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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认为，我是为了戏弄你，才对你做出这种行为的吗？”
锐利的视线直视着降矢。坚强、凛然、高洁。降矢憧憬的一切，全都体现在真之身上。吸引降矢怜爱的所有要素，也集中在同一人身上。
真之叫自己去死，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遵从。能被真之杀死，是自己最大的心愿。降矢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感情并不正常。但那个从心底深处扭曲变形，交错纠缠的情感，连降矢本人都无法理清。
一旦触动了某个开关，就连自己都无法克制自己。脑中血气上冲，在激情的驱使下，理性不复存在。
进入发狂状态后，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止自己。
十六岁那年，降矢第一次认识到失去控制的自己——当自己出手刺伤对母亲使用暴力的男人时，降矢才注意到深藏在内心的残暴性格。实际上用刀子剌进人体的感觉，降矢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在母亲的叫声中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倒在地上。一时间，降矢还弄不清楚为何自己全身是血。
自己管不住自己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也就是说，当真之遇到危险，降矢很有可能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打倒敌人上，反而忽略了要保护真之的任务。
好几次，真之都差点失去性命，当时那种心惊的感觉，直到现在依然鲜明在目。
但幸运的是，最后真之总能化险为夷。只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份幸运可以永远持续。要是光凭幸运就能保护好真之，那自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对上真之凌厉的视线，降矢毫不退缩地开口。
“——如果不是戏弄，那是什么意思？”
刻意抽出情感的话语，听起来比想像中还要冷漠。
闻言，真之表情一变。扬起眉，瞳孔深处隐隐窜出火焰。正当纤细的手高高举起，准备朝自己挥出的瞬间——
“不好了！”
玄关处传来某人的叫声，两人的动作顿时止住。
“组长他……”
接下来的话，被其他的杂声盖住，变得模糊不清。
真之放下高举的手，用恢复冷静的眼神看向降矢。两人视线交会，意识到有事发生。降矢整理衣服的同时，走廊上也传来了慌张的脚步声。
“真之少爷、降矢大哥，你们在里面吗？”
出声的男人恭敬地伏在纸门前，降矢起身开了门。
“怎么了？”
门外的男人维持跪坐的姿势，抬头看向降矢。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或许是事态太过紧急，来人紧张得说不出别的话。
“冷静点。只说不好了，我怎么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降矢低沉的声音，似乎安抚了紧张的男人。他愣了一下，眼中慢慢恢复生气。降矢蹲下身，用同等的高度与男人对话。
“组长发生了什么事吗？”
知道真之就在背后，降矢刻意压低声音询问，只见男人用力点了好几次头。
“——发生什么事了？”
真之冷冷的语气传来，男人顿时全身僵硬。
“组长和户田大哥他们……发生车祸了。”
恢复冷静后，男人总算说出了重点，很明显看得出他被事态的严重性吓得不知所措。但相反地，真之却连眉毛动也没动一下。
第二章
“抱歉啊，害你们担心了。”
躺在床上的大全，刻意装出与平常无异的爽朗口吻。只可惜，纯白的床单、纯白的墙壁，加上缠在手上的纯白绷带，让他的努力全都化成了泡影。
“这点伤根本没什么。只是手臂暂时不能用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之静静站在床边听着父亲的话，样子平静得惊人。
精致端整的脸孔失去了血色，看起来比平常更像一尊完美的雕像。苍白的肌肤，衬得嘴唇宛如吸了鲜血般红艳。
“我一点都不担心。”
透过鲜艳红唇发出的声音，如预期般比平时更为冷漠。仿佛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从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感。
平常，真之就不太会在有外人的场合表现出情感。更不用说是在医院里，身后还围了一群组里的人，要看到他神情紧张的样子，几乎是不可能。
或许是继承父亲位子的责任感使然，真之在人前总是努力约束自己，不做出任何不合宜的举动。
即使如此，完全面无表情的真之实在不太对劲，降矢忍不住担心了起来。只是，一旦降矢在这种情况下说了什么多余的话，肯定会得到真之冷酷的回应。因为太过了解真之的立场和想法，降矢从不轻易在人前表达自己的关心。
有贺大全和户田发生车祸了——消息一传回，有贺组内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时机实在太过敏感，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有贺组的每个人都充满了杀气。
“是茅野吗？”
“不、一定是香西会。”
揣测真凶的意见纷起，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愈讲愈激动。在一群恨不得立刻冲去报仇的大男人中，真之的声音冷冷响起。
“住嘴！”
声音并不大。但是清澈的男高音在一片低沉的嗓音中，显得格外清楚。
只用一句话，就让乱成一团的男人们冷静了下来。接着，真之找出了最先得到消息的人，重新询问了事情经过。
同一时间，组里也接到了警察的通知。
通知的内容与先前获得的消息并无二致，主要是说有贺大全和户田刚健两人因车祸受伤，现在已经送到医院诊治。
接听电话的真之冷静地听取对方的报告，确认完医院名称和伤者的状况后，立刻联络了组里的顾问律师。
“组长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
真之一说出众人关心的结果，底下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
“真之少爷……”
“服部。”
放下话筒，真之叫了一名资深的组员出来，完全无视一旁唤着自己名字的降矢。
“有何吩咐？”
“你尽快赶去片仓连合，向他们说明现在的状况，然后等待那边的指示。”
“遵命。”
“还有秋泽。”
真之毫不停顿地下达确实的指示。
“你带上几个年轻人，去茅野那边探探他们的动静。”
“遵命。”
“不过，要记住，只能打听情报。绝不能让对方发现我们这边的动作。”
真之的唇边浮出了一抹冷笑。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背后代表的意义。
组里主要的成员，都在真之的分配下，获得了明确的指令。原本手足无措的组员们也开始恢复平常心，以真之为中心逐渐凝聚了起来。
发号施令时，真之脸上几乎看不出内心的情感。虽说这是领导者必备的条件，但是，真之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依然冷静自持，让降矢感到莫名的心痛。
不过，就算想代替他也不可能。
除了继承有贺组外，大全还给真之准备了不只一条路。然而，真之却选择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自己随时有可能遭人袭击，父亲也说不定哪天会被刺杀。正因如此，真之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学着掌控自己的命运。
“——降矢。”
直到最后，真之终于叫了自己的名字。降矢静静地回了声“是”。
“你的处分期限就到今天为止。”
真之的视线并未看着自己，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让人误以为他在哭泣。可是下一刻，伸手抬起降矢下巴的真之，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现在，充满真之心中的情感并非悲伤，而是强烈的愤怒。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凌厉的眼神、如刀般锐利的声音，让降矢不禁深深低下头。
“谨遵您的吩咐。”
自己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降矢开着车，载真之前往医院探视大全和户田。平时只要受伤，多半会送到武藤医生熟识的医院。然而，这次的状况却无法按照往例办理。
大全他们遇到的车祸，远比想像中来得严重。
对向车道的四吨卡车突然驶离了车道，而正好又是在弯度不大的弯道上，双方车速未减，其下场就是两边车子正面冲撞。
对向车道的卡车司机只有颈椎扭伤。相反地——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的伤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只手暂时不能动而已。腰也只要过个两三天就好了。”
住院的大全确实比想像中还有精神。
豪华的会客空间堆满了探病的礼品。大全穿着浴衣坐在宽大的床上，看起来就跟平日在家没什么两样。可是，身体处处可见的白色绷带，映得大全的白发分外明显，也再次强调了他身处医院的事实。
车祸时坐在后座的大全，主要的伤势是左臂骨折、腰部撞伤，以及颜面的裂伤。比起前座的驾驶相比，算是轻得多。
“……幸好没造成更重的伤势，真是太好了。”
“哪里好了！”
真之语气强硬地反驳降矢的说法。
“真之，你生什么气？又不是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大全伸手打算摸摸儿子的头，却被真之一把挥开。态度虽强硬，但他的表情却给人一种快哭的错觉，黑眸泛着水气，紧紧咬着鲜艳的红唇。看到这样的真之，大全也不禁止住了笑。
“——你在哭吗？”
真之摇了摇头。并非逞强，实际上他的脸上也没有泪水流下。只是就降矢看来真之正拼命压抑心中想哭的冲动。
“我不是说过了吗……”
真之的语气变得柔软。
“早就告诉你现在时机敏感，出门恐怕会有危险。你跟我说了一大堆借口，结果一出门就遇上车祸，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是啊，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真之一说完，背后突然传来户田的声音，吓得真之和降矢一齐回头。只见方才还躺在身后病床的户田，正撑着身子准备起身。
“户田大哥，您不能起来。医生说您必须静养……”
“别担心，这点小伤还算不上什么。”
嘴上虽说没什么，实际上，负责驾驶的户田，伤势出乎想像地严重。
肋骨及右大腿骨折。数不清的撞伤及裂伤。所幸似乎没有伤到内脏，不过，另外还有几份检查结果尚未出炉。
要靠着自己的力量起身想必十分痛苦，然而，户田却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你是自作自受。”
看着户田的模样，真之虽然心痛，嘴里却只能吐出别扭的话语。
最担心两人伤势的不是别人，正是真之。虽然已经掌握大概的情况，在来医院的途中，真之还是紧张得一脸苍白，紧紧握着降矢的手不放，掌中满是汗水。
即使是现在，真之还是隐隐发着抖，尖锐的言语，只是他隐藏真实心意的手段。大全当然不用说，户田也很了解真之的个性。听了真之的话，两人只能苦笑。
“真之说得没错。真是的，没想到出门会遇上打瞌睡的卡车司机，时机未免配合得太巧了。”
“巧？”
真之立刻对其中的关键字眼产生反应。
“你是说，这起事故和目前的敏感时机无关，只是单纯意外？”
“没错，是意外。”
说完，大全披了件羊毛衫，起身准备下床。
“你要去哪里？”
“去外面抽个烟。老是待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房间，我都快闷出病了。”
“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医院，你是该静养的病人。还是乖乖待在床上……”
“你一生起气来就跟你妈一模一样……降矢。”
“是。”
一听到大全叫唤，降矢立刻反应过来。
“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我带真之去下面的咖啡店喝点东西，这段时间，户田就拜托你看着，没问题吧？”
户田和大全互相交换了眼神，还在闹脾气的真之正好背对着户田，并没有察觉异状。
“知道了，请放心出去透气吧。”
“我像母亲是理所当然的事。临终前，母亲还曾托我替她看着你。你有在听吗？”
“有，我有在听……真是的，烦不烦哪。”
大全一面抱怨，一面带着真之离开了房间。
目送两人步出房间并带上房门，降矢这才转身面对户田，退开一步，深深鞠了个躬。
“您辛苦了。”
面对降矢九十度的大礼，户田只是瞄了一眼，就挥手叫他起身。
“不用跟我讲究那些礼节。不好意思啊，降矢。这个姿势对我来说有点痛苦，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过来帮我翻个身。”
“……啊，是。我马上过去。”
仔细一看，户田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为了在真之面前维持形象，他才会硬撑了这么久。大全想必也很清楚，所以才故意借机把真之带开吧。
户田借着降矢的帮忙，好不容易才躺回床上。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都因为剧烈的疼痛，皱紧眉头说不出一句话。降矢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他恢复平静。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户田在看到迎面而来的卡车时，立刻将方向盘往右急转。
当时，户田驾驶的是宾士车，驾驶座设在左侧。一般来说，发生意外时，驾驶通常会下意识往自己容易得救的方向转动方向盘。在这次的意外中，照理说往左侧转动方向盘，才能让户田远离车道分隔线，避开直接撞击的危险。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户田的伤势相当严重，坐在右侧后座的大全，却只受了轻伤。
发生意外的瞬间，户田为了保护大全，将方向盘转向了右边。对户田来说，那恐怕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保护大全，在他心中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