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92章 不许红颜见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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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陵逆臣,合府通敌,生徒当诛;璃妃大义,永脱父族。”
      楚瑜淡淡地宣完,对我微微一笑:
      “微臣恭喜娘娘,娘娘乃为君父告发生父,又自辞皇后之位,实属不世之大义大功。故圣上特下恩旨准娘娘脱离父族,保璃妃位分,永受君荣。”
      我怔怔地听完,思绪一片空白,竟没有任何的悲伤,只是术然地起身,眸中一日迷惘,身子不受我控制般,缓缓向外面走去。
      楚瑜未曾拦我,我走到庭院间,三月的天气,真暖和,桃李吐蕊,芬芳的气息萦绕在四周,我浅浅地笑,锦履一步一步,向不远的几重门走去。
      璃妃大义,永脱母族。真好,我该去谢谢他,我的夫君,当今的天子,他费心用这理由留我一命,而并不是一起诛杀。
      “娘娘,圣上命微臣护送娘娘回官。”
      机械地被人扶上车辇,依然香车宝辇,一如往昔,珠帘潋滟间,镐京的早集才刚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叫卖声,还有,这一张张带着生气的脸,充盈着人世间所有的情绪。
      我望着这一切,心里波澜不惊到,连巨石坠落都没有痕迹。
      直到,街市的人群忽然向两边散开,然后,两侧的百姓中爆发出从低喊到逐渐高呼的骂声:
      “打死他叛国贼!”
      “打!真不要脸,竟然通敌国。”
      “我呸!打死他!”
      “无耻!祸国殃民!”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车辇徐徐停下,从珠帘中,我看到,一眼望去,望不到头的囚车缓缓驶来,边上的官兵试图在拦阻激怒的百姓,一切,嘈杂、混乱,而我,静默的视线在落在第一辆囚车中,那个被老百姓扔过过来的东西砸到血污满面,却依然熟悉的脸上。
      是父亲,曾经权倾西周的丞相,如今人皆可辱的死囚。
      我揭开帘子,不顾楚瑜在旁边有些紧张的声音,实际是,我什么都听不到,周围一切的喧闹,在此刻,忽然寂静,我的眼中,只看得到耶辆囚车上的人,是我父亲。
      慢慢地、艰难地一步步向囚车挪去,我周身的寒冷在三月的天里凝固成一地霜冻的冰魄,有什么东西砸在我的身上,有些很软,有些很痛,视线被一些粘糊的霜冻似的东西变得有些不清晰,我伸手拂去这些秽物,看到,父亲流血的脸,终于近在咫足。
      为君父告发生父,呵,多么好的一道旨啊,父亲,是女儿送你走上绝路,竟然是他借托女儿,亲手送你走上绝路,我颤抖的手抚上耶粗糙的术质囚车,父亲高高在上的头,低下,然后,他笑了,笑容后有丝诡异:
      “宸儿,好好活着!记着今天真正害我的人,记着!”
      父亲,你终是我的父亲!你不恨我吗?他对外宣称是我告发的你?所以我也是害你的人吧。这道莫须有的“恩德”,让我的心从刚刚开始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思绪,想哭,没有眼泪,想说话,启唇,声音消逝在空气里。
      “一定替安陵一族讨还公道!”
      父亲试图伸出手,但,离我向他伸向他的手,还有一丝的距离时,突然鲜血溅在我的眼前,温热的液体顺着我冰冷的眼边流下,仿佛流出的血泪,对,是血泪。
      身子被疯狂的百姓拥挤得如水中的浮萍,我看到那些愚昧的人,已冲破官兵的阻拦,齐齐拥上囚车,从刽子手中夺过刀,一刀刀,都劈向父亲的身子。
      我看到他的手还是伸着,似乎要抓住一些东西,可,突然随着喷涌出的血,滚落地上。
      这些在盛世华年过足安定日子的百姓,竟会如此轻易地相信父亲就是那个破坏他们生活,会使他们的未来流离失所的大恶之人,所以,心中的丑陋一面均在此刻尽现,亦或是长久的安逸,让他们寻求一种嗜血的刺激。
      我被人群推挤到地,下意识地我护着腹部,一只手突然奋力将我从地上捞起,天灏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边,拼尽全力护卫着我,大喝:
      “保护娘娘!”
      所有的官兵随着这声令下,都不再去顾那囚车上被人肆意割刺的父亲,而是围在我的身边保护着我向后退去。
      我最后看到的,仅是在疯狂的人群缝隙里,那被割成支离破碎的一具流着血的残骸,可他还屹立着,不肯倒去。狰狞的百姓,血流齿颊间,犹在唾地骂不已。
      凌迟之刑莫过于此吧,天烨,你要的,原来就是这样的赐死,你的谋算城府,包括让我今天亲眼目睹这一幕,都一步步算得丝毫不差。
      看着父亲如此凄惨的下场,我的泪依然干涸,心里,也觉察不到丝毫的痛意,说不出任何的话,也迈不动任何的步子,几乎是被天灏拖着回到车辇,珠帘放下,空气弥漫的血腥气却依然浓郁。
      浑身的力气,在此刻归于虚无,我瘫在锦垫,如木偶般的呆滞。他随我一起上车,见我神情异常,将我紧紧拥在怀中,不停地叮咛:
      “没事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事,有我在,没人敢再伤害你!”
      我没有反抗,或者说,脑海空白,思绪崩碎的我,不知道再推拒,我的静默,让他更为紧张,他试图让我说话,但,我失去了声音一般,再无法启唇,只将螓首依在他的怀里,闭阖上双眸。
      一路行去的车轮,将我的心碾到拼凑不起的零碎,但,不痛。
      车停,血腥气不知何时再也闻不到,天灏松开紧拥我的手,然后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如此惊愕,惊愕外,还有一缕浓重的心痛。
      珠帘掀开,萱滢的脸出现在阳光普照的外面,今天的她,脸上似乎是带着喜悦,这样藏不住的喜悦,在看到我时,也转成了震惊,难道,我脸上的血或是秽物让她害怕吗?
      她伸手扶我下车,我看到,天烨明黄色的龙袍在初春的姹紫嫣红明武门前,份外地醒目,他还是那样的英姿俊逸,冰冷的眸底没有丝毫的波澜,如同水一样平静。
      可,当他的眸子望到我时,还是转成一种比萱滢更深的震惊。
      他向我走来,我痴痴地望着他,开始微笑,他竟然御驾亲迎至此,是想看到我的崩渍,还是看我的狼狈呢?如果是前者,他如今只会失望,我还能笑,我没有哭,因为,泪早已耗尽,干竭。
      “璃儿——”他的手抚过我不知何时散乱垂落的青丝,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情深款款,但,眸底为何有不忍的怜惜?
      然后,我看到,一缕白色在他的手心出现,不同于冥曜的银白,这白,是不带任何光泽,如同雪山,背离光明,绽放在暗赴处凄白。
      红颜白发,红颜白发!
      我终于知道,他们的震惊是为何了,在这紫禁,何曾允许红颜见白发呢?
      冰露凝注的心,玉璞镶成的魂,在这紫禁之中,焉得善存?
      我的笑意愈深,这样,更好。
      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一瞬间,竟然如此陌生,陌生到,过去的种种都开始被淡忘,所有的爱,所有的恨,均在此时,烟消云散。
      我向后退去,神色冷漠,洁白的发丝从他的手中散落,风乍起,吹拂得眼眸前的所有景象都不再完整。
      安陵一族连门客也参与通敌,都悉数诛杀,朝野上,即使曾经是父亲的党徒,都会急着撤清与父亲的关系吧,天烨,你真的很好,很好。留下我,是陪你欣赏这属于你的胜利,坐看安陵的毁灭,对吗?
      看我痛苦,你会开心?但,可惜,我的麻木,你一定会失落吧,西周第一美人,呵呵,这样的称号,今日,终究幻为红颜白发,齐齐都调零在你面前,你选择这样的毁灭,来为我们的孽缘划上一笔重重的断裂。
      他蓦地复紧抓住我,手轻轻替我掩去脸上的渐渐凝结的血,还有秽物。
      “皇兄,今日幸好我路过午门,否刚,皇嫂怕是难安然回到皇兄身边。”天灏的声音响起里面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天烨的面色因这句话,突然似笼了一层寒霜,甫启唇,声音寒冷至极:
      “你护送娘娘从午门经过?!”
      “回禀皇上,微臣以为那是最近返回宫中的路。但未曾料到,安陵青翦被押赴刑场时,被激怒的百姓所磔杀。”楚瑜淡定地从后面走上前来,回道。
      “果真是最近的路!”天烨的声音里有种痛彻的酸楚,难道,让我看到,不是你想要的吗?我的神情木然,却将笑意一并敛去。
      “惊扰娘娘之罪可是你担得起的?”顺公公在一旁尖利地道,“娘娘腹中的龙嗣若有闪失,你拿什么来偿!”
      一语惊醒此时犹在梦中的我,天烨,你留下我,就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相府既灭,所以,你不需顾忌,所以,你才会应允我,这孩子会平安降临。
      在那时,你的柔情脉脉后,就盘算出今日这惨绝人圜的一幕,我避开他的擦拭,脸上厌恶的神情一点一点的聚集,终于,连眸底都满是厌恶。
      绝然回身,正对上天灏疼惜的目光,天灏的情意,我懂,可,我的心,不在了,遗失给了那人,再要不回来,所以,再多的疼痛,今日都麻木。
      天烨读到了我的神情,眼底的痛楚终于清晰地映现:
      “先扶璃妃回官歇息。”
      顿了一顿,他恢复如常的冷静:
      “楚瑜擅违朕口谕,惊扰璃妃玉体,罚俸禄六月,自领鞭二十。”
      “微臣遵旨,谢主隆恩!”
      我挥开萱滢相扶的手,径直走进那更如同另一个囚牢的倾霁宫,心中的一切在那时都已有了计较。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朝何夕,君已陌路!
      父亲,你要我讨还公道,可这世上,哪有公道可言?在君王的翻手云,覆手雨,倾巢之下复有完卵?
      我所能做的,或许惟有这一条路。
      手覆上小腹,那里,孕育的生命,终是我曾经一直期盼的。
      掌灯时分,望舒担心地进来看我,我依旧说不出任何话,执笔,在宣纸上写道:
      “传李太医。”
      她遵命而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李太医已在殿前候着,望舒知我心意地退到殿外,仅留我和他,他的脸上是掩不去的憔悴,进殿,跄然跪倒,道:
      “娘娘!丞相去了!”他的脸上,是溃崩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在他的脸上,我读到的,竟是比我更深的悲痛,而我,却哭不出,也说不出任何话。
      我示意他起身,眼神淡漠,在他悲愤的叙连中,我才知道,对外宣称的一切来龙去脉:
      起因是一封密函,据称,为昔日丞相三年前传于南越前国王青阳凌苍:
      隆冬甫霁,瑞兆三秋;
      千岁百万,门客公候。
      三年前,正是我初入官之时,这函上之意,字字皆被引为,倘天烨崩驾,刚安陵士子诞下的子嗣必定继位,是以,三年运作,必倾南越国力辅佳安陵士子为后,西周前朝之上,能言之臣,亦均为相府门客公候,如斯,颠覆西周天家。当然,南越得到的好处,在此函中,亦不言而喻。
      如是,天烨并今大理寺彻查,并将丞相暂囚天牢。不过仅到三月初六早朝,南越现任国王知悉此事,已派人将密函奉上,并表明愿与西周百年修好,并无他想,先帝之事,实属当时的权益之计,今,割让苍梧那,并每年上贡,以西周为尊。
      大理寺少卿上奏,密函上的字迹确属丞相字迹,并将这三年,南越于相府的一应财力及人力均附上清册。
      昔日依符父亲的朝上党徒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包括当时保举我为后的九卿都纷纷自保,仅摄政王参本,言此密函疑点重重,南越幼君怎会不顾先帝的部署,反将此函献上,并割地委全,恳请天烨务姨一己之词扰圣听。
      御史大夫虞林朝上反驳摄政王之本,曰,幼君继位,一来根基未稳,二来此举方乃是被我朝与东岐之战震慑,故才愿牺牲往日的部曙,来换得今后的安宁,否则,以相府之力,如若不能颠覆,则,必全盘皆毁,南越定步东歧后路。
      天烨朝堂上并未当场定夺,在三月初七,方颁下那道圣旨,谨遵先帝遗诏,安陵氏或有不臣,皆与帝太妃无碍,璃妃大义,仍享尊荣,除此之外,以谋逆罪废丞相尊位,荑灭十族,着人往漠北就地将漠北将军行刑,芙萼公王即刻休夫,并令摄政王离官迁居亲王府,今后无夸不得入官。
      而丞相在天牢内所遭受的严刑持打,是否认罪,则再无人敢问,因为,仅次罪名而被连坐之人,就逾万人。
      他一气说完,望着我,长吁一口气,道:
      “娘娘请节哀,相爷若在天有灵,亦希望娘娘保重玉体。”
      我的神情依然冷静,冷静到连心跳声似乎都听不到,只有鼻端呼进的清冷空气,证明,我还活着,清冷的空气慢慢地下坠到闷窒的胸腔,却引起一阵突然的干呕。
      “娘娘,丞相虽然不在,但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为他更好地活下去才是。”
      干呕甫停,我提笔,在纸上简单写下:
      “红花粉。”
      他看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声音压低:
      “娘娘!不可以,这样,您的命,可能随时都保不住!”
      原来,连他都看清,天烨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我,是为了腹中的子嗣,可,我却悟醒得太迟。
      我继续提笔,写下一句话,他看后,眉更糟紧,但我的神色更让他球磨不透,但还是朝我点头,是的,我需要他,只有他,才能助我这一臂之力。
      李太医关上殿门而去,没过一会,又送来一包药,我清楚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对我,意味的是什么。
      我将那包红花粉末打开,然后用茶盏中的水冲开,冲调均匀,做完这一切后,当晚值夜的萱滢已从殿外进来,见我并不宽衣,不由问道:
      “时辰不早,娘娘该歇息了。”
      当然,她必定看到,那虽然失去生命的滋润,干瘦地红色粉末诡异地盘开在碗中。
      她清楚这是什么,我所要的,就是她再一次出卖我,而这次的出卖,虽然有风险却是我不得不去赌的。
      让我出生后的孩子,继续活在这种血雨腥风,翻脸无情的皇家,我不愿!
      我端起碗,见她站在那,挥袖示意她退下,退出殿门时,我同样发现,她眼底有着一丝喜悦,掩饰不住的喜悦。
      等确定她已走远,我唇边浮起更深的弧度,转身,将这碗可以断去腹中胎儿的药汤尽数倒于窗外。
      做完这一切,抬首,看着今晚的隐于浮云之后的月色,黑霾地深处,竟也丝丝湮出腥红的光泽来,三月的天,哪怕深夜,亦不会有寒人的风萧,但,我却觉得手臂一阵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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