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101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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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如天空中刹那劈过的一道惊雷一般划过彼此的耳中。我不知道是被雷声还是她的话,震得稍稍滞了一下。
      天烨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不那么真实,有丝渺远的无奈:
      “宸儿,你身子刚好,早些回宫歇息吧。”
      说毕,顺公公已尖声道:
      “恭送贵妃娘娘回宫。”
      “皇上,臣妾陪您这两年,难道,您对臣妾真的没有动过一丝心吗?”她不再喊烨郎这二字,或许,她已经认识到这两字,只是一种欺瞒着自己去相信天烨待她终是不同于其他后妃的一种寄托。
      当今晚,她看到明黄色香袋中的真相时,从天烨和我不自然的神情中,想必早瞧出了端倪。
      “宸儿,夜雨寒身,朕明日会去看你。”这句话,语音里带了几分柔意,但他的玄色身影,却是毅然走进昭阳宫内。
      经过宸贵妃身边,余光中,我看到,她的脸上脂粉已化开,但,即便此时,她依然是极美的,仿佛沾着露水的樱花,更见剔透。我分不清,彼时,她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许,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痛,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心底,我看到她,无助地瑟瑟发抖,在夏末的乍暖还寒中。
      回到宫内,早有宫女奉上干净的衣物,我才要接过来呈递于他,他淡淡道:
      “你也一并换了吧,”稍停了一下,他眸中若有所思,缓缓地接着说:“赐浴清隽池。”
      昭阳宫的后苑的岩洞内,一共没有三池,一池为御龙池,为帝王专用,一池为沭恩池,为二品以上侍寝后妃专用,第三池则为清隽池,这一池据称是先帝为泠贵妃所专砌造,自泠贵妃被打入冷宫后,这一池便再没有人得以享用过。
      可,今日,天烨竟然将这池重又开启,如同倾霁宫般,亦是为我。
      我默然,这外人眼中的殊荣,如果,再招人嫉妒,对今日的我,早没有所谓了。我不会似以往一般,即便得了些许的恩宠,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惹来是非,现在的我,再坏的都已经历,还有什么会让我畏惧呢?
      缓缓步入清隽池,绿纱薄雾间,玉华香气愈渐浓郁,我赤足,慢移莲足在上好白玉铺就的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玉石台阶,那里,一汪碧水清澈见底,袅袅的蒸气徐升,潺潺有声间,我垂下手臂,素青的衣裳徐徐褪下,莹润若雪的身子,浸入池中,还有,那飘于水上的三千白发,更衬出一抹难言的沧桑。
      一边的宫女在我进来时就已让她们退下,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一名宫女,又怎会需要她们来伺候呢?
      独自一个人,习惯着寂寞的吞噬,这样,很好。
      镐京,本是温泉之乡,宫中也依托着自然赋予最宝贵的资源,开辟出别具匠心的三池,温暖的池水,缓和了方才雨中的清冷。雾气,薰得眼前渐渐模糊,我微微抬起螓首,赫然惊觉,清隽池的上方却是用琉璃般光彩霓绕地雕刻出一幅盛世牡丹百蝶图,更奇特的是,有一点一点荧绿的光闪烁其间,似萤火虫绚舞花中。
      “这可是那日昭仪所说,愿得入梦的星光?”
      那年他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记忆深处,如同被搁置许久未曾翻阅般,带着尘封的灰霾,一丝丝沁进我略带凉意的眸中。
      从宸昭仪到璃妃,我们终于将一幕幕的殇情演绎到“离”恨。
      纵是此时,星光依旧,但,心中的晦黯,又怎么去辨析呢?
      温水洗凝脂,我看着润泽的水珠从手臂处一滴一滴地溅落,终在池上漾起小圈的涟漪后,再觅不到痕迹。
      身子倚在雕成牡丹花纹的池边,遗憾的是若就此闭起眼眸,望尽处,平静的波流下又是多少未知的暗涌没有察觉呢?稍不慎,便销骨嗜魂。
      走到今天这一步,回首处,皆是虚幻,一如,这雾气,伸出手,握住它,却,仅握得住,淡淡的,空气的眼泪于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气体将我蒸得头渐渐有些晕眩,我慢慢沉下身子,鼻端触到水的刹那,有种熟悉的感觉,恍惚间,又回到那年初进宫的夜晚。
      一样的漆黑,我在太液池中,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不再纠缠地让自己辛苦。
      冰冷的手,轻轻握住我的腕,将我拉出水中,在白雾弥漫间,我看到,天烨,一身素白的袍衫,轻柔地抱起我,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看到的,是冥曜。
      天烨,从来只着明黄和玄黑这两种颜色的服饰,惟有冥曜,永是一袭白衣出尘。
      他轻轻抱着我,而我,臂间骤然的清冷,和着心中此时的惘漠,轻轻叹息,回荡在这温池的空旷处,仅听到水滴溅落的泠音。
      这是第一次,我沐浴时,他在一边,或者说,我甚少在昭阳宫中享受这温汤香浴,因为,曾经的我,一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落太多的口舌于后宫。而他的自律,也使他淡漠于这些在前朝后宫香艳悱绵的事上。
      他抱着我,越走越有冷冽的感觉袭来,浑沌的头脑渐渐清醒,周围的白色烟雾则变得透明,我往前看去,旦见,一岩壁上,书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冷泉”。
      原来,这清隽池是分内外两池,可我,只知其一,并不知内里的乾坤。
      他将我慢慢放到冷泉中,我的肌肤在接触到冰水时,微颤了下,但清明的神思,陡然发现自己身子还是赤着的,忙慌乱地迅速埋进水中,但袭起的寒意,让我齿关不仅有些打战。
      “这池温泉,十年才会转冻,却可以驱除体内的淤寒,这几年,替你诊治的李太医禀于朕,说你每逢严冬都血气不调,畏寒怕冷,皆是淤寒所至。”
      他坐于池边,声音很低,墨黑的瞳眸深深望着我,而我,只将螓首低下,见到,池底的白沙随着气泡,缓缓地移动:
      “奴婢用这池,实是糟蹋了。”
      “昔日,因泠贵妃体质虚寒,父皇才潜心赦造此池,可,泠贵妃却也未曾真正用过几回。”
      是啊,人生有多少十年呢?尤其宫中女子,能守得一次十年,已是莫大的荣幸。
      “废黜泠贵妃至长门宫,她又哪来几多十年呢。”因住着倾霁宫,这段往事,我是略有所闻,个中的详实,却是后人添加的诸多,无非渲染出宫闹争斗的险恶。
      “废黜未必是绝情,看似圣宠,也未必是真心。”他甫启唇,话语中别有深意,但,那时的我,并未真正听出这话外之音,仅是在一阵阵的寒冻中,不自禁地双臂交握住,来汲取一丝丝的暖意。
      “奴婢能得蒙皇上赐浴清隽池,明日,怕又是是非之议,所以,看似圣恩,却实是未必真心。”我眸华潋滟间,望着一点点的从岩洞顶端折进的一些光圈跳跃地映在岩壁上,慢慢地越来越窄,越来越小,一如宫中的路。
      “你既已为宫女,朕自然能护你周全,以前所不能为,今时都再无顾忌。”
      “哦?是因为奴婢今时已唤做安儿的缘故吧。”
      他的眼神因着这句话,泛起一抹痛意,语音依然如常:
      “朕不会重蹈覆辙,将你和泠贵妃一样废黜长门宫,朕要你永远在朕的视线和能力可及的范围。”
      “呵呵,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长门宫不是您的能力可及之处?”
      他突然攫住我裸露在水下的肩膀,一使力,已将我从水中带出,我的身子如今愈渐瘦弱,似飞羽一样坠于他腿侧,他用一边的宽大的棉巾裹住我,一字一句道:
      “在后宫之中,唯一,帝王所能顾及周全的,只有昭阳宫。”他的语意中带了一丝悲凉,那种悲凉让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用冷漠的口气来对待他,“朕不愿意和父皇一样。”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有的话,让我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我仅能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唇覆上我的,我才惊觉,他的吻,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凉,沾染着我的心绪,我在这吻中,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睁开的双眸,只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痛,我不是第一次读到这种痛,但,却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去读,那抹痛中,清晰的映出我的冷漠,哪怕在此时,我的心已柔软,可是,我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的神情,仿佛冰雕一样,有着最纯净的表相,可却少了最真实的本质。
      许久,许久,他才离开我的唇,手中,轻轻抚过我的白发:
      “什么时候,朕才能还你青丝如墨?”
      “除非,死去的人,还能复活。”我瞬间变得疏远的语气,在冷泉的雾蒙中,让他眼底的痛,更加深沉,有些什么东西,碎了,轻轻地,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破碎。
      “朕将要立玄蒙为太子,如果,咱们的孩子还在,该是比玄景大两岁吧?”他悠悠地说,我的心却忽然,漏跳了一拍。
      “如果还在,恐怕也早死在他父皇的绝情中。”我别过脸去,生怕眼底会泄露关于无忆的一切。
      “朕何曾一日,对你绝情?”他声音里再不复平静。
      “月形暗器,是否为皇上一人所有?”
      “是。”
      “那日北溟,正是有人用这月形暗器欲杀奴婢,或者是冥曜,皇上的谋算,从那时起,就开始了,对吗?”
      “你的意思是,朕命萱滢随你去北溟,目的就是暗杀冥曜?”
      “难道奴婢说得还不够清楚明白?那日无论死的是谁,奴婢都不可能活着回来。可惜,皇上料错一步,冥曜并非一界文弱帝王。”
      “你以为朕会愚钝至此?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后妃去博这一把根本不算光明磊落的暗杀?”
      他扳回我的身子,让我直视他:
      “朕从不拿你的性命去做任何的谋算!”
      “但,月形暗器仅皇上一人所有,难道是奴婢无中生有?”
      他蹙紧眉,唇边弧度轻显:
      “此举无非是挑起西周和北溟的关系,为坐收鱼翁之利,刻意仿造亦有可能。更因为这月形暗器为朕所专用,所以,西周之内,无他人可用!”他顿一顿,终于道:“包括萱滢。”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我会一直没有想通呢?只陷进他要害我的设定中,而丝毫没有去想,这背后的种种疑点,如果真是天烨用这等劣拙的计谋,冥曜岂会识不破,又怎会与他签署十年的商贸往来呢?冥曜一直也是自视甚高的孤傲君主,甚至于,他与天烨间是惺惺相惜,不仅因为天命箴言联系着他们,更因为,他们的抱负,他们的胸襟都是出奇的相似。
      他柔柔地将我发丝轻抚:
      “在朕面前,可以不必自称奴婢。”
      我淡淡一笑,笑中掩不去的是一丝讽讥的含义。
      “难道皇上要奴婢自称宸儿?那岂不是犯了贵妃娘娘的名讳?”
      “朕唤的是她,念的却是你。”他如今的浓情厚意,只让我想逃避,因为,我不可能再容许自己一错再错,曾经,错过一次,错许的,已是我的一生!
      “皇上,您是说,您把贵妃娘娘看成是奴婢的影子?呵呵。”我笑意愈深,“奴婢人还在,皇上就用影子来代替奴婢,而,这个影子,还是今日紫禁的贵妃娘娘,这真是好笑的事情,皇上,奴婢福薄,请勿再折了奴婢的福。”
      我避开他的轻抚,敛起笑意:
      “时辰不早,奴婢告退。”
      我缓缓站起身,拥紧身上的棉巾,腿因坐着久了,有些麻,但不妨碍我离开这里。
      “如果这是你和朕独处的最后一晚,你还要这么快离开吗?”身后,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不能忽略的柔软疼痛。
      我略停莲步,轻声一笑:
      “最后一晚,无非两种可能,这两种可能,奴婢的选择也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是皇上明天驾崩,那么,奴婢会留下来,亲眼看着您是如何归天的。另外一种,是奴婢明日会被赐死,如斯,奴婢更会赶紧离开,因为,人生最后的时刻,奴婢实不愿耗费在狠心无情之人的身上。”
      我想象着他的脸转成冷漠,他的心底犹被银针刺戳般无奈,或许,用最残忍的语言,才能断了自己所有念想,也让他彻底将自己放弃吧。
      天烨,我知道,你对我,或多或少,是有爱,可,我们已经走到今日这一步,任何的可能都被演绎成挫骨扬灰的仇恨,我说服不了自己,忘记曾经,同样,你也不能将过往的一切悉数抹去。
      所以,绝情的话语,才能真的让彼此,在彻痛后,选择疏离,这样,余生就不会都浸满伤害。
      “如果对你而言,仅是这两种可能,朕会选择第一种,朕先离去,会比较幸福,这样,就不用再次承受失去的伤痛。”他的声音依然柔和平静,但说出的话,是我始料未及的,仰起螓首,天真以为,眸中的雾气能在溃散后倒流回去,可,为什么,我的泪水,仍然从脸颊边淌下,原来,倒流回去的,是涩苦,而不是泪。
      “奴婢也会很幸福,看着您——”我竟然说不出驾崩这两个字,我的唇完整地说出那两个字的口型,可是,声音,消逝在空气里。
      “两年后,朕,必会御驾亲征与北溟一战,胜者,天下一统,败者,国破身亡。倘若朕胜,你依然只能待在朕身边,如果,朕败,朕会立下遗诏,许你自由!”他代我说出,不愿说出口的话。
      天烨,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样的自由。
      你胜,我活,可以是为着无忆。
      但,你若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未来。
      当这世上,仅剩我一人时,原来,那样,才是无法救赎的绝望。
      发丝被他轻轻掬起,他如同当年那般,替我轻绾发髻,插上发簪:
      “这根砗磲簪当年,你遗留在倾霁宫,并未带走,朕代你保留了八年。”他的呼吸,落在我的颈后,于冷泉的寒泠中,带着丝丝的暖意。
      砗磲簪,是我刻意留在昔日的倾霁宫,以为,可以象雪魄玉镯一般,脱下了,便不会再想起,可,我终是错了,砗磲簪并非雪魄玉镯,因为,所赠的人不同,它在我心底的沉重,是我八年梦徊时,每每念起,便有偷偷回宫,再去寻回的冲动。
      手中的力气在刹那消失,因着这样的天烨,是我无法不动容的!
      棉巾委褪于地,背上的清冷,却不能让我的思绪继续绝决地向前走去。
      他的手覆上我的肩,我微微颤了下,接着,棉巾从他覆着的手中徐徐将我包住,素手从前面接过棉巾的两端,我紧紧襄住自己,没有回首,快步走出清隽池。
      当层层的纱幔被我穿过,我与他的种种未断的情愫,是否能真正隔断?
      爱得太迟,所有可能都在伤害和折磨中耗尽。
      换上素青的宫女衣裙,心神渐渐稳住,却看到,窗棱花格外,月华的幽谧边,有隐隐的红光湮过,昭示着紫禁终不会安静太久。
      我不会置身是非之外很长时间,但,这一次,竟然,搭进的是我的无忆。
      当若干年后,我再回想起这一幕,倘若,不是被逼太急,可能,我就不会再让自己的双手上沾满鲜血,但,因为牵涉到的是无忆,我终于还是继续谋算,继续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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