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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Forgive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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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前面是深渊的话,那就跳下去吧﹔如果前面是尖锐的刀锋,那就迎上去吧。你知道的,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够再一次的想象未来,在蓝天白云下,想象明天的感觉。但是,那实在太奢侈了。
       眼前是直升机凌厉的机翼,那是一双翅膀,让直升机在空中飞翔。我知道,它会带着我飞往我向往的地方。
       机翼没有停下,停下的是我的身体。
       痛,在枪声响起之后。我应声跌倒在地上,然后慢慢的撑起身体,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被人揪住衣领扯起身,然后再被一巴掌掴得跌在地上。
       全场十多人鸦雀无声,就连直升机也缄默。
       月夜的风很凉爽,脸上却一片火辣辣。
       我够清醒了,就算你掴我多少次耳光也不能令我更清醒。
       我仰望着头顶上的高大的身躯。
       杨骚。
       在无声之中,他的脸紧绷着,在黑夜中隐约,他冷声道:「扑向直升机,是欢迎我?」
       我实在想不到杨骚会亲自来,他太看得起我了吧。
       「你就这么想死吗?」他上前曳起我,声音降至冰点:「我有的方法叫你后悔。自杀?没这么容易﹗阿侠,你何时变笨了?」
       我别过头,他斥道:「你还没闹够?两年多了,我任你在外面疯,你就不能学乖一点吗?」
       脚上血迹斑斑,杨骚没有瞄准我的脚打,子弹只是擦过让我跌倒,我和他都清楚我的脚不能再伤。
       失去双翼了,很冷,低低道:「放了我。生也好死也好,」我抬起头来:「我不要回去。」
       杨骚冷淡的脸孔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忽而笑了,慢慢的道:「杨骚,四年,我回去之后又是多少个四年?你告诉我?我二十三岁了,不是十七岁﹗」声音上扬:「你还想玩多久?你什么时候才会玩够?你告诉我……」
       有时候,我可以相信一切总有尽头,可是更多时候,我明白世界上没多少能尽如人意,多数是一个又一个的讽刺。喉头一阵发紧,我艰难的道:「我不想回去……你放过我……」
       我听到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干涩,脆弱得如夜空微弱的星火,杨骚拧着眉,双手上的气力像要掐碎我,他一字一字的说:「这由不得你。」
       听得这如刀锋一样的事实,我身体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力气,蓦地一阵异样的感觉流窜,令我浑身颤抖,不是冷,不是绝望,而是毒瘾。罗伊对我所做过的,我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对于毒瘾我有心理准备,但枉然。毒品这东西,害人岂只不浅。
       我紧抓自己双臂,那股从心底透出来的渴望,无从抑制。
       什么意志,都不堪一击。
       只要平伏这股心瘾,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我被这念头吓住了。我惊愕的抬起头,杨骚一脸了然,他淡淡的说了句:「撑住。」
       我从牙缝中泄出一句:「别再折磨我了。」
       他不语,众人赶紧将我移回病房,双手双脚绑起来,不让我发疯时将自己抓伤,起初我还咬紧牙关,渐渐腹部的肌肉痉挛让我呻吟出来,再也抑压不了。
       之后一周,我无瑕再搞什么小动作。噬骨的毒瘾,让我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所谓尊严,所谓屈辱,统统都不值一晒。
       叫骂、哀求、呻吟低鸣到最后的无声,杨骚对我发作时的挣扎不可置否,他没有在我神智不清时的哀求下替我打那毒品,至少,在我稍为清醒时我是感谢他的。
       不曾间断的折磨令我的精神差得可以,整个人萎靡的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撑多久,护士每天都试图喂我食一些流质食物,不是我不想吃,但吃下去就吐出来。
       这一刻,只要能让我感觉稍为正常一点,要我干什么我也愿意。
       好久之后我才发现杨骚站在房门旁。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他静静的看着我痛苦的干呕,那早已呕不出什么了,他好一会才走近我床沿坐下来。守在一旁的护士见状,匆忙替我整理好就退出去。
       他慢慢的解开我手脚的束绑,抓起我的手,上面疤痕未褪,交错杂乱,那是罗伊?LEE捆绑后的痕迹,他看得专注而仔细,然后说了一句:「瘦得好像骨头一样。」我连嗤笑都无力。他摸上我的眼眉,好半晌才说:「我尝试过给你自由的。阿侠。」他的指尖挑起我的碎发,「那种东西,并不存在。你想都不必想。」
       我扯起嘴角,极淡极淡的笑了一下。
       你还是没变,我也没有变。
       「别再跑了……」这句说得似是个叹息,下一句却不是人话:「最后一次了,我不会让你再跑,连罗伊那个混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所以,你要学会死心,知道吗?」
       他抬起我的下巴,上面满是胡渣子,我闭上眼,一阵温热在唇瓣上流连,舌尖上浓重的烟味,苦得我眉头紧皱。我木着脸看着近距离的杨骚,他老了,脸的轮廓很深刻,眉心的皱眉隐隐可见,看上去勉强能算个人了。而我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了,身体不再新鲜。身体是二十三岁的身体,身心千疮百孔,而我的手白得近乎透明,上面深深浅浅,像是重新的刻画出了手心的线路,生命线、事业线、健康线……爱情线都模糊不清了。有的只是丑陋的疤痕。
       鲜红永远。
       我走出来了,然后,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机会得到自由。
       这晚,杨骚没有上我。只是抱紧了我,在洁白的病床上,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我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还是知道。
       黑夜将尽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句低沉的话语:「我在等你不想飞的那一天。」
       在好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毒品的名字叫Forgiveness。宽恕……这样狠毒的东西居然有这样讽刺的名字,我也不用去想谁会为毒品起这种名字。这个世界有谁值得被原谅?你你我我,谁是纯洁无瑕,也没有谁可以宽恕谁。我们,我们都太自私了。
       夏天的炎热传不到我的心底,每天每秒,冷得彻骨。戒断症状每天都发作三、四次,每次我都烦躁不安,然后吐,然后腹部及其它肌肉开始痉挛、抽搐、发汗、发冷,拖了半个月,丁点儿也没减轻过,相反愈来愈严重频繁,没半刻是安宁。那混蛋罗伊没有骗我,那的确不能戒除,从杨骚望向我的眼光中我清楚,我捱不了多久。
       或早或晚,我不在乎。
       我只怀疑我为什么还没去死。
       杨骚有时会出现,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觉得他挺像徘徊在一只快死的动物旁,等它一断气就扑上去撕咬。还真是有趣的境况。
       这一天我睁开眼,杨骚就在床旁抽烟。淡淡的烟雾,让杨骚看起来很遥远,他隔着灰色的空气望向我道:「你那只猫,文河给你送回来了。」他捻熄烟枝,「要看看它吗?」
       我动了动唇:「文河……」
       「他还有用,你放心。」他轻嘲,伸手拉起我,握住我的腰,笑说:「不过你今生都不会见到他的了。虽然他救下你,但他所做的,」杨骚变了脸色,冷冷道:「死上千次也不够。」
       那我呢?是否该千刀万剐?我笑得若有若无,就算千刀万剐也好。我不怕。
       而且,再好不过。
       杨骚眼色渐暗,一把抱起我,走出了病房。外边是夏未了,蔚然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絮。扑面而来的燠热让我缩了一下,箍着我的手臂彷佛更紧。他把我塞进黑色的房车里,车上摇晃,让我煞白了脸,像块破布般被杨骚搂住。我没有问我将要到哪儿,反正,那里一定有杨骚。
       路并不遥远,郊区高山里阴森的大宅是即将囚禁我的地方,欢迎我的是一串疯狂的狗吠。几只有半人那么高的德国狼狗扑在铁闸上狂吠,白森森的尖牙又开又合,实在太像杨骚了。车停下,杨骚下车,骤然安静,我下车,一阵低咆。看起来我还真不受欢迎。杨骚没停留,挟住我进了二楼的主人房。
       我还没空打量这金丝笼,杨骚就从书桌的抽屉抽出一迭相片。
       杨骚望住我。我低着头拿过,死死的瞪着,然后猛地一挥手将所有相片砸向他。
       「啪!」相片在杨骚的西装上四散,砸了个死无全尸。
       一张一张,飞舞。
       掉在地上的相片,有的是白色的背面向上,有的是鲜艳夺目的正面。杨骚扫了地上的相片一眼,欺身上前抓住我双手手腕,把我摁倒在地上,我腾地挣扎了起来,用尽力厉声吼道:「你想怎样?」
       他,没有回答,两人的身躯重迭在满地照片之上。他俯首吻咬我的脖颈,像吸血鬼。这变态!贪得无厌!我试图侧头躲开,换来颈侧剧痛。我低哼一声,在眼角尽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彩色的照片里头,她们穿着白衬衣灰色百折裙子,站在毕业典礼的颁奖台上,笑盈盈的看着镜头,像是望着我。
       这个世界,到底是有人幸福的,对不对?
       她们十六岁了吧?初中毕业了。不知道她们升上什么高中了,应该是A中。惜惜语文天份很高,我还记得她缠着我问外文生字的样子……两人其实母须我担心……的了。
       「你两个妹妹从小都乖巧得很,你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可是你知道她们前阵子干了什么吗?」我瞪大了眼,杨骚继续毫不留情的陈述着:「逃课、逃家、打架,还放弃了好几科考试,被你姐打了一顿,差点扫了她们出家门。」
       「那两个丫头的心思连我也知道,你这个当哥哥的,不会不明白吧。以为逃家了,你会回去,以为成绩差了,你会关心她们……」
       我终于按捺不住,冷声的截断他的话:「杨骚,你究竟想怎样?」杨骚望住我,续道:「还有次她晚上打工回家晚了,遇上了……」
       「够了。」
       「平常的女孩在你姐的年龄该已经结婚了,可能还儿女成群,你或许已经当别人的舅父了……」
       我说:「够!了!」
       杨骚淡淡的一句话让我难受得不能再难受:「你妈该是退休的时候了吧?」
       我心底苦涩,妈辛苦了这么多年,一点安稳的日子也没过……
       杨骚终于闭上他的嘴巴,握住我的脸庞,细细的吻,我的脸绷紧得一丝表情也没有,其实,家人的脸孔早已模糊,五年了,这条路,好长,什么时候才走完?
       杨骚缓缓将海洛因注射入我的静脉时说:「告诉我,你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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