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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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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阳攸感到双肩很紧,像是让人压住了一般:“那她没来吗?”
     海空笑笑,不置可否:“大约来了,又大约没来。”他对著濮阳攸笑笑,“你以後常来看看他吧,他已经被关了近六年了。他看到别人来和他说话他会很开心的。虽然他不会说话。”
     “他不会说话?”
     海空叹了叹气:“是啊。他不肯说自己为什麽变成了哑巴。後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救他爱的那个人被人家毒哑了。”
     “不是天生的啊。那这件事那个女子不知道吗?”
     海空看了他一眼:“女子?”转瞬说道,“哦,不知道吧。”
     “他为什麽不走呢?既然都已经落入红尘了。”
     “阿弥陀佛,一切缘生缘灭,缘灭缘生。奈何这缘本没灭又生。他说,若真与卧莲寺已经无缘,他也要把该做的都做完。种自己的因,吃自己的果。不断不净,枉生业果。”
     洞里的人,穿戴整齐,出来了。他对海空行了行礼,朝著濮阳攸笑了笑。
     濮阳攸先是一呆,也不自然得回了个微笑。
      山上的夜,古寺厢房,本该清心静神,享受著天地宁和的幽然时刻,而濮阳攸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今天在思过崖所见的那个人,从见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就没有平静过。他肋间的胎记,仿佛梦中千百万回萦绕的,那样的熟悉,那似曾相识深情的眉眼,深深得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深情的眉眼?是对自己吗?为什麽对自己?怎麽会对自己呢?
     
      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就像第一次看到那串佛珠一般,他甚至觉得那串佛珠是那麽得与他相配。奇怪,他好想去了解这个人,却又好像不敢害怕去了解。为什麽呢?
     
      害怕?忽然,濮阳攸想起宗净大师给自己解梦的时候说:“人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幻,在佛的眼中都是水中花,镜中月。梦海情海,无边浩瀚。如果执意要用力去
      划船,不仅不能到达彼岸。也许会越划越远。只有顺应其,不仅不会错过海上的风景,而且终有一天会到达的。所以对与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太过执著。”
     濮阳攸望著那轮明月,拍了拍头。是啊,若自己不怀什麽目的的,又怎麽会害怕呢?
     这麽像濮阳攸也就心宽了,想起思过崖上的那个和尚,自己真像受了蛊惑一样,既然蛊惑到了眼前,再想其他也是无用的。
     濮阳攸躺回塌上,这山里的夜,真是舒服。
     法净看著近的就在眼前的明月,静静得躺在石床上。
     
      他承认今天发现濮阳攸不认识他心里是无尽的慌乱。上天过来觉得还不够,对自己的惩戒所尽人世间,爱别离,近相思之苦。缘也罢,业也罢,功也罢,过也罢,就像这当空的明月,终究是要落下去的。他所座这一切无愧与天地无愧於心,欠了就去还,这便足够了。
     
      对濮阳攸的爱,不是执念,是定数。他可以参透人生,悟得佛理,但是他不能违背定数,冥冥之中上天早已经注定。这就是为什麽明知会经历无穷无尽的人生苦劫,
      也要为相爱的人付出一切。世人依从定数,错却错在过分执著。自己不执著,却忘记这是定数。个中玄机,也许只有上天知道。
     
      既然这已然成了现实,苦苦得纠结与原因,苦苦得痛苦与濮阳攸的忘记又有何用呢?到不如接受这一切注定,从容而解。而濮阳攸的到来不是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吗?
     他相信濮阳攸还会来找他。
     果不其然,濮阳攸第二天就来了。他看见法净在对面朝他行礼,他也回了礼。
     法净走过桥,到了桥门前。
     “我想你应该很想找人说话吧,所以我就来了。”濮阳攸很友善得对他笑笑。
     这让法净觉得有些奇怪,他笑著点了点头。
     濮阳攸摸了摸那扇门:“说真的,我还第一次隔著门和人家说。”
     法净又是笑著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不会说话?”
      法净看著他,继续点头。
      “因为你爱的人?”
      点头。
     濮阳攸看了会法净,到後来脸色终於有些不自然了:“为什麽?你们修行的人不是要求无欲无求,不是说著爱啊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无边吗?”
     法净还是点头。又摇了摇头,走回桥那边。濮阳攸看见他不知道在写些什麽。
     纸上有几个字,刚劲有力:“情之所锺,人之本性,不能自己。”
     “那修佛不正是讲控制的吗?为何又不能自己呢?”
     法净拉过他的手,写在他的手心:“盖业已发生矣。”
     “业已发生?在你想控制之前?”
     法净点点头。
     “我听你师父说,其实你本来很有慧根。为何你终究不能超脱情爱呢?”
     法净又写了一个字:“人。”又指指自己的胸口,写下一个“心”。
     “ 人心?”濮阳攸念了这两个字,“人心,人心。”
     过了一会儿,濮阳攸忽然一拍脑袋:“我懂了。师傅你可是指,你生在这有情世界做人,你的心,便是有情世界的人心,人心岂能无情。硬要谈超然,谈解脱,才是正真的执念!”
     法净笑著深深的点点头,这话从濮阳攸口中说出来,让他无比的释然。
     “那怎样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怎样算是呢?法净看著他,在他手心写了八个字:“笑对缘生,笑看缘尽。”
     “既然你已经回来,你和你爱的人的缘岂不是已尽,那为什麽你还要痴痴等待呢?是她在山下等你吗?”濮阳攸继续问,他实在对这个和尚好奇的很,好在他不介意自己有些交浅言深了。
     法净摇了摇头,写道:“缘尽或缘未尽,有情人心中自有了数。”
     
      濮阳攸惊讶得感觉这几个字:“你说的对,尽没尽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佛语有云: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这才是坦荡的人生。好,我也不再
      执著自己未记得的那三年。若老天让我想起我不想想起也难,若老天不想让我想起,我怎麽也想不起的。随遇而安随遇而安吧。哈哈。”
      是啊,随遇而安,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能顿悟的又有几个呢?看著濮阳攸笑的开怀,心中几年来的若有若无的彷徨一扫而光,法净忽然觉得有六年了,六年後居然能看到他笑,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濮阳攸断定,自己喜欢这个人。这个搅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宁的人,他握住法净的手说道:“谢谢你。”
     看著他,法净深深得凝望著他的眼睛,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另只手上。
     有什麽东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眼光之间或者是心与心之间。一切无声有声的事物,此下都静默得看著他们两个。
     “我总觉得我认识你。好像我们前世就认识一样。”
     
      法净看了看他,然後又笑著点了点头,如果他能开口,他一定告诉濮阳攸,别说前世,也许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几生几世才会有这麽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也许濮
      阳攸前世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也说不定呢。想著,法净觉得濮阳攸在自己的眼中越发美好。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法净忽然想起他们的前尘往事,仿佛如梦境般,
      那麽的不真实,就连自己为他生了个女儿也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昨日种种死,才得今日种种生,万事万物求时最苦,而天一明一暗,皆成云烟,什麽也没有了。
     “你怎麽....哭了?”濮阳攸不敢确定,他抽回手,似乎隐约在他眼角发现泪光。
     法净笑著摇了摇手。看著他,用唇语说道:“谢谢。”
     “谢我?谢我什麽?”
     是啊,谢你什麽呢?
     谢你愿意来和我说话,说我在你的心里还是有印象。谢你的出现让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仿佛再世为人一般。
     谢谢你,为我付出了真心。
     “对了,你叫什麽?”见他不回答,濮阳攸问道。
     法净转过身,又回到思过崖,在石台前的纸张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法净...”濮阳攸接过濮阳攸递过来的那张纸,默念著这两个字,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法净法净,这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哪里呢?
      濮阳攸这几天天天来找法净讲话,有时只是远远看著他在抄经书,从中午到下午什麽也没说。濮阳攸觉得看著他心里就无比的安定。这样一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那种干净的气质。淡蓝色的僧袍衬托他清秀的面容,仿佛远离世外的仙人一般。与他交流,即使没有语言,自己也确实了悟很多。
     濮阳攸忽然说要拜他为师,做他座下的俗家弟子。法净哪能依。濮阳攸想了想,於是一句,好,那等你出来从此後,你我就是结为兄弟。
     为了这句结拜的兄弟,法净挑眉看了他尴尬无语了很久。让法净笑不可遏。
     濮阳攸不知道他笑什麽。
     
      怎麽说,如果你对著一个与年岁你相差无几的同性说这句话倒也无所谓,问题是说这话的人明明和你有著千丝万缕情缘,那麽亲密的关系忽然变成了义结金兰之说。
     “你别笑了。别笑。我说真的。你不愿意吗?”
     法净摇了摇手。
     
      “其实,我觉得好像跟你见过,很熟悉的感觉。我想也许,我们前世是至亲朋友或者是兄弟。你信这就是这麽想的。你看你对我,或者我对你,短短几日就好像结交了一辈子那样。若你不愿意也是我没有这个福分了。”
     
      法净连忙又摇摇手,濮阳攸误会他的意思了,他只是想表示自己笑并非是因为不愿意,是因为奇怪。是挺奇怪的,若濮阳攸知道自己就在这地方给他生了个孩子,他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觉得奇怪的感觉。不过想著,濮阳攸第一次骗自己跟他在一起,不正是以好友,挚友的名义吗?还说过什麽真心结交的话。时过境迁,君已相忘,
      却无怨无悔。
     
      “怎麽又不是,那你到底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濮阳攸也是有意为难他,他记得在若耶谷的时候也有一个不会说话的仆人,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自己能醒痊愈也多谢他那几日的照料。那个哑仆叫...哦,叫争水。
     法净看著他,挑了挑眼睛,笑著点了点头。好吧,暂且应承下来。以後找机会一定要告诉他。
     
      濮阳攸开怀:“好,既然这样。”他往身上摸了摸,把那串佛珠拿出来,“你把这个拿著。我怕你出来赖账,我们交换一下重要的东西。但是出来後一定要还回来,
      这串佛珠是我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它为什麽重要,但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它很配,不管上面的玉佛珠还是檀香佛珠,都很配你。只不
      过,我还是不能送你。我要找到它为什麽那麽重要。我知道我和你有缘,等你出来,你要帮我一起找,所以这个是信物。”
     
      法净听他一番言,也不知道说什麽。只好接过佛珠放在手心里不停把玩,又回到自己手里的,当初两个人交换佛珠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候小院里开满的花。忽然法净一把抓紧佛珠,望向濮阳攸.
     
      他懂了,他懂了。这一切真的是劫,这一次下山,这一次相爱,他几乎把所有的苦都经历了,几乎把所有的戒都破了。生小欢喜之苦,知道濮阳攸要死时的苦,和濮
      阳攸离别时的痛苦,自己在思过崖的孤独,被所有的人误会时的无奈;情,爱,欲,痛;在心底的不堪,自私,嫉妒,逃避。这一切都是劫,是的,现在的他,确实
      是从未有过的明朗和清亮,像是了悟了一切,把所有的都放下了。这种感觉,在他心里是模糊地出现过的,就是那次他明白自己爱上濮阳攸的那次。而现在,仿佛是
      在那样的模糊,朦胧後看到了真正的世界。他的心从没有过的通透。
     对於前面这个和尚发呆的神情,濮阳攸很有冲动把手伸过去摸一下他的脸。不对,濮阳攸闷闷的咳了一声,脸有些烫,自己怎麽对一个和尚有这样悸动。他用手掌擦了一把自己的脸,说道:“哦,法净,那个,我给了我的,你也把你的...啊!?”
     “哦。”法净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忽然摸到系在中衣上的一块东西,这个?...他拿出来,却见是一个香袋一样的东西,上面绣著两个字:欢喜。
     “欢喜?”濮阳攸惊讶的看著那两个字。
     法净把香袋递给他。
     濮阳攸拿在手里反复得看著,这香袋不精美也不象,摸上去软软的不知道装了些什麽。正想打开看,却被法净阻止了。
     “怎麽了?”濮阳攸看他摇头,看了一眼香袋,“好吧,我不看,一定是你什麽重要的东西吧。”
     
      法净用力的点点头,欢喜确实是他重要的,虽然只是胎发,但是每当自己一个人在思过崖寂寞难受的时候,看看这香袋,想想和濮阳攸在一起的日子,心里就不那麽苦闷了。就这样习惯了寂寞,习惯了等待。
     
      “法净,这欢喜两字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你知道吗?我女儿也叫欢喜。她已经五岁了。我很爱她,她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和她的母亲,好像没有什麽感情。我忘记
      了三年的时光,而小欢喜正是这三年间有的。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我才娶的她母亲。那三年可能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好像都瞒著我。”
     “以前我常常想逼自己想起来。不过,我住在山上这五天,和大师们吃斋念佛也念出些道理来。我苦苦寻求著三年不得,倒不如放宽心态,不要那麽计较会不会得到结果,让它随缘,等到要解开的那日,它终会解开的。”
     又两日,宗净主持和濮阳广怀面对面坐於棋盘两边,宗净落下一子,哈哈笑道:“濮阳施主,你又输。”
     濮阳广怀叹了口气:“您是高手。我跟你下棋,十次里八次是输的。”
     
      宗净大师捋了捋胡须:“你的棋艺高超,论心思缜密我比不上你。只是你下棋的时候心存杂念,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有时又太计较一丝一毫的得失。有时又太著眼於小利不去思考大局。人常常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了棋的命运,殊不知,越是这样,往往越是棋在掌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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