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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走在林荫道上的青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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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当他的身影在光阴底下淌过的时候,他又显得那样的平静而坚强。
     
       像鲁小冬呢,他完全是另一类人。他父亲曾是微湖闸的副主任。他少年求学,一直生活在外地,直到八十年代初,才回到微湖闸。
     
       他的对象姓夏,一个白净、修长的姑娘。她也是微湖闸的干部子女。她年轻的时候梳着黑而粗的长辫子,中年以后绞了,更加飒爽了。
     
       他们是在1983年结了婚。本来也没准备那么早完婚,只因小夏姑娘有一次偶感不适,女伴陪她去医院作检查,才知她是怀孕了。想起来也是个糊涂的姑娘,她没有一点常识。为了不让肚子里的孩子过早凸现,她用皮带勒紧肚子,所以,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也是干瘦弱小,完全不像他们夫妻两个。
     
       那几年,微湖闸总发生类似的“丑事”,像我叔叔、陈森森、吕建国他们,都是因为女朋友怀孕了,才仓促地结了婚。那是八十年代初期,一代青年就这样躲进了他们婚姻的桎梏里,他们的恋爱期结束了,他们开始了那漫长的、平庸的、百年如一日的生活。他们在婚姻里睡着了。
     
       相对来说,鲁小冬和夏姑娘的婚姻还算好的。不久后,他们也离开了微湖闸,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小城,开始了温柔富贵的生活。
     
       鲁小冬和我是同乡。很多年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一直没有来往。有一年春节,我叔叔一家来探亲,大年初一那天上午,我们出去逛街,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微湖闸,我的童年时代,一代青年的成长,一些细碎的生活场景。
     
       我婶婶奇怪地说:“有些事我们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想说,我是目击者。
     
       我笑了起来。——我还想说,我是一代青年成长的见证人。但是我没有说。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了,是个非常矜持的姑娘。总之,我笑了起来。
     
       我叔叔说:“小蕙子对微湖闸是有感情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听了,拿舌头舔了舔嘴唇,把头侧向有风的那一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眼里含着泪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仅是提起微湖闸这三个字,我就会淌眼泪。
     
       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初的几年,我的童年时光短暂而幸福,没有心事。我受到了所有人的爱护。那时候,我暴戾,也多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静静地爱过他们,可是我没有能力。在我生命的每一段时光里,只要想起他们,我就会心存感激。
     
       我的青春期过得不好,我近乎冷漠。我把所有的感情都丢在了微湖闸,留给了那段时光,留给了我的爷爷奶奶,留给了那群青年人。
     
       我看着他们走在阳光底下,那些没有经过世事沾染的、光洁而年轻的面容,那些没有痛苦的单纯的微笑。我看着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天天地成长,我看着光阴怎样腐蚀他们的面容,他们老了,笑里有内容了,他们的背也稍稍地驼了。——我看着他们朝时间的深处迅速地堕落。我是说,我没有能力。
     
       我刚才说过,我热爱他们,那是在我的童年时代,一个小孩子。我的感情单纯而饱满。我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的一天又一天,我和他们一起处在日常生活的深处,我看着他们恋爱,欢腾,跃动。我看着他们三五年间就沉静了下来,眼睛里光阴的痕迹。
     
       我觉得疼惜。
     
       我看着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自己是不足惜的,我为他们觉得疼惜。
     
       至今,说起那些人的名字,我仍如数家珍。我记得小凤子,小桔子,渔船上的宋家老三,机关办事员老贾,杨婶一家,我奶奶的干女儿吴姑姑……最主要的,还是那群年轻人,他们生机灵动,他们走在八十年代初期的阳光底下。——他们把自己的身影留在了那些阳光里。
     
       我很想把他们一个个地娓娓道来,然而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刚才说过,我是旁观者,许多事件的中心我无法进入,许多原因和结果我也错过了。我只看到了日月的流程,一点点微小的细节,一些像影子一样从我身边淌过的人,我如实地把他们记录下来,作为对那段时光的纪念。
     
       有的事情,我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比如我奶奶、我叔叔。我以为那是真实的,一些基本的人和事串成了线,就是这样子的。
     
       总之,他们基于我,仍是“冰山式”的人物,他们把头和脸露在了外面,人生里更大的曲折纠缠深藏在里面,我是无法看得清的。
     
       最主要的,是我对他们怀有一种情谊。我描述他们,就等于把那段情谊重温了一遍,我看见从前的日子一点一滴地又回来了。时光倒流了。
     
       竹林这个名字,我是喜欢的。
     
       其实关于他的一切,我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早些年他在微湖闸生活过,后来调离了,至今也不知去向。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吗?他生活得好吗?他是否离婚了?现在,他的孩子也该结婚了,他做爷爷了吗?
     
       他比我叔叔他们年长几岁,结婚也很早,算起来大家都是玩得很好的朋友。在很多年前的那些夏日的傍晚,他们去闸上乘凉,趴在天桥的栏杆上,俯首看桥底下经过的姑娘。他们朝姑娘们吹口哨,向她们吐唾沫。
     
       他们说:“吐着了。”
     
       姑娘们便抬起头来看。他们便笑了。
     
       他给他们讲荤笑话,小伙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些年我叔叔也不过才二十岁,我猜想,他们最初的性经验也许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关于竹林这个人,我实在不能说得更多了。他的相貌我也忘了。印象中的他,是方形脸,长得浓眉大眼,体格健壮。总之,是一个汉子。他为人正派,工作也兢兢业业,在那些年里,他是一群年轻人的中心。他们凡事找他商量,也喜欢跟他插科打诨。我在想,他身上也许有一种温暖的质地。
     
       他不常从我们的门前走过,即便走过了,我也会躲进屋里去。——小时候,我有点怯生。所以,对他的印象总不是很深刻。
     
       我只记得有一次,他从新单位赶很远的路回微湖闸,来看看小兄弟们。我叔叔一下子从饭桌旁跑出去,喊上陈森森他们,说:“竹林来了。”
     
       这件事,不知为什么,一直记得很清楚。很多年后,我叔叔的这一声“竹林来了”总是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还有吕建国,他也是后些年来到微湖闸的。吕建国是长得很娟秀的青年,在1982年我回微湖闸过暑假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了。他是新婚,妻子年轻丰满。我奶奶说:“你去他们家看看,从来没见过这样拖沓的女人,吕家不知为什么找这样的媳妇?”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婶婶带我去河边散步,我们拿着手电筒,一路找着蛐蛐儿。就这样,遇见了也在散步的吕建国。我们在草丛边站了一会儿,他向我婶婶笑道:“这是你的侄女吧,以后你要多多照顾了。”
     
       很人情味的一句话,尚且,他的声音是多么的好听啊。那一年我已经十二岁了,他并不晓得,一个小姑娘曾经对他,以及他们这群年轻人怀有单纯的、静静的情感。
     
       常常地,在那夏日的晌午,我坐在窗前,或者门洞里,轻轻地拢着双腿。我希望他们能走过我的门前,我想看看他们。
     
       有时候,他们从我的门前经过了,并不是有意的,他们朝我看了一眼。他们看见了一个小孩子,甚至称不上姑娘,他们知道,这是李主任的孙女,李小洪的侄女,她是来过暑假的。
     
       他们朝我笑了一下,也有的呢,非常不介意的,就转过了头。——在我后来的少女期,在每年夏天,我总是把这些情景细细地品味着,我是多么的欢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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