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海 魔山大会（二）
晨光普照大地，却照不进绝望之林。
大团大团浓重的黑雾，将光明隔绝于外。直至一道道银蛇似的闪电，把黑暗乍然撕破，逐渐显露出净魂殿雄伟傲岸的身姿。
顶尖的一点点银白色微光，在渐渐扩大，越来越亮，越来越透明，依次照亮了正殿和两侧偏殿，给整座建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远处山峦的巨大阴影，在这亮光的驱赶之下像一只被追逐的野兽，迅速溃退，溃退，赫然呈现出一大片蛰伏的乌云。放眼望去，这“乌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不仅覆盖了净魂殿四周的每一个山头和空地，而且在不断涌动，仿佛随时都会释放出惊人的杀气。
蓦然间，一声悠长低沉的号角。
那漫山遍野的乌云刹时翻滚如潮，欢声雷动，原来是成千上万的魔王军队伍和排列整齐的各种魔兽。半空中，还有大批鼓翼噪动的翼人和幽灵骑士。在号角的催动下，呼号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声震天外，万壑回响。
——这是令万物为之颤栗的恶魔之音，向大地充分夸示着它的存在。附近山林里，不知有多少飞禽走兽因这恐怖的魔音，惊吓而亡？
又是一声长鸣。呐喊声犹如方起之时，骤然止息。
群峰耸峙中，俨然一个巨大的天然看台，无数长枪黑甲的魔军武士盘踞其上，一双双因嗜血而通红的眼睛，闪着野兽般兴奋的光芒。目光投注的焦点，正是匍伏于脚下的净魂殿。
历史从不曾记录过这样奇异而又富于象征意义的场景。站在这一画面前，无论多么超然理智的评论者，也会有短暂的失语。而对于每一个来自伏魔岛的士兵来说，无论最终的战局如何，只要有这一幕的存在，已有了值得充分炫耀的资本。
火光透亮的大殿里，一脸冷漠的魔首龙岩端坐在堂前。与他同时在座的，一个玄衣黑发、眼神阴郁得可怕的青年男子，乃是素以勇悍冷酷著称的海狼神大人。另一个身着毫不起眼的灰色衣衫，压低的风帽遮住了大半个面庞，则是一向行踪不定、予人神秘莫测感觉的冥风大人。
谁都知道，伏魔岛的六大魔首，皆为天劫会“天谴老魔”的再传弟子。除了原本实力最为强大的大弟子雷煞王，当年几乎转战天下无敌手，8年前却被一位世外高人出手歼灭，其余五人都是魔族和邪教中近几年才崛起的新一代顶尖人物。至于他们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历炼，和多少鲜血淋漓的搏杀，才赢得如今至高无上的地位，则不足为外人道了。
现存的五大巨头中，以海狼神和龙岩最为骁勇善战、残忍嗜杀。是以这次魔军的出征，理所当然以二人为领军统帅，各自带领一半人马，一路扫荡下来，当真是闻者丧胆，所向披靡。
其实，若论手段的诡异和狠辣程度，最可怕的当数玉邪王和紫羽凤凰。尤其那紫羽凤凰，乃是五大巨头中唯一的女性，能力绝不输于岛上任何一位男子。以致于许多人都相信这样的说法——宁愿被掏空血液、死于龙岩的龙蛇枪下，也不愿意落在紫羽凤凰手里。
可惜，除了魔军中极少数将领，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说不清她的来历。
不过，列位魔首中，实力最难以捉摸、心机最深沉的，还是此时坐在龙岩右手边的冥风大人。很少有人见识过他的出手，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言却是：无论多么强悍的对手，只要被魔首冥风列入目标，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的手里。至于选择明挑还是暗算的方式，完全要视这位大魔头的喜好和心情而定。
总而言之，有三位威名赫赫的首领坐镇，更为这场百年不遇的盛事，凭添眩目的色彩。在场数以万计的魔军士兵无不意气风发，为之振奋。不必说108座灵山，仿佛踏平整个天下，也是立马可待的事情。
两个弯着长长的脖颈、长得像怪鸟一样的兽人站在高台上，正用十分高亢刺耳的声音，大声宣读着已被攻下的灵山和灵剑的名字：
“无妄山，金吾剑……凤鸣山，临渊剑……落红山，灭影剑……”
每念出一个名字，聚集在殿上的魔兽们便跟着高声鼓噪，随即引来更多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坐在首位的龙岩大人，只是微微一笑，并无其他表情。
大殿正中央，燃点起一堆四五丈高的白磷火。伴随低沉的鼓声和妖人们疯狂的起舞，白惨惨的火舌如同具有生命一般，呼呼向上直窜，忽明忽暗，幻化出各种诡异的形状。这种白磷火完全不需要柴火木炭等一般引燃之物，纯以灵气和意念来维持燃烧。自然地，灵力越大，火势也就越发旺盛。
然而，无论火头如何猛烈怪异，此时更引人注目的，却是火堆中间那六排巍然耸立的黑铁架。
铁架本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共一十八列，整整108根，每一根铁架上都标注着一把灵剑的名字，按照108把灵剑的顺序整齐排列着。这其中至少有一半铁架是空的，可还是有46把曾经威震一方、令邪魔外道为之胆寒的灵剑倒插在铁架上。虽然局促在狭小的空间里，依然神光凛然，发出悲怆的低吟。
剑犹如此，那些灵剑的主人又如何？
堂前石阶下，一字排开跪着35位形容枯槁、满身是伤的被俘领主们。他们的手脚都戴着粗大的锁链，脖子上也套着沉重的项圈，与双手固定在一处，根本无法抬起头来。他们的膝盖骨均被挖去，不得不维持一种趴伏的屈辱姿势，像一群野狗一样拴在一起。
野狗至少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吠叫、踢咬几下，而他们却连发出一点声响、稍稍动弹一下都不允许。因为有四个体型特别彪悍的魔军头目，正甩着长长的、布满倒刺的鞭子，只要有一点看不顺眼，立刻一鞭子甩过去。带着令人心悸的脆响，一大团皮肉和碎块，就此飞溅开来。
可是，有哪一个具备自尊心的领主，听到属于自己的灵剑和灵山名字从那洋洋得意的鸟人口中读出时，还能够无动于衷呢？
低低的饮泣，悲愤的怒吼……夹杂着不断响起的鞭打和咒骂声，再粗暴地踢上两脚，无非为了更好地激发起观众的兴致。这些昔日风光无限的领主们，竟如同在场上表演的马猴，被迫取悦着这些贪婪的观众。
“……昆吾山，逐日剑……郎昆山，追风剑。”
两个专司通报的兽人，终于读完了最后一个名字。四下里欢声四起，鼓号齐鸣，简直要把净魂殿的屋顶掀翻。
谁能说这不是辉煌的战绩？108座灵山，已经有53座成为魔山，46柄灵剑被缴获，还有35位领主，此刻正拜伏在阶下，永远烙上败军之将的耻辱印记！
待到热烈的气氛稍有缓和，龙岩朝那兽人微一颔首。
早有准备的手下们立刻心领神会，略作停顿，扬起更尖利嘹亮的声音：
“邪神之舞——”
沉闷低缓的车轮声从堂下传来，两辆异常宽大的囚笼被一前一后推上大殿，顿时牵引住无数邪恶的目光。
这囚笼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外形和构造与一般装载野兽的笼子并无二致，尺寸倒大得像两座可以移动的监房。关押在里面的，都是各位领主的家眷和子弟，男女老幼足有60多人，乍一见到被俘的亲人，禁不住情绪激动，大放悲声。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痛苦的经历之一。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栏。这一群见惯生死的领主们也不由得泪如雨下，心痛如绞，更招来暴风雨般的鞭打和谩骂。
净魂殿当然不是上演悲情戏的好地方。
不知从何时起，一直没有停过的鼓声变得激越起来，而且越来越快。随之起舞的妖人们，动作也越发狂乱、急促，嘴里不可遏止地发出阵阵怪叫，听得人心里咚咚直跳，几乎无法自持。
——这是扰乱人心神的“恶魔之舞”，普通人怎能抵受得住？许多领主都已脸上变色，心里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磷火的光芒陡然一暗，窜出七八丈高，一缕火舌像灵蛇一样出其不意扑向第一辆囚笼。惊叫声中，几点火苗无可避免飞溅到数人身上。
可怖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沾上火苗的几个青年汉子，身上衣衫迅速烧焦，蔓延到皮肤上，随即红肿溃烂，直至全身皮肉一块块腐蚀剥落，其状惨不忍睹。原本活生生的八尺男儿，痛得满地打滚，双眼暴突，嘴里发出完全不似人的嗥叫。
其中一名汉子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一把抓住最近身边的少年，凑在嘴边疯狂撕咬。“咔嚓”一声，将那少年的整条手臂也拗了下来，露出白生生一节鲜血淋漓的断骨。
“哇——”少年惨叫声未绝，当场昏倒在地。那汉子的眼睛变得赤红如火，面目无比狰狞，居然像野兽一样猛扑到少年身上，拼命啃噬。片刻之间，便将那小小的躯体咬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其余几个中毒的汉子均是双目泛红，狂吼着扑入人群，逮着人就咬，根本无法控制。
有人瞧出不对劲，连声呼吁：“他们已经失去理性，变成魔人了！大家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咬到，凡是被咬过的人，一样会沦为魔人……”
囚笼里的空间毕竟有限，又不可能逃出去。一轮惊恐奔逃之后，仍有几个躲避不及的人被扑住，在魔人们嘴下挣扎惨叫，令人恻然。然而，很快，那几个不幸被咬住的人同样变得双目赤红，喉间嗬嗬作响，居然反扑回去，互相撕咬在一起。
“爹——”
方才明明已经不省人事、撕扯成一团血肉的少年，赫然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呜呜地哀叫，踉跄扑向伤心欲绝的亲人，冷不防一口咬下去。父子两人的重逢，转眼变成两只野兽之间你死我活的吞噬。
人群登时大乱。但无论如何躲避，感染魔性的人始终越来越多。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不消多久，偌大一个囚笼，俨然变成血肉横飞的斗兽场。数十号人困在里面，毫无缘由地不停厮杀、倾轧，不断有人遇袭倒下，又有更多的人爬起来，反噬回去，其中不乏手足相残、朋友互阋——这些人分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全部沦为灭绝人性的嗜血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