马就站在我们的面前,凯蒂把我的儿子举到马背上,牵着马在草场上散步。秋日里西下的太阳正笼罩着我们,微风吹散了我们的头发,我说:“凯蒂,你的家真美…… ”
     
     
     
     

“谢谢,是很美,但是母亲去世以后,就不一样了,我很少回家,这次还是因为你来了…… ”
     
     
     
     

“凯蒂!凯蒂!…… ”远处的叫喊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凯蒂看了看手表说:“快吃饭了,我们去洗手吧。”
     
     
     
     

踏进洗手间时我目瞪口呆,一面巨大的镜子铺满了一堵墙壁,四周镶满了电灯,把一尘不染的洗手间照得雪亮,连我面孔上几粒不引人注目的雀斑也被照得清清楚楚,我洗了洗手,连忙逃了出来。儿子进去以后也马上窜了出来,他一把捉牢我说:“妈妈,马桶是钞票啊!”
     
     
     
     

“什么意思?”我又回到洗手间,刚才没有注意,原来那只抽水马桶是特制的,用一种透明的材料,材料当中镶满了硬币,一个个闪闪发亮。后来凯蒂告诉我,这些都是她后母的设计。
     
     
     
     

距离开饭的时间还有一点空隙,凯蒂带我们参观了她的卧室,那里面有一张巨大的画像,上面是一个和凯蒂很相像的女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凯蒂的母亲。奇怪的是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台木头的织布机和一台纺车,织布机上还有一张没有织完的毯子,凯蒂坐在矮凳上摇了两下纺车,脸上悲苦的神情,让我不敢发问。
     
     
     
     

终于有人来请我们到餐厅去了,这里有一张一二十尺长的餐桌。凯蒂的父亲正襟危坐在顶头面,她的后母远开八只脚地坐在他的对面,凯蒂说,无论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一起吃饭。他的父母总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的。凯蒂的父亲是个谢了顶的老头,他让我和丈夫坐在他的左右侧,我的右手边是儿子,丈夫的左手边是凯蒂,再下面是他们的邻居,凯蒂看到我疑惑的样子笑着解释说:“这是我们最近的邻居,他们居住在好几英里以外。”
     
     
     
     

大家坐定以后,凯蒂的父亲开始致欢迎词。这个拥有豪宅的主人是当地一家大医院的老板,他的欢迎词非常长,首先是欢迎我们这些远道的客人和他们的近邻以及久不回家的女儿,又赞美了丰富的食物,再就是时事新闻包括他医院里的病人、非洲的饥民……总之在他的讲话当中,我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牢餐桌当中一排盖着银盖子的银盘,想像着里面的山珍海味。眼面前镂花的银质刀叉明光锃亮;身上一张绸缎的餐巾上面精细地刺绣着一个大大的G 字,这是凯蒂姓氏的第一个字母;那些英国瓷器上的蓝色图案,倒有一点像我好婆家里餐具上的花纹……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总算开饭了,首先上来的是一盆鲜红的番茄汤,凯蒂介绍这是用西班牙的番茄和中国芹菜再加上意大利的香料和橄榄油制成的,很有营养。我舀了一勺还没有放到嘴巴里,儿子在旁边轻轻说:“妈妈,侬慢点喝,是冰的。”
     
     
     
     

接下来凯蒂又介绍说,她的后母为了招待我们这家中国客人,特别花费了一个下午,制作了一道最正宗的中国主菜,那就是放在中间盖着银盖子的盘子里的——饺子!凯蒂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拎起一个个银盖子。

啊哟,这是什么饺子啊?皮和馅子统统分道扬镳,一堆堆可怜巴巴地贴在银盖子下面的镶着金边的盘子上。饺子皮是用杂粮面粉制成的,黑乎乎的,我和儿子努力地把凯蒂分在我们盘子里的饺子皮和饺子馅往嘴巴里放。虽然淡而无味,却品尝到了美国家庭招待客人的认真。凯蒂的父亲和他的邻居好像并不在乎放在嘴巴里的食物,只是不断地为共和党和民主党争执不休,丈夫偶尔也会参与。
     
     
     
     

最后那道菜大家一抢而空,那就是放在中间一只高脚盘子里的萝卜黄瓜和咸菜豌豆。凯蒂的后母把咸菜豌豆放在盘子的中间,萝卜黄瓜围在四周,这两道最普通的咸菜、萝卜变得高贵起来。就好像是应验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就连咸菜、萝卜,也要包装呀。
     
     
     
     

这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当我们的小车远离凯蒂家的时候,我在黑暗当中问丈夫和儿子:“你们在想什么?” “家里的炸小鸡!”他们俩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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