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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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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Kei所说,人总是有很多方法使自己活下去。
        我曾在很早的时候问他:Kei,你这么无聊,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活了这么久?
        他笑着回答我,语气间带着一丝高傲与轻蔑。他说:因为我和时间一起嘲笑世界。
        我皱起眉:你真相信?
        他停顿了一下,点了烟:为什么不?
        我回答不上来。他慢慢地吸着烟,说:不过,上帝或许并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让我和时间称兄道弟。眉心在烟雾中拧出了一条切口般的痕迹,他眨了眨眼睛,再次将烟置于两片苍白的嘴唇之间。我忽然发现:每当心情糟糕的时候,他就会抽烟——这与他所表露的表情无关。他从不习惯把心情表露在脸上,但他会把视线定在我的脸上,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死死盯住,以一种熟悉又令人发寒的神情。
        现在,他又在抽烟,一根接一根。一边的软壳如被人抽光了精气一般瘪着,烟缸里翘屁股的家伙却越来越多。我还看到了酒瓶——这会儿是不是要地震了?
        我能听到窗外乱糟糟的吵闹声,也从信士那里听说游民营被炸,死伤惨重。Kei为此与信士大吵了一架——关于我所应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他们总是各有说辞,但从没见过他们能这样争吵。Kei一向无视信士对自己的态度,而信士则努力忽视Kei的存在,结果他们却在一张桌子前大吵起来。信士用我从没听过的标准英文对Kei开炮,速度快得我几乎听不清。Kei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一字不差地回敬——我几乎听不完整,速度太快了。或许,这是唯一将我屏蔽在对话之外的方式,他们在讨论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在素斋日爆炸案发的第五天。
        当时我仅坐在沙发里,傻傻地看他们唇枪舌战,听到一些简单的发音:“战争”、“游民”、“疯子”和“情报”。信士居然会说这么棒的英文?这件事情给我的意外不下于亲眼看他们吵架。
        “Syou,你有没有想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信士忽然转头对我说话。我直起身子,对他问话的目的表示疑惑。Kei却从他身后冲来拉住他的手臂。
        “你想害死Syou吗!”
        一时间,似乎只是因为对话空间有了我的加入,两人都忘记了之前的避讳,蹦出口的都是中文。
        信士摔开Kei的手,回头看着我。
        “Syou,金德文死了,就在昨晚——素斋寺爆炸的第四天晚上!我什么内幕都不知道,我也不指望你和他知道,但是——你该明白,这事情和我们脱不了关系!”他看了看Kei,而后又看向我。“你该知道。Syou,我们得离开,我们得回Mallarpa。”
        视线在他和Kei之间游走,我奇怪起来。他们为什么要吵架,不都是希望我回Mallarpa吗?我甚至无法在得知自己必须回到血池地狱后诞生一点点自我怜悯,一切的一切,时间没有留下间隙的余地。梦境湮没在滚滚烟尘中,来不及回首去思索一切就已成定局,一场无法挽回也无法修改的定局。它在硝烟弥漫中,从窗户的缝隙中传播不祥的消息,Kei在听到信士的话后,垮下了肩膀,懊恼地别开了脸。
        许久,信士也因空间的沉默而一时辞穷——我从未见过他这么能说。Kei让我到他房间去:“Syou,我们单独谈谈。”
        随后,他用力推开拦在身前的大个子信士。信士踉跄了一下,拖着腿挪到一边。
        “别老听他的鬼话,你该有自己的想法。”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对我这样说,音量足以让Kei的两只耳朵都听的一清二楚。
        现在,我就站在Kei身边,看他一根烟接着一根烟,还有那瓶酒,该死地正被一点点地清空。
        Kei现在一定想杀人,我想。
        “你,”他忽然开口,在喝光了大半瓶酒之后,终于说话了。“你想回去么?”
        “我不知道。”
        “那你是不想回去。”
        “我没这意思。”
        “噢,是的,相对八年前的口气。”
        “别总把我和八年前放在一起!”我忍不住咆哮起来,即使明知道信士就在外面听着,“我不想再回到那时候!不管那时发生了什么,改变我的不是Mallarpa!”
        Kei却一点也不为我的怒气而震惊,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点了一根烟,似乎在等待我冷静。
        “那你打算去哪里?”
        我平息下呼吸,忽然想到信士踉跄的腿,眼中猛地一疼,僵硬地昂起脖子,却不知说什么好。
        “打算去哪里?”他又问。
        “Kei呢?你去哪里?”
        他疑惑地转头看我:“和我有关么?”
        “当然,我发过誓,你在哪里,”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灰蓝色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流露出吃惊的表情,甚至遗忘了掩饰。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方才回神。
        “信士不希望你这样说。”
        “他说我该有自己的想法。”
        他终于掐灭了烟头,坐正:“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但,Syou——我想信士说的没错,我该向你说明白。好,听着,M市的真面目你是知道的,之前对驻军高层的暗杀如今演变成对宗教的亵渎,最后爆发成原住民对外人的不满。至于金德文,他并非是游民管理部门的军官,而是联盟的情报处调查员。我想他呆在M市的一大理由就是收集Mallarpa的内战情况,还有山地里的军工厂的情况,收集并向联盟国报告。他在爆炸那天到我们家里来过,要求与老板联络。我没答应帮他,却没想到他第四天晚上就死了——应该是熟人做所,几乎没有挣扎痕迹,有人绕到他身后,用一把美工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连一点惨叫都没有发出。Syou,你说呢?这次事件和Mallarpa脱不了干系。而我们,来自Mallarpa,和金德文有过近期接触的我们,当然会被军方怀疑,所以我们要离开这里。”
        “联盟国应该解散了。”
        “这不代表他们再没合作,在对Mallarpa的归属问题上,我想他们谁都清楚这块蛋糕不是任何一个人能硬吃下来的。”Kei说,“现在执政的可不再是软趴趴的民主,而是义心堂,一百多年的地下帝国。搞帝国的家伙可不怎么愿意和笨蛋罗嗦讲道理。”
        “那我们得尽快离开,在军方发现他与我们的秘密联系之后?”
        “不错。”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见鬼!还要什么理由——难道要我说不想在这里等义心堂的混蛋抓到我,乖乖地被送进实验室吗!”他忽然砸了刚点燃的烟头大声吼道,“去你的!我可没心思陪小孩子玩家家酒!鬼才想再回到那个见鬼的实验室!我——要离开这里,立刻,现在,无所谓去哪里!”
        “去哪里?”
        Kei不作声,坐回椅子里,将视线停留在了窗外变化的天空上。天幕下的群山叠峦,沉静地不似人间。
        “金德文对Mallarpa内战情报源是从哪里得到的?你不怀疑么?”我问。
        “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或许,我们就是那条情报线的最好掩饰,你还记得吗?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在我入学那天与我握手的家伙。他和金德文很熟,却不是M市的人。我从未见过他!”我倾身凑到Kei眼前,大脑再次浮现出那家伙带着侵略气息的黑眼珠。Kei却一味沉默,这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我的猜测。我叹了口气,几乎是笑着说:“是谁?”
        我不甘心自己的平静生活竟然就此被人打破,别扭的情绪在胸腔里酝酿已久,此刻已然成为一股直通四肢百骸的力量,挥舞手掌硬硬地砸在桌面上。
        “Kei!!是谁!!告诉我!!!”
        许久,他开口:“我和信士吵架的原因,是之前老板打来的电话。”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等我们回去。”
        他侧眼看我,那一头拥有活生生的挑逗色彩的金发随之晃动,在他略抠的雾蒙蒙的灰色眼睛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脸色,不下于Kei那抹天生的苍白。
        “是……他?”
        “今天之后,M市就要封城,切断铁路,我猜他们为了镇压可能会开展极端行动。”
        我一惊,不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屠杀?”
        他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后,Kei说:“老板要我们回去。”
        “带着金德文的所有情报?”我冷哼,为自己成为他人的幌子而感到极度不满。
        “Syou,不该想就别瞎猜,”他忽然打断我的话,“找死!”
        Kei忽然厉声更正我愚蠢的猜疑。
        “Mallarpa不还是义心堂的眼皮底下?”我只有尴尬又不屑地哼哼,谁知Kei只是扫了我一眼,“最危险的才是最安全的,事到如今,整个东南亚都动荡不已之下我只能回去,老板是唯一的靠山,只有那里安全。”
        现在你知道的够多了。他轻声问我:你怎么打算?
        “我想和你一起。”
        Kei似乎很不耐烦地皱眉闭眼,口气冷硬:“别总把我做挡箭牌!难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点定数?”
        “我——”我张口,一时却无法组织完整的句子。“我原本打算的未来,就在这里……Kei,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为自己倒酒,“我怎么会知道?”
        “我觉得我们会这样一直这样下去的!”
        他抬头看我,眼中有一丝愤恨。
        “不,不可能,Syou,永远不可能按你想的这样下去——”
        “是的,或许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才要想办法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
        “这很奇怪,Syou,不是么?”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再次坐下来,叉开腿点烟:“你的人生只有一个记忆混乱的怪物,这可不是健康的人生观,信士会伤心的流眼泪。”他拎起身边的行李袋,砸到我脚前。“我要回Mallarpa,你跟着?那里说不定会更危险——”
        我呆呆地看他,随后慢慢地拎起行李袋。
        “嗯,我和你一起走。”
        Kei喝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不再言语。
        我从不觉得和Kei在一起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日后那位唐学优的提醒却又那么合理。他说:世上不会有一个近十六岁的大男孩还会对自己的监护人这样依赖,能拴住他的不会再是父亲,而是情人。
        我哑然失笑。我和Kei间能发生什么呢?
        一个人的生活与人生,就是由爱情、亲情和友情拼凑起来的,任何人都少不了这三点。信士和Kei分别代表了其中的两种,而我明白我终有一天会寻到“爱情”。即使是在不久的将来,在我必须面队的严酷环境中,我也相信会找到生命中另一半的意义,遇到一个能理解我的女人,然后开始我的人生,直到终曲来临。
        男女之间,能创造的东西实在太多,而我和Kei呢?Kei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他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而我则恰好相反,我们之间的感情套着时间的枷锁,Kei的记忆就是一道关卡,一个轮回。第一次清洗还没有到,可我却整日惶惶不安,不知道它何时会来,自己又能否面对陌生的Kei。
        如此的两个人,最后能发生什么呢?
        我们走的很匆忙,甚至来不及向同学说一声再见,但在知道M市已经开始大搜查时,我也没知道没有这个时间了,我们必须赶快走。
        Kei给我一本假护照,我压根没时间去思考这是从哪里来的,就背着行李离开了居住八年的家。踏上动乱的街道时已是傍晚,M市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安逸,血红色的天空像一只怒张的眼,不安的气流在地面盘旋不前。我们踏着满地的碎屑向车站走去,它将迎接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在一小时后。
        路边有时可见尸体,各种人,来不及分辨。信士拖着义肢走在我们身后,拒绝任何人的搀扶。他的眼神渗出一丝戾气,归途使他想起了那些肮脏血腥的记忆,不由地开始加快步伐。
        车站拥挤得吓人,售票处到处都是挥舞大面额纸钞的手臂,人们的叫嚷声就像是一场小型动乱。Kei在站牌前停下脚步,看了看时间表。还有半小时,他说,看好自己的票,别被人抢了。这恐吓一点都不好笑。
        我们走进车站,看到一个男人在公用电话亭猛力踢打可怜的电话,嘴里大声叫骂着:“他妈的!电话都没用了!该死的愚民!”
        心里一跳:M市的电讯已经被切断,Kei是怎么和老板联系上的?他口中“老板的电话”是谎言?我不可思议地将视线慢慢移到Kei的背影上,定住,他却没有半点回应。
        M市的冬天来的早而且寒冷,傍晚抹了晚霞后就是黑洞洞的天。水泥站台的顶棚显得单薄脆弱,与拥挤的站台相比,好像随时可以被这里的人气顶破。我们拖着行李向火车走去,不停地与人对撞肩膀,这群狗娘养简直像群丧家之犬!他们站在站台上摩拳擦掌的样子仿佛在准备一场恶斗,肾上腺素的发作使人的体温都蒸腾起来,呼出的二氧化碳在冷空气里化成惊恐的白雾,于人与人的短小距离之间游窜。劣质烟酒的恶臭自衣服织料里散出,气势汹汹如打仗一般直钻鼻孔,我避之不及,Kei在一边闷闷地咳起来。
        Kei最恨的两种东西,一个是人的体臭,还有一个就是恶劣二手烟。他情愿用高档烟熏人,也不愿被人熏。他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根烟却被我取走。远处,火车的气鸣传来。顿时,站台就像战场一样咆哮起来。
        我让Kei和信士等着,自己冲上去开路。一顿肉搏简直天昏地暗,小小的车门根本挤不进大量的人群,尤其是那些白人的大块头!脚踹拳打牙咬上演全武行的野蛮人种在经历一段极其艰难的劈打后,算是顺利登上了火车。我跳上预定的座位,大腿一横占去三人座位,横眉竖眼嘴里骂骂咧咧地赶走所有窥视者,再打开车窗让Kei把行李从窗口递进来,横七竖八地扔在他们的坐席上等待他们上车。
        信士的腿是大麻烦,Kei不耐烦地将他拖上了火车,为此他骂骂咧咧地甩开了Kei用力过度的手掌,揉着撞疼的膝盖一拐一拐地走近,一屁股坐下就叉开了腿喘粗气。Kei推开碍事的行李,找个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不停地在地上磨蹭鞋底。我好奇地低头,他恶狠狠地说踩上了一个鸟人的痰迹。
        人满为患的车厢内,不停地传出怒骂声和推搡的拳脚声。我们头顶的王八蛋正悠哉地吸着劣质烟。恶心的味道在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空间里迅速弥漫,Kei的脸色很糟糕,冰凉的风冲进车厢,混合着二手烟的恶臭,他开始频频低咳。我不知道该关窗还是该揍人,Kei的呼吸道在冬天会变得很敏感,这种脏环境会使他咳个不停。不幸的是,这个倒霉的地方具备了Kei最讨厌的所有味道,人的体味浓烈的让人作呕。我瞪了一眼那插着劣质烟的屁股,他好奇地回视。
        “有事么?”
        我莫名其妙地收回目光,哗地拉下了灌风的窗子,喧杂的环境使人的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Kei又在摸口袋,我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扔到他眼前。
        火车终于徐徐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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