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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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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没有很多人,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但却是我唯一能够完整讲述的故事。
       有一天,那是一切都还正常的某个星期六的下午,九月天,天气很热。我乘火车去一个叫“加布力”的小镇见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名叫利,退伍军官,枪械爱好者。我每月去一次,直到瘟疫爆发火车停运为止。我从利那里学习使用枪械以及战斗技巧,他在军队中的故事千奇百怪。尽管在利所掌握的“成绩单”上,射击和格斗我常能拿到高分,但他对此并不满意。他纠正我很多不良习惯并随时给予忠告,比如“别把枪塞在后面,走火的话就有你好看的了”,还有“不要泄露秘密,不管对谁都要留一手”。我为什么要去学这些呢?我的外祖父母一直反对我出远门,虽然他们最后妥协了,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是去做一些他们认为不对的事,只要他们认为不对,我就很乐于去尝试一下。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和利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吃迟到很久的午餐——披萨、寿司和先蒸后烤的发面圈。天空蓝得好像一整块刚玉,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留下细长的白线。
       “嗨你。”利说,“干嘛垂头丧气。”
       “我真不想回那个家。”
       “他们怎么你了?”
       “就是因为没怎么,无聊透顶。”
       利吃光手里的面圈,又大口喝完汽水,他抹了抹手说:“告诉你一件事,我曾经被捕过。”
       “什么时候?”
       “打仗的时候,那时大家都差不多,被敌人抓住未必马上就死,他们会等待交涉,不过受的罪可不小。”利说,“我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一个星期,几乎崩溃。我有妻子,她最爱和我吵架,还喜欢摔东西,可奇怪的是当我面临危机时,满脑子都是她。周围的一切发生巨变,你就会明白‘日常’的重要,所以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你可以一边当英雄一边眷恋亲人和朋友。怎么说的,铁汉柔情对么。”
       他用力拍了我一下,最后说:“还有,如果被俘不要硬来,什么也别说。这是伟大的利给你的忠告。”
       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如今一切都应验了,日常已被颠覆,世界变成废墟,到处都是战场。
       我抬起头看着“对手”,桅灯挂在电线上正来回摇晃,使得周围的影子像活了一样不断扭曲摆动。
       “你想好了么?”我问,“决定用什么方法杀掉我?”
       “该想的是你。”他说,“你该说真话了。”
       “什么真话?你在说什么?”我像个尽责的战俘一样配合他的台词,“我什么都不知道。”
       “艾德都对我说了。”
       “既然他说了,你就该相信。不错,是我开枪杀了你的同伴,他没有说谎。”
       “对手”用一种比刚才更直接的眼光盯着我。“我指的是在教堂里的事。艾德对我说了,那是什么行为,喂小动物?我知道有些人生性残忍,可对待动物又会表现得宛如孩童。你也是这样么?”
       “有可能。”我烦恼不已,“所以你为了试探,故意让那小鬼送吃的来,是你默许的么?否则他怎么能搞到钥匙,好吧,就算我当时心血来潮干了那些事,现在也后悔了。我应该早点杀了他,这样就没有人会看到我杀其他人了。”
       “那么结论呢?你杀了卢克,之前还有谁。”他丝毫不肯放弃,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愤怒,这份怒火同样也烧着了我。他把我从地上揪起来,我并不怀疑他想要再揍我一顿。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残害卢克的人是谁,哪一个?”他搞得我全身都痛。
       “我什么都不知道。够了,别再问了。你们要的不过是个泄愤的对象,谁都可以,何必知道得那么清楚。”他手指的骨节格格作响,我几乎以为他要动手杀了我,他完全可以这么做,他的忍耐到了极限。但是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对手”又恢复了常态,松开手任由我跌坐在地上。这一次我开始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冷漠,我被完完全全,理所当然地抛弃了。
       “等一下。”我叫他。
       “对手”虽然停止向外走动的脚步,但只是为了最后给我一个警告:“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说,那就继续在这等待,也许你的同伴会来救你。你可以放声叫,不过我不保证他们能平安抵达。”
       “你设了陷阱?”
       “当然。”
       “我想也是,你一定会那么做。”我说,“能求你一件事么?”
       “我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我想上厕所。”
       他对这句话的反应相当奇怪,我也感到有些异样,好像忽然回到了“日常”,我不再是个只会掉零件,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他看着我,灰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我尴尬地说:“不行么?我要上厕所。”我一字一字重复,“立刻。”
       猜猜他会怎么应付,他大可以给我一巴掌看我出丑,也可以不屑一顾让我自身自灭,可我没料到他竟会从架子上拿起断线钳。
       “我开玩笑的,别这样。”我不喜欢紧要关头开玩笑,更不喜欢在走投无路时说些讽刺味道很重的话,和不同的人用不同方法交流真是一门学问。我看着他朝我走来,目光冰冷毫无笑意,我想一切都完了,我将以最惨烈的方式告别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对手”来到我身边,我等待着他给我最后一击,可是闭上眼睛等了很久,却听到“咔嗒”一声。他剪开了我脚上的捆扎带。
       “出于人道主义。”他说。我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就像在蛮荒时期听到女士优先一样新鲜,他的脑子一定出了问题。“对手”又剪开我双手上的捆扎带,他说:“给你一分钟,别耍花招,你现在连一拳都受不了。”
       “我知道,所以你最好帮我一把。”我试图站起来,各种伤口发出的疼痛信号立刻又让我跌坐回去。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但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门口,我看着你。”他拉开门,轻轻推了我一把,让我自己走过去。车库外一片荒凉,是个陌生的地方,我尽力回忆这是位于小镇的哪个方位,但有用的线索太少,左顾右盼会引人怀疑。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树下,像野外露营的童军一样解开裤子对准树根撒尿。除了这件事之外,我没有得到任何好处,除非有人能闻出味儿来,否则不可能找到我。更何况少一两个人对狼牙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站了一会儿,结束了这个特别行动。就在我打算转身时,忽然一阵风吹过,树下的杂草摇晃了一下,我看到一个灰白色的影子站在草丛里,两团幽绿色的光如同鬼火一样——是白象牙。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并不是幻觉,白象牙潜伏在草丛中。“对手”似乎也察觉出异样,朝我走来。我猛然向前飞奔,冲进杂草堆,并像伞兵落地时那样扑倒翻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对手”的视线中。他举枪朝我伏卧的方向开了一枪,子弹擦过我的脸颊,下一枪他一定能射中,但是白象牙已向他扑去。我听到一声野兽的嘶吼,接着是重物倒地声,整个草丛都发出沙沙轻响,那是“对手”和白象牙搏斗的声音。我忍着浑身疼痛站起来,这时白象牙已咬住了他的胳膊,他正试图用另一只手掰开它的嘴。那是我见过最惨烈的一幕。“对手”发出一声呻吟,双眉紧皱起来。白象牙的利齿深入他的肌肉中,鲜血沿着手臂往下一直滴到草地上。最后他松开了掰住利齿的手,在草丛里摸索掉落的枪,这要冒很大风险,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枪,白象牙足有七百磅的咬合力,瞬间就能咬断他的手。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刚开始是走,紧接着是跑。我冲上前去勒住白象牙的嘴,用力把它分开。我可能是个聪明人,但荒谬的是,居然做出这种事。我尽力掰开狼嘴,“对手”抽出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在草丛中翻滚了一下,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看来他还有余力,没有疼得失去知觉。接着我就有麻烦了,白象牙疯狂地挣开我的钳制,我不敢松手,狂性大发的公狼一定会咬断我的脖子。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白象牙的四肢紧紧压住我,腥臭的口水顺着张开的嘴流淌到我的脖子上。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它的獠牙,就像一排磨利的尖刀。我不得不侧过脸去避开这种威胁,但是手上的力量用尽,我支撑不了几秒。就在这时,枪声响了。我全身一震,白象牙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古怪的哀鸣,利爪深陷入我的肩膀,但这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它推到一边。强壮的公狼摔倒在杂草丛中,挣扎了几下,但是没能再站起来。我躺在地上全身虚脱,汗水横流,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转头去看“对手”。他仍然维持着开枪的动作,直到我朝他看去才放下手腕。我们一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幸运。我很想站起来,身体的每个部分都不听使唤,不知道枪声是否会惊动到别人——既然白象牙在这里,狼牙和枪火他们一定也不远。
       最后,“对手”先站了起来。他的右手胳膊鲜血淋漓,深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汇聚到指尖,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慢慢向我走来。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将如何对付我。我已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他走到我身边,我听到耳边传来血滴声,一下两下,一连串的血。
       “走。”他松开手,举枪对准我。
       “去哪?”
       “随你去哪,离开这,听到了么?”他说,“快走。”
       我吃力地爬起来,几乎又摔倒。我的双手全是白象牙造成的伤口,血肉模糊。“对手”看着我,我们彼此没有再说话,我转身离开了他。
       他的枪口一定还对着我,但他不会开枪。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是友情,也不是生死与共的战友间的交情。有些东西会突然冒出来,思想上的蘑菇,悄悄生长,但瞬间就能长成一片。我想这也只是他临时的决定。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四周一片漆黑。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对手”的车库位于小镇边界,荒凉而偏僻。整个车库在夜色中看来犹如一个废弃的垃圾场,想必没有什么人会注意。我意识到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就像我们熟悉家中的每一个抽屉一样,他们的巢穴总是隐蔽而奇巧,不会轻易暴露在敌人眼前。
       我该去哪呢。想起白象牙的死,我不禁有些愧疚,它毕竟是野兽,对于非同类它向来一视同仁。我挨到一棵树下再也走不动了。黑暗中依稀能看到教堂的轮廓——尖顶已塌陷,但仍然是小镇最高的建筑。他们应该不会再回去了,那里已成了一个死地。
       我坐在树下,等待白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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