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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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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厢星君与天禄二人赏灯攀谈,那边杨戬与几位客倒摆起了龙门阵,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小旦们也莺莺语语重新弹唱了起来。有班下作并爱钱的相公深谙此道,扭捏体态,投怀送抱,使出浑身解数,穿梭往来人流当中去讨好这些娇客,客人们那都是出门就预备下封好的赏的,只你口对口的以嘴灌他皮杯酒,或者顺了他的意思令其上下其手,就有赏。
     这些戏子多是仙家的包衣奴才,是神籍不假,地位却甚至比不得上过主子床第的小妖,他们半仙半妖,说的村野些,那就是“杂种”。血统不纯,却个个伶俐,工诗词,善丹青,专音律。
     以色事人的妖,多是昙花一现,仙家又能有几个长情的?
     下人犯了事被撵出门,契满不续的,无处可去却又望苟且偷生者,只好贩卖声色,以求温饱。
     天界的梨园行不比下界,身段唱法要练,左右逢源要会,琴棋书画要精,翰林风月①要懂。①注:明人有称男风为“翰林风月”的习惯(见小说《石点头》第十四卷开篇)
     紫微帝似被身后合席的淫哇艳曲扰的心绪不宁,暗自怔忡,余光掠过一旁的天禄,透出些须怜悯之色。但他明白,这些被剔了仙骨,从来只被当作玩意儿的戏子,要活一条命,惟有靠仙家施舍的那口真气。
     他退后几步,仔细上下瞧了瞧天禄,适才凝了一股愁的眉,这才徐徐展开了来。心里寻思道:天禄的仙骨尚在,因他可不必奉承那些模样怪诞的客人,怨不得他不肯屈从了那色欲鬼了。又转念一想:也亏得他能‘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自爱如此!这样想来,又觉得天禄比其余如过江之鲫讨好自己的一众人举止轻倩了好些,容貌艳丽了好些,吐属也娴雅了好些。
     杨戬在间壁将紫桓君的表情窥了个逼真,他现下自有一番打算。星君正呆呆的只管看着那天禄,却听得杨戬突的高声骂道:“鸡吧攘的,又在爷爷面前拿腔作势,是不是?”身边天禄也无暇赏灯,回转身来低低说道:“不好了,必是师傅惹到了爷,俩人闹翻了!”便走进去劝里边那个。
     紫桓君不好跟着进去,也不好纡尊降贵的过去规劝,只得站在原处静静的听,听得里边一人不徐不急的笑骂:“你倒开口就骂人?好便宜的鸡吧,只怕做了菜,二郎你还吃不尽呢!”这一句直引得喝得陶然的众人哄堂大笑。杨戬面色青白,腾一下从主位上站起来,走到那帘子跟前对着里面又骂道:“爷爷我最恨那做作的,一天一个样子,今天世伯在这里,再不出来陪席,仔细着你自个儿的皮肉!”听得那人又道:“就算我拿腔做作了,你也不能打死了我!”说着“当啷”一声响,象是砸碎了个酒杯。杨戬怒极了,说道:“你真摔的好!”便索性把那一席掀了,这一响更响的有趣。人们见他更是凭空化出趁手的兵器——三尖两刃枪来,说着便要冲将进去,才纷纷酒醒了般上来劝阻,杨戬被众人顶腰拽腿的动不得身,气忿忿把三尖两刃枪望舱里一掷,道:“阿雪,你闹什么?爷爷告诉你,甭以为老子舍不得宰了你这小兔子!瞅你那骚样儿,早就是被人玩烂的腌脏货了!”他顿了顿冷笑道:“怎么着?合辙你没忘了罗山?更喜欢爷们包你个满堂彩,一个人伺候众人玩点狠的?”
     寻欢作乐之客,一阵哗然,垂涎搓掌,跃跃欲试。
     “胡闹!”
     星君面沉如水,施施然走过来挡在当间。众人被他华光所摄,不敢直视移步,更不敢当场造次,杨戬尚不肯作罢,试图绕过紫微冲将进去对阿雪使以颜色。
     听里面那人不再言语,天禄似在好言相劝,紫桓君猜想这个阿雪必是被杨戬言中了短处,那他也该就是天禄的师傅了?这才又回忆起方才那出闹剧,阿雪言语温和,也是曾帮天禄阻过那色欲鬼的。
     “世伯,莫要阻我,待我收拾了这不识好歹的,再与您陪个不是!”
     眼见他要动真,紫微面上再也挂不住笑,豁的一反手握住杨戬执枪的腕子,杨戬暗暗吃惊,挣了两挣,岂料自己这天界武将的魁首,却丝毫撼动不了这个儒雅且书卷气十足的世伯。
     紫桓君笑了一笑,轻轻一推,杨戬不防突突倒退了几步,才听紫桓君道:“二郎,再怎么说本座也是你的长辈,所谓君臣有义,长幼有序。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脾气?今天是你自己的主人,劝你少无故生出事端来,我讲的话,你得听。”杨戬不以为然,冷笑道:“世伯,晚辈敬重您,但也要分什么场合、什么事儿,这吃花酒寻乐子的地方连西王母都管不着,依我看您还是别耳提面命、夹枪带棒的教训二郎了罢?”
     人们见这阵势,可是要打起来不好收场的。万一惊动了枭司衙门,在天河上狎优吃酒那可是重罪。
     外面闹的沸反盈天,这时,随一通慢板响起,围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从舱里莲步轻移走出个妙人来,紫桓君回首,着意看他,却系是精细勾画了眉眼,要彩唱的。看他打扮象是个专唱闺阁戏的,吐属气质似乎不与众同。
     杨戬与星君俱是一怔,恐怕这扮相三界当中少有出其右者。
     杨戬不等他开口,已急上前两步搀住了来人的手笑道:“阿雪,好孩子,你不知每回瞧了你的戏,晚上必是要做梦的,倒亲亲热热的常在一起玩,醒了便觉得困乏,你真害死我了!你说你总呕我的气做什么,你顺着我,咱们天天的乐,不好么?”
     说着,也不顾各自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拥着阿雪入席。天禄此刻走转过来,与星君同席坐在另一桌。杨戬那是个有狎优之癖的人,又侍宠而骄,素与玉帝貌合神离,听旨不听宣也是常有的。阿雪一个伶人方才当着众人的面,与他争了几句,让他下不了台,按理是凶多吉少。天禄如今手足无措,偷偷拉着紫桓君的手,星君内心又何谈风平浪静,但他也没了主意,只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阿雪见了紫微帝,眼前忽然迷迷糊糊的,凭杨戬扯脱了他衫子上的纽子,撩开他小衣裳,从颈子到肚脐吸溜出一道血印子。阿雪破天荒的不抵抗,令初尝甜头的杨戬食髓知味,他用力一撸,案上的盘碗撤了一地,阿雪猛然觉得身下一凉,原来杨戬已褪下了他一边裤脚。
     阿雪这才如梦方醒。
     这个救过他命的人,其实和六欲天那班畜生如出一辙。
     罗山对他来说是个梦魇,大婚的那晚他被人从途中掳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他或被各色人等推到在地,肆意□;或被许多不知名的刑具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更因他不肯详招貔貅及天书的下落而被人剐了仙骨,弃之荒野。
     失了仙骨,他还可靠乞食仙气活着,可失了贞操,失了尊严,让他还有何面目回蓬莱面对他的善庆君?
     当初,杨戬从六欲天的后山上救起了奄奄一息的阿雪,度了口仙家的护体真气给他。从此,他便知晓,这嗟来之食得来容易,却是要还的。杨戬的真气对阿雪来讲,既是补品亦是毒药。一日不进,便想念的紧,两日不进,便连骨头都酸的错节。杨戬不稀罕黄白之物,他不过是要阿雪随时随地顺着他,学会在床上如何风情无限的取悦他。譬如就好似现下这样……
     阿雪叹口气,痛苦的闭上了眼:他晓得,这笔债是至死方休的!
     “师傅!您多少进些汤食罢?”
     天禄跪在阿雪的塌前已有一个时辰。昨日那位紫袍子的贵人果真还是没能出手救的了他。二郎显圣真君当众要个戏子,谁又能拦的住。好在杨戬良心未泯,未让与他结伍的梅山七怪,康安裕、张伯时、李焕章等人近了阿雪的身,否则那还了得?
     阿雪眼神涣散,直挺挺望了眼天禄,又把脸转到了一边。天禄眼圈一红,知道阿雪昨日被杨戬伤的不轻。他虽年轻面嫩,但也懂得怎样和男子欢好,行这事时必得二人心者相交,柔情蜜意,借润滑之物,方能转心乐而忘身痛。而似杨戬那般强取豪夺,阿雪的体质如何承得?
     天禄见阿雪不眠不休,水米不进,索性站起身坐在床沿儿上与他叙话。说是叙话,其实不过是天禄说着,阿雪听着。天禄阅历不多,反来复去就是讲滇池,说戏文。阿雪也不驳他,由他说了一晌。
     俟到下午,阿雪支撑着要起,天禄忙上前扶住了,按住他肩头,面有难色道:“师傅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要起来?”
     阿雪勉强摆摆手,苦笑道:“这么点儿伤,为师且捱的住,不碍的,不碍的!”话说到此际,天禄也只不以为忤,替他揭被,穿衣裳,刚下了地,募地二人都被床上那块血污吓到了。
     “哎呀!见血了,可怎个好?”天禄忽大嚷道“我去找二爷,请郎中,请天界最好的郎中来瞧!”阿雪正做没理会处,猛然听得,倒触起他的心事来,一把拉住天禄问他:“哪里去?”天禄急的眼泪滚珠般直往下掉,望着阿雪白惨惨巴掌大的一张俏脸,呜咽道:“找……找大夫……找二爷……”阿雪长叹一声,与天禄相对黯然,停了一回,方道:“这伤看着瘆人,实际也不见我怎样!”说完硬是提着口气绕着屋子飞跑了几圈,那天禄才揉揉眼,信了。
     阿雪见唬住了天禄,才放下心来,梳洗毕,天禄又从后院端了碗鸡丝汤面来,让阿雪吃了。阿雪挑了一箸,俏面上即施了薄愠,把碗筷望桌上一掇,嗔道:“你怎么忘了,为师从不吃禽类,拿走!”见天禄还楞着,阿雪更气结,心里也大概明白了一二,呼啦一声,操起家法,厉声道:“怪不得一早你就二爷、二爷的叫的亲切,杨戬那畜生究竟许了你什么好?教你和他私通款曲?”
     阿雪为人虽和善,但执法却颇严,他这屋子里供着个无字的牌位,也不知祭奠的是什么人,总是人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但凡和这牌子有关的,阿雪必定疯魔。手下那班学戏的小孩子也都晓得阿雪有疯病,好的时候就跟没事人一样,但这病似乎与他离不开杨戬那口气一样,除非是死,否则绝去不了病根。
     天禄自知讨了没趣,阿雪亮出家法,那即是痰迷了心窍,疯魔症要发作了。
     天禄被阿雪拉扯到那诡异的灵位前,天禄怕极了,他怕阿雪手中明晃晃的家法板子,那板子上了肉,据说是钻心的疼。但他更担心阿雪,一双没生气儿没光彩的眼,空的骇人,他半疯半癫捧起那牌位痴笑,脸上却是半点血色不见。天禄没见过这样的阿雪,刚想上去扶他坐下,阿雪却劈头就是一板子甩将下来,
     “跪下!”一声呵斥,犹如晴天霹雳,蛰的天禄从里到外都是痛的。
     “今儿你倒说说看,当初为师都怎么教你的,你都违了哪几条?”
     天禄一手捂着额头上那血流不止的伤口,一手搓着衣角回道:“师傅曾说,为人祖者,要以义训其子,以礼法齐其家;还说过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还……还有人有喜庆,不可生妨忌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天禄也是一时急的糊涂才忘了师傅的口忌,并非是受他人教唆,更没做对不起师傅的事儿,求您老明鉴!”
     他便伏下身去给阿雪连磕了几个响头。
     “你说实话,昨晚三更去哪儿了?”阿雪语气平和下来,却一发令人心寒。
     天禄垂着眸子没回话,他其实只是厌倦了这座小小独院的单调景致,跟那紫衫贵人去了趟深宫楼宇的北辰宫罢了。现在想起来倒有些悔了,北辰宫除了宽绰外,又何尝不是楼外楼,山外山?除了宫后那处建衣冠冢的世外桃源。
     阿雪瞧他不说话,知他心虚,面色愈加阴翳,他走上前用那扳子拾起天禄的下巴,直能望进对方那双多情含泪的美目底子里面去。天禄有些绝望,他觉得似乎心里仅有的那么点秘密也曝了光。
     疯魔的阿雪冷笑道“你以为白日里的事,我一点不清楚?你什么心思,我会不明白?做了戏子,就难成良人了!你以为出了这园子,把脸上的油彩一抹擦,自己就干净了?呸!人家不过是把你当成个影子,你就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他若真看上了你,早就跟二爷要了你了,何必半夜偷偷摸摸带你去唱什么空城计?你是个戏子,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甭整天发那些个要不得的春秋大梦!想着如何安身立命才是真!”
     天禄闻言,心里不知作何感受,星君昨夜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说的好,墓碑上刻的那人才是他的絷爱,只怕和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弟辟邪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而自己不过徒有其表而已。这么想着,天禄委屈的泪水,刷的流了出来。
     阿雪令他跪思,留他一人在这阴风习习的朝堂里,他临走时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个事物,丢在了天禄跟前。天禄哆嗦着拣起,吃惊不已,却早不稀奇,毕竟这玉势的大小他尚可承受。
     这-便是可令他安身立命的东西了。
     泪水淌过的地方经风一扫,仿佛要裂开般痛彻心扉。天禄是个要强的,平日因他与玉帝那些暗昧的事被人撞破,时常被他人所取笑,他明里佯做清高体面,背地里却呱呱泣泣,他真是难受的想寻短,天禄心想:自己始终比不上辟邪,辟邪这辈子恐怕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个儿只许了这紫桓君一人。他入猇(xiāo)喝夹道那会子既不管不顾的挣脱了拘他的链子,弄的一双水葱似的小手血肉模糊,才得已逃去了凡间。而自己哪有他那股子勇气?
     天禄念及此开始想滇池,想家,想辟邪,虽那称做家的地方已名存实亡。他又摸摸身后,也琢磨此时此刻留在自己体内的这个物件,他吸了口气,忍着痛就将那东西推的更深了些。
     天禄想阿雪教他认命,他从龙子一夜之间沦为死囚,又一夜之间“死而复生”,但在他还未曾来的及消受这片刻的欢愉之际,他却是被那人生生推进了火坑。
     天禄苦笑,他又怎么能不认命?他不过想寻个能挡风遮雨庇护的怀抱,怎就这样难?
     从那人一袭明黄在紫檀雕花的御案上哄骗着要了他,从师傅阿雪教他怎样在取悦这些冰冷的玉势时依然可以如花般展颜一笑,从辟邪那次无意道出”一魂两魄”凝视自己的复杂神色时……从很早很早以前,天禄就依稀意识到:天赐福禄,恐怕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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