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困
“嘭嘭－－嘭嘭－－”刑杖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李壁仆倒在地，随着军棍一根根敲在身上，渐渐地，一片片血渍浸透了衣衫，原本紧闭的双目，亦随着军棍加身的次数，愈睁愈大。梁荣早已醒来，眼看着李壁强自撑着，也不禁眼眶通红，“公子，你还不如一刀劈了我……”
从小长大，娇生惯养的李壁何曾受过这般毒打，深深的齿痕中溢出缕缕血丝，喘息声愈来愈急促，终于承受不住，一声闷哼出口，“二……叔……”
“停－－”
听得展昭一声叱喝，刑杖的两人急忙住了手，缓缓转过身子，豆大的汗滴自额角涔涔滑下。刹时，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庞吉的脸上。
早就觉察众人不满的锐利眼光，庞吉索性闭目怡神，侧耳细听着军棍敲击的声响，笨拙的身子在椅子上轻晃着……
刚刚松开的下唇又被齿痕绞住，展昭沉声慢语，尽量让自己的语音平静如常，“庞太师，李壁已经受到惩罚，还望太师高抬贵手，饶他一回。”
“才打这么两下就叫爹喊娘的……”
“庞太师！”展昭及时唤住了尚不知轻重的庞吉，“可否借一步说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起身拽着庞吉就向帐外走去。
话才出口，便被展昭堵了回去，这还不算，他竟然要将他这个当朝太师赶出大帐，岂有此理！庞吉挑起眼皮，在中军大帐中扫视了一遍，心中开始愤愤不平，不要说身处边关的将士早已是磨刀霍霍，就那李曾如也是双目赤红，猎鹰般凶狠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怎么？那个狂妄的毛头小儿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老夫连教训他的权利都没有？
庞吉也来倔脾气了，一边挣扎着，想甩开展昭的钳制，另一边，那张不知死活的嘴也没闲着，“那李壁与番王有勾结，老夫还未追究……”话音尚未落地，李曾如已是一个箭步窜到近旁，凌厉的眼神阴寒如冰，“你说什么－－”右手疾伸便要探抓庞吉的衣襟！
“住手！”展昭旋身回转，将庞吉护在身后！
骇人的杀气倏地自帐中咄咄欲出，甚至能感觉到脸上被罡烈的杀气所袭而致的割裂般的剧痛！展昭握了握庞吉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暗示，又转向箭拔弩张的几名御林军，“你们先行退下！”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又理亏在先，不等庞吉点头，几人收式撤出帐外。
展昭半扶持半拉拽着将庞吉送到椅子上坐稳，这才转向李曾如，幽黑清亮的眸子隐现薄怒，“李将军，庞太师不远万里，奉皇命犒赏三军，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一触即发的杀气渐渐敛去，凛寒透骨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下来。
李曾如深吸一口气，避开展昭的目光，径直望向李壁，眼眸中似有晶莹的亮光在闪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壁儿……”言罢，上前将仆倒在地的李壁抱起，疾步向帐外走去！
其余将士也赶紧将梁荣连拖带抱地架出帐外。
刚刚还稍嫌拥挤的中军大帐，转瞬间便空荡荡的，只余庞吉，展昭两人。
做梦也没想到，用各种方法都击不垮的冤家对头，只是区区几十军棍，就将他彻底打败。一想到李曾如步履不稳地抱着李壁，似是突然间苍老了很多，庞吉心里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等了半天，不见庞吉出声，展昭开了口，“太师对边关事务，若是还有不明白的，请尽管问，展昭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庞吉权欲熏心，却也懂得进退，今天与李曾如的交战中，虽是占了上风，却不觉得有多么爽快，“展护卫说笑了，老夫诺大年纪，光是京城的事就够老夫操劳的。”偷偷瞄着展昭的神情，“边关将士既拿了朝廷俸禄，就该为朝廷效命，只要他们能保我大宋国土不被侵犯，他们便是朝廷的功臣。”
展昭不由得苦笑，打了别人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吃，“此话当真？”
“诶－－”庞吉站起身，在屋中间踱了几步，“展护卫，你我同殿为臣，你怎么不了解老夫的一片忠心呢？”双拳一举，“老夫回去定当奏明皇上，边关一切安好，请皇上放心。”
见展昭神情稍缓，庞吉又恢复了他的太师派头，“还有，展护卫，麻烦你转告李将军，明日我就要返京，若有上奏朝廷之事，赶紧准备妥当，老夫定当亲手转交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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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站在门外，听得身后忙碌的人们渐渐散去，慢慢走进李壁房间。甫见展昭身影，李壁原本正紧盯着门口的眼眸即刻便转向站在床边的二叔身上，“二叔……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李曾如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总算听到壁儿开口说话了。
一转身，见展昭正向床边走去，恍然醒悟，壁儿是不想让展昭看到自己不忍伤痛的狼狈模样。可是，壁儿现在最想见的人儿不就是展昭吗？人真的站在眼前，却怎么又不想见了呢？
李曾如轻轻咳了一声，“展大人，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没能制止李大哥免遭皮肉之苦，展昭本就内疚，心里正自难过着，又听得叔侄两人先后下了逐客令，心中愈发不能自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房间的，待感觉阵阵凉意时，人已经在凛冽的寒风中走了好长一段路……
将庞太师送走，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恍然不觉中又来到李壁的房间，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展昭正欲推门进屋，便听到屋中传来李曾如的声音，“壁儿，睡一会儿吧！”
李大哥又要睡觉了？展昭有些失望，却也无奈，轻叹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壁儿，你干什么？很痛吗－－”这一声惊呼，生生拽住了展昭刚刚抬起的脚步，不及细想，抢上一步，推开房门，几步便掠到李壁床边，“李大哥－－”
李壁并无异样，只是方才的动作过大，牵扯了伤处，正自吸着凉气，见展昭进来，慌忙中伏下身子，虽是痛得呲牙咧嘴，几乎失了神智，眉眼间却掩饰不住满心的欢畅和惊喜，“我感觉……站在外面的人就是你……”
原来是这样！
刚才壁儿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就是为了想看一看门外驻足良久的人是否展昭？
悬在心头上的巨石终于被搬开，积压在胸膛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展昭将滑下的被子拽起，顺便掖了掖被角，“李大哥，你睡吧，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
“是啊，壁儿，从昨天到现在，你还不曾合眼，赶紧闭眼睡一会儿吧！”
“李大哥一直没有睡过觉？”展昭遽然心痛难当，虽未曾身受棍刑，却是亲眼见到过杖刑之残暴，有很多的青壮年不等招认，便死于刑杖之下，即便照料得当，不被感染，侥幸逃脱一死，这火烧火燎的疼痛也需十天半月的时间才能渐渐平复。
“展昭……”李壁咬着牙向床里挪动一下，“坐在这里……”只说了半句，五官就蹙到一起，只剩下吸凉气的份儿了。
“李大哥，不能动就不要呈强。”展昭长舒猿臂，轻柔地将李壁抱起，向床里送去，给自己在床边留了好大的一个空位，“这地方够大了，你只管闭眼睡觉就是！”
李壁面色潮红，干涸的嘴唇轻微地翕张着，趴在床上喘息了一阵，扭头望向展昭苍白的倦容，“你也很累了，躺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自从两人相识以来，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李大哥如沐春风的关爱。
相遇便是有缘，相知相交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从客栈里的仗义相助，到陷空岛的割腕祛毒，太白楼里又以美玉馈赠，举杯相邀，共赏繁星璀璨，新月如钩。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到了边关，方知阴差阳错，这一切缘于因爱痴狂。这份独特的爱，在两人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是无忘的结局，只是，李大哥为何还是这般执著呢？
“不累才怪……”李壁枕着手臂，仔细审视着展昭，浑不知自己的眼神是如何的宠溺怜爱，“自从到了边关，你就没有一天轻松过，如今庞太师已经离开边关，你应该可以放松一下了吧！”
“咳咳……”看出李壁对展昭的眷恋，李曾如不免有些尴尬，假意咳了两声，岔开李壁的视线，“庞太师这般离开边关，想必心有不甘，难保不会在皇上面前参上展护卫一本，依本帅之意，展大人也要急早动身，返回京城才是。”
“不要紧，即便我晚行十天半月，抄近路，还是能赶在他们之前返回京城的。”展昭侧身坐在床前，眼眸中也透着满满的关爱，“等李大哥的伤好个七八成，我就动身离开边关！”顿了一顿，又将目光转向李曾如，“那梁荣的事……”
“梁荣养好伤，我让壁儿亲自跟他回返襄阳，与王爷彻底有个了断！”
“你说什么？”展昭瞪大了双眼，已然失去了一惯的沉稳冷静，“让李大哥亲去襄阳，那赵爵能轻易放过李大哥吗？”
李曾如阴鹫般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森寒，“他有把柄在我手中，暂时还不敢动壁儿，更何况他羽翼未丰，一时之间还不能成就大业……”
展昭忧心忡忡，惶急地摇着头，“那赵爵也是一代枭雄，若是没有几成把握和胆略，他怎敢有妄图颠覆朝廷的野心？李将军还要三思……”
“展昭，你不用担心，是我要求二叔这样做的。”李壁欠了一下身子，“关系到社稷安危的大事，皇上定然要倚仗开封府，到那时，你能轻松得了吗？……，我若能借梁荣回襄阳之机，探知一二……”
“不行！”展昭蹭地站起身子，“襄阳的事，与你无关，我不要你不顾性命来帮我……”一抬眼，正对上李壁殷殷期待的目光，胸膛似被重锤狠狠敲击一般，呼吸一窒，心口一阵翻腾，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一转身，来至桌旁，强行压下满腹心酸，“李大哥，你是边关守将，就该守卫边塞，保我大宋疆土不被侵犯。至于番王意欲谋反，朝廷自有对策，并非展昭一人之事……”
“展昭，你错了，我这样做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二叔……”李壁神情一黯，怅然失落地望着展昭，“真的……是你多心了……”
“就算是我卤莽，多心，我也不许你这样做！”展昭清雅的面容上泛起怒意，犀利的语气更是不容质疑，“皇上乃圣德明君，定不愿天下百姓再遭战祸蹂躏，那襄阳王假借幽冥天子之名妄想颠覆朝廷，皇上定会想出万全之策，使生灵免于涂炭。展昭身为侠义之辈，自是不许奸王的意图得逞。只是，这种动摇国本的大事，万事须从长计议，不是凭一人之力便可解决，更不需你去亲身涉险！”气啉啉说完这番话，又狠命地送给李壁一个大白眼，“若是让我知道你只身闯入襄阳，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大哥！”
许是展昭也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激烈，为免李壁火上浇油，再说出令自己情绪更加失常的话语，不等李壁开口反驳，便疾步走出屋外！
寒风凛冽刺骨，却吹不寒展昭心头燃烧的一团烈火，脱力般靠在墙壁，眼眸中不停地闪过与李壁交往的种种，喉头不由得一阵哽咽，“李大哥，不要对我这么好……”
一向温文的展昭，居然为自己欲闯襄阳动了这么大的肝火，甚至不惜用绝交来要挟自己，李壁岂会不明展昭的心思？
“展昭……”李壁双唇翕张，轻声唤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伴着一声渺不可闻的叹息，长长的眼睫渐渐濡湿，一颗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
“壁儿－－”李曾如攥紧了拳头，心痛欲绝！壁儿被打得体无完肤，疼得一宿没有合眼，却不曾掉下一滴眼泪，如今，只是因为展昭不接受他的关爱，居然伤心得流下眼泪，简直是不可思议！
壁儿对展昭的依恋虽然令人难堪，却不失是减轻伤痛的一个好办法，只要壁儿心情好，这伤痛自然就会减轻许多。
李曾如一个箭步窜出门外，凶神恶煞般怒瞪着展昭，怔了片刻，蓦然惊觉展昭已是双睫交织，神情恍惚。李曾如不做二想，运指疾飞，迅点展昭胸前大穴，不等身子软倒，便拦腰抱起向屋中走去。
将展昭放在李壁身旁，靴子一脱，又取过一床被褥将展昭盖好，这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展大人，等你睡着了，穴位自然就会解开的。”
几天来，展昭身心皆受伤害，早就疲惫不堪，身上的骨头似散了架，加上昨夜为李大哥揪心，折腾了半宿，待有困意时，天已大亮，到目前为止，也是未曾合眼。如今那庞吉也已离开边关，悬着的心总算踏踏实实落了地，倒在床上，困意便似山般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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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湖边，碧波涟漪。
那一天，是飘雨的日子，绵绵的细雨，如三月的垂柳，缠绵悠长，温婉多情。
雨点敲打着油纸伞滴答滴答，……
那清俊温雅的年轻人，衣袂飞扬，嘴角挂着一抹恬然的微笑，恍惚间便来至身边，……
雨愈下愈大，油纸伞早已遮不住两个人，昭抢先一步冲了出去，“大哥，前面有个避雨的凉亭！”
“昭－－”声音湮没在狂风里，急坠的雨线中早已失去了昭的身影。
待我赶到凉亭时，昭已经全身淋透，湿漉漉的外衣裹着翠竹般的身躯，愈发的玉立挺拔，“看你－－，淋了一身的雨！”脱下外衣，赶紧擦拭着昭贴在鬓间额头上的湿发，“大哥知道你内力深厚，不怕雨淋，可是，你终究是血肉之躯，总有疲惫的时候，长期以往的拼命，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
昭眨了眨眼睛，将挂在眼睫上的雨滴抖落，“一个人淋雨总比两人淋雨要划算得多，对不对？”
“当然！”我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可是，昭……却忽略了我的感觉，我喜欢与昭在雨中撑着油纸伞，在疾风暴雨的肆虐下，天地万物皆无，只余昭与我相偎……
小船飘飘荡荡驶到湖中心，正在兴头上玩耍的昭却浑然不觉。船舱中的水愈来愈多，小船也慢慢向下沉去。“大哥！船要沉了！”昭骇然警觉，顿足掠奔的刹那，隐藏不住的慌张还是从飞扬的眉梢中泄露出来。
“小心！”一把拦住欲奔的昭，将柔韧轻灵的身子揽在胸前，“在这个小船上，你可是施展不了你的本事，大哥的水性很好，若是让大哥亲一下，大哥就带你回岸边。”
“不让！”昭的脸红了，不满地瞪起那美玉般温润的眼眸，眉心也紧紧蹙在一起。
就是喜欢这样可爱的昭，故意惹他生气，也是为了想多看一眼他可爱的另一面。“不让大哥亲，这船可就要沉了，要是你溺了水，还是要大哥救你，那么……”我闪着狡黠的眼光看着昭，这四面都是水，不谙水性的昭能逃到哪里去？
“不让就是不让！”昭还是毫不退步，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昭－－”不等船沉，昭就掉进了水里，转瞬间不见踪迹！“昭－－昭－－”
悲伤欲绝的呼喊，惊醒了一旁的展昭，转头望去，烛光下的李壁双目紧闭，面颊通红，浓密的眼睫不安地抖动着，苍白干涩的嘴唇轻微地翕张着……做梦了？李大哥梦中呼喊的昭……会是自己吗？
展昭欠起身子，轻柔地压住李壁骚动的双臂，寻不到心上人儿，李壁怎肯罢手？双臂压住了，双腿却不安分地乱动起来，这一动，牵扯了伤处，李壁浑身战栗着，喉咙里不住地溢出声声破碎呻吟。
“李大哥……”揪心的痛楚啮咬着展昭的神智，鬼使神差般把李壁搂抱在自己胸前，委身代枕，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李大哥应该会安静了吧？“李大哥，醒一醒，我在这儿－－”
似是听到了展昭的呼唤，李壁身形一震，不再挣扎，片刻之后，双臂就像蛇般纠缠上来，身子也一点点向展昭怀中靠进……渐渐地，李壁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静静伏在展昭胸前，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