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吴子涛说了一声谢谢，秦月便离开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件发生在她身上的灾难似乎渐渐远去，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生命的活力已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但是吴子涛似乎总是感觉到她看他的眼睛里，隐含着意思抹不去的阴影。他觉得秦月在担忧着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她不愿意让他知道。
吴子涛按下接听键，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传过来。
“吴子涛，是我。我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我。”
电话里有些杂音，周近芳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由于满脑子想的都是魏华的计划，才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吴子涛竟有点时空转换难以置信之感。
“我是周近芳，怎么，这么快就听不出来我啦？”
吴子涛耳朵一震，终于醒过神儿来，“什么，你说你一切都好？”
“是的，我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在北海道，这里真是太安静了。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来。这里国内的手机不能用，你不好找我。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去了。”
“怎么，你去了那里？”
“是，本来想回来再告诉你，怕你担心，忍不住先给你打个电话， 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现在H市是不是挺热闹的？你不要再一个人乱闯，我相信事情很快就有转机。”
“好，可是……”
电话戛然而止，不知是线路中断，还是她挂断的。放下电话，吴子涛完全清醒过来。本来听到让他万分挂念的人平安的消息，应当十分高兴才是，可是此刻，吴子涛拿电话的手却在出汗，一丝不祥的感觉隐隐地潜入心来。开始，他还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蓦的一个念头闯进心来。周近芳说她在北海道，她的突然消失并不是因为遭受了什么不幸。对于她的这一行动，她自当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问题是，魏华已受吴子涛的重托去找某个有重大关系的人谈判，为的是了解周近芳的去向，并将她从某种危险中解救出来。如果对方并没有控制周近芳，也不知道周近芳的行踪，那么，魏华这一举动显然是毫无意义的。这倒没有什么，可怕的是这样一个接触，可能会给魏华带来危险。
因为， 她不仅掌握着一个秘密，甚至还保留着某些证据，否则她说到要安排一个会面时，不会表现得那样自信。魏华的行动必定会被某些人视为威胁。
必须让她立即停止这个会面。吴子涛重新钻进车下，将刚刚旋开的螺丝重新紧好，爬出来，洗过手，告诉秦月他有急事要马上回家。秦月点点头，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忧郁地望着他。吴子涛见此心中一动，他停住脚冲她笑了笑，宽慰她说，事情很快就会告一段落，他现在有公安机关帮助，不用再为他担心。
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秦月似乎相信了他的话。回到家吴子涛便不断地给魏华发邮件，然而始终没有回音。焦急中他再次陷入困难境地，因为此时，他连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来想去，他拨通了公安马队长的电话。
马队长似乎正在现场处理事情，电话里声音嘈杂，马队长接电话的语气也很急促。听到吴子涛的简单介绍，马队长让他等一下、过了一会儿，电话变得清晰起来，“你把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
“魏华答应为周近芳而去找什么人，我觉得她可能有危险。因为，我刚接到周近芳的电话，她平安无事。我们应该立即找到魏华。我有她的一个网上邮箱地址。我希望通过公安网监部门，找到她给我发邮件的地点，然后找到她。”
“你说她要见什么人，要见谁？什么时问？”
“具体是谁不清楚，时间大概就是今天晚上，”
“你跟魏华联系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马队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点生气地说，“误事的都是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等我电话。”在此后的等待时间里，吴子涛两眼紧紧盯着电脑，期望有魏华的邮件过来。然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两个小时之后，马队长的电话打过来：
“你现在在哪儿？我们马上过去接你。”
“在家。要去哪里？”
“到时候再说。告诉我具体地址。”
二十分钟后，吴子涛坐进了刑侦总队的三菱越野车里。吴子涛认出还是当年送他去分局拘留所的那辆老车。车上除了马队长，还有一位年轻的警员。马队长说，由于经费紧张，早就说要换车的，但钱一直没有批下来。此时足下午5：10。三菱越野车飞快地向H市郊外驶去。
一场绵绵不断的细雨飘洒下来，整个中原大地笼罩在一片蒙蒙的雨雾当中。车上马队长告诉吴子涛，他们查到魏华给他发送邮件的具体地点，是在邻近的邺城。他们现在就是赶往那里。邺城不归H市管辖，他们是通过省公安厅才查到它的，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他们分析魏华离开H市之后便去了邺城，她说的会面很可能也选在那里。所以，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争取在魏华见到某人之前找到魏华。
外面的雨越发紧密，瀑布似的泼洒在前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快速摇动着，一遍一遍地推走扑打在上面的水雾，可是雨水像一群顽皮的孩子，这一拨刚走，下一拨又扑上来。吴子涛坐在后排车座上，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笼在水雾中的田野、村舍，想到几个月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动摇和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
吴子涛默默祈求，他们能够顺利找到魏华，抓获真凶，让整个事件就此真相大白。
邺城与H市之间没有高速公路，平时开车大约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由于降雨，三菱越野车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进入邺城市区。路上马队长已提前与邺城警方取得联系，一进入市区，一辆当地的警车便亮着警灯等在路边，一位自称姓侯的年轻刑警下车与马队长握手寒暄，然后便开车在前引路。邺城是个小城，加上下雨，路上车辆稀少，但每一辆车子都像发飙一样，在路上飞快驶过。他们很快进入了一片商业区。由于降雨，街上行人不多。两部车子在距离网吧20米远的地方停住，前边车上的车顶警灯也早已关闭。
吴子涛随着马队长等步行来到网吧门前。可能还不到营业高峰时间，加上下雨，这里也十分清静。推门进去，里边也不见几个人，网吧的主人显然已接到当地警方的通知，见到他们之后，便领他们来到一台电脑前。与马队长一同前来的年轻警官坐在台前，敲击了几个按键，等了一刻，页面上出现了一个邮件目录。年轻警官让吴子涛上前辨认。吴子涛一看，其中今天收到的都是吴子涛发过来的，还没有打开。吴子涛向他点点头。
“就是这台机器，没有错。”年轻警官对马队长说。他原来是一位网监技术员。
“记得谁经常使用这台电脑上网吗？”马队长问网吧吧主。
吧主摇摇头。
侯警官在一旁插话说：“去把你的网管员找来。”
一般的网吧吧主不会天天来店，每天来此打理生意的是其聘任的网管员。
一个小伙子被叫过来，得知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刑警，小伙子脸涨得通红，紧张得眼泪快要流出来。
“别怕，孩子，我们只想打听一个人。”马队长和蔼地说，“想一想，是小是有一位年轻女人经常使用这台电脑？告诉我她是谁？”
小伙子点点头指了指屋外，说：“她就在对面上班。”
马队长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小伙子，然后问：“是她吗？”
小伙点点头。吴子涛佩服地看了看马队长，他们的调查工作够细致，连魏华的照片都拿到手了。
一行人走出网吧。天上的雨已暂时停歇了。街对面是一家饭店，招牌却挺响亮，叫什么“餐饮娱乐服务中心”。类似“中心”一路上见到不少，据说是邺城餐饮业的一个特色。其每个单间都装饰得跟歌厅一样，客人吃饭的同时还可以听歌也可以唱歌。饭店召集了许多年轻女孩子，免费供需要的客人挑选陪侍。据说生意十分红火。
陪在一旁的侯警官小声告诉马队长，当地政府十分重视发展城市的会展经济，将其当成提升当地经济吸引外地客人的重要资源。为此十分注重扶持保护餐饮娱乐业的配套发展，为此规定，在营业时间，执法单位不得无故进入检查，干扰正常经营。他希望大家都留在车内，只由他和马队长两个人进去。马队长同意，但要吴子涛一同前往。
进了这家餐饮中心后，吴子涛就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地下通道，昏昏暗暗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餐饮中心经理室同样如此，只有一盏立在沙发旁的地灯发出暗淡的光亮。大概这就是这家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餐饮中心所要追求的特色。知道来到这里的是H市的刑警大队长，饭店经理脸上浮现出似有似无的微笑。他看起来还不到30岁，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坐在地灯的阴影里，显得阴鸷冷漠。他表示愿意协助警方的工作。
“谢谢，”马队长忍耐地说，将魏华的照片递给他，“这个人与我们正在办理的一个案件有关，我们确认她在你的店里服务，请你帮忙马上找到她。”
经理漫不经心地看了照片一眼，随手放在办公桌上，问道：“噢，她犯事了吗？”
“不，她不是嫌疑人。”
“噢好，请等一下。”
经理按了一下桌子下面的一个按键，一个女领班应声进来，她同样穿着黑色西装，冲着经理一鞠躬：“您有事？”
“魏华还在店里吗？”经理问。
“她今晚有事请假，刚刚出去了。”
“她去了哪儿？知道她的住处吗”马队长问。
“她就住在我们店内，她请假时说要去见一位朋友。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晚上12点前肯定会回来的。我们的管理非常严格。”
马队长看了一下表，时间是8：51，他觉得嗓子有点发干，他认为魏华这个时间走，会面想必定在9点。
“请告诉我们她的电话！我们必须马上与她联系上。”马队长说。
女领班看了一眼经理。
“告诉他们。”经理轻声说，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威严。
拿到了魏华的手机号，马队长转身走出经理室。吴子涛紧紧跟着他。侯警官很有礼貌地握着经理的手，感谢他的帮助，然后才走了出来。
回到越野车里，马队长将电话纸交给吴子涛，说：“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立即回来。如果她不接就连续打，直到接通为止。如果联系不上她，我们就只好在这里守着，等她回来，如果她还能回来的话。”
魏华的电话一直是占线的声音。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但比起刚才要小得多，雨丝变得像是筛过一般，细细的水雾一般。8：53，正在怀疑是不是被人耍了，这个电话号码根本就是一个无用废号的时候，电话终于出现了接通的声音。
“我正往那里赶，我知道那里……噢，对不起。”电话里是魏华的声音。她大概误以为是某个人打给她，谈的好像是要到某个地方去。她明白过来后才问：“你找谁？我听不清楚，请等一等，我在过马路，啊，不——”
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电话突然断了。再次拨打，则是关机的声音。
“怎么回事？”马队长紧张地问。在吴子涛打电话时他一直盯着吴子涛的手机，“什么声音？为什么停了？”
“车祸……”吴子涛喃喃地说。
马队长马上醒悟过来，对着侯警官说：“请马上联系一下，看看是不是刚刚发生一起车祸，如果是，立即告诉我们地点。”
果然，15分钟以后，他们得到交管局的确切信息，邺城中心广场西马路刚刚发生一起严重车祸，有人受伤。120救护车和交警巡逻车已赶往现场，肇事车辆逃逸。马队长让侯警官再次带路赶往中心广场。他们所在的位置距事发现场不远。此时街上车辆更加稀少，他们将车开得飞快。10钟之后，他们从南面到达广场，沿着广场西路向北行驶，左边就是广场绿地；又行了约150米，前面出现了塞车，估计那里就是车祸地点。大家下车步行前往。
吴子涛挤过围观的人群，大步向前走着。他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发生车祸的一定是魏华。救护车也是刚到不久，救护人员从车上取下救援担架，向人群挤了进去。吴子涛随在后边向里边挤，终于到了最前边。在应急灯的照射下，吴子涛看到人群中央地上，一个人泡在雨水里，从她头部、嘴里流出来的血溶解到雨水中，雨水变得很稠、颜色很深。
吴子涛心一下子揪紧了。当医护人员将伤者放上担架的那一刻，伤者的头软软歪向了吴子涛这一侧，仿佛与他打了一个照面，吴子涛浑身一颤。虽然已经变形得十分厉害，而且大部分被血染红，但吴子涛仍然从那张脸上认出她就是魏华。
吴子涛顿时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意识。这时，只觉得有人从后腰撑住了他。吴子涛转头一看，是马队长。吴子涛勉强向他挤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抬担架的医护人员从原路出来，人们自觉地让开了通道。担架在从吴子涛和马队长身边经过时，只见魏华的胳膊从一侧耷拉下来。
马队长轻轻托起她的手腕，两个人同时看到了那块石英表，表蒙已经破碎，指针永久停留在8：55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