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绿洲岛是他力主推出的一个新的开发项目，由河道局出地，信实开发集团出资联合兴建，整个盘子涉及十几个亿，如果成功，将大大拉动H市的经济和税收。一期的湖岸别墅项目目前已通过了市土地规划局审批。然而，对这一项目的质疑声也是时有所闻。所以，他对杨明的话十分警觉。
晚上徐建明要请北京来的几个朋友在水波餐厅吃饭。现在时间还早，徐建明掐灭了香烟，起身将西服脱下来，拿着那个白色球来到另一间屋子。三年前河道局局长孙振海退休后，徐建明接手局长职务，搬进这间连接会议室的办公室。为了给自己一个活动的空间，他将旁边的办公室移开，将其改建成一间健身房，供他自己专用。近来他酷爱高尔夫，专门在那里装了一个小小的高尔夫练习场，每天都对着录像，练习开球。现在，在H市的局级领导中，他被公认为开球最漂亮的一个。
然而，办公室的内部通话器响了。徐建明停了一刻，想要不去理它，终于还是走了过去，接通了话筒。
“是我。谁？我没有……噢，想起来了，她人已经到了？好吧，请周记者5分钟后到会客室。”
徐建明重新穿上西装，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然后推开了通向会客厅的门。一个星期之前，局办室就接到《北方时报》一位女记者的约请，对方要与他面谈。他不知道对方要谈什么，所以一直拖着。这一次到市里开会，这位女记者通过河道局上级单位市交通委员会的一位主任再次找到他。他只好答应下来。按说，《北方时报》在本地乃至省城都很有影响，连省委书记每天都看这张报，他不敢轻慢，但是就任河道局长以来，他比较谨慎，不愿在媒体上抛头露面，对所有媒体都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门铃响了，徐建明殷勤地走过去打开门，见到站在办公室文秘沈丽娟旁边的来客。他立即后退一步，很快堆满笑容，连连说：“久仰久仰。大名鼎鼎的周记者来访，真是荣幸之至。”
“徐局长太客气了，您是H市的明星局长，周末还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来人说。
让徐建明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名叫周近芳的时报驻H市记者，是个身高l米75、年纪不到三十岁的漂亮女性，虽然只穿着平跟休闲鞋，仍让只有160厘米高的徐建明产生仰视的感觉。这让徐建明略有压迫感。周近芳身穿奶白色西服套裙，两侧留着不对称的短发，配着额前的刘海，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虽然笑起来温柔甜蜜，但那对时时发出探询光芒的双眼，则透出一名专业记者的精明和干练。
“请坐。”徐建明将来客让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沈丽娟为来客倒上茶，礼貌而庄重地向她点点头：“谢谢你，小沈。”
沈丽娟出去了。徐建明随手掏出一支烟，准备点燃，却发现周近芳正注视着自己，便停住了。
周近芳笑了，说道：“一般来说，只要有男士征询我的意见，问是否可以吸烟的时候，我都会说‘不’。不过，你抽吧，徐局长。周末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还是尊重女同志的意见吧。何况是这么有魅力的女同志。”徐建明开着玩笑，“你来有什么指教？”
“我们不用客气了。简单说吧，我想了解一下绿洲岛湖岸别墅开发项目的情况。据我了解，这个项目是由H市河道局出地，由信实房地产开发集团出资联合兴建的。可是，很多人对这一合作抱有疑问。”
“噢，是这样。”徐建明把玩着手中的纸烟，有点意外地说，“还有什么，是你们感兴趣的？”
“那就更远一些，关于贵集团与信实的合作问题，可以放一放再说。”
“你的这个题目太大了点。你看，我一时没有准备，可能回答不了你。”
“没有关系，今天咱们只算开一个头。谈不完的，我会提供一份提纲，另约时间再来。当然，如果您实在忙，也可以委托贵局有关同志跟我谈。”
“我声明，只要周记者来，我什么时间都会奉陪的。如果换个环境，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一起吃个饭，谈起事情来气氛可能会更好。”徐建明打哈哈地说。
“没有问题，只是今天来不及了，我已约好别人。下一次吧。”周近芳说。
“好吧，先说说你们感兴趣的问题？”徐建明问，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他觉得回避不是办法，所以也想探听一下对方的虚实。
周近芳沉吟了一下。实际上她对今天的来访也很犹豫，怕这样过来，不仅拿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反而会令对方有所防备。可是，事先曾接触过河道集团的一些人员，对她提的问题都是三缄其口，没有办法，只好采取这一下策。
“关于绿洲岛的开发，有人认为有点盲目。因为岛上保有大片湿地，绿色植被极为丰茂，而这一工程项目的实施肯定会对其生态造成破坏……”
“大家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项目推出前，我们做了大量功课。我们的结论是，开发是局部的，不会给岛上的生态带来严重后果。我们经过了严格的立项审批和环保评估。”徐建明说。
“这个我知道。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具体看一看这些审批和评估的情况。总之，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意见。如果我的调查结果表明一切都很正常，我们会站在你们一边，支持你们的项目，帮助你们做一些宣传解释性的工作。因为这一项目如果真正实施之后，对拉动H市的经济以及民生和就业等都有好处。”
“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特别需要您这样公正客观的记者，理解并支持我们这些想干点事情的人。”
“没有问题，那么，请你安排人将有关材料准备好，下星期安排时间我再过来？”周近芳说。
“好吧。我让办公室刘主任准备一下。”徐建明点点头，态度真诚地说，“欢迎你再次过来。”
“那太感谢了。”周近芳站起来，准备告辞。徐建明也站起来，送她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来，周近芳转过头来问：“好像集团领导干部中有人对开发绿洲岛也持有不同意见，你听说过吗？”
“或许吧，我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人。对任何一件事情，总会有不同意见。”
“吴子涛，你还记得这个人吗？原来养管处的处长，他当时专门就绿洲岛的事发表过论文。”
“这个人后来因刑事案件被判刑入狱了。”徐建明简短地说。
“现在已经出狱了。听说，你们曾是好朋友。”
“过去是吧。”徐建明敷衍道，“当然，这位同志各方面都不错。可惜发生了那件事。徐建明一直将周近芳送到电梯口，看着她走进电梯，才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将身子陷入沙发内。好久，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掏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接通之后，说道：“是我。有一个朋友需要咱们帮助，你去办一下。” 放下电话，徐建明点燃一支烟，刚才的好心情慢慢地又回来了。
08
吴子涛没有接受母亲的钱，但是母亲的话音却在他心中回响了很长时间。
受家庭影响，吴子涛从小养成了不依赖别人的习惯。他对书籍和知识既向往又敬畏，同时，对于即使饿死也不能失节的读书人气节也抱有某种程度的推崇，努力要做一个正直清白的人。这让他具有了某些与时代不大合拍、与周围环境不大和谐的特质。可是，遭遇了那次变故之后，他这方面的自信心受到很大损伤。现在，他既无工作又无存款，面临的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但是，他仍然不能动用老人的钱。他已经让老人受尽了痛苦，再拖累老人，他会悔愧难当，无地自容的。
多亏陈虎帮助找到了这间房，虽然条件差一些，但房费暂时不用他支付。陈虎告诉吴子涛，这座楼虽然已决定拆迁，一些住户为此已拿到补偿款，可真正拆除的时间还没有确定。他说，估计住上八个月到一年没有问题。可是，日常生活很多东西他都没有。眼下他最需要的是一台洗衣机。他总不能自己每天用搓板洗衣服吧。此外，这是一间向北的房子，冬冷夏热，要想久居，还需要添一个冷暖空调。可是，他一时没有钱购置这些东西。
家里也没有电视。那天，他从商场买回一个台灯，装上以后，白天晚上至少可以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然而，那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是有人故意跟他开玩笑，吴子涛接到国美电器商店销售服务人员打来的电话，称他购买的液晶电视机已到货，请他安排送货和装机时间。吴子涛一听就认为是电话打错了。他告诉销售员自己并没有订购液晶电视，请她核对清楚联系真正的买主。然而放下电话不久，销售员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人家先跟他确认了他的手机号码、姓名和住址之后，才告诉他，五天前确实有人以吴子涛的名义订购了一台35厘米的液晶电视机，留下的联系地址和电话也是他的。
吴子涛奇怪。销售员一再问他什么时候送货装机合适。父子涛不明所以，不便贸然决定，只好留下对方的联系电话，等他的通知再安排送货装机的时间。
接着连续两灭，吴子涛又先后接到了洗衣机和空调机的送货装机预订电话。吴子涛全都暂时拖住。
谁这么了解他现在的需要，好心买这些家用电器送他呢？这样的事情，若在以前他还在养管处担任处长的时候，倒还可以理解，目前他已沉载6年多，谁还来贿赂他呢？吴子涛打电话给林岩，林岩先保证不是他做的，后来又打来电话说，他问过陈虎，陈虎也没有做。
“陈虎让你照单全收，管他呢，先用着再说。”林岩笑着说，“也是的，反正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处长了，连个公职也没有，怕反贪局查你受贿呀！或许是哪个红颜知己心疼你久了，暗中帮你。这样的好事你就心里乐着吧。”
放下电话，吴子涛想了想，拨通母亲家的长途。除了陈虎和林岩，了解自己行踪和处境的只有远在C城的母亲和妹妹小洁。会不会是她们帮他订了这些东西？
电话通了，妹妹小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听了他的怪事，小洁简单地做了否认。吴子涛接着问最近是否有人给家里打电话，打听过他的情况。小洁想了想说，没有什么人，又说妈妈接过一个他原来单位的人来的电话，在电话中妈妈还托那个人帮衬一下吴子涛。
“妈说了是谁了吗？”吴子涛问。小洁说妈妈不在家，答应等她回来马上问一问她。
吴子涛放下电话，想起了一个人。
吴子涛决定给沈丽娟打个电话。沈丽娟是吴子涛原来所在河道养护处的科员，负责内部文件档案管理。吴子涛入狱后，她转到局办室仍然负责文档管理。沈丽娟为人很实在，当初是吴子涛将她从基层单位调到局机关的，对吴子涛一直心存感激。
当吴子涛通过局机关总机找到沈丽娟时，沈丽娟并没有表示多少意外。看来，她已经知道吴子涛出狱的消息。沈丽娟好像正忙，对吴子涛客气地问候了一下，请他留下电话，便挂断电话。
吴子涛愕然地放下电话。
不过，他很快释然。因为沈丽娟马上给吴子涛打来电话，她说那个电话说话不方便，对刚才的态度表示抱歉。她说她已听说他出狱的事情，听到他打来电话非常高兴，因为她也有事找他。吴子涛问她有什么事，她说等见了面再说，然后就问找她有什么事。
吴子涛本想问一下徐建明的情况，因为他猜测那些奇怪的家用电器是徐建明买来送他的，但是，此时又觉得有些不方便说出口，正犹豫间，沈丽娟倒先说起来：“你是不是要问徐局长的事情？他挺好的，你出狱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是怎么说起我的事情的？他没有让你办什么事吧？”
“没有呀。”小沈实实在在地说。
“好吧，他的手机号码还没有变吗？”
“变了，我用短信告诉你。”小沈说，“过一两天您有时间，我要见您一面，有些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
“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结束了电话中与沈丽娟的对话，吴子涛却望着已经沉寂了的手机出神。心想不知什么东西这样神秘，电话里还不好说？后来，当他打通徐建明的电话后，也没有提事先与沈丽娟通话之事。他知道机关里人事关系复杂，他离开多年，要小心一些才好。
果然，那些家用电器确实是徐建明派人订购的。徐建明在电话中说，他明白老朋友目前的处境，请他有事就打电话找他，不必客气。徐建明说他正在想办法，一是帮助吴子涛找一份工作，另一件是帮助他换一处房子。徐建明显然知道陈虎租下拆迁户暂时空出的房子给吴子涛住一事。
放下电话，想到徐建明用这种方法帮助自己，让吴子涛感到心里非常温暖。
弄清这些电器的来历之后，吴子涛给国美电器打电话，约定了送货和装机时间。其后的几天时间都忙这件事，心情有点像个意外收到玩具的孩子。洗衣机、电视和空调都有了，生活逐渐走入正轨，他开始认真地考虑找工作之事了。
09
夜里下了一场雨，早晨的天空还挂着淡墨色的云，像尚未完成的水墨画，浓淡的墨迹一片一片随意留在那里。6：30，吴子涛在公园的甬路上慢跑，空气中含有很多水分，吸入肺里清爽温润，感觉内外通体都被清洗过一般。随着脚步的加快，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加热，汗水一点点渗出额头。公园里游人稀少。7点整，他放慢步子，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他轻松了不少，一夜的重重思虑，似乎也像天上的阴云一般渐渐散去。
8：30．吴子涛冲过澡，吃了早点走出家门，准备乘车前往位于南河区，一个名叫惠众的劳务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