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多情终倒似无情（五）

     
     　　“或者还是说御史担心后宫进了新人，云妃失宠？”江惜圣话锋一转道，“这一点御史大可放心，云妃温柔贤淑，朕断然不会冷落她的。”
     　　云中正一片苦心，孰料却被他说成为自家女儿谋私，气得浑身乱颤，正要反驳，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袖子，回头一看，正是楚玄。
     　　楚玄向他轻轻摇了摇手，开口道：“皇上登基已有七年，至今尚未有子嗣，正该广选天下秀色，以壮后宫，一则麟儿有望，帝位后继有人；二来也可愉悦君心，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请皇上此刻便下旨，臣自当为圣上竭力挑选秀女。”
     　　江惜圣本来就只等着看他的好脸色，不料他竟然如此从容坦荡，倒似巴不得替他选秀一样，心中登时又不舒坦起来，故意问道：“丞相说得倒是动听，但朕又怎知你不是存有私心，万一你将姿色才情出众的全扣留下去，那朕又是如何是好？”
     　　楚玄抬起头来望了望金碧辉煌的殿顶，突然笑了，笑容极浅极淡，像是讽刺，又像是悲悯。
     　　他缓缓地道：“臣如有二心，敢不为圣上竭诚选秀，就教我就死在这金銮殿之上！”
     　　云中正招手道：“楚玄，你坐我轿子回去，我有事要问你。”
     　　两人坐上了同一乘轿子，轿子一路平缓而行，行了约有一刻钟，云中正突然道：“宫中云贵妃是不是不在了。”
     　　楚玄一惊，随即道：“恩师何出此言，云贵妃自然好好的还在宫中，千万不要担心！”
     　　他话一出口，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云中正定然看出了端倪来。
     　　云中正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是如此。”
     　　“我两个女儿，都葬送在宫中了。”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云露说是小产失血过多而死，其实我知道她是被于长吉害的，你扳到他，也算是为我女儿报了仇，所以眼看你在朝中扩张势力，我也未曾阻止。云华自幼体质不好，性格又柔弱，遇事全无主见，我知道她在宫中生存不下去的，可是圣旨一下，我还是把她送进了宫。皇上念着她姐姐的情，对她分外宠爱，才进宫就封了妃，不久又晋升贵妃，真如锦上添花，哪能不遭人嫉妒。”
     　　“我已有一年半未曾见云华一面，皇上总是找出各种理由不许我探视，我当时便知道情况不妙了。如今果然是如此。我一生没有一个儿子，只有这两个女儿，如今也都不在了，想起真是叫人灰心丧气，可究其原因，我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却又能怪的谁呢？”
     　　云中正又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五十六岁了，老了，老了。我云中正这一生，虽不敢说留名青史，至少也是问心无愧。皇上又要选秀劳命伤财，朝中后宫势力必然又是一番变迁，其中险恶谲诈之处实难为人所道，我经不起这折腾了，打算近日辞官归隐。我心中从来是把你做儿子一般的看待，你也果然不负我所望，如今四海平定，百姓富足，也多赖你之操劳。我只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你须要切记，君王无情，便再是万千宠爱，终有厌倦遗弃之日，你虽然如今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有道是登高跌重，须要及早为自己留下后路。”
     　　楚玄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一时感动无已，咽喉哽塞。
     　　此时轿子已到了云中正家门口，云中正慢慢下了轿，吩咐轿夫道：“将丞相送回丞相府。”
     　　楚玄看他头发都白了一半，背影也有几分佝偻，比起当年初见要苍老得多了，心中大恸，猛然掀开轿帘叫道：“老师请留步！”
     　　“实不相瞒，云华至今尚在人间。彼时宫廷大变，我不得已将她送出海外，同时有我一友人随行，此人武功高强，罕有敌手，对云华也是情深意重，向我发誓必定要照顾她终身。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我定然再将他们一起带回来见你。”
     　　云中正摇了摇手道：“不必了。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云华曾是贵妃，另行婚配是天大的罪名。若是为了我让她再回中土，实在太危险了。”
     　　选秀的皇榜不久后便贴出，举国皆知，街头巷尾一时都在议论这个，楚玄偶尔走出去喝杯茶，耳边响的都是“秀女”这话题。
     　　按楚国风俗，女子要满二十岁方可婚配，所以选秀皆是二十以上的未婚女子。选秀程序极其繁琐，只有最后一道殿选方由君王亲自挑选美人，前面十几道关卡都是由主持选秀之人负责，所以其中也大得很，最终当选的也未必才貌都是最出众。
     　　楚玄负责选秀只好了一点，旁人都知道他与皇帝关系，如今虽然不知皇上为何让他主持选秀，但想必是心不甘情不愿，窝了一肚子火不知何处发泄，于是都不敢去他面前送礼讨好，因此这次选秀怕也是有史以来最公正的一回。
     　　“听声”是听秀女朗读诗书，一则可判定她们是否识字，二来也可听她们音质是否动听。
     　　前面几位秀女都中规中矩读了几首诗下去了，轮到第六位刘灵时，楚玄便微微皱了皱眉头。
     　　为保公正，参选秀女原有统一着装的规定，秀女们都是穿着白色褶边宫裙，素面朝天地来应选。但这名秀女却身着牡丹织锦襦裙，外罩藕荷色半透明罗纱，脸上也施了脂粉。
     　　楚玄吩咐李嬷嬷道：“先带她出去换了衣服卸了妆再来，亏你们在皇宫也是老人了，怎么一些规矩也不知晓？”
     　　李嬷嬷叫屈道：“丞相不知，我已与刘秀女说过多次，她全然不听，硬要穿了这一套来，我骂也骂过了，总不能动手把她这套衣服扒下来吧？”
     　　楚玄拿笔敲着桌子道：“为何扒不得？她现在还只是个秀女，不是皇上宫中的妃子，秀女便该遵守秀女的规矩，下次她若再不听话时，只管喊内侍们拖出去打一顿便是。”
     　　那刘灵突然冷笑出声道：“我做皇上的妃子，只是时日问题罢了，你们此时对我不敬，日后定然追悔莫及。”
     　　楚玄把笔放在台上，微笑道：“很好，难得你小小年纪有如此胆识，我也不要你去换衣服了，此时便念一首诗给我听听。”
     　　她背的却是一首《妾薄命》，待念道最后一句“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时，抬起头来望向楚玄，明显意有所指。几个大太监着了急，上去便要打她的耳光，将她赶出门外。
     　　楚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不露声色，微微摇手阻止了太监们的行径，将她牌子留下了。
     　　刘灵走后，李嬷嬷只吓得发抖，跪在地上道：奴婢教养不力，请大人责罚！”
     　　楚玄笑道：“这位秀女虽然容貌出众，但脾气可是大得很呢，要是摸玉一关也是这般为难嬷嬷，却要如何是好？若是她过不了这一关，我也免不得要替她惋惜一番。”
     　　这里在场的太监嬷嬷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他言下之意，李嬷嬷道：“大人放心，奴婢知道了。”
     　　待到最后一关摸玉时，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安丞县县丞之女刘灵被检验出不是处子之身，当场被侍卫拖出门外，刘灵大呼冤枉，撞柱自杀。这本来倒也只是件小案子，但安丞县令刘微在宫门外长跪不起，声称自己女儿是人冤枉陷害，这才衔恨自尽，朝中也有不少人为他伸冤，矛头都直指向负责此次选秀的左相楚玄。就连皇帝也被惊动，下令大理寺严查此案，而刑部则被责令不得介入此案的调查。众所周知刑部尚书李朝熙与楚玄素来交好，皇帝此令，无疑是已对楚玄一派起了疑心。
     　　令人更诧异的便是楚玄的举动，他先被停了选秀之职，后又被天子在朝廷上训斥了一顿，面上倒甚是春风得意，倒似遇了什么好事一般，引得朝廷上下不免又是一番猜测。
     　　虽然死了一个秀女，但选秀却不会停下来，摸玉之后第五日，便是殿选之日。
     　　这一天天气晴朗，且喜又不炎热，时有微风轻拂，端的是另人惬意无比。往年选秀都在承露殿内，今年却因秀女人数太多，足足有五千余人，一个承露宫容不下这么多人，只得在未央宫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举行殿选。
     　　殿选之时秀女们既可穿着秀女服饰，也可自行妆扮，这些女子为了吸引君王的目光，都是费尽心思妆扮修饰，只盼能艳压群芳，便是耗尽千金也在所不惜。
     　　楚玄正对了镜子细细画眉毛，他的眉毛本来便生得又浓密又秀丽，用螺子黛淡淡扫过之后更是漂亮，恰如远方的翠山一般。
     　　小七过来给他送茶，吓得手中碗都几乎摔在地上，颤声道：“大人，你化妆做什么？”
     　　楚玄慢条斯理地道：“进宫，幽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搁了眉笔，穿上了手边摆着的一套白色宫装。
     　　他平时容貌美则美矣，不笑之时却总带了几分威严和杀气，叫人不至错认成是女子。但经他自己一番修饰后，倒几分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看上去竟和大不相同了，几乎要叫人错认成是两个人。
     　　楚玄自己看了看道：“却还少了点什么，女人胸部哪有我这么平的……”
     　　小七眼珠一转，看见碗里两个大馒头，抓过来道：“用这个塞胸部正好！”
     　　楚玄抓了那两个馒头来塞进胸部，却是刚好，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只见胸部波澜起伏，甚是壮观，自己都几乎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