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99章 相念相望愿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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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我都晓得。”我眸光流转,知道,心底放不下,连望舒都瞧出来,又如何欺瞒得了自己呢。
      她看着我,回身,将屋门掩上,徐徐上前,眼神中有我不熟悉的东西,直到她开口,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对她这么地陌生:
      问。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西周。”
      “你究竟是谁?”我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惊讶,反而,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我是北溟的风使。”
      “为什么要帮我?北溟三使相当于西周的一品官职,你竟甘愿屈尊为宫女,陪我长达十年?”在北溟疗伤那月余,偶尔,也听寰柔说起过三使为北溟国之重臣,但也不能擅自出入主峰。但我没有想到的仅是风使竟然会是女儿身,并且冥曜会让这样一个得力的臣子化身宫女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她浅笑,再启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忧伤:
      “是,北溟土使,冰使,风使位比上卿,如若不是这样的身份,当初国主恐怕也不会派我驻于西周宫内。”
      我不语,听她继续说下去:
      “从英华殿失火开始,国主就担心,事态的发展会不受他的控制,所以,我就从那时开始,奉命前往西周宫殿,接近你,做你的近身宫女,其意一为保护你一”
      “二,是助我专宠于西周后宫,然后实现那十六字天命箴言,红颜祸国,对吗?”
      她闻听,脸上流露赞许的神情:
      “你果然很聪明。”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也活不到今日。你从来不自称奴婢,因为你天性的高傲使然,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与众不同。我身边的宫女,除了吟芩,几乎都另存着心,唯独你,我却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心。甚至于,你的淡然,更加让我觉得,背后必不是这般简单的表相。”
      “所以,今日,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我摇首,道:
      “你知道,我不可能离开这。”
      “因为无忆?”
      “对,因为他,我只有待在这,才能看他成长。”
      “如果你现在不走,以后都不可能离开这里,两年后,西周北溟之战避无可避!”
      “真到那一天,我也始终会陪着无忆一起,生,或者死。”
      她望着我,叹息:
      “你其实很幸运,因为,你不光得到西周皇上的心,也得到我们国主的心,我从未看到国主这么在意一个棋子,甚至不惜为了这个棋子,差点颠覆所有的计划。”
      冥曜对我,从他给出那个承诺开始,我就知道,他或许,真的和天烨有所不同,一样渴望一统天下的野心,但,却因着,对我的一点点的怜惜,而差点,在藏云,就与西周决裂。
      如果,我一开始认识的是他,那么,现在,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但,世上没有如果,十六字天命箴言醒世的那天开始,我就注定,不会随心而活。
      西周和北溟的对垒,不论谁输或者赢,我都不会释然。
      但,世上的事,又怎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呢?命运轨迹从转动的那天起,不论谁试图逆天改命,但,都顺着十六字箴言开始运行。
      蓦然记起,北溟最后那晚,另外八字:
      “亲弑所爱,血祭孽缘……”
      “你也知道,这另外八字?”她听我低吟,轻问。
      “嗯,在北溟,一位老者说的。”
      “他,就是鸱奴,也是北溟唯一侍奉上一任北溟国主的梵无,十六字和这后来的八字,均是梵无在升天时的预言。”
      “梵无?冥曜?”我有些迟疑,她看出我的不解,淡淡道:
      “北溟的历任国主,都并非后妃所育,而是根据前任国主升天时留下的线索,在民间寻得转世灵童。”
      心中却被此话说得骤然一惊,那么小言,岂非——
      “对,你所想的没有错。北溟历代皇后,均不可能诞有自己的孩子。”她突然止了话,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脸第一次有些苍白,但我彼时,只想着小言,丝毫未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了异样。
      手撑在桌边,明知道小言远嫁北溟,从此与幸福无关,但,知道荣光背后的真相时,依然,无法撑住悲伤的情绪。
      隐隐听得殿前有仪仗的声音,伴随着“皇上回宫”尖利通传,我收住心神,推开屋门的刹那,低声,坚定:
      “我死,也死在西周。”
      我没有再去看望舒的神情,或者,她该有的表情,仅是一种失望。
      因为,我还是毅然地踏上,西周后宫永远不能回头的这条路,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与天烨有着无法解脱的纠缠。
      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换上玄色的常服,卸下冠冕,仅用白玉金龙冠束起发髻,便重登上御辇,往永乐宫行去,见我随侍在侧,静默不语。
      随驾进入永乐宫,繁琐的行礼后,他在太后一侧坐下,为寻我的无忆,我匆匆一瞥,看见席间坐的不仅有摄政王,竟然,长久未见的天灏也在,他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复又凝神在手中的杯盏上,我的眼睛,也终于寻到了无忆,他已八岁大,和当年的天灏一般,梳着齐整的辫子,眉宇间,越来越与天烨相象。
      他们父子,如今共这一席,但,相见却不识。
      我低首,恭敬地站在天烨身后,但,太后犀利的眼光还是向我射来,顺公公今日让我随驾永乐宫,却不忌惮太后对我的敌意,实是费人揣测。
      “皇叔,这就是世子?”天烨启唇,语音悠缓。
      “回皇上,这就是臣领养的义子,唤做无忆。”
      我的身子随着无忆这两字,分明僵硬一下,指尖冰冷,心里,灼热到脸隐隐发烫。
      “朕亦是第一次见到皇叔的义子。”
      “皇上日理万机,又岂会整日待在哀家这呢?”云雅太后淡淡道,“只是,皇叔,真的不打算择选品貌家世均佳的女子为王妃?”
      “臣并无打算,如今既然又收养无忆,也算老有所依。”
      “灏儿,你今已有十九,你皇兄,似你这般大,早为人父,灏儿难道也要学皇叔不成?”
      “回母后,男儿尚未建功立业,岂可安家?儿臣不愿沉醉温柔乡中,忘记为王者,最首要的是什么?”
      “皇弟,倒颇有雄心壮志。”天烨的语气虽淡极,但其后隐着些什么,始终梗在我心里,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一边有宫女陆续将菜肴端上,小允子已走至天烨身边,以银筷替他择取菜式,并试菜。
      “臣身为皇上手足,自然,不会令皇上失望。”天灏的字里行间,滴水不漏,早不是昔日莽撞少年。
      “如此,甚好。”
      “皇上,你也不劝劝你皇弟,能为国效力固然是好,但,成家方可收心。”云雅太后有些不满,“哀家近日见了丞相秦恒的长女,泰霜滟,倒是不错的样貌,家世也是相当,特请皇上恩准,指与你皇弟为王妃?”
      天烨的神情莫辨,秦恒,本是我父亲的门生,经父亲一手提拔,但在为难时,却并未来伸以援手,想必,忘恩负义,或者说,识时务者,方能成大器吧。
      换位想之,父亲的丞相,当初又是踩着多少人的鲜血上去的呢。
      前朝,为名,为利,为流芳百世。
      后宫,为宠,为权,为问鼎中宫。
      这些,交错织缠在一起,汇成前朝和后宫最真的本质。
      “此事,还是听皇弟的意思吧。”天烨的声音里有丝倦怠。
      同样的相府千金,加诸于他和我之间的,惟有自品的苦楚,所以,此时,他又怎能说出那个准字,让天灏再步他的后尘呢?
      “回母后,儿臣实无意娶妻。若母后,执意让儿臣,纳妃,不如就从宫中,赐儿臣一名侧妃吧。”天灏的话幽冷晦暗。
      “侧妃?灏儿属意何人?”云雅太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
      微微地,觉得后脊有些发凉,我能感觉到天灏的目光定正越过天烨,投注在我的身上。
      “她,如何?”他的手一指,我不用抬首,也能感觉到他的方向必是向我。
      “那个姨姨是白头发呢。”无忆清脆带着稚嫩的声音响起,这是他第一次唤我,一声姨姨却让我忘记此时的尴尬,我多想,将目光望向我的无忆,可,我不能,我只能更低的垂下螓首,感觉到在席的诸人不同的眼光。
      “无忆,不得无礼。”摄政王竭力用平静的语气来掩饰同样的惊诧。
      “灏儿!”云雅太后显然气极,嘴唇嗫喏,竟说不出一句话。
      “不是母后您让儿臣择妃的吗?皇兄,不知可否将您身后那位宫女,送于臣为侧妃呢?”
      天烨沉默,让我心一分分沉下去的沉默。
      顺公公讪讪地开口:“十六王爷,您选别的吧,这是昭阳宫的嬷嬷。”
      “本王在这说话,哪有你这奴才插嘴的份。”天灏的语气骤然桀傲。
      “皇弟,这是朕的近身宫女,朕并不打算把她指给任何人。”
      “皇兄对身边的宫女都鄙帚自珍,果真恩泽均衡。”
      “灏儿!你还把哀家当你的母后吗?”云雅太后手拍桌沿,愤愤地叱道。
      天灏轻轻一笑,徐徐道:
      “正是儿臣遵您为母后,方才愿意纳侧妃。可,显然,皇兄并不准备成人之美。”
      “朕还有奏折要处理,先行一步。”天烨拂袖起身,我忙跟上,余光最后看了无忆一眼,他仍无忧地在吮着手上调羹中的汤汁。
      今日,天灏的率性而为,终于,将他对我的心思,如此赤裸裸地提到了面上,也使他和天烨之间的兄弟情份,划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我跟在御辇边,清晰的感觉到天烨的怒意,浓厚地散发出来,他素是冷淡自律的君王,但,每一次的愤怒,似乎都与我有关。
      欧阳绯卿,冥曜,乃至他的同母胞弟,天灏,一个个的男子,挑战他尊严的底限,或者说,是他做为帝王的占有欲,从来是不容别人侵犯的。
      我,从靖宣三年伊始,就烙上他的后妃这四个字。
      他回到昭阳宫,径直走进正殿,摒退所有人,我正要随众人退出去,他低声:
      “你留下。”
      我有些战兢的站在他面前,他曾经因这些事付诸于我的折磨,历历在目,是心中一道又一道的伤。
      “陪朕坐一会,好吗?”再启唇,他的声音同席间一般,是掩饰不去的倦怠。
      他回身,坐在黄梨木的凉榻上,我迟疑着,是否要坐过去,毕竟,我留下来伺候他,并不代表,我心中将灭族之痛淡忘。
      他望着我,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幔,笼射在他身上,在玄色上镀上一层灼灼的金晖,可,却更衬出他此时的落寞。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这一刻,我知道,纵然我怎样提醒自己曾经那些血腥残忍的事实,但,我始终无法将他只当作陌生人一般的对待。
      他牵起我的手,如同以前一样,将我拉到他身边,看着我坐下,眸底所有的冰霜,皆不见,仅余下一些苍寂的神色:
      “你愿意做天灏的侧妃吗?”他的声音依然很低,但全然不似以往那般带着质问的语气。
      “奴婢是昭阳宫的宫女,西周灭国的那天,奴婢才会离开这。”平静的语气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他没有任何的戾气。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冰冷,但,突然让我有种依赖的感觉,似乎,只要这样,便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但曾几何时,正是这双手,将我一族万余人全部送上断头台。
      难道,因为他是无忆的生父,所以,我的心因为无忆,变得柔软吗?
      他感觉到我的涩抖,松开我的手,空气的清冷袭上手背,这刹那,我知道,心中的眷恋,竟然还是如此卑微地让自己都觉得低贱。
      “那就陪着朕,直到西周灭亡。朕知道,两年后,北溟定然会对西周宣战,此一役,无可回避。”
      我没有说话,他的睿智,不逊于冥曜,甚至可以说,他与冥曜,有种惺惺相惜的情感,但,这一切,却都照着十六字天命箴言的走向在继续演绎。
      “皇上方才没有用多少午膳,奴婢去为您做一点吧。”
      很久很久以前,未出阁时,我就和府中的厨娘学得一道点心,这亦是我唯一会做的一道,怀着娇羞女儿家的心态,想,定会甜到自己夫君的心里。
      可,当一切的将来,都以另外一种方式,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时,我才恍然地知道,当时所学,终是黄莲心中苦,甘甜无人知。
      今日,突然,想为他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点心。
      因为,只有这一刻,我心中的柔软,是将坚硬抑制住的。
      他颔首。我起身,走到外殿,昭阳宫有自己的膳房,食材亦是应有尽有。
      用水,煮沸,然后加入新鲜的切成小块的桃肉,再依次放入干红枣,枸杞,干桂圆,冰糖,慢慢炖至沸开,待汤汁起丝后,盛到百花玉瓷碟中,再洒上秋桂花。
      端着这碗糖点,我再次步进昭阳宫,递呈于他,他细细地品着,以极慢的速度,才将这一碟点心悉数用完。
      “不怕奴婢下药毒害您?”
      他放下汤勺。用丝帕拭唇:
      “你若要毒害,何必等到现在?”
      “甜吗?”
      “甜。”
      “那就记住今日的甜。这是奴婢第一次下厨,也是最后一次。”我艰难地说完,正对上他望向我的眼睛。
      我的泪,缓缓地在我们对视的那刻流下。
      他是无忆的父皇,可我却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他。
      如果无忆知道这一切,他是否会比我们更加的纠心,更加的心痛吗?
      他站起身,在我朦胧的泪光中走近我,伸出手,似乎想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但,手在距离我的脸只差一点的时候,还是收回。
      “朕知道你恨朕,如果这恨,能让你继续待在朕的身边,看着朕的下场,让你继续地活下去,朕不会介意其他任何的事。”
      素指颤抖,我想拥着他,或许这样,我才有力气告诉他,我对他的爱,和恨都早一起遗留在了八年前,只是心中曾经疼痛,让我必须用这样绝情的话语去伤害他,刺激自己不忘过去的悲惨。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拥住他呢?
      他知道我的迟疑,一如,我也明白他的犹豫。
      本来,爱应该是甜蜜,应该是包容,但,我们偏偏将它演绎到痛苦,绝决,乃至,无法回头。
      如果,可以重来,我会选择,宁死都不入宫,正如他所说,如果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再迎娶相府的女儿为妃。
      “奴婢告退。”我将空空的碟子放进托盘,缓缓退出殿内,空落的碟,一如心内的空落,都遗忘在了殿门的那端,遗忘在了那个寂廖的身影中。
      回到屋子,望舒仍然还在,看我进来,淡淡一笑,仿佛上午未曾发生过任何事:
      “茯苓酥做好了,趁热吃吧。”
      我用筷子夹起酥点,未入唇,泪又落下。
      “你又会流泪了?”她望着我的泪,怔然。
      是的,从心中再感觉到痛时,我就会流泪了。我不知道明日的紫禁又将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走出紫禁。
      死,也死在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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