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剑光寒十九州(上)
章节字数：5151 更新时间：07-10-19 15:38
楚璇赶到花会现场时，不出意料地发现会场完全乱作一团，一众娇娥彩女悚惧忙惊，四处奔逃，好似雨打芙蓉，风吹芍药，云鬓蓬松，花钿满地，艳质娇姿尽数零落成泥。坐中也有不少宾客不通武艺，一看动刀动枪的就慌得失了神，偏偏摘星楼和月冥教两处人马早已从楼上打到了下面，四处都是刀光剑影，想逃也不知往哪里去。
韩遥和北辰孤兵器胶着，头上都隐隐有白气冒出，脸上都泛起了血似的异样红色，楚璇往二人脚下一望，只见三尺之内砖石俱裂，显然正在比拼内力。楚璇好歹也是拜读过金古梁三位全部巨著，如何不知道这比拼内力的凶险，又急又怒，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快都住手！再这样胶着熬下去小心油尽灯枯而死！”
温璧拉了他衣袖一把，低声道：“你没看见他们都进了最紧要关头吗？这时两人怕都是抱元守一，内心空明，完全闭塞了对外界的感官灵识，你就是敲锣打鼓他们也听不见的。”
“我倒！”楚璇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这种武侠小说中出现的倒霉事也能让他碰上，这运气可不是一般的背了，要是不想办法拆开这两个白痴只怕下场会和金大侠笔下的欧阳峰和洪七公一样，最后两败俱伤耗尽内力而亡。
他眼睛滴溜溜地往旁边一转，见周围众人都意识到了这边的紧张局势，不自觉停了下来，瞪大眼睛死死望着，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生怕自家魁首不支现绌，随时准备上去接应。
便有其他武林人士看出势头不妙，想上前拆开两人的，却被两人身周强劲无伦的气场所阻，只要稍近身半步，轻则骨折肉残，重则丧身殒命，谁又敢欺近前去？
楚璇等得心焦，掣出电棒喝道：“都让开！”
摘星楼众人眼见他指间异光缠绕，都知道厉害，忙不迭地躲开了，生怕一个不好那雷霆霹雳落到了自己头上，那就当真是尸骨无存了。月冥教教徒虽不知是何事，却不是蠢货，看见摘星楼中人无人敢掠其锋，也跟着闪到了一边。有几个不晓事的还站着不动的，楚璇心里恼火，直接下手电晕了喊人拖走清了道。
全场众目暌违之下，都要看这柔弱得似乎连风都经不起的少年有何等通天的本领分开这两位绝世高手，便是他身怀绝技，敌得住他二人的深厚内力反击，又如何逃得脱两件神兵的锋芒？
楚璇表面上虽然轻松，心中却着实紧张，他以前虽然屡屡凭着这高科技武器杀人退敌无数，却都是无须考虑生死的，一道电光下去劈死了就是死了，完全不要管准头的，然而这次眼前两人，却都伤不得！
他估摸了一下形势，按下几个按纽调节电棒作用范围，缩小了电光宽度，咬牙扬手一斩而下！
白光如虹，剑气接天，当头一斫而下，两柄天下闻名的奇兵竟齐声而断！
一剑之威，乃至于斯！
韩遥和北辰孤手中兵刃齐齐断裂，两人受此一惊，才俱从无喜无悲的境界清醒了过来，惊疑地朝来袭者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人黑衣如墨，肤胜霜雪，手中剑光如水，缎发烈烈而舞，恍如九天神祗坠入凡尘！
北辰孤怔怔地望着持剑傲立的少年，心中涌起止不住的痛苦和悲哀，那绝美的面容似熟悉又似陌生，却已是那样遥不可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一剑惊碧落，风华绝天下！
纵使绝丽依然，美艳如昔，却不再是谁可以控在掌心的玩具娃娃，而是要翱翔天际的火凤。
每个人都只盼将这只凤凰深锁金屋朝夕与伴，只我享尽人间艳福不使人见。
可又有谁是真心为他想过？
他也是会寂寞会孤单的，也渴望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光彩，而不是单纯地只做一件珍奇的摆设。
他有他的天，要自由高飞，美丽并不是罪啊！
他，楚璇楚大公子，不愿做任何人的禁脔宠物，谁硬要强压他妥协屈服，结果就只能是玉碎昆冈，一点余地都不留给自己，更不会留给别人。
韩遥爱他宠他，却不肯给他权力名望，怕他难以控制，只想将他做娇滴滴的女子一般看待，捧在掌心养在深宅等闲不得见，终日只须对镜梳妆承君欢爱，至多不过是随行出游赏花饮酒便好，还要遮去一张国色天香的容貌，与外人再无半点接触牵扯。
但他既使还是女子，却也是断断不能容忍的，天生的骄傲和狂妄让他绝不可能屈居人下，他要有他的事业，他的功名与辉煌。
北辰孤爱他敬他，却错在不该一开始就深深欺辱了他，楚璇是容易记仇的人，也极其敏感，无论北辰孤日后再如何弥补也不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比起北辰孤来，韩遥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是楚璇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展示他神秘莫测的力量。
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凡人之力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苦练几十年的武功在这样的力量前都只是螳臂当车，要是有一支一百个拥有这种力量的人组成的队伍，千军万马也不过是笑话。
只要再稍微配一点武功，楚璇就可以真正地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太久太久，他只是把楚璇当成小孩子，淘气可爱的小神仙，喜欢玩一点法术，甚至在他灭尽皇家铁血卫的时候都强迫自己这样认为这样想。
想他只是为了救自己那些人是罪有应得，却忽略真正的内在因素，一直一直告诉自己楚璇比自己弱需要自己保护，他永远都不会脱离自己的手掌心。
然而今天对着这样英姿飒爽，这样光彩夺目的少年，他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楚璇楚璇，楚有璇玑，字字珠玑。
璇玑是星辰，是美玉，是一切美好的东西。
那尊贵的、孤高的、骄傲的天上星辰，那罕见的、年轻的、美丽的沧海遗珠，那宁折不曲、难为瓦全的、注定会粉身碎骨的连城璧玉！
楚璇收起了手中的剑光，骄傲地哼了一声，看都没有看他一下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身形而移动，看有谁可以这么幸运和他搭上腔。
美丽无伦的容貌，天下第一的武艺，这样的少年，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情人。
所有的光彩此刻都属于他，摘星楼楼主也好，月冥教教主也好，都黯然失色。
他每一步踏出，都有女子面红耳赤，芳心撞鹿，希望他是向自己走来，哪怕是笑一笑也好。
可惜他要找的人只有一个，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免不了要失望。
楚璇走到了秋清舞面前，灿烂地笑了：“好久不见。”
他笑得很灿烂很开心，就像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秋清舞的确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朋友，要不是有她帮忙，他能不能从吴昱手中逃出来都是个问题。
当然，他一逃出来就毫不犹豫地杀了吴昱一家，并放火烧了吴家的宅子，之后又运用电棒造成了雷电击中屋宇起火的假象，这些却是秋清舞不知道的。
做楚璇朋友的人，一定是五百辈子修来的福分，但做他对头的人，那的确也是倒了五百辈子的霉，一旦被楚大少爷恨上了，当真是不死不休，一辈子都安不得身。
哪怕是十年前你往他脸上泼了一杯水，他十年后也一定会还回来，而且是十倍百倍地“报答”。
楚璇从没认为自己是好人过，也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侠匡扶正义，他一心想当的是邀月周芷若那样称霸武林的魔头，行事随心所欲，全凭一己喜好，无人能管无人能制，傲立众生之颠睥睨人世沉浮。
旁人如何想如何看，是死是活，全与他无关。
他与秋清舞许久不见，心中欢喜，哪里管什么大庭广众，众目暌违之下，抱着这江南名妓在她脸上就亲了一口，秋清舞还有些害羞，望见他清澈如水的眼眸，暗自叹息了一声，任他抱了一会儿。
这美丽的少年看似最多情，实则最无情。
他还根本不懂情，又何来爱。
纵是耳鬓厮摩唇面齿相依，他也不知道这些真正的含义，只是当作与人示好亲密的方式。
韩遥与北辰孤则双双面色发青，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哈哈哈，吃醋的滋味，没人会觉得好受。
两个字：报应。
四个字：自作自受。
偶保证偶没有幸灾乐祸，绝对没有……
偷笑一下，看某些人以后还敢不敢故作风流倚红偎翠四处留情……
何阗今天本来没有到场，一切事宜都交给墨知意来处置，后来听说摘星楼和月冥教混战了起来，似乎是为了争夺一个天仙似的少年，猜到了大概是楚璇，立刻就赶了过来。
他看见日夜牵挂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一时情不自禁，一把将他抱入怀里，楚璇不以为然，顺带也附送了香吻一个。
韩大楼主的脸在几乎不可能更难看后又成功变得更加阴森，一个踏雪步就直接到了两人面前，那恐怖的脸色让楚璇想起一句非常著名的诗。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何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干笑着松开美少年，毕竟光天化日下公然挖墙角还是不道德的，要挖也要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挥锄头。
更何况，韩大楼主的碎星掌力可不是什么人都接得起的。
韩遥走到楚璇面前，楚楚这次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也瞪着他。
某两只对望无语，气氛诡异。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沉默，还是沉默。
沉默往往意味着爆发，韩大楼主深吸气，按下爆发的念头，伸出手去，露出了自以为温和的笑容：“璇儿，跟我回去。”
语调都是颤抖的，面部肌肉还处在扭曲的状态。
所以各位绝对可以想象，这样的笑容百分之百不是温和的，简直是完全失败。
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还可怕，同样道理，小攻吃醋绝对比小受吃醋可怕。
楚璇条件性反射倒退一步，蹦到何阗怀里不肯下来。
“你家床睡得下两个人吗？”楚璇打着哆嗦问道，“我今天去你那里过夜好不好？”
要是韩大楼主不在这里，何阗绝对是极其愿意答应的，温香软玉在怀，该是何等惬意之事，问题是—韩遥正一脸煞气地瞪着他，目光中夹杂了不知多少霜刀冰箭，要是他敢说出个“好”字估计立刻就有幸领会到摘星楼的所有必杀绝招了。
他和韩遥虽然说不上深交，却也认识了五六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失态，不禁暗叹道楚璇果然是祸害。他虽然喜欢楚璇的美丽聪明，却早就知道这精灵似的少年不会爱上自己，一直都留心不让自己陷进去，以免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啊—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某人走得潇洒。
因为那片云彩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纵然楚璇伤到痛彻心骨相思寸寸都成灰，他爱的始终都还是韩遥，他的泪他的笑永远都只会为那个人而存在，他何阗没有一丝一毫插足的余地。
楚璇若肯分出十分之一的心给他，他也要和韩遥斗到底，何阗从来没怕过任何人，摘星楼虽然人多势众，威名赫赫，但拿他却是没有办法的。
武功之外，另有一道，是为修真。
道至深处时，可沟通阴阳，知晓生死，更有千百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法，所以纵是韩遥，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然而再高的法术，可又能变得了一颗痴心？
楚璇的一颗心满满的都是韩遥，再盛不下任何人，要是强行把他同韩遥分开，这朵美丽的鲜花就会凋谢。
所以，他亦只能悄然拂袖而去。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情到深处怨无尤，可你又能否怨无尤？
楚璇眼见何阗逃命似地走了，脸上畏惧之色反倒去了，环了双臂冷冷地道：“韩大楼主有何贵干？”
韩遥强忍了怒气道：“你又乱发什么脾气，莫非我哪里亏待了你不成？”
楚璇眼眸又转成琉璃一样冷洌的颜色，先望了一眼远处的柳如诗，柳小姐被他一望，只觉得浑身三百六十块骨头都浸在了冰水里，动都动不得。
楚璇收回了目光，艳丽的唇角扯开冷漠的笑：“韩楼主先前不是正和柳太守的千金谈得开心么，怎么又想到来找我了。我和旧日几个要好的朋友聊聊，不行么，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韩遥正奇怪他如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北辰孤已在背后讥诮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比我做得隐秘些罢了，况我素来不喜欢遮遮掩掩，璧公子往日的风流债还少了？镜湖小居的水明月，碧霞山庄的苏轻霞，小玉峰的齐冰，京城飞琼楼的琼小玉，甚至南海佛教的拈花斋都有韩大楼主的红颜知己呢，是叫什么—”
韩遥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额上青筋一根根都绽了出来，怒喝道：“你闭嘴！”
北辰孤冷笑道：“我闭什么嘴？你敢做不敢承认么？你和你表妹沈摇霜早已订亲，你家中连着四次来信催你回去完婚，我都截到了两封，莫非你还想瞒着他？”
三人的争执已经引起全场所有人的注目，那十几名佳丽再无人去看一眼，都只顾宁神静吸地听着这几位当世人杰的纠葛。
楚璇脸上再也无一丝血色，苍白得得几似一座玉塑成的雕像，全身都冒出冷气来，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他说得都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