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爱的选择
动笔之前，我反复考虑，既要注重演出效果，还要考虑演员个人条件以及剧团的阵容。考虑的结果，只好因人而异，“量体裁衣”，以人写戏。但是这样做既束缚作者的手脚又违背创作的规律，对我来讲，难度就更大了。
选什么题材？写什么样的戏？我是颇费一番脑筋的。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最后做出一个大胆决定，冒险闯禁区--改编禁演剧目《薛凤英上吊》。
这是一出精华与糟粕共存，糟粕多于精华的旧戏：继母马氏为了独霸家产，虐待残害前妻女儿，逼迫她上吊自杀。薛凤英死后游地府、告阴状，将马氏下油锅……其中的凶杀、恐怖场面阴森可怕，触目惊心！演出过程中许多妇女和孩子都被吓哭了，全剧充斥着大量封建迷信的东西。解放后，这部戏与《杀子报》、《大劈棺》等剧目一同被封杀禁演。
越是禁演的戏，老百姓越爱看。《薛凤英上吊》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人们称它为“拔台戏”。所谓“拔台戏”，就是该剧演出后，没有戏能压得住，必须转场走人。我想，这个剧本如果改编成功，不仅能提高票房价值、创造经济效益，说不定还会出现奇迹！
正在反“精神污染”之际改编禁演戏，无疑是捅马蜂窝。不过，三妹非常支持我，她说：“戏的好坏是靠人编的，把那些有毒的、吓人的、封建迷信的东西去掉，我就不相信会有人来找麻烦。”她的话增添了我的信心：虽然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性，但风险中蕴藏着机遇。我这人一生从不安分，总喜欢冒险。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好这出戏！
针对该剧结构松散、情节拖沓、唱词繁复等缺点，我突破传统，大胆删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着重对旧社会的封建传统--“男尊女卑”，“重男轻女”思想进行揭露和批判。我增添了“薛姑说亲”一场戏：为了使薛家不绝香火，她自作主张一手包办，为哥哥薛文生娶来泼妇马氏；本指望生个男儿传宗接代，谁知弄巧成拙，事与愿违，非但未得贵子，连娘家惟一的女儿薛凤英也被马氏残害致死。
这样一改，不仅剧情紧凑，而且赋予了新的思想和立意。全剧展示了一幅沉重的人生画卷，演绎了一曲震撼人心的人生悲歌！
为了避嫌，不被人抓小辫子，经过认真考虑后，我将戏名改为《孤女血泪》；怕观众不了解，又在剧名下加了个副标题--根据古装传统悲剧《薛凤英上吊》改编。
人保戏，戏保人，三妹演薛凤英，是最合适的人选。改写剧本的同时，我便考虑到角色的分配，这就使我在编写剧本过程中融入了为演员写戏的思想动机和个人感情。对薛凤英这个人物形象，我也进行了重新塑造，一改她软弱无能、成天悲悲切切、跪在马氏面前求饶的可怜性格，树立了一个敢同封建邪恶势力抗争的少女形象；虽然仍旧保留悲剧结局，但不同的是，更能激发观众对剧中人物悲惨遭遇的同情和认可。我之所以对该戏做出大的改动，既是剧情的需要，也是想让三妹从中受到启发，希望她通过剧中人物的反抗精神得到教育，做个强者，从而增加她生活的勇气。在改编后的剧本中，薛凤英面对继母丢下钢刀绳索、逼她自尽时，有这样一段唱词：
……
钢刀哇！锋利不杀无辜女，绳索哇！结扣不绞清白人。人生有谁不贪生？人生谁不恋红尘？人世间美好光阴未过够呀--怎甘心早赴黄泉入鬼门。我不死，我要活；我不服，要抗争！纵然我受尽人间千般苦，也不愿荒野岗上筑新坟！
灯光下，我奋笔疾书，三妹依旧相伴。我写后面的，她看前面的；看到动情处，她流着泪水说：“难为你如此用心良苦，看得出，戏中许多地方是为我写的。你不仅很有才华，而且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说着她又泣不成声。见她落泪，我赶忙叉开话题：“你觉得我写的剧本怎么样？提点宝贵意见吧，可不许说假话啊！”
“唱词写得很美，读起来很押韵。”
“还有呢？”
“情节曲折，催人泪下。”
“还有呢？”
“这出戏定能获得成功！”
“那也得靠你的表演来完成。”
“你看我行吗？”
“行！你是一位很出色的演员。”
“你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编剧。”
“希望你能成为一位表演艺术家。”
“我也希望你成为一位剧作家。”
“我们都成为’家‘了，纯粹是自吹自擂。”
“不，应该说是互相吹捧。”
说罢，我们都笑起来。一见她乐了，我继续埋头写剧本。
还剩最后一场戏了，今夜必须完稿。她知道时间宝贵，也不敢分散我的精力，自个儿坐在床上看剧本。
马蹄钟在嘀嗒声中不停地走着，笔带着嚓嚓声在稿纸上飞舞着。夜，是那么的静，偶尔听见列车驶过时的鸣笛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个夜晚的辛苦努力，终于掩卷搁笔。当我写上“剧终”二字时，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心中感到无限欣慰：我完成任务啦！我站起来搓搓手伸伸背，抬头一看，已是凌晨三点。这时我才感到疲劳困倦，正准备躺下睡觉，却发现三妹倒在床上，双手捧着剧本，甜甜地进入了梦乡。那均匀的呼吸声，像美妙的音乐，是如此悦耳、如此动听。我没敢惊动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她的呼吸声一享耳福，看着她的睡姿一饱眼福。这是体内的一种化学反应？还是自作多情？不管怎样，我心里知道自己确实喜欢眼前这位“三妹”了。看着、听着，不禁心猿意马，有些魂不守舍，心中似烈火燃烧般难熬，真想把她搂在怀里，一起倒在床上。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望着她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令人心摇神荡的酥胸，心醉了，神迷了，头晕了，心儿都快要跳出来了！我不顾一切地走到床边，伸出颤抖的双手，慢慢地俯下身子……一股冷风从残缺的玻璃窗吹进来，刮得贴在窗户上的旧报纸啪啪作响。那响声就像有人在敲门，惊得我抬头一看，只见窗外一轮圆月刚刚冲出浮云，月亮里还带有一缕缕的阴影，好像三妹那张多愁善感的脸，我顿觉心中的火焰遭到了雨淋，感到自己十分龌龊，便轻轻地为她盖上棉被，转身冲出门外，向小桥湾奔去……河水很静，水面上那轮明月，好像还在盯着我，鄙视我。我气得抓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向河心砸去，溅起了层层浪花。凉凉的水气，夹杂着水草的芳香迎面扑来，让人顿觉头脑清爽许多。想想刚才的举动，我懊悔不已。人世间最可恶的事，莫过于一厢情愿燃烧顽愚之火。
爱情是心灵与心灵碰撞的火花，可遇而不可求。每一个人都想得到它、拥有它，但是，不是谁想得到就得到，想拥有就拥有的。对自己瞬间产生的非分之念，我感到自愧！我同她不过是沦落天涯的两个孤苦男人和女人，拉近两人之间关系的充其量是同病相怜、相互安慰、相互鼓励的一般友情。得不到的就不要去奢望，何必自寻烦恼呢？
天渐渐地亮了，早晨来临。
草上结了一层晶莹的霜，初升的太阳露出第一道光芒，照亮了这睡梦中的世界。东方的薄云血染的一样，闪烁着霞光的红日从树林上空冉冉升起。
我走下堤岸，来到河边，掬一捧水洗了洗脸。寒气息灭了我心中的欲火，河水净化了我的灵魂。我踏着晨霜，迎着朝阳，匆匆往回走去。我心想，她该起床了，或者已经回到她自己宿舍去了。
当我跨进大院时，发现练功的演员们三三两两地正在交头接耳谈论什么，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我。买菜归来的炊事员老郑笑嘻嘻地对我说：“团长，恭喜，恭喜你呀！什么时候请大家喝喜酒？”我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到莫名其妙：“郑师傅，这话从何说起呀？我不明白。”老郑哈哈大笑：“团长，你真会装佯，非得让我把话挑明？”
“你说吧。”
“一没放鞭炮，二没请客，你俩就挪到一块住了。”
“胡说什么呀？”
“那可不行，最起码也要买几斤喜糖，摆两桌酒席。”我这才明白，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郑师傅，你不能瞎猜乱说呀，昨晚我独自在河边坐了一夜，这不，才回来。”
“鬼才信哩！团长，这是件好事呀，何必要隐瞒呢？”
我还想争辩几句，他一转身带着笑声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我感到既可笑又无奈，心中突然一惊，预感要出大事。这风言风语万一传到三妹耳朵里，说不定她又要寻死觅活地大闹一场。
我提心吊胆匆匆来到自己那间小屋，只见三妹十分平静地在为我洗衣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心中猜想，她肯定还没听到谣言。
“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夜不归？”
“我在河边散步。”
“你坐下，我同你说件事。”
“你千万别生气，人家都是开玩笑的。”我知道瞒不住了。
“开玩笑？她们一大早就来找我要喜糖吃。”
“这还了得？你说是谁带的头？我找他去。”
“全团演员都来贺喜了，你去找谁？”
“我就召集开会，向大家解释。”
“这种事能说得清吗？越解释越讲不清楚。”
“早知这样，我应该将你叫醒。”
“别自责了，我有话问你。”
面对这一突发事件，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早已乱了方寸。那年月的青年男女可不像现在的恋人这般“胆大妄为”，即便是夫妻，也不敢在公开场合手拉手。眼前，有些人居然敢捕风捉影，说我俩“同居”，这种玩笑开不得，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你怕萧大吗？”我惊诧。“你怕萧大吗？”她又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会怕他？什么意思？”
“不怕他今后来找麻烦？”
“就为刚才发生的事？这不过是谣传，大伙儿开开玩笑而已。”我装得很平静，尽量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假如变成现实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的是假设。”
“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怎么保护？”她句句紧逼。
“首先我倾其所有，用钱摆平。”
“他生性贪婪，你无法满足他的欲望！”
“那就诉诸法律。”
“如果你不怕连累，我--”
“三妹别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愿意？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对我来说像是在做梦。”
“你喜欢我吗？”
“喜欢！自从第一次见面，就非常喜欢你，但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你。”
“为什么？”
“我们不太合适，有许多障碍，悬殊太大。”
“现在，我要你回答，爱不爱我？”
“你在开玩笑？”
“不！当真的。”
“假如不是开玩笑，我先问你一句，为什么会选择我？”
她没有及时回答，低着头半晌才喃喃地说道：“细细想来，今生今世除了表兄，再也没有能让我动心的男人。我对他’情有独钟‘痴情难改，满腔爱恋深藏于心，始终难以放下。”说到这里她用眼扫了我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既然今生无缘嫁给我所爱的人，那就嫁给一个关爱我的人吧。”
她的话说得如此直白、如此真诚，听后又总让人心里酸酸的。
“这就是选择我的理由？”
“我们都热爱戏剧艺术，志同道合，有共同语言。”
“我长得很丑，不怕丢你的面子？”
“真心爱我的男人，是我心中永远不倒的形象。”
照一般的情形来看，一位漂亮的姑娘爱上一个丑男人，在人世间是违背常理的。假如编成电视剧，观众肯定不接受，一定会说，胡编滥造！然而，现实生活中许多巧事比戏剧还有戏剧性，还更加精彩！
台湾有位女作家曾说过：爱情一旦发生，就不会受年龄、长相、职业、道德、地位、金钱所约束。
当爱情这位不速之客携带幸福与欢乐来晋见我的时候，确实给了我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情感袭来，爱的冲撞，令人猝不及防。一句“我爱你”出口，一道帷幕被拉开，恰似打开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我虽然看到了门槛那一边的幸福，还是徘徊不前。这可能是因为我所看到的那份美弄花了我眼睛。她抓起我的手，轻轻地贴到她的胸口，而且贴了好久。她那颗令人爱怜的心，仿佛握在我的手掌中似的，剧烈地跳动着。我俩都在瑟瑟发抖。我意识到，一个即将改变我们昔日关系的决定性的时刻来到了。
秉性倔强的三妹，面对全家人苦苦哀求的泪眼，开始犹豫了：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全家人的安全着想；处在两难之间，何去何从，她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