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93章 此情不关恨与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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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上雕花窗,找出干净的绵市、绷带,琏着空碗一并放在梳妆台前,我坐下,从一侧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掀开裙摆,将剪子的利刃从腿根处划开,肌肤被切开的感觉,不痛,只有瞬间喷涌出的鲜血,一如白日在刑场最后看到父亲流血的残忍场景。
      我闭上眼眸,反咬紧唇,直到确定伤口够深,才停止,拿起绵市将它均匀的覆了两层于伤口处,洁白的绵市将涌溅出的血轻轻地吸收,我用绷带仔细绑了,使它更为牢固。
      然后,我静静地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仅一会,外殿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推开殿门,是带着愠意及紧张的他,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急促地吩咐身后的萱滢:
      “还不出去看太医可到了!”
      在这一刻, 我看到萱滢嘴边嚼着笑意退出殿去。
      她已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也不再掩饰对我的厌恶。
      “璃儿,你这是做什么?”他拿起空落的碗,手,在颤抖。
      我并不理他,只淡淡地望着他,唇边,弧度嫣然。
      他的手终于在颤抖后将那碗梆于地上,第一次,他俯下高贵的身子,半蹲于地,与我平视,冰冷的手捧住我同样没有温度的脸:
      “璃儿,朕的所为,是不得不为之。你恨朕也罢,恕朕也罢,这孩子,终是无辜的。”
      不得已?你诛我家人,是不得已,那么,如果今晚我真的杀了你的孩子,是否也可以用这句话来解释呢?
      眼睛涩疼,没有眼泪的滋润,原来,还是会不习惯,所以我只能笑,微笑,是我唯一可以拥有的表情。
      “璃儿,你哥哥朕已命人放他一条生路,此刻,他该平安到达北溟境内,在你妹妹的庇护下,他定然无事。”他紧紧捧住我的脸,生怕会失去我一般。
      可我,只定定地凝视着他,这样的天烨,我真的不熟悉,他眼里的感情是如此地浓厚,如此没有掩饰,我从未见过,但此刻,我不能,也不敢再去相信。
      眼前的人,是我的杀父仇人,灭族仇人,即使放了我哥哥,那万余条的命,难道都可以当作不发生吗?
      腿间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血已经浸透绵布了吧,速度之快超过我的预料,但,也正是时候,当滴溅而下的血清晰地落在暗红的毡毯上时,他的深情转变成一种痛极:
      “你果真恨朕到,连朕的孩子都可以不要!朕一直以为,这孩子可以留下你,看来朕终是不了解你。”
      我挣开他的手,随着他的语音方落,然后,启唇,说出那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很低,但依然冷寒清晰:
      “是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再要!”
      白发因剧烈挣脱,有几丝飘落于眸前,此时的我,再无倾国绝色,我赌的,就是他的厌恶,将我废入冷官,可以让我安然将这孩子产下,远离所有的争斗,平静长大。
      这是我还活着的,唯一目的。
      我不能残忍自私到去剥削一个尚未出生的生命,这是上苍赐给我的最后礼物,也是我悲惨人生唯一的慰籍。
      可,我同样不能不顾家族的仇恨,以璃妃的身份去生下他,他会来到这个世上但,不会以皇子的身份。
      我伤到了天烨,从他眼里,我读到我曾经有过的痛楚,那是深入心扉的痛楚才会湮生出的无望,而李太医急急奔来,一如我昨晚最后吩咐他的。
      天烨就这样望着我,以最远又是最近的距离,无望地凝视着我,直到,我的血浸湿了水绿色的罗裙,显出一种悲凄的色彩时,他才站起,回身,毅然走出殿外。
      李太医惋惜地看着我,摇了下头,从宽大的衣袖中将一瓶金创药递给我,随后,唤望舒进殿,她见此情景,虽我未曾单独告知与她,已明白三分,放下幕帘,李太医缓缓退出,我听到他向天烨禀道:
      “微臣罪该万死,娘娘服下红花,胎儿不足三月,已然不保。”
      随后是一片沉寂。
      天烨没有说出一句话,出奇的安静后,我已解开绷带,复拿起剪刀剌向伤口,待有小半盆血水后,望舒制止了我的行为,为我敷上金创药,在那瞬间,我看到她的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过,这样坚强的女子,都能拥有眼泪,可,我却再哭不出来。
      她替我仔细上完药,包扎完,然后端起血水盆出去,未多时,我听到盆被打翻在地的声音,接着是萱滢的喊声:
      “皇上您保重身子。”
      我倦怠地倚在榻上,闭起眼,却是满眸的血腥,腥红的液体铺天盖地地涌来,和鼻边残存的甜腥,让我更深地泛起一阵干呕。
      “娘娘,您失血过多,这几日还是安心静养,莫再想其他事。”望舒的声音轻柔她执起丝帕,替我试去额边的虚汗。
      我依然沉黯。
      沉默,成了我从父亲死后开始,唯一对待外界的方式,左手抚上腹部,那里,有我最后的倚靠。
      其后的三天,天烨都未曾来,直到第四天的深夜,昏暗的烛光摇曳似乎嗜血的兽影,越过这道兽影,他一身玄色便服,从光影那端走来。
      他的脸不似以往英气纷发,仅是憔悴在上面恣意,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近,未起身行礼,依然倚在床榻,苍白的素颜,在凄白的发丝映照下,是另一种凄绝的色彩。
      “宸儿——”甫启唇,他第一次用我的名唤我,而不是璃字。
      他在榻边坐下,冰冷的手执起我同样没有温度的右手,然后将它放在他的唇边,轻轻吻着,我却无动于衷,似乎,在这里的,仅是一具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木偶。
      没有温度的手在他的吻中连渐变得有一些的暖意沁入,可,到不了心里,仍是徒劳。
      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柔情来抚慰我吗?早在当初他下那道圣旨诛十族时,就该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更该知道,那道圣旨是会要了我的命!
      他虚加于我的大义,誓必将我推至不孝的罪名中。
      如今,我没死,所以,他才失望到用柔情来粉碎我最后的信念,让我在纠缠痛苦中去死是吗?
      他的吻,却还是让我的心感觉到了疼意,原本以为,那里,已经麻木,再不会疼痛,每一下的轻吻,密密地刺进心底的深处,我的手因着这丝痛而紧握,护甲嵌入肉中,右手的疤痕,在愈合后,终于再次裂开,有点滴的血流下,他看到,停止继续浅吻,用力的扮开我的右手,声音里都带了瑟瑟发抖的意味:
      “宸儿,别再伤害自己!朕知道你不会原谅朕做的一切,可,身为西周的帝王,你父亲的所做所为,朕无法继续忍让,否则,今日,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和你说话。”
      他的手按住我裂开的伤口,并用另外一只手将我的护甲除去,里面春葱般长的指甲在离开护甲的那瞬,断裂下来,他将我的指甲拿在手中,眸底终于于湮起更深的痛苦。
      我的神情没有随着他有一丝的起伏,我仅是滞呆地仰起头,望着帐顶,那里绣着一对鸳鸯,金色的绸线栩栩如生地刻自出它们的交颈缠绵,不离不弃,可现在的我,却连它们都不如,或者说,我一直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舒心,从进入紫禁开始,一手莽送的,何止是青春的光阴呢。
      如同离开花枝的花瓣,绽放的,也只是最后的璀灿,随着秋风再起,香如故都会被尘土所掩盖。
      这些,他不会知道,因为,普天下,最美的花都是为他所开,而调零的花,只会在不为他知的暗处枯萎腐败,他的视线,仅会继续投向日晖耀盛处的绽至极嫣的芬芳。
      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我没有反抗,他拥的,是一具躯体,这具躯体,甚至连心跳的声音都,都愈渐薄弱,无法触及。
      “宸儿,和朕说句话好吗?除了江山,朕最不愿意市区的,是你!”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的答案我一直了明于心,但既然他能下这道圣旨,就知道,失去我是必然的。此时的我,对于他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为何还要用伪装采哄骗呢?
      天烨,你累吗?这样伪装地让我相信你的爱是我接下来可以倚赖的,为了这份许诺的爱,或者是荣华,继续做你的璃妃?
      如果不是这孩子,我早不留恋尘世,这点,你不会知道,我此刻的活,并不因为眷恋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知道,你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有你这样的父皇,对他,是耻辱。
      他拥着我许九许久,这样的姿势成了雕塑一般的绝对,直到他觉到我的安静有些反常,将我松开,墨黑的星眸凝视着我,剑我安然无事,方有如释重负的神情:
      “只要你和朕说句,你要朕现在为你做什么,朕都答应你!”
      我低垂的眸华抬起,与他的对上,能为我做什么?让那万余口人死而复活,能吗?如果不能何必许这种无用的承诺!
      “我要你死!”我素唇微启,吐出四个绝情的字,心,在刹那,被攫紧,痛,终于在无可预兆的情况下深深袭进我被时的情绪,很痛,痛到连每寸髓都被拆裂分割的感觉,为什么,说这句话,会让我这般痛苦?为什么,在对着他转瞬失望至极的眼神时,我会更加痛到连小腹都在抽搐。
      “朕是西周的君王,死,并非由朕来决定。”他黯淡的说出这句话,恢复素日的平静:“宸儿,朕会等你原谅朕,朕的这里,从今后,只会有你在。”
      他将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处,我却反射地迅速抽回手,脸上竭力装出不稀罕的神情,心底,有涩苦的味道溢出:
      “以前在宫中,我委屈求你的欢心,不过是为了家族兴衰,今日,既然一族皆被你所灭,我又何必再伪装呢?天烨,你自视甚高,但,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确实是那北溟的国王,他俊美如谪神,他的一笑一颦,他的婉转萧音,都是迄今我最留恋的,如今,我活着,不光是等着看你死,更是,为他而活。”我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自幼我就知道,我怎样笑是最美的,哪怕,此刻红颜白发,我的笑容依然可以是这紫禁最美的笑靥。
      如愿地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和我一样苍白,他被我伤到了吗?天烨,你也被我伤到了,终于,我等到这一天,我们彼此的折磨,还是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宸极方盛,被岸龙潜,我以宸星之名起誓,天烨,你会是耶条所潜的龙。”我口中缓缓吟出这句天命箴言,他的面色却丝毫不为所动。
      “好,原是如此。”他艰难的说出这句,松开我的手,无力垂下时,他似终于下定决心道:“那你更要好好活着,看朕怎么铲除北溟!”
      闭阖上眼眸,今后的一切,与我无关,战争,如果同样避无可避,那么,就由任何一个人去实现所谓的一统天下的雄图霸业吧。
      “小顺子,进来。”他冷冷地吩咐,“替朕颁旨:璃妃上本,子嗣夭于母腹,乃家父失德,宗祖不容,故自请废位宫士,惟求宗祖于天上庇佑爱子之魂。朕恩准。”
      “万岁爷——”从殿外匆匆进来的顺公公望着我,想求什么,但看到天烨绝决的神情,终于放弃之前想说的,“奴才遵旨。”
      “封倾霁宫!一应内侍官士由内务府重遣新王。”他起身,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已往殿外行去。
      “皇上,奴婢恳请跟着娘娘,娘娘小产,体质孱弱,若奴婢再离娘娘而去,娘娘定然熬不过时日。”望舒骤然从殿门外走进跪地。
      天烨的背影对着我,我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听一字从他口中溢出:
      “准。”
      “万岁爷,今夜已晚,明日奴才再吩咐内务府来吧。”
      天烨应该是晗首同意,随着殿门关闭,把我们的折磨也关闭在了两端,从今后,我们再不会有交集,再不会互相折磨到无以复加的疼痛吧。
      他未将我贬至冷官,而是将我贬至奴籍,这样的狠,虽然超出我的预料,可对今日的我,会更加的好过。因为,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我的夫,我也不是他的妃。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我木然地躺下,今晚,该是我最后一次以璃妃的身份在这倾霁官,倾尽一生,终看不到霁光明心。所以,昔日在此的冷贵妃,亦一样地感觉到绝望的点滴吧。
      第二日,内务府遵着旨来遣送宫中的下人,并带来太后的一道旨,将我和望舒发落到宫中负责打更,原先打更的人,刚派往别处当差。
      这是紫禁中最辛苦的差使,需彻夜不睡,时时看着滴漏,从玄时开始,一直要守到寅时,其间,得巡紫禁各处。
      望舒扶着我,随内务府的人来至宫中最北面的单独一间孤零零宫室,朝西的房间,狭小,阴暗,今后,就是在此度过九月怀胎的日子吧。
      望舒颦着眉,未说什么,仅是让我坐在一边,利落地屋子收拾了,方扶我坐至炕上。
      “娘娘,您现在的身子是两个人,先歇息,从今以后,每晚的更漏我会打,您只管在这好好将养身子。”
      “舒,我若不打,传到太后耳中,又是是非。我先歇一会,酉时叫我起来。”我淡淡说完,终于又能开口说话,太后的凌辱于今日在我看来,亦是淡如水,将这孩子生下,托竹后,我就会结束我这一生。
      所有的贪恋痴嗔,不过是浮云过处,不留痕地逝去。
      辗转难眠间,噩梦依然缠绕,惊醒,有饭菜的香味萦鼻,我起身,望舒点着一枝蜡烛,房内的桌上已摆上三菜一汤,虽不及往日的尽善尽美,倒也精致。
      “娘娘,今日我去膳房取菜,倒真是不错,没想到,这官里,打更的膳食都不苛刻呢。”
      “从今日起,这里没有娘娘。”我略略吃了些,换上官士的服饰,将白发悉心笼于同色的头巾中,拿起梆子,便出得房去。
      夜风有些凉,我缓缓沿着甬道走着,两侧,宫灯用上好的茜纱笼着,朦胧的烛火透出别样的幽静,此时打的是落更,按着前任打更宫士的指导,该是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咚!——咚!” ,“咚!——咚!” ,“咚!——咚!” 绵远的更漏声,和着细碎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的紫禁上空,惊起一堆鸦群,叫嚣着,回旋在如墨蕴然出黑沉的穹空,我望着乌鸦,纵然,外表是如此丑陋,呜叫是这般嘶尖。
      前面,官殿巍峨,气势磅礴,竟是快到昭阳宫,我听到身后有肩辇行及的声音,忙停步,恭候在甬道一侧,等肩辇先过。
      抬肩辇的内侍却停在我的面前,高做的声音凌空响起:
      “本官还以为是谁挡着道呢,原来是打更的宫女。”琳昭媛缓缓下辇,逼近我,玉手抬起我的下鄂:“啊哟,原来竟是璃妃娘娘,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璃妃娘娘士刚精读于心,今日以身示范倒成打更的宫女,呵呵,看来,本官不通士则,却是无才便是德了。”
      她尖利的护甲深深扣进我的肌肤内,我低眉敛眸,丝毫不去理会她,激起她更深的不满:
      “瞧瞧,这倾国倾城的脸,如今却如昨日黄花般枯萎,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她满意地端详着我,继续道:“你打的更漏着实让我听着心烦,也罢,念在当日你曾教诲本官的份上,今日本宫也勉为其难地教诲于你吧。安陵宸,今晚你就跪在这里,细细听,别人是怎么打的更,如果明儿个再打得让本宫心烦,恐怕就不是跪着这么简单了。”
      “小李子,去内务府传之前打更的宫女即刻过来,让她好好地教教更该怎么打。”
      说罢,她鄙夷地放开我的下鄂,复上肩辇,带着胜利者的笑声道:
      “本宫还要去侍奉皇上,你就跪这吧,沫儿,替本宫在这看着。”
      膝盖跪在砖地的感觉清冷,坚硬,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这么跪过,听着更漏声复响起,我跪在离昭阳宫不远的甬道上,那里,隐隐有乐曲传来,没有我,他不会有任何不同,我没有他,同样可以好好地度过这段日子。
      膝盖有开始的疼痛到麻木,更漏已是敲过二更天,晚风乍起,吹得小腹微微有些疼痛,那名叫沫儿的宫女有些昏昏欲睡得靠在宫墙上,但我依然不能起身。
      昭阳宫门前又有些许声响,接着,是肩辇复停在我面前,琳昭媛未曾下辇,在辇上声音凌厉:
      “小李子,把沫儿给我打醒,竟然偷懒,不盯紧着那个不会打更的奴婢。”
      接着,沫儿被打醒后的求饶声是可怜的,但,在这深官,又有谁不可怜呢?譬如现在的琳昭媛,自以为能羞辱我,心中焉知比是长久自怜所种下的孽根呢?
      “安陵宸,你可学会打更了?”
      “谢娘娘教诲,奴婢谨记。”我恭敬地答道,我要起来,再跪下去,我怕我的孩子会出事,即使让我低头,都没关系,我只要孩子平安。
      但宫中的祸事从来不为因为你的低头忍让所终结,我的一味忍让,只让她更增添了凌辱我的兴致。
      “哦,你的领悟力倒着实令人惊讶,既然这么短时间就学会打更,怎地之前并不好好学呢?莫不是存心今日要烦扰本宫的心静?安陵宸,大胆贱婢,本宫今日若不重重罚你,日后这官里的奴婢岂非都翻了天去?”
      “昭媛娘娘,您在说谁翻天呢?”顺公公的声音传来,皮笑肉不笑地睨着琳昭媛,“小允子,还不扶安陵姑娘起来。”
      “顺公公你这是何意?”
      “咱家是奉万岁爷的口谕,万岁爷刚说了,安陵姑娘,以后只需对太后行跪礼,其余诸人,均受不得安陵姑娘之跪礼。违者,做忤逆论处!昭媛娘娘,莫不是您想开这个先例?”
      这果真是道恩旨,天烨,你意欲何为?是要把我再次推到是非的峰尖浪口,你才满意?
      “顺公公,本宫敬你伺候皇上多年,怎么今日,竟传出这种口谕,本宫堂堂正二品昭媛,竟连区区一打更的宫女都及不上吗?”
      “昭媛娘娘,咱家劝您还是审时度势些好,今日安陵姑娘是打更的宫女,说不定,明儿个,又复位也未可知。万岁爷今日下这道口谕,意思可明显得很,万岁爷心坎上的人是谁,难道昭媛娘娘不明白,还偏去较这个礼不成?”
      他心坎上的人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他在意的,始终是这西周江山,所以,任何的儿女情份,即使有,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顺公公,本宫还多谢你的提点了,回官!”琳昭媛愤愤地喝起肩辇,这一去,积恕愈深,但该来的,总是会来,要避都是避不过。
      前时因,后时果,后宫中的争斗本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安陵姑娘,您还好?咱家来迟一步,实不知姑娘受此委屈。”顺公公从小允子手中将我扶住,关切地询问。
      “奴婢还好,公公费心了。”
      “姑娘,时至今日,咱家也要再劝您一句,万岁爷此番作为,虽然实是残忍,但,姑娘又怎知万岁爷心中的苦呢?他不愿伤及姑娘,但——有些话,咱家不能多说,时日长了,您自然会明白,咱家今日只多说一句,不要再和万岁爷呕气,为了您自个,今后的日子,总是要过的,太后罚您为打更宫女,万岁爷不能明着去驳,但心里却一直放您不下,今日这道口谕明日在后官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亦显而易见,往日的万岁爷是断断不会下的,今日既然下了,就足见您在他心中的位置。”
      我淡淡一笑:
      “今日的安陵宸,不再是相府的千金,亦不再是他的璃妃,仅是后官一名最卑微的宫女,请顺公公转告他,莫再挂心于奴婢。有些事,既然发生,就是毁灭,无论初衷是怎样,都回不去了。”
      “您太执意,终是委屈折磨了自个,万岁爷的忍隐,您又知道多少呢。”
      “奴婢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二更天了,奴婢还要去学习怎么打更,才能避免更多的不是,顺公公就此别过。”
      “唉 ……”一声重重的叹息再次从他口中传出,伴着我跪久麻痹的腿,一并渲染这个不算平静的深夜。
      天烨,或许,我该相信,你对我是有丝情意,可如果这份情意要用牺牲我举族的姓名去验证,去激发我宁愿不要。
      当我们的感情沾溅上鲜血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不会再纯粹。
      曾经,我以为爱你,是今生最无望的付出,但,如今,我才知道,拥有你的爱,代价太大,太大,大到我无法去负荷,大到我必须要忘记,忘记一切关于感情的悸动。
      抬起螓首,眸中,干涸依旧。
      乌云被风吹散,倒渐渐路出月华的一隅,柔和地洒满紫禁的甬道,我披着这层银纱,缓缓,向前走去,或许,前面的路已不会很长。
      第二日,宫中未因天烨的这到巴谕再起多大的波澜,但,愈是平静的后面愈是隐着不为人知的暗潮,直到某天的突然爆发,才知,原来,暗潮的汹涌更是防不胜防的。
      怀孕时日越久,我的身子反而越发瘦弱,纵是近夏,四个多月的身孕依然在单薄的衫裙内不见臃肿,膳食必是一直都是精致如常,从那日顺公公的言辞,我精测 这亦是天烨的额外关照吧。
      我抚着微隆的小腹,那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初为人母时的欣喜,还是点滴的漫上心房,而暂时忘记这么多日来的悲痛。
      望舒刚托着李太医每七天都将一些保胎的药材趁她打更时交给她,再回来替我煎熬。
      起初,天灏隔一天就会来看我一次,都被我让望舒挡在门外,久了,他便似知趣般不再来,只在每晚的打更时,他也会默默地在后面相陪,却总是隔了一段距离,我慢他也慢,我加快步子,他亦是跟快。
      他是知道那日琳昭媛的刁难,所以怕我再出事吗?
      他的守候,我不是没有看到,也不是不会感动,可今日的我,虽然不是他的皇嫂,亦不会是自由之身。
      我的心,从初见天烨时,便被他所缚,今生,所有的感情,也在他的身上耗尽,他让我懂得爱一个人的滋味,并非是和甜蜜永远地相关,更多的时候,是苦涩,一丝一丝沁进心扉,直到溢满哀绝的涩意,才发现,一切,如果不开始,就不会悲哀,更不会作茧自缚。
      六个月后,望舒的坚持,让我每日只打戌时这一个时辰的更漏,因为再下去,对胎儿的发育极是不良,她对我的好,从此刻开始,终是没有保留地显现出来,如果不是她,恐怕,这个孩子,今日是否安然,也未可知。纵熊以往,对她的来历,起过疑,甚至是在第一次小产时,颇疑是她所为,可,今时今日,她待我,却让我,再无法不动容。时常,她会在煎熬药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她的背后,到底臆藏着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愿再去探究。
      毕竟,现在的我,是进入紫禁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哪怕,午夜梦回,父亲的惨死依然会将我惊醒,可当我抚到腹中正逐渐长大的孩子,不经意感受到他的小动作时,心,便会归于最淡然泊安的宁静,而,他的心跳,是与我同步的。
      我开始偷偷地用一些内务府发的夏衣布料,做小孩的衣服,一针一线,凝聚着我的期望和慈爱,烛火映照看我的脸,那么一晃晃地,连着心底的晦暗都不再那么阴郁。
      快八个月时,渐单的衫裙终于于掩饰不住日益凸起的小腹,望舒瞒着去回了顺公公,说是我旧疾复发,要静养些日子,顺公公要来探望,被她阻了,说我不愿再见昭阳宫的人,也请顺公公代为支应内务府。顺公公自是应允,也一并暂免去望舒的打更,让她尽心照料于我。他待我素来也是不薄,或许,因为天烨的缘故吧。可惜此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她心思缜密,玲珑剔透,如此这般,我即可安心养胎,又不必烦心被人发觉
      后宫,依然有人得到隆宠,也有人失宠,一切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天烨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王,我与他的过往,可能,在某天不经意地想起,他会带着笑,或者是更加的沉默,不管如何,昔日荣光一时璃妃已永远不会存在。
      当今紫禁,盛宠的是往日的芊宝林,今朝的芊妃,据说,她也怀有龙嗣三个月了。她已主一宫之事,但,却迟迟未能代执后官,如今后官诸事,均有太后亲自过问。
      她孩子的降临,会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我的孩子降临,却是默默的,这也是我所要的。
      让安陵一族最后的一脉远离争斗,如普通人一般地活,是最大的心愿。
      靖宣五年九月十九日黄昏,我隐隐觉得下腹坠胀,从几目前就有隐约的见红,望舒之前推测就在这几日将要临盆,未曾想,来得如此迅疾,忙唤望舒速设法请李太医前来。
      我倚在炕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撕成条的洁白被单,将它用力挂到炕顶的梁上,然后躺下,疼痛愈来愈烈,沁出的汗表已将单衣悉数浸湿,我听到望舒急急走来的的脚步声,还有李太医在房门外的一些嘱咐。
      我示意望舒将一侧的卷好的绵布递于我,将它咬在嘴中,以免克制不住的叫喊声,惊动宫中偶然经过的人,
      她虽颇通医术,应该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她让我尽可能将腿分开,又在我的头和腿下垫上厚高的垫子,然后让我在每次在阵痛时才屏气用力,无边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偶然的停歇,却是又一次剧痛来临前的准备。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只知道,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浑身的力气似乎用完般再使不出力,可,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活着的唯一目的,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但,真的好痛,叫不出来,所有一切嘶喊都被绵条阻住,我用手抓住梁上的条布,借着使出残余的力气,嘴中的绵布因为紧咬,已承受不住力道的破,齿间溢出腥甜的味道,刺激我的思绪突然清明,哪怕就这样死去,也一定要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我的命本来就不准备多活一天,孩子,是最后的希望。
      望舒似乎在为我用银针刺进相关的穴位,残存的意念被针刺骤然觉醒,孩子,我一定要不能放弃!
      在嘴中绵布被我生生咬成两截时,我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声音:
      “啊——”
      身体随即瘫软在榻上时,在听到一声清澈婴儿的啼哭,我陷入一片黑暗中,终于,我完成了人生最后的使命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的清晨,望舒替我擦拭着汗渍,我虚弱地问:
      “孩子呢?”
      “一切安好,是个男孩呢,我知道你的意思,已让李太医连夜置在医箱的下方秘密带出官去。”
      如果父亲还在世,这个男孩的降临,会让相府的命运有所不同吗?但,现在,再去想这些已是无益,而我,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让这个孩子从出生就避开这些残酷的争斗。
      “他没事?”
      “没事,李太医咋日又来敲了,说小主子很乖,都没哭,就香香地一直睡到出了官。”
      我轻轻舒出一口气,费尽余下的力道:
      “你现在……告诉李太医……他……把孩子……交给摄政王。”
      我停下稍做歇息,再道:
      “孩子的名字,无忆。”
      交给他,是我最放心的,这样,孩子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顾,然后成长,也不会有人疑心摄政王府多出的一个孩子,毕竟摄政王至今未纳王妃,定会对外宣称是他的养子。
      “姑娘——好。”她应允下来。
      我微微绽开苍白的笑容,道:
      “我想沐浴。”
      “你才生产完,是进不得水的。”
      “身上——脏。”
      “那我替你打盆水,替你把身子擦试。”
      见她执意不肯,我只能点头:
      “嗯。好。”
      她将水打来,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才要替我擦拭,我低声道:
      “先去找李太医……我又乏了。”
      她黛眉微颦,还是依言出房。
      我看着她渐渐走远,慢慢撑起身子,一侧的凳子上,尚置着那日替我的孩子,剪断脐带的剪刀。
      如今,孩子已然安稳诞下,摄政王那日的承诺,亦定然会在我的死讯传到官外后 悉心照料我的无忆。
      我这个安陵一族的余孽,也该去了,这般去,倒是干净。
      在紫禁,不是第一次地寻死,可,如今,哀莫大于心死,终于,不必背负任何的车绊,无牵挂地走。
      我将剪刀从右手腕划过,然后,将手浸在水中,这样,血就不会干涸,会一直流尽。
      手腕流逝的温度,一如体内流逝的温度。
      恍惚中,往昔的一幕幕从眼前浮现,初次侍寝时他冷淡外的呵护,倚翠楼的第一次相拥,我被伤毁容时的疼惜,赐死睿嫦时的无奈,流殇起舞的赞许,倾霁宫的眷宵暖帐,赠簪时的意绵情眷,姬颜欲杀我时的心伤,我假装失子时的痛楚
      但,这一幕一幕浮现的,竟然都是他,都是关于他的好,竟没有一分他的狠,他的绝。原来,我心底深处,没有办法把过去的感情全部抹煞,哪怕到了今日,临死前,想的,念的,还是他。
      眼前似出现他的脸,他焦虑地将我的手从盆出取出,然后撕开自己衣襟将伤口紧紧包住,我听到他急促的声音:
      “我不允许你死心!不允许!”
      我试看伸出手去阻他,但却无力:
      “烨,我死了,我们……之间……才是了断。”
      “我不会让你死!”他坚定地说完,将我的发狠一样的拥紧,手腕的疼痛渐渐缓去,思绪,涣散间,我看到,他眼自,有晶莹的泪光连渐放大,然后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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