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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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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天朝史传》载:“开永二十三年冬,武相季慕之离京,文和王赵凤玉奉皇命随行。翌日,京兆尹夏清源称伤愈,重归早朝。京兆尹当庭上奏,请太师严怀卿回朝,彻查前大理寺卿方青容杀人夺宝旧案。帝准其奏。
       严怀卿重登太师位,即日联合三司,提审方青容亲眷,经查杀人夺宝属实,另有贿赂公行、卖官鬻爵之举。帝盛怒,销方青容官位,抄没其家,嘱细查其案。至案终,斩三人,罢五人,贬二十七人,牵连甚广,震惊朝野,史称《青容案》。
       经此案,朝局动荡,出缺甚剧。京兆尹又奏,请太师严怀卿主持整顿吏治,选贤任能。帝再准之。”
       时已近新年,今年冬天较往年更冷,一入夜,街上便少有行人。就是繁华的西凉街,摊贩也早早收了摊子,街道上只有一个人丝毫不觉得寒冷,一摇三晃的走着。他怀里抱着酒壶,满面通红,乐呵呵地傻笑。他走到一户房前,把房门拍得震天响,嘴里喊着:“薛老板!怎么这么早就关了店?我要买胭脂!”
       房里骂骂咧咧回了几声,听得里面有人穿衣下床,那人就不再闹了,靠着门喝酒。薛三打开房门,皱着眉骂道:“要死!这么晚买什么胭脂?”她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嗤笑道:“原来是唐大人,您那七品守城官的俸禄买得起我如意坊的胭脂?”
       唐生嘿嘿地笑:“我赊……”
       “呸!”薛三转身就要关门,唐生伸手拽着她:“好人,我真要买胭脂!”他凑近了憨厚的笑道:“你不知道,今儿严太师定下了第一批补缺的官,八个人,我唐生的名就写在第一个!圣旨都下来了,就在我怀里揣着,明儿走马上任,我也是从四品的大人了!”他哀求道,“薛老板,我娘子跟着我吃了多少年糟糠饭,如今我发达了,也该给她买点东西。你赊了给我,明日我一上任就能还上!”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圈儿都是红的。薛三虽是生意人,心头也禁不住暖了一暖,故意打量了他一眼,伸手道:“圣旨在哪?你给我瞧瞧。”
       唐生为难道:“圣旨哪能随便给人看……”薛三冷冷一哼,唐生只好道:“好好,你就瞧一眼,别跟旁人说啊。”
       他伸手到怀里取了明黄的那一卷,已被他体温捂得热乎。唐生不敢给她,拿在手上展开了让她瞧,上面果然明晃晃封了八个人的官,四品到从五品不等。
       薛三一扭屁股,往屋里去了。
       “哎——”唐生唤了一声没被搭理,等了一会,门被往里一拉,薛三扬手扔了个盒子给他。唐生慌忙伸手接住,一股桃花香味扑面而来。
       薛三点着他的鼻子:“唐大人,你可看好了,我如意坊最上等的桃花胭脂,你就算升了从四品,月俸也不定买得起这一盒!”
       “这……这……”
       “这什么这?”薛三叉着腰扭回店去,“砰”的一声关了店门,唐生听到她恶狠狠的声音,“老娘算你半价,当作是庆贺你升迁!”
       唐生呆了半晌,摸着头嘿嘿笑了起来,把胭脂攥在手里,抱着圣旨提着酒壶,乐呵呵地往家走。
       他心里高兴,恨不得早一刻回家见自己娘子,走着走着小跑了起来,嘴里颠来倒去地哼着不知道词的小调。
       歌声在空荡荡的西凉街一遍遍回响,忽然嘎然而止。
       “彭”地沉沉一声。
       唐生圆睁着眼倒在西凉街上,汩汩的血液慢慢侵染了青砖地,他怀里明黄的圣旨被染成红红一片,一只脚嫌恶地踢开他的身子,他背心重重撞在石柱上,手里攥着的胭脂盒砰然落地。
       有人捡起圣旨,慢慢展开来。
       夜色里那人阴测测笑道:“上次王爷遇刺,他写了三十页罪己状,如今,要写多少才够?谢雁啊谢雁,我不是说过,半年之内,要让他人头落地!”
       他身边的男人一言不发,恭敬地跪下来,放下弯刀,轻轻擦去他鞋面沾上的血迹。
       冬日严寒的长夜换成清冷的黎明。扫街的揉着眼踏上西凉街,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
       西凉街两侧,挂着八颗人头。
       此事发生的时候,负责京城秩序的京兆尹夏清源却不在京城,请假去了天悬崖长风山庄祭祖。
       长风山庄是夏家一所别院,当年夏清源正是在此处降生。这一片山谷,一边临近天悬崖,山高谷深,风景秀丽,但因为路陡难行,一向少有人烟。夏老爷夏夫人每年临近除夕,都带着夏清源到山庄祭祖,二老归天之后,留下遗嘱,要将坟茔也建在此处。
       夏清源正在坟茔前烧纸钱,山道上一个弱秀青年拾阶而上。青年文质彬彬,看上去仿佛还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清秀的眉眼却含着股戾气,笑着向他打招呼。
       夏清源将怀中剩下的纸钱全推进火里,站起身来。他衣服上、头上沾满了纸灰,一眼看过来,却仍是那般清净高傲的模样。
       “周大人,”他淡淡开口,“大人来找我?”
       段青衣袖着手,探头去看那坟茔,作出些可怜的姿态:“原来令尊令堂是葬在此处。难道今日便是祭日么?”
       “不是,今日是我的生辰。”
       段青衣惊讶道:“竟是大人的生辰?下官从没有听说过。”
       夏清源淡淡回道:“因为我从不过生辰。”
       “这又是为何?”段青衣上前一步,“难道是大人生辰之日发生了什么不吉之事?又或者……”他低头想了一阵,“或者大人并不知道自己生辰的确切日子?”
       夏清源眉头一蹙,道:“周大人来找我,想必是京师里出了事,莫非比起那件事,我过不过生辰还比较重要么?”
       段青衣沉了脸色,冷笑一声:“昨日严太师定下第一批补缺的官员名录,圣上朱批允了,圣旨也发了,谁知这新封的八名官员一夜之间都掉了脑袋,悬挂在西凉街上!夏大人,圣上雷霆一怒,你好自为之。”
       夏清源沉默着听了,转回山庄里面。片刻之后拎了行李出来,往山下走去。他平静异常,段青衣更是面色不佳,跟着他道:“夏大人,京里发生此等惨事,你脸色都不变一下,莫非你是没有心的?”
       夏清源转过头,杏眼中透出淡淡讥讽:“夏清源既然帮着文和王夺位,手上自然干净不了。可是杀人的都还能谈笑自若,又何必要问我有没有心?”他眼往天悬崖一瞟,淡然道,“苍生可怜,人有无辜,夏清源何德何能,一一去怜悯,一一去庇护?”
       他收回目光,在段青衣身上转了一转,唇角轻轻勾了勾。
       京城里已然乱做一团,曹恒率三万禁军,独揽京师防卫,锁城搜贼。夏清源回到京师,自请罪责,兆尹衙门会同禁军挨家挨户地访查。
       人心惶惶之时,帝京里一只白鸽,穿过千山飞万水,向南而去。
       一段莹白的皓腕一抬,让白鸽落到上面。佳公子孙若盼取下信鸽脚下的纸筒,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
       两广之地比帝京暖和,季慕之躺在长廊下晒太阳,懒洋洋问道:“京里死人了?”
       孙若盼笑道:“段小王爷到底耐不住了。”
       他笑起来更透着股温良和顺的味道,季慕之目不转睛地望着,趁机捏了捏小手,道:“三师三公只余两人,太傅图清闲万事不管,太师严怀卿回了朝,立刻就成了朝廷柱石。小源儿搬来这人要改换朝局,段青衣怎么肯让他如愿。”
       孙若盼几日下来早就习惯了季慕之的狼爪,挨着季先生坐下,笑眯眯道:“十七王爷卖了‘白玉京’的消息,让段小王爷帮这一回忙,没想到段小王爷如此狠辣,一动手就杀了八人。此次京兆尹谋算不成,反而亏了人手……”
       季慕之抬起一双眸笑道:“区区倒是很好奇。凭什么段小王爷和你都这么笃定严怀卿新选的官员,一定是小四那边的人手?”
       孙若盼不明就里,心头突的一跳,打开信继续读下去。他面色越来越白,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望着季慕之:“严怀卿到底什么立场?他不是京兆尹请来的么?出京之前,文和王还在他那里坐了好几个时辰,若是没有谈拢,断不会没有一点征兆。”
       季慕之叹了口气,“万一……万一小四在严怀卿那里,根本就没有谈招募之事呢?”
       孙若盼吃了一惊,他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忽地攥紧了手上的信纸:“好个京兆尹!好个文和王!”
       季慕之凤目弯了一弯:“十七要借刀杀人,小源儿就推迟了游说。段青衣被白白摆了这一道,等他明白过来,绝不能善了。”他拍拍孙若盼的背,顺手摸了摸腰蹭了蹭腿,嘴里正正经经地叹息道,“可惜啊,段青衣号称‘小兰陵’,难道是好相与的?小源儿把小四赶到两广来和我们作伴,就是打算好了,要走一步死棋!”
       仿佛是为了验证季慕之这一番话,几天以后,帝京动乱,一夜之间硝烟弥漫。
       夜已经深了。夏清源坐在红木镂花的长桌之后,桌上摞满了文书。
       烛火一闪,终于熄灭。
       他仿佛吃了一惊,抬起脸来,外面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夏清源正要站起身来,额角猛地一痛,他撑在长桌上稳住身体,慢慢地闭上了眼。
       即使不看,他也知道外面已是风声鹤唳。
       门被轻轻敲了敲,张伯捧着个碗走了进来,放到他桌上。夏清源闻着那药味,眉间微微一皱,端起来仰脖喝了。
       “薛无双在哪里?”
       “还没有来。”张伯接过空碗,“今夜有三处遇袭,她得善后。”
       段青衣终于发现杀错了人。这位无往不利、贵不可言的小王爷盛怒之下,从四日前,开始绞杀文和王手下的官员。
       夏清源沉默不语,张伯又道:“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啊。‘白玉京’拼死撑到现在,恐怕快熬不住了……是不是……是不是让陈凌……”
       “不要。”夏清源抬起眸,“陈凌那一楼先不要动,其他能调的都调过去吧。几个重要的官员万万不能有损伤。”他笑了一笑,安抚道,“张伯,你不用急。段青衣高傲自负,接连在我这里受挫,定然是恨我入骨。他越是恨我,便越是沉不住气。”
       夏清源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烛火熄灭,幽幽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那脸上带着冷淡的笑意,慢慢吐出两个字:“快了。”
       张伯无言以对。他看了一眼天色:“大人,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夏清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嘴里虽这样说,却添了灯油,重新拨亮了灯,坐回长桌后面。张伯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替他研磨。
       那一行行字迹蜿蜒地印在书卷上,张伯轻轻地开口:“大公子以前……也是如此。”
       夏清源写字的手顿了一顿。
       张伯接着道:“大公子天生病弱,大夫说他活不过而立之年。本来该在家中颐养,却为了武相长跪午门,征战沙场。”
       “那时候大公子也这样整夜整夜地看兵书,老奴劝也无用,只能这样守在边上……”
       夏清源的嘴唇动了动:“苏紫他……”
       “大公子一世痴情。”张伯道,“你很像他。”
       夏清源的双肩微微颤了一颤。他什么也没有说。
       张伯看着那握笔的手重新动起来,书卷上的字迹依旧沉稳、坚定、百折不回。
       第二日退朝,夏清源接到消息,风楼已接应到北境军中的传讯使,安置在京城驿馆里歇息。这传讯使他竟然识得,是陈停雁的副将,当年苏紫军中的温宏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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