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舞阳 拜山（二）
出了议事厅，走向停在院门外的车辇，秋原一直跟在春城身后两步之外，一句话也没有说。前面的人只顾低着头，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一辆马车前。
“那个……秋原，这车子我上不去，你扶我一下好么？”
……
“那就算了，我自己来……”
他心虚地刚想推开车门，秋原一个箭步挡在面前，“砰”一声关上门，怒气冲冲瞪着他：
“我问你，什么叫‘不能在一个月之内手刃那个大魔头，就用流光自行了断，以谢天下’？”
“其实，嗯，往好的方面想就是……说不定在一个月之内，我们能够全歼伏魔岛六大巨头……或者，那个大魔头忽然战败自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一边偷看秋原的表情，小心陪着笑脸。
“好啊，你不如到什么地方找个武功惊世骇俗、神鬼皆惊的世外高人，一举手把这些魔军全灭了；或者干脆让天上打个雷，把那个大魔头劈死算了？一个月时间，我看你连人都见不到！”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预先下一封正式的战书，跟他定好决斗的时间和地点，免得到时候白跑一趟？哦，有道理，那么，我要不要专门派人去送信，还是在江湖上散布消息？”他居然歪起脑袋，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春城！！！”秋原简直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直接敲晕，“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你心里面想的究竟是什么！我只问你，就凭你现在的样子，打算用什么方法去诛杀那个大魔头？找上门去单挑，还是躲在暗处放冷箭？别人为你做好的套子，你就一定要急不可待地钻进去，还唯恐人家的绳子不够结实，非要在自己脖颈上多绕几个圈，是不是？”他气得脸色都变了，灿烂的金发，差点拂到春城的鼻子上。
幸好，他们是站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否则将会有人发现，一向云淡风清、喜怒不形于色的秋原公子，竟然会对春灵山领主这么气势汹汹、毫无文雅的风度可言。
被吓了一跳的某人，哪里敢随便答腔？讪讪地直往后退：“或许……我们真的有办法呢？反正有一个月时间，可以慢慢想啊。”
“你还敢说？我是真的服了你！春城领主大人，为什么你每次都是摆明了最舒坦省心的路不走，偏要往最危险的那条道上跑？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事情，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扛？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还有多少条命可以赔进去？”
“……”
“从前的事情我就不提了。风雨楼那次，你说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我听你的；白云城里，你答应我好好呆在馆舍里哪儿也不去，我相信你……很好，你居然半夜跑到磨蝶岭去，射杀什么大魔物。做就做了，你还堂而皇之地被别人看到！我们原本要赶去日帝城的，是你非要到中灵山来。好吧，你说只要见到风大哥，保证不会再有人对我们不利，我又相信了你，还头脑发昏似的跟你合计，袭击风总领主。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人家居然肯放过你，事情到这里都还好端端的……可是，你为什么要承认暗助魔军这件事？承认也就罢了，你发什么鬼誓言？别人是巴不得你早点死，你自己也活得不耐烦了吗？现在你想要怎么收场？”
秋原越说越恼火，春城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好友生这么大的气！他眨着眼睛愣了半天，万分委屈的样子：
“秋原，你真是一点都不温柔……”
冷不防秋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拖上马车，气呼呼地带上车门，“我再也不会听你的狡辩！我们这就去和山下的小陆会合，押也要把你押到日帝城去，叫你妹夫派人好好看着你，哪怕是弄晕了绑到床上，三五年之后再把你放出来。管它什么盟规、誓言、君子一诺、言出必行……通通见鬼去，我就不信有人敢跑到日帝城找你麻烦！”
他一声叱喝，驾车的马匹自行启动。向春城伸出一只手板：“拿来！”
“什么？”
“流光！从今天开始，由我替你保管，省得你拿着它到处惹祸！”
“是是，”春城想也不用想，乖乖把佩剑送上，“要不要我把首座的位置也让给你？那样我更省心……”
“你给我闭嘴！现在是我说了算！还有——”他继续硬邦邦地伸出手掌。
“还要什么？没有了……”
“把你的手也给我！从现在起，你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我在一起，寸步不许离开，直到我亲自把你送到日帝座前！”
春城忍不住扑哧一笑：“那……我要是想去沐浴，或者干点私人的事情，怎么办？”
“我跟你一块去！”
“嗯，那我要是困了，想去睡觉……”他笑得比某种偷鸡吃的动物还要暧昧。
秋原不为所动：“我跟你一起睡！”
“天啊！秋原，你可不能这么来考验我，我的意志力真的是很薄弱呀！”
“你信不信我缝上你的嘴！”
“……”
穿林的雾气在窗外弥漫而过，飘进车内是那样凉凉的、清新的感觉。自行马在山道上跑得飞快，不时擦过茂密的树丛，树叶落下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大半个时辰山路，车里面透出如下对话：
“秋原，你抓得我的手好痛……能不能放松一点？”
……
“好吧，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所以才会这么生气，毕竟你为我花了那么多心力，我怎么会不加珍惜？……将来的事情暂且不去想它，至少这一次中灵山之行，我们也不算全无收获。”
……
“你攻入珠帘的时候，有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你觉得他的剑术怎样？比起风大哥来如何？”
……
“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手里拿的是如假包换的诛天剑，人却绝不是风总领主，而是另一个人。”
……
“这个人的风头和实力绝不比风大哥逊色，甚至可以说是近几年来雷武王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我猜想，你说不定也曾经见过他。”
“是谁？”
“啊，你终于愿意听我解释了吗？只要你不生气，我就告诉你。”
“少废话！”
“他就是……银月亲王。”
“是那个号称‘五个王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的银月亲王？！”
*****
议事厅旁边的密室里。一个月白色的高贵身影，斜倚在紫檀木的宽大座椅上轻斟慢饮，若有所思。
雕花的屏风下，银袍乌发的青年正在垂首弹拨古琴。肃穆的琴音仿佛能令窗外的云雾也为之低回，萦绕不去。
“他好像认出我的身份了。”顺手搁下酒杯，座椅上的人漫不经心冒出一句。
琴声悠然而止。
“王爷是说，春灵山领主已经发现灵剑之盟的总领主不再是风舞阳，而是当今的银月亲王？”
“应该是的。他刚才拜山的时候，居然敢用流光和流云两把灵剑合击来试探我，逼得我只能现身，用诛天剑来反击。”
“他不是没有武功了么？还能令王爷的诛天剑出手？”
“本王没有料到他的胆色和谋划，如此过人！也许是因为，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反而忽略了偕同而来的秋原静。有谁想到，人称最淡泊低调的秋灵山领主，也会这样激烈冒险——这正是整个行动中，最出人意表的地方。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是天鉴师的传人啊，这就难怪……”弹琴的青年妩然而笑，随意拨动几个音符。
“还有一件事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万神之剑的事。”
“那一定是风舞阳从前告诉他的。东侯逸和春灵山领主，与风舞阳的交情最为深厚，亲王瞒得了其他人，未必瞒得过他们两个。所以，他也是最先怀疑你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没有遵从你的谕令。”
倚靠在座上的人换了一个姿势，是那样轻松自如：“幸好你向我提过磨蝶岭的事，我已逼得他发下誓言。一个月之后，纵然杀不了他，他也必死无疑，再也无法跟我作对。”
“王爷打算怎么做？”
“现在，我还暂时不想杀他，我要调用军队的人马活捉他，问清楚万神之剑的下落。”
****
车里的人并肩而坐，陷入沉思。
——“银月亲王”这个名字实在太过震撼，无法不令人联想到其他更多的事情。
“秋原，你见过这位银月亲王吗？”
“跟随家族里的长辈入朝时，好像见过几次。距离太远，没看清楚。”
“我只见过一次，那是在阿罗出嫁的典礼上……真是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人物，那么多王公贵族、世家公子当中，只有他像群星环绕的月亮一样引人瞩目，一见难忘，连姨父、姨妈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所以，他出手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秋原意味深长瞟着他：“我听说，他是与太子争夺皇位的最有力对手，已经掌握了朝野一半的势力。难道他当时不认识你？”
“我那时连领主都没当上，也只是站在一堆人后面。我倒没有料到，他剑术的修为这么高，显然还在风大哥之上。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手实在出乎他意料，我估计，你连他的一招都接不住。”
“的确如此，我们合两把灵剑之力都奈何不了他。你呢，你的剑法比起他如何？”
“我？……要是从前，我也最多跟他过50招，百招之内必败无疑！”
秋原更加好奇：“在未央殿上，他那一剑为什么没有刺下去？你当时根本躲不过去。”
“因为我告诉他，我知道万神之剑的下落。”
“万神之剑？！传说谁能得到它，就能登上人族之王宝座的无上神器！不是已经失传900多年了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知道它的下落？”
秋原不得不为之动容。
春城苦笑摇头：“唉，该怎么说呢？我恰好在净魂殿里关了一个多月，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一提到净魂殿，秋原也不打算问下去，双眉微蹙，想起另一个问题：“既然在中灵山上的人不是风总领主，那么真正的风大哥又去了哪里？难道他已经为人所害？”
“那倒未必。我前几天才想起来，这件事情……风大哥从前好像跟我提过，我只是没有想到，真的会变成事实。”
看到好友满脸困惑的样子，春城深表歉意：“对不起，秋原，有些事情你还是不了解比较好。处在我的位置，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秋原点点头，表示理解，眼前一亮，毅然道：“什么皇位霸业、万神之剑，我们暂且不管。只要揭穿他冒充总领主的事实，你就可以不必兑现自己的诺言，也不用去找那个大魔头决斗了！”
春城不动声色地笑了：
“秋原领主，你可真够天真！你以为他肯让我下山，就是放过我们吗？你看看外面都来了什么人？”
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杂沓而过，仿佛有千军万马席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