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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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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的阳光细沙般的洒落,Kei的呼吸如潮汐般平稳而宁静。我睁开眼,看到他睡在我身旁,平静的表情如天使一般。
        阳光在百叶窗的缝隙中穿行而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条条光影。初夏的天亮得早,太阳从海平线后探出的脸,已经发出耀眼的光芒,蒸出了海水咸咸的风吹进房间。我折起窗帘,不想让阳光打扰Kei的睡眠。他睡得很沉,摆着最舒服的体位,散开了金发,而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蜷成一团。这让我欣慰。Kei终于在我身边找到了平静和安详。
        “难道你已经准备起床?”Kei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醒了。
        “唐和Leck应该已经在等我。”
        他起身,帮我穿衣。我举着受伤的左手,安静地看他替我扣好扣子。“你不请假吗?手不痛?”
        “现在不是请假的时候。”
        他抬起脸,迎着点点动窗缝中漏下的阳光笑眯了眼。我感到满足,他终于对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餐桌上,摆着属于这晴朗早晨的早餐。唐没有抬头,而Leck低声点头向我打招呼。“昨晚睡得好么?”我端起一旁的橙汁喝了一口。唐翻阅着手里的报纸:“嗯,不错。”
        “老大你的伤口怎么样了?”Leck似乎还是很担心我的手,我向他展示张昨晚包上的绷带。
        “Kei的伤呢?”唐问。
        “好了大半。”我不敢说他已经康复到能够骑在我肚子上。“已经没问题了。”
        “Leck,以后Kei这边就由你来照料,不会太久,我想没多久Kei就会急着往外跑。”我往自己的杯子里加着橙汁,满满一杯,“唐,我要你帮我去查一个人。”
        唐抬眼。
        “我需要Matina的资料。”
        Leck傻了:“老大,那女的没问题的,她……”
        “我没说她有问题,她现在是唐的女友,我很清楚。”继续着手中涂抹无糖奶油的工作,我把一片面包抹得像刷了一层厚厚的墙粉。
        “我要唐调查她身边的人,在她的学校里,我早听说她是出了名的才女,追求者不计其数,其中也不乏权贵子孙。”我看了一眼唐:“那里应该有对我们有利的人,报告在明天中午以前给我。”
        Leck看着唐,后者面无表情,直直地看着我。Leck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似乎不相信唐会接受这个提案。
        “还有,Matina家里关于John的所有资料我都需要整理,请你让她在明天下午送到我的办公室。”
        唐的回答仍旧是沉默而肯定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说什么。可有些人却并不这么聪明,而这样的人却往往身居高位。
        我的办公室转移了,而当事人却在门口才知道这消息。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Yiqai一走,我和孙之间最终的平衡点都告以破裂,John在之间搬弄是非,当前之下的孙唯一的选择就是与我分开。
        我走入了我的新办公室。搬运工向我行礼,我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关门的人,是唐。
        “这样好么?Syou?孙这是摆明了和你作对。”
        我站在窗前,俯瞰着窗外景色,阳光普照,有些刺眼。
        “他的理由,我很清楚,你也应该清楚。”抽出烟点燃,烟在阳光中妖娆地扭动身体,左摇右摆,迷糊了阳光中朦胧的Mallarpa市景。我吸了口烟,让它在肺里回荡,创造微醉的感觉。回头,唐在蹙眉看我。“我找回一样东西,又丢了一样东西,上帝只给了我两只手。”
        “这对你不利。”
        “我本就没想到要得到什么,我只想保护自己的东西,没精力去保护别人。”
        “可只要你愿意,绝对可以到手。”
        “别怂恿我。”我笑着吐烟,“我不想从孙那里得到什么,也不想抢他什么,我只是自卫而已,知道么?”
        “可你昨天并不是这样说的。”
        “昨天,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什么?”我闭上眼,“我能从他手里得到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政府的势力。我不想坐以待毙等元老院那群老头子用小指捏死我。而且以我们目前在城市中所处地位,哦,唐,我不得不说那群老头子太自以为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打通政府,等Mores壮大后,义心堂会一次性摧毁它?我们需要民众的保护和支持,才能立稳脚,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Matina身边的官宦子弟。唐,我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如果那群老头子从没想过Morse的未来的话,那就只有由我来决定。”
        “你这么做,孙不会理解的。”
        “哦,”我把烟送入唇间,迎面刺目的阳光,“他的确不会懂,他比我要正直得多。”
        城市在光影中移变,空中的云偶尔会遮住一块阳光,将那一片地变成阴影。风吹云动,阴影在城市中浮动,像人心疑虑一样摇摆不定。我不再说话,在烟雾中看着为光纱掩盖罪恶之城,身后传来唐出门的声音。
        办公室内空空荡荡,摆着零散的办公用品和桌椅。我回身踢了一脚转椅,它立刻在我面前转了起来。
        一山不容而虎么?
        似乎又被Kei道中,我抽着烟。他曾说:你和孙,早晚都会决裂,不再于能否,只在于时间。
        烟灰落了地,摔碎了身骨。我踢正忙碌旋转的椅子,按下内线电话:“帮我叫个清洁工来,这里乱透了。”
        没多久,办公室门开了,可我看到的不是清洁工,而是杨——孙的助理。
        “Syou先生,孙先生要我通知您,关于章义的案子,警方无法掌握John杀人的证据,所以想请你们再去一次。”
        我嗤笑,断不了的案胡乱给个理由挂着不就行了,三番四次找人对口供,Mallarpa警视厅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精英,如此勤勉。我扔了烟头。
        “孙呢?”
        “孙先生已经去了,我是来接您的。”
        孙的积极令我有些意外。我啧了一下舌,走到门口。
        “叫清洁工快点过来,我回来时要看到整洁的办公室。”
        “好的,我立刻通知,车就在下面等您。”
        当我差点被一个忙碌奔出的刑警撞倒时,我才意识到眼前这栋建筑就是掌握着整个Mallarpa治安的高层机关。这里照样忙碌不堪,我由一名警员领着,穿过一张张文件高摞的办公桌和拥挤忙碌的人群。这里有妓女,有打哈欠的吸毒者,也有常来的常客跷着二郎腿两眼朝着天。两三个警员压着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头从我身边走过。治安厅直属的警视厅里,无处不透着贫民混乱腐败味道,夹在劣制烟和汗酒臭的空气里。穿过臭气冲天的大厅,走进一条阴暗的走廊,红木漆门在眼角一扇扇掠过。不停有白领穿着的人走过,不同外面清一色的黑色制服,我想这里或许就是警界精英云集之处。
        推开最里的一扇挂着“重案调查组”的牌子的门,一位齐肩发的漂亮女士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微笑。
        “你好,先生,初次见面,我叫伊梵。”
        她长得很漂亮,但是一种面熟感让我直觉地不喜欢她。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一个差点都要消失于记忆中的小人物,因为这个小人物,致使我对这个叫“伊梵”的女人本能地提高了警觉。往往,这种人最危险,因为她对你怀有敌意。
        从警局出来,已过正午。
        孙没和我说几句,就径自上了轿车。伊梵送我到门口,我没有拒绝。
        “谢谢您的合作。”
        “我只希望这回的核对是最后一次,不然我不敢保证下回还能不能记得那件事情的详情,我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记这些东西。”我对她笑笑,语言上却并不客气,“也许下回您应该找孙。”
        “但他似乎并不配合,什么都不愿意说。”伊梵露出的表情一点都不符合她精干的外表。微蹙蛾眉,眯起水眸,颇有风情,但我无福消受。
        “您若单独约他吃个烛光晚宴,他一定会说。”
        “您这是在藐视女性,先生。”
        “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盘问,是谋杀我的时间,小姐。”我对他微微一笑,不及她开口,我便从她身边走过,杨已经打开了车门。
        “Syou先生,您应该合作。”伊梵站在门窗外正色道。
        “我会,但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点了点头。杨启动了轿车向前开去。
        伊梵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我回想她的一举一动,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杨。”
        “先生有什么事?”
        “给我盯着孙,要是伊梵约他出去,立刻通知我。”
        “好的。”
        孙也许并不知道,元老院也不会知道,John更不会知道,这位能干的助理,从一开始就是唐安插在孙身边的眼线。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泡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思索着如何侵入警视厅档案库。上天保佑,我成功了。这个资料库具有良好的防盗程序,但对我来说,这不难破解——如何当一名出色的骇客,这是我进Mores时的第一门课程。可经久不用,难免有些手生。
        扫视了一遍内容,调查上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章义临死前的那份录音让案情进入死胡同,而且让政府蒙受了巨大损失,所以治安厅本身已不太支持继续调查,但是它的主要调查员却不愿放弃。那个人,就是伊梵。
        她凭什么努力不懈?她一定有目的,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我打开她的资料,方才明白。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是个有危险性的女人,借着这宗案子接近我们,然后开始她未知的计划。
        我撑着下巴,喝了口咖啡,看着屏幕上美丽的女人。
        她会接近谁呢?我?还是孙?借着首席调查员的身份,想从我们得到什么?孙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他从来不开口,这种人往往给人心藏巨大秘密的错觉。伊梵也许会从他那里着手,也许还会来个美人计。
        唐在傍晚回来,那时我正打算享受我的晚餐——三明治和咖啡,看到他进来,我立刻叫人多送一份。
        唐说他连午饭都没吃。我笑着把还未咬下去的三明治递到他面前说:“唐,我虽然喜欢你办事的效率,但是不欣赏你的自虐。”他点点头,点得我莫名其妙。
        July送来三明治和咖啡,我坐在唐对面拿起了咖啡。
        “收获如何?”
        “Mallarpa市立大学的校花。”不知是不是三明治的原因,唐的声音闷闷的。
        “你应该多了解你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Syou”。
        我点了根烟。
        “为什么这么说?连Leck都能看出你喜欢她,你赖得了么?唐,我原以为今天早上你会揍我一拳。”
        唐停了下来,抬眼看着我,又低下了头。许久,他才出声。
        “我知道那帮老头子在背后搞什么鬼,我想再不行动的话,下次他们会直接把矛头指向你而不会再大费周折地找借口。”
        我喝了口咖啡:“那帮死老头我会搞定,我只是失望你居然都不为她争那一拳。她打,一定没你痛。”
        唐没接我的嘴,直接从包中拿出一只档案袋,递到我面前,说已经删选过了,不想看花我的眼睛。我苦笑,不知是唐捡到宝还是他倒霉,如此众星捧月的娇贵人儿居然就此落进他的口袋。论时间,论精力,论财力,那帮纨绔子弟是否会气得吐血?
        经筛选,还剩十五人。我一看资料,果然五花八门,随意翻阅着,对唐说起今天的事。
        “今天我发现一个新奇的美人。”
        唐从咖啡杯后抬眼,我对他笑笑。
        “警视厅首席调查员,伊梵,是个精干的美人。你也有印象吧,她有一口整齐洁白到刺眼的牙齿。”
        唐的表情写着他有些诧异,明显,他已经明白我想对他说的是什么。
        “她还在办那宗撞人案件。”
        “为什么?”
        “报仇吧,大概。”
        “没人知道Phrealise的总裁涉及那次事件。”
        “可有人知道,不是么?”
        “John?”
        “连Lukary都不可能注意到的小小地下组织的事件,为什么伊梵会知道?那天在场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人能告诉她真相,连同她的哥哥——伊川,都不可能。”我交叠着五指,撑着下巴,“有可能去找她,并让她让撞人事件的矛头指向我们的,只有John。”
        “因为那件撞人事件,John是无辜的。”
        “无辜于否,全看世情而定,法律也是势利东西,人情往往是最廉价的。”我咬了一口三明治,“John是把伊梵往火坑里推,可伊梵却还不知道。”
        “你要杀了她?”
        “我并不是杀人狂。”我皱起眉,“我不喜欢血腥,如果她没有触到敏感话题,那就能好好地活着。”
        “我看她是活不久了。”唐喝着咖啡。
        电话在这时响起,是Leck。Kei正在发脾气,Leck的语气听来非常无奈。
        “老大,他一定要我们放他出去,我们说没有你的吩咐不能放他走,他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在里面……砸东西。”
        “砸东西?”我挑眉,那家伙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
        “嗯……现在停了,可能是都砸光了。”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点颤巍巍的。
        我问唐Kei在养伤期间脾气是不是很坏,唐耸耸肩,Kei不是一向如此么?我顿时语塞,只有拍拍他的肩:行了,老兄,去开车吧。我得去Kei那里了。
        抵达别墅已是夜晚。我有些疲惫地整整领带,和唐一起踏进了别墅。Leck就立刻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迎了上来,很少看到他如此狼狈。我轻叩Kei的房门,叫了他的名字。门立刻开了。看到Kei暗藏怒火的大眼睛我禁不住好笑,进房回手关了门。
        “Kei,你把Leck整惨了。人家是保镖,没当过爸爸呢。”
        “那你为什么不帮他生一个?”Kei反唇相讥,看我帮他把枕头一个个地捡起来。
        “行了,Kei,张没说你的身体完全康复。”
        我把枕头扔到连被褥都不见的床上,看Kei坐在大开的窗前,任海风吹乱他的金发。他侧着脸不看我,露着纤美的脖子,似乎又在勾引我。
        “哼,不病死也闷死在这里!”他低咒,“我最恨海浪声,它能逼到你精神衰弱。”
        我看看外面漆黑的海,走到Kei身边。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回Mallarpa逛街也好,再也不想呆在这里听这鬼叫。”
        “一个人?”我抚摸他纤细圆润的肩膀:“为什么不是两个人?”
        Kei灰色的眼睛讥诮地眯了起来:“Syou先生,您不是很忙么?Mallarpa最忙碌的年轻人,前途无量!”
        “Leck说的?”
        Kei随手拉起一份报纸扔到我身上,我捡起一看,原来是《Mallarpa Daily》上的头版报道,上面一张近照似乎就是那日初回公司时记者拍下的特写。我略过长篇大论的报道直接指着那张照片对Kei说:“你不觉得这张很帅?”
        他白了我一眼,没接嘴。我凑到他耳边:“你在嫉妒。”
        他突然回头直视我,眼神如箭。
        “难道我没这权利?”
        “这记者是男人。”
        “谁不知道你男女通杀?”
        “谁说的?”
        “从小学里就是了,还用说现在?”他挑眉冷笑,说得我感觉哑巴吃黄连。
        “好了好了,亲爱的,别扭闹够了?药有按时吃吗?有没有好好休息?”
        “你简直只快要被扭断脖子的鸡一样叫唤着!”Kei不耐烦地从我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烟,叼在嘴里要我帮他点燃。我哭笑不得,这家伙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
        火焰点燃的瞬间,声音分外淫荡,看烟头燃起了暖红的光,映亮了Kei的脸,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微光下像一层薄薄的雾。他闭上眼,享受第一口烟在肺中回荡的感觉,似醉倒人生,显出一股糜烂奢华的妖美。
        空间在这时沉静下来,烟雾滑过气道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Kei徐徐睁开眼。
        “这一整天,Syou,一整天都想找你。”
        “让Leck传话不就行了?”
        “我只想找你而已,但给你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手机也关了。”
        那时我正在警局。
        “发生什么事了?”我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借机抚摸他柔软的耳垂。Kei的手一抖,烟灰折断落在了他身上,我连忙替他轻轻掸去,感觉他的身体也僵直了。他苍白着脸,似乎很紧张。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Kei这样?他选择躲开目光,又吸了一口烟,很用力,烟丝“哧”地亮起,烧了一大截。
        “Kei……”
        “十二年,Syou,离十二年还有多久?”
        “两年。”我不解他何以会问这个问题。
        “两年……”他喃喃着。
        “怎么?”
        “还有两年不是么?”他吸着烟,“还有两年才到期限,难道不是吗?这是计算规律,应该不会错……Syou——我一直很怕自己哪天会突然忘了你……”
        “Kei!”我禁不住开始责怪他的多虑起来,伸手想搂着他的肩膀,却被他挣开。他站起来,用力摔上飘进海风的窗户,断了浪涛的呻吟,然后发起火来:“为什么!”他大叫着,仿佛被人戳了一刀般尖叫起来。“为什么我居然不记得了!!居然已经开始遗忘,已经开始了!!”
        “你忘了什么?Kei?别急,我都记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是还记得我么?也记得信士、孙、老板他们,都记得不是么?”
        Kei木然地点了点头,头一次看他慌了神。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的情绪不因为Kei而慌张起来,并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要冷静。我舔着发干的嘴唇,盯着Kei慌乱的眼睛,稳住音调说:“别慌,Kei,冷静点……你忘了什么?”
        “Syou……我……”
        “别急,仔细想想。什么地方乱了,告诉我。”
        “初会……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全乱了……怎么都拼不出完整的记忆。”他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恐慌:“这是前兆,Syou……这是前兆,NRS开始侵噬我的记忆了……Syou……关于你的记忆!”
        我搂紧他,不让他再发抖。
        “没事……Kei,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在九年前的深秋认识的,10月24日,知道吗?在Mallarpa东区的一条巷子里。那里很潮湿,你一个人靠在那里。我偷了钱,拼命跑,莫名其妙地拐进那条巷子,然后看到你。你说要喝血,我还当你是变态杀人狂。想起来了么?我很怕你,被你吸了血,却带了你回家,后来你就和我一起了,记起来来了么?Kei?”
        “……当时就我们两个人?”他喃喃地问。
        “是啊,就我们两个。”
        “可我觉得似乎还有一个人……”
        “谁?信士?稻喜?”
        “不……是个女人……穿修女服的女人。”
        “没有……Kei,就我们。”
        他沉默了许久,说:“绝对有个女人,她站在你身后。”
        我奇怪了,看着他的眼睛。
        “穿修女服的女人?”
        “嗯……一个漂亮的女人。”
        “Yiqai?”
        “不是,”他停了停:“我脑子里只有‘宝仪’这两个字……她的眼睛,像Syou。”
        我们沉默了,空间内的气氛非常沉闷,我不懂Kei的记忆在混乱时会把我和一个修女挂上钩,难道我像修女?简直笑话。Kei手中的烟已经烧完了,我接过把它扔进烟缸,拉住Kei冰凉的手。
        “我带你回那条巷子。”
        暗夜笼罩的Mallarpa,城市背景就像巨大的石林一样森然,夏初的凉风灌了进来,在街道间穿行。高级轿车悄悄开过城市东区的贫民窟,在几十双因穷困而虎视耽耽的眼睛中,从潮湿的青石路上碾过。我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看他们蓬头垢面地靠在贴着性爱广告的红墙上,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四周。
        “我也是这里出来的,Kei。”我对Kei说,“他们其实和我一样,记得么?”
        Kei望着窗外阴涩颓废的景象,没有任何表情。“你们不一样,Syou,你们的眼睛不一样。”他回头,“你的眼睛,比什么都干净。”
        我一愣,没想到Kei会这样回答。我笑着对他说:“只有你这么认为而已,Kei。”
        车停下了。
        我拉着Kei下车,向记忆中的破巷走去。那天,我就是这样一直跑啊跑,喘着粗气,紧紧捏着那只代表今明两天饭钱的钱包,在命运的安排下冲进了这条破巷。这里有水滴的声音,暖气管的呼噜声,还有觅食的野猫踏跃而过的声音,漂浮着气温升高后垃圾发出的特有难闻气息。
        “Kei,就是这里了。”
        我们站在破巷口,看它一如既往幽深地延伸到尽头的转弯口。当初,我就是拐过了那个弯,然后才看到了Kei。那个弯,似乎就是命运的转折点。
        Kei慢慢向里走去,看着长满青苔的砖墙,用手轻轻触摸。他像在摸索自己的回忆,一点点,带着失忆的茫然。
        “别再往里走了,那里面空气不好。”
        “为什么?”他回头问。
        “我记得那里旁边就是化工厂,它周围的空气都有毒。”
        “可我当时就在里面,不是吗?”
        “是的,但是现在如果还要我看着你去闻那毒气,我不会允许。”
        他淡淡地笑了,有些忧郁。
        “还是这有我们两个人?”
        “事实上,只有我们两个。”
        Kei不说话了,慢慢向外走去,低着头若有所思。他的影子细长地拖拉在我脚下。映得又长又孤独。
        坐回轿车,Kei一直都沉默着。我点了根烟,虽然知道他平时就是个沉静的人,但是现在的沉静下,其实是颗慌乱的心,为了不安而跳动。
        “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你不是想走走么?”我侧目看向Kei,“Mallarpa的夜生活才刚开始,会很热闹。”
        他抬起灰蓝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们可以去逛街,还可以去电影院,或者去酒吧跳舞,怎么样?Kei?你应该放松一下。”
        我抚摸他僵直的肩膀。他移开视线,喃喃地答应了。
        或许,将我遗忘是Kei一生最害怕的事情。他说他能放弃很多东西,但放弃不了我,如果再来一次大火,他也会和信士一样,即使用生命的一部分作为代价,也会把我救出来。
        那天,我很感动。
        Kei和我走在Mallarpa最高的天桥上,头顶只有月亮模糊的影子,没有众星捧月的辉煌璀璨。天桥上亮着灯,一路点亮了这仿佛直通天际的大桥。汽车偶尔从我们身边开过,带起初夏微热的天,卷走我们身上残余的灰尘,感觉时间就在身边飞驰。
        “从这里可以看到海。”Kei撑在栏杆上说。
        “不是不喜欢海么?”
        “我不喜欢海浪声,但我喜欢从远处看海。”
        “从这里看,天空真的很大。”
        Kei抬头,头顶是混沌的天空:“是啊……”
        “我祈愿,这么大的天空下,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幸福。”
        他回头看看我,浅浅地笑了:“傻瓜,信天不如信人。”
        “天人合一不是至上境界么?”我走近他,让他好靠进我怀里。Kei那颗让人猜不透的小脑袋搁在我的鼻子下。我嗅到了上面的橘香,让人迷醉的清香。他的声音在我胸口显得有些闷闷的。
        “Syou……”
        “嗯?”
        “如果哪天,我真把你给忘了……你会怎么样?”
        “……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他忽然笑了,轻轻地笑了:“这招真贱,你想把我往死胡同里逼么?”
        “那时我早就万劫不复了,哪里还会逼你。你既已将我忘了,那又怎么会难过?”
        Kei不笑了,抬起眼看着我,看了很久,其间的神情我没有遗漏一丝一毫。
        “可是……Syou,那个还记着你的Kei,你认识的那个Kei,一定会比你更痛苦,一定会的……忘记了你,‘Kei’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他垂下睫毛,让它像雾一样遮着自己的眼,“我会比你更痛苦,因为我遗失了活着的唯一价值。到那时候,除了死亡,任何东西都成不了救赎。”
        这是Kei最后一次对他的失忆发出感叹,对我说有我的记忆远比虚无的生命重要,活久了什么都能看淡,只有感情会越来越重。时间和NRS在剥夺他的价值,而他无力抵抗。后来,那个将失踪了十年的Kei送回到我身边的医生说:Kei在将我遗忘的那个早上说自己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让他万念俱灰,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医生告诉Kei,你遗忘的是一个人,一个叫“Syou”的人。可Kei只是迷茫着皱起了眉头,对医生说:我需要不知道那是谁,我只想死。
        Kei说得对,他远比我痛苦。那个在陌生的Kei体内残存的,深爱我的Kei,才是万劫不复的人。他遗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回。天捉弄,而人,却无能为力。天人合一,不过是小说中的神话。Kei什么都不怕,就怕一个人。沾到幸福气息的孤独之人最怕回到原地。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人,四周空荡荡,没有温暖的人气。我陪他度过了这个夜晚,他安静舒服地睡着,像个孩子一样。人生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回想他说的“生存价值”,也许就指这份有人陪伴的安全与幸福。
        我把Kei送回了海边的别墅。刚回到那里,就看到张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问Kei今天为什么不吃药。我诧异地看向Kei,而他只是别开脸。五分钟后,我亲自把药拿到他面前,问他这是不是在向我撒娇。Kei瞪了我一眼,不接药片,只说他想离开这里。
        “等你的伤全好了,我就接你走。”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Kei的话让我沉默了,将药和水放在一边,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细小的身体搂进怀里。
        “明天,明天就接你回去,好不好?”
        Kei的身体凉凉的,在我怀里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按常是一个轻吻将我唤醒,睁开眼,看到Kei的眼睛。
        “醒醒,Syou,天亮了。你得让医生为你的手换药,然后准备一天的开始。”
        这天,阳光不好,阴沉沉地似乎要下雨。早上坐着唐的车,听到广播里说今日就要进入梅雨。
        “这是个让人心情烦闷的节气。”我说。
        “但是一个月后就会艳阳高照。“唐耸了耸肩,我啧了一声,只有唐认为夏天是运动的好季节。
        一小时后,我踏进办公室,拉开窗帘,折开百叶窗,好让光线明亮些。中央空调送来了清新的空气,送走了昨夜紧闭门窗的窒闷。July照例送来了晨间的清咖啡,并送上文件。
        “最近过的好吗?”我问。她对我微笑:“不会比你糟糕。”
        July将需要我过目的文件翻开,一份份放在我眼前。我皱眉说怎么这么多!
        “孙呢?这些都是他的管理业务吧。”我喝起了手边的咖啡。
        “孙先生今天早上去开会了,是Mallarpa交通厅的会议,他以总裁身份出席。”
        “交通厅的会议?”我抬眼。
        “是昨天晚上的邀请,当时找不到你,就只有他一个人去了。”
        “哦,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Joly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我品着清苦的蓝山咖啡,靠在转椅上慢慢转动身下的椅子让视角慢慢变化,随后再拨通杨的号码。
        “先生,孙先生现在正在政府交通厅内开会。”杨如此回答。难道是我多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议结束后立刻通知我,小心接近孙身边的人。”
        “是。”
        伊梵,似乎并不像是个老谋深算的女人,年方二十六的女人,算从大学毕业也不过才两年之久,又怎么会想到利用章义的案子来接近我们,如我所料她的背后八成有John撑腰。
        我坐回桌前,拿出唐调查来的资料——我必须找点事情做,才能把脑子里的糨糊去掉。十五个男人的背影眼前一字拍开,而我将在这其中选一个合适的悲情王子。成为他的爱情,我的事业之下的一颗棋子。
        说到这里,年轻人,你相信爱情多少?我可以肯定你身边存在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因为你能看见眼前这些被重复的历史。你爱那个人吗?你可以为他(她)做多少事情,以证明你的真心?这热血是年轻人专利,而不是我——我也曾年轻过,看,我可能比你更强壮。人类的感情是最脆弱,也最容易被利用的。它的脆弱在于人心的复杂,被利用是因为所有人都自以为自己的爱情天下无双,宽容无私。
        中午时分,Matina准时敲了我的大门。Mallarpa市立大学的美丽校花就立于我眼前,美丽而高贵。我明白为什么那些男人会这样疯狂,Matina是这个城市中绝然少见的女人。
        “你突然想要John的资料,我将家里的都带给你了。”她走到我桌前,我示意她坐下。
        “但是我希望这些资料不会公布出去,我母亲的病刚有起色,不想再让她受刺激。医生说她需要静养。这是我的条件。”
        我看着Matina一心维护母亲的眼睛,放下笔,交叠十指。
        “你现在就能回去告诉她,John还活着。”
        “但你不会放过他,他早晚都是一个下场,时间早晚,无关于事件最终的结果。”
        我扯了扯嘴角,按下内线要July送两杯咖啡。
        “我需要你的保证,不然我无法安心地把资料都给你。”
        “John一天不除,我们都不会有安宁的一天,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他早晚也会动手杀我,而事实上他已经行动了。Matina,你应该已经看见了我的左手,这换了Leck的一条命。元老院不可能再让我故伎重演,你也知道我身边就这么两个人。这是Leck,下次是谁?”
        July进门送咖啡时有些怔愣于两人之间的气氛,呆立在门口。我示意她放下咖啡,然后退出。Matina瞪视着我,显然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搬出唐作挡箭牌,试探着Matina的态度。
        “唐似乎还没向你完整仔细地介绍过我。”
        “他说这是组织内部的事情,不方便向我透露,除非我也是这里的一员。”
        我喝了口咖啡:“他向来谨慎,但你和他的事情,几乎整个组织都知晓,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
        “……”
        “也许你应该回大学生活,那里有你数不尽的追求者。”我拿出唐给我的报告,在手中晃晃,扔到Matina面前。刹那间,她的脸有些泛青。
        “你在调查我?”她挑眉,“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我点了根烟,橙红色的火星后是Matina愠怒的脸。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冲她微微一笑:“是唐作的报告,不想看看?”
        女人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把抢过桌上的报告翻阅,嘴角微微抽搐着,眼神中写满了不相信的神情。白纸一页页地翻动,哗啦啦的声音像刀锋裁开了空气。
        Matina的身体开始颤抖,抖动的肩膀仿佛写尽了对唐的失望。
        “Encka•罗,市立大学经济系的年轻讲师,185cm,棕色头发黑眼睛,开红色法拉利。‘龙头汇’的太子,经济厅厅长罗志佑的嫡子,也深受其父亲信赖,能力和学识都相当不错,原本完全能进政府机关担当要员的他之所以留在那里当个不起眼的讲师,似乎只是为了他的爱情。”
        我看着Matina手中的报告,吐着烟背出Encke•罗的资料——这是我挑中的悲情王子,为了爱情甚可抛弃事业,可敬,但一点都不可爱。别人常常会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发狂,而这一发狂连天诛地灭都能扔在一边当儿戏,我深得此感,所以选中他。
        Matina疑惑着抬头,我指了指他的相片。
        “他也是你的追求者之一吧?长得很英俊。”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将报告扔回我面前,从椅子上立起。
        “他是经济厅厅长的儿子,我需要打通这条路,在政府里建立属于我的地下王国。”
        她的脸一阵红白,一声尖利从口中蹦出。
        “你要我去勾引他!!”
        Matina直直地指着那张照片,纤细的手指在发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我不能放了这条线,放了就等于在未来的路上掘了个死坑,等着往里跳。面对Matina的愤怒,我选择了回避,抽着烟沉默。Matina见我不吱声,只有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后拿出最后的挡箭牌:“唐知道这事么?”
        我回眸。
        “你说,唐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她再次语塞。我抽着烟不再理会她的愤怒。千万种情绪都梗在了喉头一般,Matina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一个字。对,唐会听谁的?唐不是个会为女人而转弯的男人,或许正是这种不冷不热,打败了校花的高傲,让Matina扔下了身后大捧的的玫瑰投怀送抱。不是唐英俊,也不是唐有钱,而是他那死牛脾气正对了女人的口味。
        最终,她从包中取出一摞大大小小的纸片,扔到我面前,咬牙切齿一句:算你狠!转身拉开大门便要走,却被我叫住。
        “Matina,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砰!!
        门板被猛地摔上了,过道里立刻传来她用高跟鞋用力践踏地板的声音。噔噔噔噔,每一声似乎都在心中将我碎尸万段。可为了唐,她去做了。
        爱情真有这等魅力?我苦笑着,取过她扔下的纸片。爱情只对初尝者效力凶狠。重如山,势如水,海誓山盟的重量加绕指柔的浪漫——人的好奇心造就了它的神奇与悲欢。
        手中照片似都年代久远,让我回想起老板的那张全家福,凝固了那刻昏黄幸福的单色回忆,装在框子里随身携带。
        这都是John一些年轻的照片,而中年后的就不多了。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微笑的青年,怎么都和那个一脸老奸的老头子联系不起来。直到最后一张,我的视线停下了——青年和少妇,少妇身怀六甲,亲昵地靠在青年身上,二人俨然一对爱侣。男人眼熟,是John,而女人,也眼熟,我见过——在老板的全家福上,那位搂着一双儿女的母亲,笑得温柔贤淑的女人。怀着孩子,靠在一个非他丈夫男人的怀里,似乎比当母亲的她更添一份幸福和悦然。拿到鼻下一嗅,一阵印刷品的油墨和纸张清香,这张照片是夹在书中的秘密,为John珍藏日久。
        就是这个女人,孙和Yiqai的母亲,在女儿口中不忠于丈夫的妻子。
        我撑着下巴看着她。唐明明知道她已经死了却刻意隐瞒了她的身份。
        John与老板原为兄弟,后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许在一次误会中搞错了对象,错失真爱,所以婚后仍和恋人秘密交往。后来被丈夫发现,东窗事发,恼羞成怒,在孩子面前大吵特吵。最后丈夫拉了儿子出去,不想回来后发现爱妻遭劫匪奸杀。
        轻轻叹一口气,我回顾所有关于这一家子的记忆,发现远比想象中复杂,最大的疑点,便是照片中少妇肚子中的孩子。按照照片年代推论,应该是孙,是儿子。这孩子,是谁的?John?还是老板?
        这个疑问是我的王牌,以John行事的种种迹象,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孙的生父。这点就能逼得John走投无路:靠血统继承王位的王,生父出现了疑问,那地位何保?为了孙,John定会亲自现身。
        母亲已经死了,也是死无对证。
        在烟雾中闭了闭眼,家务事与我无关。
        别怪我背叛孙,我无意这样做。只是你教的,逼的而已,John。
        门外传来对面办公室开门的声音,是孙,他回来了。看表已过午时,会议结束了。
        我径自来到他的办公室前推开门,见他疲惫地扯掉了领带,背对着我瘫到在沙发里,想伸手拿烟,可烟盒空了。他懊恼地骂了一声,将烟盒丢进墙角,又将领带扔到了沙发后。
        走到他身后,递给他一根烟。
        “领带是高层社会的项圈,听说过这句话么?只有香烟全民普及。”
        孙对我的出现有些诧异,他慢慢接过我的烟。我替自己也抽了一根,一起吞云吐雾。我让身子倾斜靠在沙发上,吐了口烟问他:“会议进行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停了停,吸了口烟,过了一轮吐出来,像叹气一样,“从来都不怎么样,和老头子们永远都讨论不出个道道。Mallarpa的泡沫经济永远都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明年他们可能会把养路费和税率提高80%。”他们,指的自然是义心堂与龙头汇的参议员们。
        “他们在发展自行车事业。市内的汽车会越来越少,报告里一定会有改善环境这条理由。”我说。
        “大多数运输业同行都表示反对,可势力相比之下实在小的可怜。政府内部部门大力提倡这项法案,争了一个上午也没有结果,我想这条法案会被强行执行。”他抬眼看向我,“据一些旁门左道的消息说,因为义心堂需要扩张势力,所以在利用路税集中资金……如果他们就此强大了,那我们岂不是更是希望渺茫?”
        我笑了。
        “法案执行,对我们来说或许并非坏事。”
        孙皱眉看向我,我俯身直视孙。
        “垄断。孙,税率大幅度提高势必造成运输业的中小企业破产,而我们有财力,有资本,能承受税率上调,也能将它们收买下来。看,为什么他们会请你去参加会议,按传统来说,你太年轻了。下巴上没多少毛,所以也没什么经验。可他们请你去了,就能证明我们在运输行业中所拥有的影响力已经得到了肯定,如果我们垄断了Mallarpa的运输就等于扼住了它的喉咙。孙,你说呢?那时,还不是唯我独尊。”
        而且届时经济厅也该差不多落入我的掌握,税率问题不在话下。但我把这留了底没说,只是淡淡地笑着看孙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随后,他笑了两声,很干,全无笑意,脸上硬扯出的僵硬表情令我心中多了份莫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通知杨给你送午餐。”
        我什么都没有再说,回到了办公室。随手打了个电话给张,问他Kei是否已经睡醒,他叫了我起床,可待我着衣完毕,他却抢着枕头又睡去了。
        张的声音透着无奈,建议我把办公室搬到Kei的房间去。Kei早醒了,又把自己关在房里吹风,一句话也不说,连饭都不吃。
        我揉了揉额角,Kei卸下装甲后的任性有些令我无法消受。他摆明了开始向我撒娇,而我方才发现这种美人恩让我烦恼不已。他根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健康逼我回他身边。我问张Kei的身体是否能回到家里疗养,张说只要今天体温没有大波动就行。
        Kei的体温低,所以只要一有波动立刻就能察觉。我打算今天下午把Kei接回家,张说没问题。恐怕在这个距离我百里路途的海边,他想恢复都难。挂了电话,我靠回椅子上,缓缓转动了转椅,视线在桌上移动,最终停留在照片下为数不多的信件上。伸手取来一封,开始慢慢阅读。
        下午没什么大事,和孙参与了公司的会议,关于早上的会议听孙作了份报告,又听了一些下属的汇表。我心猿意马地看着手腕上的表,一颗心都飞到了Kei身边。会议结束得早,我坐上车直奔海滩别墅,不知那位先生是否还在发脾气,心中揣摩着呆会儿如何面对Kei的伶牙俐齿。
        “Syou先生。”
        我从司机的声音中抬头,他是杨的人,同样也是唐安排的眼线之一。他稳稳地开着车,视线始终注视前方。
        “杨先生要我转告你,会议结束后孙先生接到一通电话,似乎是有人约他吃晚饭。”
        心中一愣,是伊梵吗?她终于开始行动了?
        “知道是谁的电话么?”
        “不清楚。”
        “要杨在晚饭时继续给我盯着,尽快确定那人是谁。”
        “是。”
        来到海边,余辉的阳光呈点点碎金洒下,海面像颤抖的波斯毯,盛着碧蓝的神话在天际下起伏。海风依旧带着亘古不变的咸味扑面而来。我下车,站在这片余辉里,感到的惟有悲壮。
        Kei靠在窗边等我,按Leck所说,这天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惜这扇窗只能望到海天连线,却看不到沙滩那头的路。他睡着,静静地靠在椅子上。推开门,霎时,我只看见我的天使睡在橙红的阳光里,染得金发愈加艳丽。
        我不想打扰他,想替他关上窗。风开始带上夜晚的凉气。张说虽然他的恢复很快,但是要完全的康复还需要时间,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不能再跟着我打打杀杀。这点时间对于一个胸口中枪,手术后伤口撕裂又心肺受损的人来说,仅是正常修养的四分之一。因为Kei不是普通人,张明白,我比他更明白。
        刚走到Kei身边,灰蓝色的眼睛就睁开了,带着倦意。
        “Kei,我来接你回家。”
        他伸手。我俯身,一个清清淡淡的吻。我的天使,一直都醒着。他说,他在等我。
        我和Kei坐车回家。在车上,他在我怀里真正地睡着了。车开了很平稳。我看着窗外天空逐渐变暗,从东到西,太阳烧光了最后一点热力。车中广播报道说,明天将是阴雨,气温下降。
        Mallarpa已的华灯初上。汽车停进别墅前美丽的花园,停于喷水池旁。家中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信士已经开始准备晚饭等我们。
        唐的车随后开进,停在我们身后。Leck很久都没有回家,已经一路兴冲冲地开车归去。他也恋家,因为那里才是他真正的休息地。有床,有饭,还有他心爱的女人。
        Kei睡得很沉,我小心地将他抱起,让他苍白的脸靠在我的肩头。我想起距他受伤中枪不过两个礼拜,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而我也变了很多。两个礼拜,感觉像两年。
        唐走上前,手中提着张临走前交给我的药。
        “晚上有事么?”我问。
        “没有,怎么了?”
        “进去一起吃个晚饭吧,信士应该已经都准备好了。”
        唐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他和我一起进屋。信士开了门,围着围裙。Kei睡的很熟,我不想叫醒他。于是直接把他抱进了卧室。失去主人两个礼拜的房间保持着原来的整洁,铺着白色床单的大床软软地承接了Kei,将其包围起来,和被子一起小心地呵护主人纤细的身体。
        他突然皱了皱眉,也许是在做梦,双唇间冒出一个女人的名字。
        宝仪。
        我没有听错,寂静的空间里。这个曾在Mallarpa流行到庸俗的名字清晰地飘进耳朵,没有半点遗漏。Kei只唤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许久,才离去。
        宝仪,是他曾经和我提过的身着修女服的女人。那个出现在他记忆混乱时,站在我身边的女人。Kei说她总是幽怨地看着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含着眼泪对他说:快给他起个名字吧,等你忘记了,他便无名无姓了。Kei还说她的眼睛和我非常像。我笑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抱着孩子含泪幽怨地要你给他起名字。
        可,宝仪是谁?
        也许也是个在Kei记忆中存在了十二年的影子。一个可怜的女人,明知Kei 会忘,却想在最后留住他的一点点痕迹。那婴儿,最后又会如何?禁不住,我想到Yiqai,还有她的孩子。
        “Syou?你在想什么?”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回神,他指着我含在嘴里的筷子,“筷子都要被你咬断了。”
        信士也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从嘴里拿出筷子,但是心里的疑惑仍在徘徊,弄得我毫无食欲。
        “唐。”
        “恩?”
        “你说Mallarpa有多少修道院?”
        “我不信基督。”他耸耸肩。
        我又咬起了筷子。唐愈加奇怪地问我怎么了,Mallarpa通货膨胀经济危机都不见我这么心事重重。
        “回去以后有时间帮我查查,十二年以前Mallarpa有没有一个叫‘宝仪’的修女……”
        砰!
        清脆一声,我的话被打断。到信士手里的饭碗掉在了桌上,汤洒了一桌,水漫金山。他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空空荡荡,汤汁蔓延开,滴下了桌面。对面,我和唐都诧异地看着他。
        他回神,尴尬地笑了笑,说到厨房去拿抹布。可进去了以后立刻传来锅子打翻的声音,随后是碗筷落地,碎瓷裂骨。我和唐对看两眼。不知所以。我起身,向喧闹后又安安静静的厨房走去。厨房里凌乱不堪,信士一个人蹲在那里,手掌被瓷片割破了一条口子,血流不止。我立刻上前,皱眉执起他流血的手。
        “怎么了?信士?怎么这么不小心?”
        “Syou……”他轻轻叫了我一声。我抬眼。他又躲开了我的视线。这时,唐出现在门口。
        最好包扎一下,他说。我拉起信士向外走去。唐在身后捡起了反扣在地上的锅。
        信士的手在抖,我拿出医疗箱替他包扎。幸好伤口不是很深。
        “到底怎么回事?”我皱眉看棉纱沾染血迹,心中漾起不好的回忆。
        “我……我手滑……”
        “滑成这样?把厨房翻个底朝天?”我抬眼看他:又有事瞒我!他从不和我说他心中的秘密和心事,和以前一样。在工厂吃亏也不吭声,所幸现在这份职业做的还算太平。
        “难道那个‘宝仪’又说中了你什么心头痛处?”
        他的手倏地抽回。我一愣,我又说错了什么?看他有些瑟瑟地握住疼痛的手,别开了视线,忽而瞄我一眼,有些胆怯,又有些愤恨。
        我纳闷,他瞪我做什么?唐从厨房里出来,走到我身边,说他先回去了,修女的事情他会帮我调查。我点点头,道了声谢。
        门外传来汽车驶去的声音。客厅里又只剩我们两个。我叹了口气,向信士解释缘由——那个叫“宝仪”的修女。信士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相比之前,他平静得诡异,从他那里我永远得不到答案,也许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依靠我。我拍拍他的肩。他既然累了,就先睡好了,我来打理这里。
        转身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可目光相会后,他又缩了回去,喃喃地道着:没有,没有。
        我习惯了,收拾了碗筷,抹了汤水淋淋的桌面向厨房走去。身后,信士慢慢地走上楼。回望一眼,他神色凝重,微颤着双唇仿佛念念有词。寻思,记忆里信士反应如此激烈,只有一回。那是九年前,他初见Kei。
        收拾完毕,我端了些饭菜来到Kei的房前,轻轻推开门。突然听见他一声惊喘,心一震,将饭菜放在一旁便冲到他身边。他在做噩梦,一脸冷汗,在床上痛苦挣扎,可怎么都挣不开梦魇缠身。
        “Kei!!Kei!!醒醒!!”我试图呼唤他,但是没有用。他的呻吟中夹杂了哭腔,似一个因痛苦而哭泣的孩子,拼命挣扎。他在呼唤他的父亲,叫他住手。我猜出他梦见了什么。冷血的父亲,让他在天堂的幻景中坠入地狱。他研制了有名的NRS病毒,而他的儿子是唯一存活的样品。
        他叫得很凄厉,听得我心头发颤,紧紧把他抱住,不停地叫他的名字,想把他叫醒。Kei反抱住我,勾住我的脖子,五指仿佛要抠进皮肉一般。
        “救我……父亲……救救我……我痛……”
        纤细的手指挛缩,我觉得后颈一热,随后一阵去皮的疼痛,火辣辣得像在伤口上抹了一把盐,直透骨髓的疼痛。我想或许是一半残留在Kei体内的疼痛传到了我的身体里,然后在骨髓里爆发。我紧紧抱住他,安抚他颤抖的身体。
        “没事。Kei……现在不痛了,我在这里,睁开眼就行了……Kei?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渐渐地他停止抽泣。我第一次像抱个孩子一样搂着他细小的肩膀,像安慰孩子一样轻声和他说话。对,他曾说人的失望远比绝望恐怖。
        他徐徐睁开眼,在我的肩膀上抬头,抖抖地看向我的脸。睁眼间,未来得及掉落的眼泪涌出他的眼眶,在精致苍白的脸上倏地划下一道银亮的痕迹。他立刻松手,低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我没有阻止。他认为不该在我面前哭,我也曾认为Kei一辈子都不会哭。
        然而,那个在梦中哭泣的,并非是我的Kei。那只是个孩子,一个被父亲抛弃背叛丧失了人类资格的孩子,但是他还记得父母亲情。有人认为这种变异是一种超脱,一种人类的进化。他们向往长生不老,向往可以在力量上超越所以的人类,但是却不会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惩罚般的酷刑。
        我的Kei会在我面前脆弱,但是绝对不会哭泣。他会说:哭泣和落泪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我到十几年后,才明白。
        我当时只是用手捧住他的脸,慢慢抬起。
        他抖着睫毛看向我,如受惊的小动物。或许他觉得在我面前脆弱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我知道他被他父亲伤透了,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恨不了,忘不了,最后只留庸人自扰的梦魇。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挣扎,也没人知道病毒进入身体以后的痛苦。Kei是这个世上所有矛盾的结合体——男与女,青春与沧桑,坚强与脆弱,冷酷与感性……
        Kei默默地看着我,然后靠在我肩上。
        “我恨不了我父亲……我恨不了他,再痛再失望……他还是我父亲……”
        我把他搂紧,拉起被子把他整个裹紧。他的身子总是冷的,需要好好保暖。他瘦了很多,愈加显得单薄。谁都想不到,凶狠的NRS病毒就在这样单薄的身体里共存了百年。
        “都过去了,Kei……你父亲死了。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那夜,Kei只喝了点水就想睡了。我不敢离开他,生怕他再作噩梦。张告诉我,他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睡眠也糟糕,我得好好地看着他。
        我替他准备了镇静剂和热的甜牛奶,看他吃了药睡下后,照例替他打开床头灯,我知道这时的Kei特别怕黑。
        “Syou……”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恩?”
        “没什么,叫了就可以睡觉了。”他把脸缩进被子里,然后闭上眼。一切都安静了。
        我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拿出伊梵的资料和目前所搜集的线索,开始翻阅。
        时钟指向十点,手机这时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我一惊,怕会吵醒刚入睡的Kei ,走出门才接通。原来是杨打来的电话。
        “Syou先生,孙先生和伊梵小姐见面了。在市中心的曼哈顿酒店。”
        “烛光晚餐?”
        “伊梵小姐邀请的。”
        “孙反应如何?”
        “他们聊得很投机,现在两个人在海边的公园。”
        “那女人真有情调。”
        “她没有带任何枪械。”
        “看着孙,别太让伊梵接近他。”
        收回了手机,回到Kei的床边。他仍在睡,似乎未被吵醒。我坐回原处,侧头看他静静的睡颜。这份温暖平静的美伴随着夏日夜间微微泛腥的风围绕在我身边,摈弃一切世俗凡尘。此刻只有这个房间,是个独立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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