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城何处不飞花(4)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冷鹰并没有在江城找过我们的麻烦，或许，冷鹰只是条子的烟幕而已！”杨铁不解地问。
“不，冷鹰绝对不是烟幕，别人或许不相信，但是我绝对相信，因为，这件事情是你师叔范飞亲自对我说的。”杨不管严肃地道。
“十五前，范飞带领的快刀帮在京城被围捕，和警察发生激战。范飞一个人逃出，随行的两个儿子一个至今还在山上（监狱之中），另一个隔年被送走（枪毙），所有手下无一幸免。”杨不管仿佛回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范飞在经过江城的时候曾和我秘密见过面，之后，他就不再组织队伍在江湖上行走了。而且，他告诉过我，冲出来的时候，他对两个追捕他的人下过重手（枪击）。那两人之中很有可能有一人就是冷鹰，估计冷鹰受了重伤，几年之后才重新出马的……”杨不管悠悠地道。
“难道冷鹰受了重伤，养了几年之后才重出江湖，先后灭了山城狼帮、中州帮、山东帮、东北虎帮，现在又来对付我们？”杨铁惊诧地问。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们是贼，毕竟不是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你们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给你们定下规矩——做贼不结婚，结婚不做贼了吧！我不希望我的孙子走我们这条老路，我们已经完全有了改变子孙后代生活条件的能力……”杨不管长叹了一声，“当然，路怎么走，还需要你们自己选择。该来的人迟早会来的，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发生的，我已经等了很多年……”
杨铁和杨菲沉默无语。
小兔离开王狼的队伍之后，王狼暴跳如雷，“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这个小贱人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
但是小兔已经逃走了，如今小兔又在何方呢？
王狼的队伍还要赚钱，不过，王狼多了个心眼，让三眼狼、白眼狼多注意突突和点点。他担心突突和点点也会逃走。
唯一让他放心的是二虎，只有二虎对他死心塌地……
山城。
夜。深夜。
夜深蓝如水，只有风吟细细。
还是那老旧的院子，虽然已经是炎热的六月，但是院子里依然是一个清冷的世界。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使是在火中，又怎么能够燃烧激情呢？
一支蜡烛，静静地亮着，已经点亮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还有一点点的蜡。
王头喜欢用蜡烛，不喜欢用电灯，所以他自己的房间里是没有电灯的。
黑豹静静地立在王头的后面，默默无语。
王头微闭着双眼，不动，不言，不想，他的生命在悄悄地流失中。
那点蜡烛里的光最后跳动了一下，又明亮了一下，然后就灭了，屋子里立刻一片黑暗。
一片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黑暗！
黑暗里王头却轻轻地对黑豹说：“你也走吧，你也该走了。”
黑豹的人不动，一动不动，但是他的心已经动了，而且有点乱。
自从小兔出走的消息传回来后，他的心就已经乱了。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又怎么可能瞒住王头的一双眼睛？
曾经，那是一双何等锐利的眼睛！
可以看透人的心。
黑豹沉默。
“你什么时候走？”王头依然轻轻地问。
“我想现在就走。”黑豹知道自己是不能够再多等待一分钟。
因为他的心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走！”王头淡淡地说了声。
黑暗里有东西向黑豹飞来，黑豹一伸手就接住了，是一封信。王头淡淡地说：“在你上车前把它打开！”
黑豹轻轻地出了门。
一个黑暗的夜晚过去了。
天亮了！
王头慢慢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天明时的空气。
早上的空气真好，也许他人生的早晨已经不多了，一个人总是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感觉到珍贵！
好婆婆已经把稀粥熬好，王头慢慢地喝了一碗。好婆婆坐在他的对面，自己也喝了一碗，两个人都默默无言。
很久以后，好婆婆忽然对王头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知道。”王头淡淡地说。
“你知道什么？”好婆婆脸色顿时变白。
“我知道你已经在粥里下了药。”王头慢慢地说。
好婆婆端起的一只饭碗滑落在地上。
“可是你还是吃了！”好婆婆惊愕。
“欠别人的总是该还的。我欠别人的已经太多了，也许永远也还不完了。”王头轻轻地叹息，“也许我应该感谢你这么做。”
“是不是你早已经知道我是谁？”好婆婆问。
“你应该是丽丽的母亲！”王头的眼睛忽然闪亮起来，但是只一秒，又灰暗下去，仍是一片清冷。
“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人。”
王头有一双锋利的眼睛，锋利如刀，可以看穿人的心。
他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个上香的事件……
那一次，王头除掉胡匪之后，带了丽丽回家，告别了江湖的生活。他不再是从前的王头，他只是一个忏悔的人。
他为丽丽请了一个保姆。
这个保姆就是好婆婆。
好婆婆就是丽丽的亲生母亲。
丽丽不知道。
胡匪是一个坏人，更是一个无情的人。在丽丽三岁时，他用拳头和烟头将丽丽的母亲扫地出门。当然他的身边是不会缺少女人的。第二个女人陪他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为非作歹了。
丽丽的母亲感谢他杀了胡匪，但是她更恨，因为他们害了自己的女儿。
她到王头的家中就是为了陪伴丽丽长大，也为了有一天能报仇！
十年之后，丽丽长大了。
这个时候王头开始觉得好婆婆可能就是丽丽的母亲，因为她对丽丽无微不至的爱。
只有母亲的爱才能够这么伟大，这么深切！
“你有告诉丽丽，你是她母亲吗？”王头问。
“没有，不过我知道就已经足够了，而且，在她的心里，已经把我当做了母亲。”好婆婆说。
“你一直在等我一个人在的机会，你不想伤害黑豹。”王头说。
“他是一个好孩子！”好婆婆轻轻叹息。
“他的确是一个好孩子！”王头淡淡一笑，“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让你好放心地走。丽丽实际上并不是我的女人，在她小的时候她不敢一个人睡，我就把她放在身边；在她十多岁的时候，我害怕我会伤害她，我就吃了药。我已经完全没有了男人的欲望，我对她就像对我的女儿一样，我是真心地希望有一个爱她的男人给她幸福。她和大龙之间的事情，我早就知道……”
然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好婆婆也不能动了。
两行泪水从她沧桑的眼角无声地流下。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连泪水一起！
从前的一切都只不过如一场梦而已！
黑豹已经到了山城长途车站，在上车前，他拿出王头给自己的信，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我走后，把我的身体埋在地下室，我已经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永远都不想……
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豹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一趟。
黑豹回到了那个清冷的院子，王头和好婆婆的身体已经冰冷，黑豹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服了药而去的，很平静。
黑豹没有悲伤，生命的结束有的时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
该结束的总是要结束的，而该开始的一定会开始！
黑豹把两个人都放进了地下室，用水泥和泥土把他们深深地埋葬，也埋葬了一段心酸的往事和一个已经永远没有人知道的谜。
黑豹再一次离开，去找寻自己曾经错过的所有！
黑豹是要去寻找小兔，他知道小兔在一个地方——远方。
他不知道远方究竟有多远！
但是无论远方有多远，他都一定会找下去！
列车，一车飞驰如龙跃山水间。
远方遥遥，没有尽头！人生的路却一定会有尽头。
黑豹端坐在过道边，每停靠一个车站前后，过道里总会特别拥挤，而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手从不同的方向伸向他身上不同的口袋里。但是结果总是一个，什么也不会得到。
每一列飞驰的车上都有不止一个扒手，而今天这列车上特别的多。
黑豹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现，但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他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人四十多岁，高瘦，文雅，眼睛雪亮，留着三络与他这个年龄很不相符的胡子，手里轻摇着一把纸扇，居然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坐在黑豹里面的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清秀文静，此刻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对周围的一切丝毫都不在意。邻座来了几个大汉，原本坐在那里的两个人立刻就站起来提着行李走了，因为他们感觉到这些人来者不善。
黑豹心里很清楚，他们岂止是不善而已？简直是很恶！两个凶相满面的人望了望那个低头只顾看圣贤书的女大学生，一丝淫邪的笑就泛上了嘴角。一个三角眼站起来，用手拍拍黑豹的肩头，“兄弟，我们换个位子如何？”
“不行！”黑豹淡淡地一口拒绝。
“要挡老子的财路是不？不要挡老子的财路！”这个大汉把嘴凑近黑豹的耳朵，小声却又恶又狠地说，“敢挡老子财路，我就给他死路。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在哪里混的？”
黑豹坐得直直的，面不改色，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等着，有你好日子过！”三角眼大汉怒目而视，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张口就把自己的列祖列宗也操了出来，“奶奶的鸟。”
在他身后的窗子上有一行字：严禁携带危险物品上车！三角眼大汉看到后忽然咧开嘴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周围很少能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但是黑豹知道。
人就是最危险的物品，还有什么比人更危险的？
三角眼大汉在心里发狠要给黑豹好看！
黑豹平静如水。
摇着纸扇的中年人微笑着对黑豹说：“兄弟，长路漫漫，我给你看一个面相如何？本人姓游，名一风，走过四方，靠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混口饭吃，如果说得准，兄弟就给三十块钱如何？”
黑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相信！”
“你还没有听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得不准？如果我说得很准呢？”游一风轻轻地摇着折扇，胸有成竹。
“说！”黑豹与他对视了一秒钟。
“兄弟目前为一个‘情’字所困！”游一风忽然一抖纸扇，双目如电，深深地看了黑豹一眼。
黑豹的心已经乱了，怎么可以平静？他从身上拿出三十块钱递了过去，淡淡地说：“不要说了！”
“这么准吗？”那个女学生已经被游一风深深地吸引了，女人总是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好奇，“给我也看看！”正说着，三角眼大汉已经横插到黑豹和女学生中间，大大咧咧地坐下，“先给老子看看，看得准给双倍，看不准不要怪老子不给面子！”
黑豹没有动，一动也没有动。而那个女学生只好站起来贴在窗前看热闹。
“请兄弟把右手给我看看！”游一风认真地说。
“你看手还是看命？”三角眼大汉横了一眼。
“看了你的手就知道你的命！”游一风面色坦然。
三角眼大汉把右手在他面前摇晃了几下，游一风看了看，笑起来，“这位兄弟是靠一只手赚钱的，好一只抓钱的手！”
“说明白一点！”三角眼猛地一怔，然后迟疑了一下。
“你我都是走在江湖上的人，只不过走的路不同而已！有的时候，只可意会，不必言明，天地知道，你我知道就行！”游一风微微一笑。
江湖上走的路不同，但是目的却是一样的。
三角眼大汉哈哈一笑，居然连连点头，“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不犯井水！”游一风也相视一笑，三角眼摸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给他，“钱不用找了，命也不用算了！”
但是游一风却把二十元钱放在三角眼的手中，“规矩，不要破坏了规矩。”
“对，对，不要破坏了规矩。”三角眼哈哈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开始吹牛喝酒。车厢里暂时平静下来。可是一到了半夜，一节车厢里居然有了五六个人聚在一起行动，总是两三个站在过道里，挡住人的视线，另外的则在那些昏昏欲睡的人身上乱摸，主要是摸钱，而且下手不是那么温柔，根本就不怕把人惊醒。
是扒手，也是抢手！
他们明目张胆地洗这节车厢。
很快这些人就洗劫到了黑豹的面前。黑豹没有睡，他身边的女大学生伏在桌子上已沉沉睡去。
三角眼大汉站在黑豹的身边，一脸恶笑，手里忽然跳出一把尖刀。雪亮的刀尖压在黑豹的脖子处，“好像你很跩的样子？你跩什么？有老子跩吗？老子叫三眼彪，在这条道上混了十多年，没人敢不给面子……”一边说，一边在黑豹身上乱摸。
他想摸钱。
黑豹依然平静如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三眼彪在黑豹身上摸了好久，居然一分钱也没有摸到，“你出门怎么不带钱？出门连钱也不带还这么跩？一定是藏起来了，说，藏在什么地方？”一边说一边把刀在黑豹的身上上下移动比画着要捅的架势。
“拿开！”黑豹终于冷冷地开口，虽然已经是六月，但是却有冬天的寒冷。
“吓唬我！”三角眼横眉竖目。
黑豹忽然动手了，他一伸手就抓住了三眼彪拿刀的手腕，三眼彪的手腕骨节发出一声脆响，人惨叫一声，刀就掉了下去，却被黑豹的另一只手接住，反手就把刀抵在他的腰上。
“叫他们都不要动！”黑豹冷冷地说。
与三眼彪一起的几个贼都吃了一惊，他们明明看到刀在老大的手中，可是一转眼，老大却反被别人控制住了。
附近的人都被惊醒，只是望着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叫他们退出这节车厢！”黑豹继续冷冷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五六个贼都没有动。
不过意外发生了。
黑豹身边的女大学生，对面的游一风，临近座位上几个一直昏昏欲睡的旅客忽然跳了起来，齐声厉喝道：“警察，不许动！”
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