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页
不是为了谁。甚至不是为了大全。户田为的是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因为是使命,才不惜舍命保护大全的。
“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吗?”
待户田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降矢直接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户田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随后满意地笑道。
“还以为你的眼中除了真之,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看来好像也不尽然嘛。”
听了户田的揶揄,降矢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以前的自己,确实和户田所言相去不远。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真之以及真之以外的人。直到现在,这个想法还是没有太大改变,只是他渐渐开始认为,真之想要保护的东西,自己也必须尽力保护。
不这么做,就没办法保护好真之。真之接下有贺组的同时,降矢必须保护的东西理所当然地变多,肩上背负的责任也愈来愈沉重。
心里虽明白,却不打算将这个位置让给其他人。为了正大光明地站在真之身边,降矢愿意负起所有应尽的责任。
“真相究竟如何?”
毫无起伏的语气,让户田也收起了玩笑态度。
“就如真之所言。”
也就是说——
“在这种时候发生的车祸,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有什么证据?调查过卡车司机的背景了吗?”
降矢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
“就算调查那家伙的来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顶多只能查到他收了某人的钱,受雇来对付我们。再进一步追问,查出来的也只会是没什么地位的瘪三。这样一层一层追查,等查出主使者,发表继承人的日子也早就过了。”
户田冷笑出声。
“意思是说,接下来可能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故,组长和真之少爷都可能因此丧命——是吗?”
“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降矢说的虽只是比喻,却很难保证将来不会变成事实。
策划这场车祸的主谋者,目的是要阻止真之正式继承有贺组。会打这种主意的究竟是谁?
“茅野。”
降矢扬起眉。
“……应该是你的父亲吧?茅野义明。”
因为前些日子的失踪,降矢的亲生父亲并非大全,而是茅野的组长茅野义明一事,已经成了有贺组内公开的秘密了。
即使如此,降矢还是不肯投靠茅野。照理说,茅野应该已经死心了才对。
“……那个人,又做了什么吗?”
埋藏在降矢心底,尚未完全熄灭的怒火,又隐约出现了复燃的迹象。
“义明是没什么大动作。在那之后,他应该没胆再找有贺的麻烦了。假如他真有这种胆量,也不会到现在都还出不了头。”
“——说得也是。”
派人袭击真之、唆使降矢背叛有贺,都是意图在连合内部引发纷争的重罪。只要大全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向连合上层举发。最后,因为自己即将就任连合干部,真之也决定接任组长,所以大全卖了个人情给茅野。
只要身为组长的义明答应隐居,不再管事,有贺就对这次的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理说在那之后,群龙无首的茅野组,应该已经等同半解散状态才对。
“你知道义孝吗?”
“不知道。”
“他是义明的儿子,不过是爱人生的。”
简单来说——就是降矢的兄弟。
“他是个喜欢抬出父亲名字的笨蛋,经常在新宿一带花天酒地。兴致一来,甚至会大手笔包下整家牛郎俱乐部,连开好几天派对。最近可能开始有所警觉了,听说好几天没看见他出现在声色场所。”
降矢不觉皱紧眉头。户田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一个男人。
名字是——
“有动——义孝。”
“那家伙的目标不是我们。”
户田的手在棉被中动个不停,原以为是在抓痒,结果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包烟。牌子还是他最爱的HOPE。
接着,他用勉强可以活动的手抽出其中一根,叼在嘴上。
“有火吗?”
看他烟都叼在嘴上了,降矢也不好意思推说没火。从上衣口袋取出造型简单的金属打火机,用左手挡风以免火被吹熄,慢慢移到户田的嘴边。户田眯起眼,缓缓吸了一口,香烟的前端渐渐变红。
“嘿嘿,滋味果然很棒。”
“真之少爷会生气喔。”
“要是没人对自己生气,那抽烟的滋味就要减半了。”
听降矢提起真之,户田苦笑着开始找起烟灰缸。可惜放眼望去,整间病房中找不到可用的替代品。降矢喝光手上的罐装咖啡,将空罐递给户田。
“抱歉哪。”
户田烟不离嘴,直接将变长的烟灰抖落空罐中。降矢伸手清了清飞散的烟灰。
“你说那家伙的目标不是你们,意思是……”
“他的目标绝对是真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户田说出来,降矢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
“为什么?”
“无心在黑道闯荡的家伙,不可能意图夺取有贺组。他要的只是复仇。对害自己落入窘境的人复仇。”
“既然如此,他的目标应该是我才对。”
“你是笨蛋吗?”
听了降矢的回答,户田用手指在他的额头重重弹了一下。出乎意外的疼痛传来,降矢只能用力忍住。
“所谓的复仇,不加倍奉还给对方是不会满足的。那家伙虽然无心于黑道,却也算是半个黑道人。八成是看茅野组快倒了,打算拉有贺一起上路吧。”
为了忍住逐渐激动的情绪,降矢的手在膝上紧握成拳头。
“莫非户田大哥和组长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才……”
“说出来实在丢人哪。”
户田垂下眉毛,望着病房的天花板。
心里虽想着不可能,但实际上这次的骚动,主谋者一样又是茅野。义明被逼退隐后,照理说其他的组员应该要庆幸逃过一劫,并思考安分的生存之道才对。
为什么只因自己撑不下去,就要拉别人下水呢?更不应该的是,他竟然把主意打到真之的有贺组头上。
“……你能保护他吗?”
降矢气得咬牙切齿,听了户田的话,猛地抬起脸。
“这么重要的时期,我却成了这副模样,组长也跟我差不了多少。现在,了解所有事情,还能采取行动的人只剩下你——”
“我明白。”
不用人提醒,降矢也明白保护真之是自己最大的任务。正如同真之的角色非他不能胜任一样,降矢的角色,也同样没人能替代。
“就算牺牲性命,我也会保护他。”
听了降矢发自内心的真挚宣言,户田只是叼着烟,浮出一丝微笑。
“……有什么好笑?”
降矢瞬间胀红了脸。
“我是说真的,我会保护好真之少爷。如果有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替他去死。”
“没有人会怀疑你的真心。”
“可是——你刚才明明笑了?”
无法揣测户田的真意,降矢不禁压低了声音。察觉到隐隐传来的杀气,户田用凌厉的眼神瞪向降矢。
“不要搞错了。”
虽然人躺在病床上,不过依旧是有贺组现任组长的副手。户田的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地底传来,魄力十足。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光听声音就会吓得浑身发抖吧。而从他眼中射出的冰冷视线,更是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你会尽全力保护真之,这点没人会怀疑。事实上,组里有能力保护真之的人也只有你——可是,光只有这样还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
降矢站起身,将双手放在户田的枕边。
“你怀疑我的真意吗?”
“不是。”
“那究竟是……”
“喂,我们回来了。”
在问出户田的答案之前,有贺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糟糕,已经回来了。”
户田慌忙将吸到只剩一小截的香烟丢进空罐,顺手塞给降矢。
“当成是你吸的。”
“……什么?”
“听不懂我说的话,就等着被真之骂吧,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一点。”
“什么意思……”
“降矢,不好意思啊。要你照顾无趣的老头。”
连接邻室的门被打开,大全率先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真之,依然紧皱着眉头。一嗅到房内的烟味,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
“……户田?”
“不是我抽的。”
真之什么都还没说,户田已经不打自招。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可惜为时已晚。
“病房内禁烟。”
抢过降矢手中的空罐,真之取出了里面的烟屁股。方才一阵慌乱,没来得及把证据塞到罐子底。残留的HOPE标志,说明了户田才是真正的犯人。
“你可是病人,而且还是重伤患者。你清楚你现在的状况吗?”
“我知道啊。对吧,组长。”
“咦?嗯嗯,没错。”
突然被点名的大全,一时间似乎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还是顺着心腹副手的意思,随口应和了两句。
“……父亲……”
“对了,真之。你是不是该回组里了?”
立场变得不利的大全,开始赶儿子回去。
“父亲……”
“降矢也一起回去吧。你跟户田的话已经谈完了吧?”
“——谈话?”
真之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降矢,你和户田谈了什么?”
真之蹙起有着漂亮弧度的眉毛,抬头瞪着降矢。内心暗怪组长的多事,降矢脸上还是维持一贯的淡然表情。
“只是确认一下,下次要带些什么东西过来。”
“户田?”
真之轻轻啧了一声,改叫户田的名字。
“我和组长不同,看来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所以才拜托他帮我带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过来。”
户田吐了吐舌头,脸色不变地撒着谎。
光看户田勇猛的体格,可能会认为他是武力派。可是实际上,他的地位比较接近大全的军师。和正统理论派不同,户田擅长的是临机应变,曾经靠着机智救过大全好几次。这也是他能够取得心腹地位的主要原因。
这样的男人对自己提出了警告,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你会尽全力保护真之,这点没人会怀疑。事实上,组里有能力保护真之的人也只有你——可是,光只有这样还不行。’
到底是哪里不行?户田虽然认可自己是唯一能够保护真之的人,但却说自己这样还不行。
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茅野的血吗?
还是,他希望看到实际的行动?如果这次自己能豁出性命保护真之,是不是就可以获得他的认同——
“……矢、降矢。”
太过专心思考,导致降矢完全没听见真之的声音。走向停车场的途中,降矢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有什么事吗?真之少爷。”
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真之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和来时一样不悦的表情。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降矢,随后视线又转向前方。
“户田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出乎意外的问题,让降矢内心大大动摇。就算是自制力极强的降矢,也只能勉强保持表面平静。可惜,他的答案,真之似乎并不满意。只见真之皱起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你没有问他车祸的情况吗?”
“我问了。不过户田大哥在那一瞬间,也只能考虑如何转动方向盘,其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普通人还说得过去。不过,户田并非普通人,而是有贺组组长的心腹。降矢也清楚这根本算不上理由,只是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说法。
“你不肯说,我就自己调查。”
“不行!”
一说出否定的意见,降矢就吃了一记重重的巴掌,同时还伴随着一记闷响。
真之收回打人的手,轻轻搓了下,脸上因愤怒而泛出潮红。
“你清楚现在的状况吗?”
他不只全身发抖,连声音也不例外。
“对方袭击的目标是有贺组组长和他的心腹。主谋者除了茅野以外不会有别人。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所以呢?”
降矢完全不管被打的脸颊,直直看着真之。
“就算你的推测正确,主谋者的确是茅野的人。可是又能怎么办?组长和户田大哥都宣称那是单纯的意外。既然如此,有贺组的成员能采取的立场就只有一种。即使茅野确实在这场车祸中动了手脚,我也只能说——那是意外。”
“……下任组长说了也不算吗!”
“还是一样。下任终究是下任。现任组长的话没人能违背。”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真之的表情开始产生变化。全身散发出针对降矢的怒气。
降矢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触肌肤的刹那,真之的身子不由得一震。
像这样既拼命又努力,内在纯净美好,却同时兼具淫靡与残虐性的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对降矢来说,真之的一切都只能用美丽来形容。为了守护这份美丽,降矢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希望组员听从自己的号令,就请您早日当上组长。”
手指轻轻描过精美的轮廓,接着来到了喉咙。对照降矢的大手,真之的脖子更显纤细,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轻易停止他的呼吸。痛苦挣扎的真之,想必一定也很美。
瞬间,降矢心中产生了一股冲动,他恨不得亲眼看看真之痛苦的表情。但下一秒,降矢恢复了理智,对自己的念头感到惊讶、困惑,并缓缓收回抚摸真之的手。他握紧拳头,忍住想要别开视线的渴望,从正面凝视着自己的圣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