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86章 以色事君几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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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雅太后微微一笑,吩咐道:
      “只望风姑娘不要见怪,毕竟琴御女也是南越的宁安公主。”
      风颜依然婉约而笑:
      “风颜在南越,也幸得姬太后赏识,伴驾慈前,亦听闻,宁安公主因先早产缘故,自幼心智欠缺,待到及笄年华,倒未见幼时的缺障,但,未料肩负和亲重任,远嫁西周这年余,竟还是旧疾复发,若姬太后得知,定当担忧两国国体是否因此受损。”
      “呵呵,原是如此,那南越的先帝既知公主心智有缺,却依然和亲予我西周,不知道,是何意呢?”
      “风颜乃一界下人,不敢妄语,只知姬太后如今一心愿与西周永修百年之和,是以,若西周有任何不满之前诸事,皆愿在其能力范围内予以补救。”
      “哦?是吗?所以姬太后派你等前来,实是另有所命?”
      “风颜怎敢擅揣上意,唯愿两国永和,百姓得免生灵涂炭。”
      “璃妃,这女子倒是识礼,你看如何?”云雅太后转问我。
      我静立一旁,但觉,这女子,绝非仅仅是一舞姬,否则,琴御女为何在其面前怒骂?
      此女的言谈举止,都有大家的风范,对高位问话,又不自称奴婢,亦非舞女之可为。但,太后,对这点,似乎也并不在意。
      犹自思忖间,太后的发问,却让我心中突然一闷,但还是回道:
      “太后说好,自然是极好的,嫔妾识人时日尚浅,又怎敢妄语,一切太后做主便是。”
      “璃妃果然大度,那这名女子,就由你带与皇上吧,既然是南越的一番美意,咱们,又岂能辜负呢?”她的凤眸望向我,里面盛满笑意。
      “嫔妾谨遵慈谕。”
      离开安德苑,未用肩辇,缓缓与风颜往昭阳宫行去,一路同行,竟无语,她是我看不透的女子,太后的言行也颇多蹊跷。
      亲自送另一个女子去天烨的身边,我的心里,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厚实的锦履踩在隆冬带着冰喳的地上,沁底的冷入髓刺骨。
      但这些,都是必然的,没有风颜,没有其他邦国进献的女子,三年后的春天还会选进青春明媚的女子扩充后宫。
      而,天烨,是君王,正如他所说,梦想到达龙床的女子,又何止一人呢?
      此去昭阳宫需经朱雀台而过,还未到台前,却听前面有内侍宫女皆齐围在台下,我兀自疑惑间,早有一边的内侍奔上前来:
      “回娘娘的话,奴才等奉旨送琴御女回宫,行至此处,琴御女挣脱我们,径直奔上朱雀台。”
      “无用的奴才,那守台的禁军呢?”
      “回娘娘的话,禁军欲拦琴御女,但,却,实不敢拦。”
      “什么叫实不敢拦?”我语气严厉,疾走几步至台下,抬眸仰视,只见,青阳琴离一身轻薄的藕色云纱单裙,宛如仙子般站在最高处的汉白玉栏杆前。
      身后站着几名是不知所措的禁军,欲上前,又不敢上前。
      她褪去厚重的冬衣大氅,仅着着贴身的寝裙,禁军又怎敢拦她,所以,她才能到这象征西周最神圣的朱雀台上。
      她在笑,笑得妩媚倾城,清脆脆的声音从台上飘荡至台下:
      “父皇,女儿随您来了。这世间,容不得女儿,容不得了!”
      “不要!”我惊呼出声,但那藕色的倩影已施施然从台上坠落,如飞羽,若飘絮,只是,飞羽,飘絮坠地都不会有声响,都不会碎裂。
      她身子轻盈,脸望着苍穹,双臂伸展开,似在拥抱最后的阳光,我似乎看到那张年轻美丽的脸露出最后一抹带着绝望意义的微笑。
      而人世最后一抹冬日暖阳的光辉又是否映照在她的眼眸底,沾染进无边的凄凉冰冷。
      飘零萎地,揉碎枯草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当温热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当她青春的躯体在我面前凋零成一地的血染玉石,我的眼底强压着所有的情绪,但身子却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缓缓向她走去,步子趔趄,望舒忙扶住我,我木然地凝望着这具已经逐渐冰冷的尸体,她以自杀来捍卫一个皇族最后的尊严,这样的她,是让我钦佩和羡慕的。
      钦佩她的胆魄,羡慕的,是她可以抛下所有的牵挂,选择死亡,可我,却连死都是种奢求。
      这个初见时,任性而倔强的女子,终于选择这种方式为自己的人生谢幕。
      她曾经苦苦哀求过我的信任,可,我在最后,仅是以最近的距离看她如此逝去,带着满腔的怨恨,不甘,还有绝望。
      我,在这紫禁中,从来保护不了,也维护不了任何人,哪怕如今,我权倾后宫,都是虚名而已!
      眸中有凉凉的雾气泛上,我抬起眸子,望着一望无垠萧瑟的苍穹,那些许的雾气便一直倒流进日渐麻木的心中。
      余光看到身边风颜的唇边绽出满意松懈的笑容,我不顾身份,冷冷道:
      “这就是南越太后所要的吧?”
      “后宫中,素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璃妃娘娘能站在这里,自然更该比风颜知道这点。”
      “来人,替本宫送风颜姑娘暂往倾霁宫听雨楼。”我艰难的启唇,只是这句。
      不论天烨是否薄情,但此刻,我却没有办法做到去献一个美人给他。就算是我嫉妒也罢,我无法做出旧人尸骨未寒,新人笑卧君怀的牵线者。
      风颜淡淡的睨了我一眼,突然咯咯笑着,随几名宫女离开,经过琴离尸身的时候,她的袍袖一挥,似终于拂去一些厌恶的东西,然后,螓首高高扬起,发髻的金环随着日晖折射,刺疼我生涩的眼。
      “娘娘,您还好吧?”望舒低声问。
      “舒,替本宫去回皇上,鸯婕妤甍了!”
      人即已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代执的凤印,还其生前的名位,纵然,告慰不了什么,但也算是成全最后的尊严。
      南越和亲公主,不能以废妃的身份下葬。如果天烨,你还有那么一点怜惜旧人的情意,你,一定也会赞同的,请,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的手无力的抓住披风的穗子,吩咐一边的内侍:
      “将鸯婕妤先安放于鹤归堂。”
      鹤归堂,是后妃尸体未移至妃陵前的停放地。也是紫禁中,肃穆凄凉的归处,亦是我们每一个后妃的归处!
      说完这句话,我闭上眼眸,由宫女扶着,一步一步,返回倾霁宫。
      当晚,天烨颁下圣旨:追封鸯婕妤为鸯妃,上谥号“敦和”,停灵十日后迁葬于西周妃陵。
      这亦算是帝王的最后的情意吧,我望着窗外,愈深的黑暗,一瞬间,竟已辨不清前方的路。
      “娘娘,听雨楼的风颜的姑娘请您过去呢。”婉绿轻轻禀告。
      “夜已深,替本宫转告风姑娘,明日再去看她。”我并未回身,素指的关节因用力捧着手炉有些发白,如此想要些许的温暖,但,冰冷的炉壁却丝毫不能给予任何的安慰。
      “娘娘,风颜姑娘说,事关紧急,务必请娘娘此刻过去。”
      唇边浮过一丝冷然的弧度,怕是因为我并未按着太后的吩咐即时引荐她去见天烨,她才如此急不可耐吧。
      回身,将手炉递给婉绿,她似被手炉的冰冷惊了一下,嘟囔着:
      “怎地都这么凉了娘娘都不唤奴婢加碳呢。”
      我缓缓往殿外走去,甫至殿外,天际竟飘起细碎的雪花,今年的雪,倒来得比往年晚,但,更加寒凌。
      听雨楼内笼着几盆银碳,暖意融融,似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风颜穿着翡翠撒花锦袄,倚在暖炕上,见我进来,起身,福身行礼。
      “这么晚,不知风姑娘急要见本宫,所为何事?”
      “素闻璃妃娘娘乃西周第一美人,今日所见,果真如是。”她的眼眸停留在我的脸上,浅笑盈盈地道。
      “你要同本宫说的就是这事?”我面上笼了三分不悦,语气淡漠。
      “是,也不是。”
      “风姑娘到底要同本宫说何事,不妨直言。”
      “我只是叹息,娘娘空有西周第一望族千金的称号,空负这绝色容颜。”
      她语出不驯,我却不怒反笑:
      “你可知,凭你此刻所说的这番活,本宫就可按大不敬将你治罪!”
      她逼近我,芷兰芬芳:
      “娘娘不会如此做的。娘娘素日,一直心软慈悲,所以,终是辜负韶华,如今仅位列从一品之位。”
      “辜负?风姑娘,你又逾言了。”
      她双眸凝住我的,那里,有隐隐地我从没看到过的暗流涌过:
      “既然入宫,就要争宠,既然争宠,就要专宠!”她注视着我的神情,而我,除了唇边淡淡的弧度,半分的情愫都未留出,然后,她笑了,笑意的背后,让我有种恍惚的错觉,因为她的美,更因为她的欲望,对,她眸后流淌的暗流是关于欲望的,这种欲望让我莫名地会有种恐惧,如此的强烈,如此的清晰,“娘娘在后宫的种种经历,我也有所耳闻,难道娘娘真的视那皇恩于无物,或者,豁达到愿与其他女子分享夫君?”
      “本宫的夫君为天下万民之君,自进宫伊始,他就不会属于本宫一个,也不可能仅属于本宫一个。”我的义正词严,却让自己的心中若有所失。
      “今日太后吩咐娘娘,将我进献于皇上,难道,娘娘真的心无所动,淡然不惊?”
      “风姑娘,本宫念在你是南越献于我朝之人,故不与你多做计较,但今日你的所言,实非该言之语。”
      “那娘娘看,凭风颜的姿色,在这紫禁能挣得几重宫阙呢?”
      我望着那比芍药更娇媚的脸庞,从她如秋水的翦瞳中,倒映出我素白无光的容颜,她,比自己更美吧?天烨,见到如此的绝艳,会不动心?
      我继续笑,用笑来掩饰心中刹那的不安,用笑来粉饰微微的酸意:
      “以色事君能得几时好?”
      “纵借美色,如能得六宫之尊,亦有何不可?”
      “那就但愿如风姑娘所愿,本宫会择日献你于御前。”我慢慢踏出莲步,欲往外走去。
      “娘娘这般走了,岂非错过好戏?”
      我停住步子,她继续道:
      “请娘娘屈尊,暂移屏风后。”
      她望了一眼更漏,而室外已响起,皇上驾到的通传,我一惊,但脚下却不自禁地往屏风后走去。她究竟是何人,竟能让天烨亲临至此?
      隔着雕竹髹金屏风,透过镂雕透孔,我看到天烨身着玄色云纹便袍步入室内,风颜背对我,款款行礼:
      “颜参见皇上。”
      她身姿绰约,黑色如墨的发丝长及纤腰,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态,但映入天烨眼中的,必是倾城的艳丽。
      “以你的身份,不需向朕行礼。”天烨淡淡道。
      “若非鸯妃,皇上也不会来见哀家吧。”
      哀家?我愈惊愕,难道,她就是那个女子?从琴离曾经口中所言,到今日的点滴,原来,她就是姬颜!但她以南越太后之尊,不惜假扮舞姬,到西周来,又是所为何事呢?
      但天烨的声音却波澜不惊:
      “朕此刻见的是你,并非因他人之故。”天烨墨黑的星眸似有意无意往屏风这扫来,我忙屏住呼吸,心,因着这一瞥,怦怦而跳,手心渗出几许细密的汗珠。
      “所以你受得起哀家这一礼。”她轻巧一笑,莲步移动,走近天烨,“哀家一直担忧皇上会因鸯妃之故迁怒南越,造成不必要的纷争。如今看来,着实是哀家多虑了。”
      “姬太后今日以这物什来让朕见你,究竟想说什么?”天烨的手中赫然握着一瓷白的瓶,潋滟的光泽在烛光扑朔的映照下愈显迷离。
      “这物件,皇上难道不知是什么吗?”
      “正因为朕知道,但想不到竟与姬太后有所关联。”
      “哀家也是想替皇上除掉如芒刺在背之人,未料,皇上竟然心软慈悲,实是哀家所未想到的。”
      “哦?”天烨的语音中透着彻骨的冰冷,他一字一字,似漫不经心,但却字字惊心:“朕的后宫,也要姬太后操心拔乱反正?”
      “哀家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所做的,亦是求日后能自保于将来。皇上,总有您还是需要哀家为您助一臂之力的。”
      “朕不知还有何事需劳烦姬太后?”天烨的眼微微眯起,点漆的墨瞳中是危险的味道。
      姬颜更近地走进天烨,纤手抚上他的胸膛,天烨亦不推拒,薄唇边划过一抹稍浅的弧度,我的护甲却已深深刺入指腹,但,浑然不觉痛。
      “颜此生,唯愿能长伴于皇上这般的雄姿英发的男子身边,可惜,只能屈身于南越国主为妃,时至今日,夙愿未尝,已为太后位份,又有谁知,颜心中的无奈与悲哀呢?”她没有自称“哀家”,脸愈近地贴在天烨的下颌,高高的发髻阻住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天烨脸上的神情,只知道自己厚重披风下的手在瑟瑟发抖。
      “姬太后,请自重。”天烨的声音平静到波澜不惊,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皇上,难道我的姿容丝毫不能进您的眼的吗?”她的纤手慢慢向上移,勾住天烨的颈部,我的心在那刻,一直下沉,下沉到,终于堵在某处,无法得到舒展,“那不知南越的苍梧郡,皇上是否更有兴趣呢?”
      天烨淡淡一笑,依然并不推开她,她将螓首熨帖在天烨的胸前,低喃细语,亦清晰地传到我耳中:
      “琴离比我幸福很多,纵是和亲西周,离故土千里之远,至少得到了皇上的心,死后能加封如此殊荣,亦不枉她这一生了。”
      “鸯妃今日,不是姬太后的一手安排吗,惟有她远嫁西周,才失去皇太女的继位权,南越如今才尽在姬太后的掌握中。”天烨淡淡道,但让姬颜的身子蓦地一震。
      “皇上果然睿智,事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她轻媚而笑,笑声中是别样的蛊惑,“南越自历代,都以皇后所生长子或长女为尊,琴离又是先皇后嫡长女,所以,自先帝去后,我整晚的失眠亦是因为她,纵然,如今她不在了,但保皇党仍有余孽,所以,我愿割让苍梧一郡来换得皇上的支持。”
      “朕知道,昔日西周欧阳绯卿满门被灭,也是姬太后所为,南越这么多年,在镐京一系列部署均是费心尽力,难道国内区区的保皇党余孽,姬太后却无法处置,宁愿用苍梧一郡来换取朕的支持,代价是否太大?”
      “皇上果然睿智,此事都已洞悉,只要皇上应允,颜不会反悔刚才所提的条件。”
      天烨不露痕迹离开她的紧依,手中的瓶子微微一扬:
      “英华殿失火,还有那根刻着青衿二字的宫棒也是姬太后的杰作吧?朕唯一不明白,姬太后,如此竭尽心力于此事,究竟是为什么?”
      “我说过,是替皇上分忧。”她并不否认,继续贴近他,在他耳边细语,天烨的唇边随着细语泛起更深的弧度。
      所有的事,突然串联在一起,英华殿失火,倚翠楼,欧阳被灭门,这一切,幕后的操纵竟然是她,可她,为的是什么?要如此心思缜密将我赶尽杀绝方罢呢?
      又让我亲耳听到这些?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接下去的话,我无法听到,如果我听到,在那一刻,我就会选择杀了这个女子,这个心狠的女子,所带给安陵一族的万劫不复,就在那一刻,揭开了序幕。
      为了保住南越最高统治者身后实际操纵者的地位,她选择刀口舔血,去做一次的权利的交换,而我的夫君,西周的帝王,也容许这种交换,这些交换的背后,不光是万人的鲜血染就,更是无法回头的情殇。
      彼时的我,丝毫未知危险原来距离那么近,只是看着细语完后的她,抬首吻上天烨的唇,那一瞬间,我的泪清楚明白地溅落,心里无法舒展的那处,洇出一丝痛来,一丝丝地,密密匝匝刺满整瓣玲珑心,涩浓的悲哀一起袭进我的眸内,然后,化成泪水涌出。
      原来,他在我心底的重量,一直都没有改变,耽尽这种种交缠深萦的恨意后,我还是无法漠视他被其他女子分享。
      但,正如我方才所说,六宫中,分享他一人的,可是三千佳丽,亦可是天下所有他要的女子。
      所以,我凭什么在此时流泪呢?
      步伐踉跄,手抚上屏风,轻微的响声,却已惊动天烨:
      “谁?!”
      一道寒光从雕空的孔洞中射来,我下意识欲避,那采寒光已伴着绝决的犀利刺进我右手的掌心,手心,很痛,但,当我接触到发出寒光的物体时,心更痛!那,月形的暗器,正是昔日在北溟伤冥曜的暗器,不,应该说,如果不是冥曜保护着我,我早该在北溟那回,就死了!
      天烨,你原来,在那时就起了杀我之心,又为何要送我去疗毒?原来,原来,所谓的疗毒不过是更好除去我的圈套,远离紫禁后的死,与太后无关,更与你无关,父亲若要追究,也无从追究而起,毕竟,我不是死于太后的鸩酒,只是死于外界所传的重病!
      这就是你隐瞒我去北溟疗毒的真实原因吧!
      可我,还不自量力地,在回京后去邀这圣恩,曲水流殇时,你一定在笑我的愚蠢吧,我是愚蠢,所以,才会被蒙蔽了双眼这么久,才会亲自把孩子一步步带到这不该来的世上,被他父皇和他父皇身边的女子,一起扼杀!
      安陵宸,安陵宸!你竟然到了此时,依然不觉悟吗?
      随着屏风被他推开,我迷蒙着雾气的眼眸对上他略带惊讶的眼神,然后当他凝视到我手心的伤口时,眸底的神情我未待分辨,玉颈一凉,一柄冰冷的匕首已抵在那里,姬颜笑得美艳,但更透着嗜血的狠毒:
      “皇上,今日就由我来代您解决她,也卸下皇上一直以来的掣肘,由我对外宣称刺客,亦不会有人起疑?”
      冰冷锋利的刃口贴紧我的颈部,似乎稍一呼吸,那刃口便将切开我的肌肤,然后,芬芳甘甜的鲜血就会代替眼泪替我流出。
      天烨的眼神已恢复平静,连一丝地暗流都没有地平静。
      或许,我该自己来结束这场错误,只要螓首稍稍前倾,一切就都将结束。刺客在倾霁宫误杀璃妃,这个解释也是如此完美。而忆晴已怀龙嗣,安陵一族倚靠着龙嗣,亦能保一时的平安吧。
      既然,天烨,你要我死,我何必还如此痛苦地活着呢?我可以为家族活,但我现在才知道,我只为你一人而死!
     
     
      第87章 花覆春殿空垂爱
        慢慢闭上眼眸,我轻轻将自己的颈部送进刀刃的残忍中,但,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新鲜血液的芬芳,我睁开眼,却看到,天烨的手握着姬颜的手腕,那柄匕首已被他拉离几寸远,我的颈离匕首的距离,看似很近,但终是到不了,也解脱不了,一如,我和天烨心底的距离。
        “皇上果真怜香惜玉。”姬颜的唇边敛起笑意,松开玉手,匕首叮噹落地,她反手与天烨的手相握,绝色美艳的脸上,是冷冷的神情。
        “她是朕的后妃,生死由朕来定。”天烨看着我的眼中,有一丝的柔情,但,那么的虚浮,终是无法停驻长久。
        听着姬颜辛毒的语,我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将自己流血的手缩到宽大的袖摆下,缓缓地向外走去,这里的一切,与我再无关。
        “璃妃,今日之事,若让第四人知道,连朕都保不了你。”他望着我滴落在地的血,眉心微蹙,但旋即恢复素日的淡然。
        我停住脚步,回身,清冷浅笑:
        “臣妾不会多说一字,请皇上安心!”加重安心两个字的音,随着他示意退下,我返身前,最后一滴泪坠落在脸襟。
        从那晚后,我才知道,失去的,是今生最后的泪水,以后,再怎么悲痛,我都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冷漠,更绝情,更狠厉吧。如同姬颜一般,不再受任何的伤害!
        回到正殿,我只传李若儒一人至殿内,其余包括舒都都被我摒至殿外。
        天烨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方才的事,于我,又怎会希望第四人知道呢?这伤,必要瞒着所有人,包括太医院,所以尚在宫中的李若儒是替我掩盖伤势的最佳人选。
        李若儒看到我手心的伤势,微微惊愕一下,神色已然如常,替我拔去暗器,然后上药,仔细包扎,未了,他轻轻道:
        “娘娘今后,怕是再难弹琴了。”
        我淡淡一笑,心知,必是伤及了经络,可,即便不能弹琴,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大夫,你自幼便是照拂本宫的医师,本宫也一直对你敬重有加,但不知,李大夫如今,是否真的一如儿时那般,尽心于本宫呢?”
        “草民自然竭力替娘娘医治,只是,此次伤及经脉,手心以后怕是使不出力,故才不易弹琴。”
        “李大夫该清楚本宫指的不是这事,此刻无人,李大夫若再有所隐瞒,就莫怪本宫不念旧恩。”那日望舒对汤药起疑,自己并未忘记。虽然隐隐知道是父亲所为,但还是想样自验证,只因后宫中突然惊变,才一直搁着未问。“李大夫给本宫亲自煎熬治疗哮症的汤药,前后到底有什么乾坤?”
        他仿佛早预料到我总有一天会如此发问,仅略略怔滞一下,话语如早默记于心般,连贯道出:
        “既然娘娘问起,草民断无再欺瞒之理。之前的方子多加了黄莲这一味药,娘娘所患的亦是寒哮,而并非热哮,是以,用寒哮的药方再辅以黄莲,便是拖延病情,但,对娘娘的玉体侵害亦是最低。”他起身,跪仆于地,声音里却无赴死的颤抖,“草民自知犯下死罪,愿一死谢罪!但恳请娘娘念在草民自幼照拂娘娘的份上,能饶过草民一家老小!”
        这份镇静,让我语音带了几分愠意:
        “你既知死罪,又说顾念旧恩,为何还要毒害本宫?只要你说出指使之人,本宫必不会牵累你的家人,否则——”我转动嵌着翠玉的护甲,低敛的睫毛下,掩去倦怠的眸光。
        能让李大夫如此做的人,只可能是我的父亲,当朝的丞相,答案一直都明了于心,可我还要去问,将那层残酷一层层剥开,而不管骨肉亲情在逐层的剥离中已经鲜血淋漓。
        我的父亲,我的夫君,都可以一次一次欺骗我,甚至以牺牲我为代价,来换取他们所要的。
        西周最尊贵望族的千金安陵宸,权倾后宫务受隆宠的璃妃,这两个身份的背后,不过是如此的不堪!
        果不其然,他重重叩首:“至于是谁指使草民如此之做,娘娘心中已知。这么做,亦是为了娘娘在宫中的前途所不得已为之。”
        “不得已为之?你可知道,这是欺君大罪,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即便是灭族,都难消皇上心头的恨!”我的语声中,有愤懑,更多的,是对父亲的失望。
        “知遇之恩,草民没齿难忘。这事,如果草民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医者,本该慈悲为心,草民却终是伤害到娘娘玉体,所以草民已尽全力将伤害减到最小,但求对娘娘今后无碍。”
        如果是伤害,怎么可能是无痛无碍呢?
        “罢了,你替本宫转告父亲,请他多自珍重,本宫之命,在天家,不过是可以舍弃的,如若他要借着本宫再做筹谋,只怕未必能尽如其意。”
        “娘娘,丞相是为您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您在铺路。”
        “但这路铺到尽头,是否为本宫所要,他却从来不予理会。”我挥手,“你且退下吧,今日本宫之伤,不可告于第三人知。”我伸手,将托盘内的月形暗器拿至手中,将身子慢慢地往边上倚靠,看着李大夫的身影消失在帐幔的后面。
        父亲此次设下这计谋,用我的身子做引,拌倒皇后,这点,怕是天烨亦未可知吧。而,部署此次计谋所需要的人,都必对他忠心不二,因为稍有疏漏,便反会导致相府万劫不复。
      皇后身边,又是谁为父亲的卒子,或许惟有父亲自己才知道,仿同我,也不过是一句他手中的卒子。
        右手的伤势已被素白的药布所包好,我怔怔地凝视手中月形的暗器,直到外殿传来:
        “皇上驾到。”
        我放下月形的暗器,起身,在那玄色身影进入殿内时,缓缓行礼,他轻轻扶起我,我依然低垂水眸,并不去读他此时的神情。
        他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右手,柔声问:
        “还疼吗?”
        “臣妾已无事了,方才命李大会替臣妾包扎,这宫中亦不会有其他人知此事。”
        “委屈你了。”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声音,说出委屈二字,我淡淡浅笑:
        “这不算什么,臣妾才知道,一切的事,皇上都清明于胸,臣妾愚钝,始是看不透。”
        他握着我的手,分明在那刹有一丝的松开,但旋即紧紧握着,低声但清晰地道:
        “因为能将你劫出后宫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所以,朕才亲自出宫去寻你!”
        “或者该说,是萱滢传给皇上的讯息,让皇上更确定这干人等,是不能姑息的隐患。”
        “璃儿果然聪明。”他勾起我的下颔,我抬起的眼眸,正对上他探究的墨眸,那里莫测的深邃,我不禁忆起方才李大夫所说的事,如若此事被天烨知道,怕,他也不会姑息相府。
      强自镇定,故做羞涩地把眸光投向殿内的一隅:
        “臣妾只是未想到,倚翠楼竟与南越有关系,毕竟是西周境内。”
        “朕也没有想到,姬颜的盘算在那时就已开始。”
        “纵是她机关算尽,今日岂不也被皇上识破身份?”在帝王身边,锋芒毕露,则必会被他所戒,今日姬颜就是一例,但,即便我再做糊涂,因着安陵之姓,他又何尝一事对我能卸下心防呢?
        他勾住我下颔的手略紧,声音低沉:
        “女子的美貌果真是致使的毒药。她很聪明,但,朕却不会去饮那噬骨之鸠。”
        我将眸华收回,唇边浮出一抹笑意:
        “皇上对姬太后——”
        他突然低首,吻住我的唇,将我剩下的话也一并封住。吻,很轻,很柔,不似以往掠夺的暴虐,最怜惜的力度在我的唇上抚过,但我却想起,方才,姬颜也正是这般吻上他的唇,心中,顿时起了一丝的反胃,黛眉微颦,手已轻轻地推开他,他有所察觉,离开我的唇,如玉的脸上,有淡淡的不悦。
        “臣妾身子还未大好,怕将病疾过给皇上。”我的谎言让我的脸泛起一抹红晕,烫烫地,心中却因他此刻的眼神,寒噤微微。
        “朕是天子,有何可畏?”他闻言,薄唇弧度上扬,说罢,将我抱起,转往榻边行去,我一惊,急道:
        “臣妾的牌子,是太后下旨暂撤的,皇上今日这般,让太后知道,又添臣妾的不是。”
        “不是你的主意?”他似洞悉一切,笑睨着我。
        “皇上猜呢?”我不动声色,慢慢将身子从他怀中跳下,但裙裾却在那刹被锦履的尖尖绊到,一个踉跄,眼看是要扑到地上,他的手已稳稳挡住我前倾的身子。
        “朕还需猜吗?”就势,他将我放到地上,反将我压住,地上铺着厚重的毡毯,虽然不冷,我的后背仍是一阵冰凉。
        “皇上圣明,请——”话语未出,依然被他的唇封住,不习惯此时的他,更不习惯亲热的举止,总觉得此时的他,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冰冷淡漠的天烨,如此的柔情款款背后究竟是什么,更让我看不透,也不敢去猜。
        他的手已移动我衣襟处,轻轻分开,四边银碳燃起的温暖,依然敌不过骤然的凉意,我身子缩了一缩,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他的欲取欲求,我一直都无力去抗拒,他看着我,是真的看这个叫安陵宸的女子,还是方才在姬颜那边没有得到的满足呢?
        我讨厌,别的女子吻他,我讨厌,自己没有任何反抗力量地任他掠夺。
        他突然停止继续吻我,手也合上我的衣襟,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眼底,有种复杂的情愫在流转。
        “你在想什么?”
        甫启唇,他的声音有丝苍涩,我避开他的眼神,声音宁静悠远:
        “臣妾只是不习惯。”
        “为什么你习惯朕用冷淡来对你?”
        “因为——”我望着一侧的碳炉,里面燃着的银碳发出咝咝声,煎熬的人心,也会有声音吗?如果有,那为何,我一直听不到呢?反咬着唇,唇上的疼意让我的神思渐渐归拢,继续道:“因为臣妾一直知道,自己所求的,终是虚幻,所以怕承载不起一时的温柔,然后,用余生的寂寞来偿还。”
        他的手移到我的胳膊,紧紧地拥着我,但是,他手心的冰冷,却始终没有一丝温暖带给我,他的声音很低,但却轻柔无比:
        “朕不想再伤害你,朕亦无法承诺什么,但,璃儿,你难道看不懂朕的心?”
        “皇上,臣妾知道,坐在帝王宝座的人,他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一个女人,后宫生存的道理,或许仅是一个简单的忍字,臣妾今日身居妃位,自知,离皇上,又远了一步。难道,不是吗?”
        “你怨朕不该封你这妃位?”
        “臣妾不敢,璃者,在皇上心中,是取何意,皇上比任何人都该清楚。”
        “你可知,今日,前朝九卿联名上了折子,要朕尽快立后,以免中宫之位悬虚,六宫失和。”
        我一惊,李大夫所说的替我铺的路,莫非就是这条?父亲啊,你这一步步相逼,天烨又岂能容!
        “后宫不得干涉前庭,臣妾莫敢忘记祖训。”
        “你可知,他们替朕拟的人选又是谁?”
        “六宫中,论资历,论龙嗣,论位份,自然是贤妃娘娘。”我对上他的眼睛,容色淡然。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端详着我,然后,轻轻叹息:
        “他们要朕立的,不是别人,正是璃儿。”
        “皇上!”我惊愕的表情落主他的眼眸中,那里,湮起一丝更深的踌躇:
        “璃儿,告诉朕,你要这后位吗?”
        我略做沉思,复缓缓而言:
        “如果臣妾说,不想要,那皇上亦知,这定是假话,身在后宫,没有一个女子不以中宫之位做为目标,因为这后位,或许是比圣恩更不会变的东西。即便有朝一日被废,也算是可以告慰余生,所以,臣妾的回答,自然是:想!但,臣妾尚无子嗣,又怎敢妄想呢?”
        “若是皇后,朕对她,只会是敬,而确实不会再有爱。”
        “即便不是皇后,皇上心中又可曾还有爱,能分给六宫中的其他嫔妃呢?”我望着他,终是说出心中的话,“皇上爱的,仅是姐姐一人,她不在了,皇上的爱,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他同有愠意,只凝望着我,许久许久,才道:
        “你果真连朕的爱,都不在乎。”
        “臣妾若在乎的是凤玺,皇上肯给吗?”
        他的眸底闪过一缕不置可否的笑意,手从我的脸上收回,撑在一边的毡毯上:
        “他肯给,你为何不随他去呢?”
        原来,顺公公还是听到了那日我和冥曜的对话,并且将他一字不漏地禀了天烨,但天烨却在此时才用这句话来伤我,但,可惜,经历过方才之事的我已经不会难受了。
        “臣妾一直想要的,是西周的凤玺,因为这样,才证明,臣妾比姐姐更光耀门楣,其余,对臣妾都不再重要!”
        “你想要的,仅是如此吗?”他的眼中有浓浓的,挥散不去的失望,终于,清晰深刻地映入我的眸底。
        我颔首,字字坚定:
        “是,臣妾只想要凤玺。”
        他深深地望着我,握住我胳膊的那只手力度突然加大,似乎已扣进我的肌肤,但我没有喊产,因为,这些疼痛,我已经不在乎。甫启唇,他的声音冷峻森寒:
        “如果是你想要的,朕会给你。”他松开我的胳膊,然后,慢慢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这个一样贪婪世俗的女人:“倘若这是你留在朕身边的要求,朕会满足,但,从此以后,朕对你,只会是敬!”
        我开始学着姬颜的样子,妩媚而笑,笑得灿烂若春花绽放,笑得让他眼底阴霾更深:
        “君无戏言!”
        天烨,在一次次伤痛后,我心中仅剩的恨意,已经不容许自己再卑微地去祈求能得到你的爱,敬,如果是疏远的一种方式,那,我会欣然接受。
      皇后,中宫之位,母仪天下,这是父亲所希望看到的,也是我最后能为安陵一氏能做的。
        从此,哪怕寂寞枯守着一宫的清冷,我亦无悔,毕竟,我不要再受伤,只有握得更高的权势,我才能将我昔日累积的恨,一寸一寸地去还给所有付值诸我的人。
        然后,我活着,才不会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将自己束缚在深宫。
        他终于向殿外走去,我没有起身,在腥红的地毯上,我清澈的笑声,一直飞扬开去,或许,姬颜,她也听到了吧。
        靖宣五年元月十五,天烨颁下圣旨:
        朕惟位昭天地。乾行与坤顺同功。治洽家邦。壶政与朝章并肃。诗纪睢麟之盛。礼隆褕翟之荣。所以秩彝伦而承禋祀也。灿乎钜典。炳有成规。朕缵绍丕图。统绥群服。御极之初。恭奉云雅皇太后懿旨。咨尔璃妃安陵氏,粹毓名宗。礼娴内则。柔慎秉于粹性。温恭著乎令仪。殚诚敬以事庭闱。孝同孺慕。抒属勤而持禁掖。德#纯修。和平敷苤苢之仁。浣濯比葛覃之俭。淑仪咸备,景福维新。允宜册立为皇后。前者九卿诸臣,屡以册立中宫上请。朕心少有思维,迁延未许。今祗遵慈命,立璃妃安陵氏为皇后。着鸿胪寺即议以闻。择吉辰册封。用定中宫之位。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礼部拟定的吉辰定在三月廿六日巳时,据说,那一天是靖宣五年最好的时辰,册后的圣旨或者该说,不过是某种催化剂。其后短短的数月间,发生的,却是令我永远都无法遗忘的劫难!用鲜血浸染而就的日子,终是我这一生经历的最悲惨痛苦的事实。
      颁布公旨的这一天,是元宵节,宫中皆燃放孔明灯,而我,在倾霁宫,等着父亲的到来。
        因我被册皇后,父亲得以进宫朝拜恭贺。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亲,丞相安陵青翦。
        但彼时的我,却全然不知。
        父亲按规定的时辰进入殿内,依礼跪拜,我摒退宫人,绕过云母屏风,亲手扶起他。
        前次的相见,我仅是昭仪的身份,这一次,却是以西周未来的皇后之尊,望着跪在地的父亲,他用朝冠束起的髻间已有白发,他的脸在抬起的刹那,让我看到的,也仅是沧桑,这就是擅弄权术的父亲,他所在意的,绝非是亲情,是那更高的专权。
      “丞相免礼。”
      一句丞相,分明将这十六年的父女情份生生隔了开去。我看到他眼底有一丝欣喜,却不是该有的惊愕。
      是啊,以皇后尊贵的身份,应称他为“丞相”,而以女儿的身体,还是该唤“父亲”。
      但,皇后永远是比女儿,对于他更来得重要。他为我费尽心思,终于将我在这么短的时间推到后位,我该感谢地望着父亲,可,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前朝后宫,分不开的牵缠,也是分不开的权利倾轧,对于这一切,年仅十六岁的我,已深深觉到疲惫。
      “皇后娘娘圣体安康?”短暂的寂静后,被父亲声音打破。
      “有丞相举荐的李大夫照拂,本宫自然安康。”我交扶起他的手收回,莲步踱到烛台一介,凝视着烛泪滴累,在底部积起蜡块,护甲轻拨,那蜡块便顺势坠入盘中,话语消炎淡:“本宫尚未正式授予凤玺金册,丞相怎可现在就称本宫皇后呢?”
      “臣逾言了,请娘娘恕罪。”
      “本宫赦得丞相言失之罪,但丞相其他的罪,恐皇上心中早有计较。”
      “不知道娘娘所言为何?臣请娘娘明示。”
      “本宫自知不该过问前朝,但,柳渊之事,丞相处理是否有欠妥当?”
      “娘娘,可知,柳渊已拟好折子,欲弹劾安陵澈国军功赫赫,任意属下在藏云胡做非为,凡事,娘娘不可仅看表面,而忽视深处的实质。”
      哥哥?素知哥哥为人,定是不会如此,但,柳渊却为何屡次与安陵过不去呢?所以,父亲才先下手为强?那么,暂代御史大夫的虞林,怕也是父亲的人。这样,朝中,仅剩下太尉一人,可与父亲分庭抗礼。
      父亲党羽如此之多,实是我所没有料到的,这般错根盘结,所以天烨才能一再忍让,九卿联名要求立我为后,更是父亲的一步谋略吧。
      父亲见我不语,压低声道:
      “娘娘,须提防身边之人,娘娘即将入主中宫,其间恐有变数,臣请娘娘万事谨慎为上!再不可为宫中他人之事而转圜。”
      “丞相,此言何意?”
     
     
      第88章 独倚高楼群芳妒
      “娘娘,深宫之中,没有绝对忠诚于您的人,臣斗胆,请娘娘多加保重。”
        “丞相这话确实不假,何止深宫,连至亲之人,都是不可信的。”我眸化微转,回身,凝望着父亲,语音似说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事:“黄莲虽苦,但,苦不过骨肉薄情。”
        父亲的脸抽搐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若非尝得黄莲之苦,今日何能显磐为凤。”
        “本宫还是要多谢丞相,但,本宫也希翼丞相能早日致仕,也可安享朝廷的恩荫。”
        “致仕?难道娘娘认为,为臣若此时选择致仕,娘娘的中宫之位仍能固若金汤?”
        “本宫只希望一族安宁,以丞相如今的威望,已光耀安陵的门楣,但漠北将军的显赫军功却被遏制边疆,皆因丞相仍居其位。”
        “娘娘,请恕臣不能从命!臣未到耄耋之年,尚可再为朝廷效力!至于安陵澈,定有比臣更辉煌的前景。”
        父亲,你若再执意,只怕权高盖主,而天烨是怎样的君主,你难道会不知?十二章纹下奔涌的是雄志厚积的帝王之血,王图霸业,莫非攘外安内,如今,攘外已定,翦除权相羽翼,在其心中,恐怕方算安内之举!
        他不会忘,更不会一忍再忍!
        我看着固执的父亲,知道,我仅能在这深宫中,无望地祈祷,唯盼,他的忍能容得父亲安宁致仕,可,我知道,这必将是一种无望。
        一如,无边的哀绝随着呜咽渐起的风声一并吹进彼此的心底。
        殿外突起的大风,刮开虚掩的殿门,将银碳的灰烬吹起,在弥漫的碳雾中,我依稀地看到,父亲的眼睛中满是志成于胸的笑意。
        微拢厚锦镶银鼠皮的袄袖,我注视着父亲行礼拜别,在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再嘱咐什么,但甫启唇,却不知还能说什么,随着父亲的退下,徒留空冷的大殿
        北溟在这月余间,竟发布一道令西周前朝略略震惊的事,迁都明成郡。其间隐情,皆不可知,至此,昔日东歧国都明成郡再次成为北溟国都。
        而南越的使臣也在元宵过后辞返南越,包括化名为风颜的姬颜,辞返前,南越幼帝亲书国书于天烨,表明愿于西周永世安好,割让苍梧郡以示诚意。
        但,也就在元宵夜,天烨宣姬颜至昭阳殿,这一去,她彻夜未归听雨楼,直至第二日,在饯别使者时,才见她盛装出现在使者的车辇上。
        其后的日子,一切似积雪融化为水,涓细地流进地中,都是在静谧中度过。天烨命敬事房重放了我的牌子,我自然不能再求太后去撤,只能在他屡次地翻牌后,继续履行做为后妃的义务。
        昭阳蓼内,芙蓉暖帐,但,每每后半夜,我从浅辄的梦中醒转,却发现,他撑着身子,默默地凝望着我,这一刻,我有些心惊,在黑暗笼罩下的他,眉宇间是一抹日间从未有过的惆怅。
        不过一月,天烨独翻了我十多次牌子,其余诸妃,包括芊宝林都未得伴驾,后宫中隐隐有些蜚短流长,但,亦很快地被压制下去。
        靖宣五年二月十一傍晚,忆晴遣近身宫女夙香过来禀说,身子欠安,欲请李太医过去问脉。李若儒医好我的哮症,天烨果未食言,在正月后,就晋他到了太医院,本是主治内症,但,忆晴的哮症每逢冬日也必是发作,如今,身怀四个月的身孕,用药自然有所禁忌,遂准李太医过去问脉。
        用罢晚膳,心底终是放不下,另传了肩辇,仅带望舒一人赶至福臻宫月华阁。方至阁门,已见李太医神色凝重正躬身出来,我心下担忧渐深,低问:
        “晴美人如今怎样?”
        “回禀娘娘,晴小主脉象弦滑,且有出血迹象,恐是小产之忧。”他见是我,亦不隐瞒,如实道来,“臣已配苏梗、荷叶、砂仁,茯神等为方,命药女已去煎熬。”
        他叙叙将中药名一一细说,我却无心去听,只问:
        “为何会如此?晴美人之前也一直服用王太医所开的安胎药,怎会今日这般?”
        “微臣惶恐,亦不敢推测之前的用药,但依微臣所见,此脉似是才由滑脉转弦,但不知,小主最近可用了其他什么所导致,也未可知。”
        “你且下去,另传本宫的口谕,把王太医之前的处方一并调出来查验,看有否不妥之处。”
        夙香替我掀开厚重的帘子,我进得殿内,却见忆晴面色苍白地睡在床榻,见我来,虚软地起身,微微福了一福。
        我上前,按着她的手,轻轻道:
        “行这些礼做什么,可好些了?”
        “李太医才瞧过,不碍事的。”
        “主子刚刚流血,可把奴婢吓着了,主子,您别再吓奴婢啊。”夙香在一边念叨着,一边拿过置在茶案上的细纹菊花盅,打开盖子,用手背试了下温,呈到忆晴面前:“主子,用些燕窝暖下身吧。”
        我从夙香手中接过燕窝,亲自舀了一勺,柔声道:
        “先用一些吧。”
        鼻端隐约嗅到燕窝的味道,不禁微颦眉,盅中的燕丝确是略带黄色,但,这黄,却还渗着几缕暗沉的红色,乍一看,与一般的洞燕无异,但仔细辨了味道,却不是纯正金丝黄燕特有的味道,腥甜味更重。
        我收回汤勺,自己轻尝一口,甫入口,语音已颤:
        “这燕窝可是本宫命人送来的金丝黄燕?”口中的味蕾告诉我,这些燕窝,虽依然糯滑,但其中,有一些则是清爽略硬,一品,便知其间差异。
        “回娘娘的话,娘娘送的,主子一直不舍得吃,命奴婢好生收着,这些,是月前,德妃娘娘命人送来的,娘娘嘱咐奴婢先用这些。”夙香不明究里地回道。
        “忆晴,为何不用本宫送你的燕窝?”我眸内湮了一丝雾气,凝望着她,唇略略哆嗦,她真的记恨自己至此,连所送的东西都不屑用吗?如若不然,又岂会今日有小产的征兆?
        “堂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眼底有瞬间地哀怨自怜,轻语细言:“我何尝不知道堂姐对我的好,所以,总想着,留下堂姐所赐的,平日见了,亦是念想。这宫中,万般皆不由命,但,堂姐对我如何,我心里自是知道的。”
        听她自称“我”,再唤出那一声堂姐,终是触动心底深处的那份柔软,我的手覆上她的,微微叹一口气,吩咐道:
        “传本宫的话,传德妃即刻前来!”
        我将手中的盅递给望舒,宽慰叮嘱:“这燕窝不能再用了,我送的,先用,用完,我自会命人再送来,咱们姐妹间,往后可以念想的东西还多着呢。”
        她淡淡笑着颔首。
        我起身,吩咐夙香:
        “德妃所送的燕窝还有多少,都一并封存起来。”
        她应了,脸上还是不解的神色,我无暇顾及其他,望舒已领会我的意思,端着细纹菊花盅,往月华阁前殿静候德妃到来。
        德妃身着粉蓝色烟笼梅花袄裙,袅娜地出现在殿外时,我有一丝的怔然,这一天,还是到了。她是柳渊之女,怎会对父亲的流放漠北边塞做到无动于衷呢?
        按现在的品级,我该向她行礼,但按这已颁的圣旨,我却是西周未来的皇后,自不必行礼,她定也知道这一层,进得殿来,稍欠身,轻侬软语:
        “不知娘娘传本宫来,所为何事?”
        我示意望舒将手中的盅呈给德妃,然后,问道:
        “德妃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她接过,略看了眼,道:
        “炖的莫不是金丝黄燕?”
        “除了这,还有什么呢?”
        “本宫看不出来。”
        我缓缓走近她,唇边浮起一抹笑意,道:
        “那就由本宫来告诉娘娘吧,这是娘娘赐给晴美人的金丝黄燕盏,但,其中,却是与棕尾金丝燕相掺杂。”
        “什么?”她脸色转白,死死盯着我,竟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棕尾金丝燕的功效,相比娘娘也该知晓,对于通气血的虚寒体制确是滋补上品,但晴美人四月身孕,正是需固胎之时,又怎禁得起这样的滋补呢?”我望着她的眼光咻地转冷,而她则一脸的迷乱,接着眸底逐渐愠出一丝恨意来,那么凌厉的恨意,清晰地落入我眼中,原来,她始终是恨的。
        “娘娘,不好了!主子方才又见红了!”夙香从内寝跑出来,语音慌乱,我不顾继续逼问德妃,速传李太医前来,返身奔回内寝,只见忆晴流出的血已将洁白的被襦浸湿,那样的地触目惊心,刺进我的眼中,却更割痛我的心。
        不!不!我不要忆晴和昔日的我一样,我奔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忆晴,有堂姐在,不会有事!”
        “堂姐……”她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身下的血已将我的裙摆一并染红,我握着她的手分明也在瑟瑟地颤抖,她手心的冰冷在这个凄凉的冬夜,一并成为深深刻进我心底的惧怕。
        忆晴的孩子没有能够保住,李太医匆匆赶到,仅是宣布了这个足以再次震惊西周后宫的事实。
        所用燕窝的礼封上是德妃的宫印,而里面的燕窝,经宗正寺查实,确是掺了棕尾金丝燕,太后为着子嗣的失去分外伤心之余,下懿旨,以居心歹毒,谋害龙嗣之罪,废德妃为庶人,赐白绫七尺,念其孕育皇长之一功,准在旖裳宫行刑。
        德妃为皇长子玄铭的生母,那一晚,玄铭跪在永乐宫前哭求他的皇祖母能饶过他的母亲,但太后昔日对他的宠爱,此时仅化成另一种残忍,命内侍将玄铭禁足于永乐宫的漪兰殿。
        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昏暗的殿中,是怎样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而无力去做任何事时的心情是怎样,没有人会知道,只知道,那一晚,漪兰殿中稚嫩的孩童哭喊声之尖利惊动了周边的所有宫殿。
        其实,以德妃所触犯的罪,如果在昔日,完全可以不用死,但,因着她父亲的关系,皇室自然不必有任何的顾忌,这个在紫禁曾经显赫一时的女子,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我站在行刑的旖裳宫正殿前,望着天际夕阳余晖,柔和地幻做七彩映照在琉璃瓦上,而,里面的女子,则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
        “娘娘,德妃要求最后再见娘娘一面。”行刑的内侍匆匆跑出,禀道。
        我往着森冷阴暗的殿内,略略思忖,还是踏上台阶,推开红漆的殿门。
        黑色的托盘内,白陵整齐地叠放着,她望着那叠白绫,然后抬眸,望向我,眼里,是出奇的平静。
        我们就如此凝望着,她徐徐启唇:
        “你赢了。”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输赢,输的,未必失去一切,看上去赢的,得到又是什么?”我淡淡的道,我得到了什么呢?所得到的并非是我所想要的,我想要的,永远不会再得!
        “你得到中宫之位。”她突然浮起一丝箫瑟的笑意,如同庭院里已沧桑的树杆,将眼角的皱纹都细细地显现出来,“但,却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早该知道,你不放过皇后,又怎会放过我呢?”
        皇后被废,她亦看成是我的谋算,那如此的我,实是该让她惧怕的,因为连我自己,都突然开始有丝惧怕,避无可避地被推到后宫的争斗锋尖,如果我想退,怕只是粉身碎骨。
        “德妃,本宫未曾陷害你,不管你信或不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本宫没必要骗你。”
        “我不再是德妃,仅是被废的庶人,但,我并未想让晴美人小产,玄铭是皇长子,我已是德妃之尊,哪怕父亲已是罪臣,可,我在宫中的地位,玄铭的地位不会因为一个同是罪臣之后的晴美人所生的子嗣所改变。”她安然宁静地说,似乎,是在叙述别人的事,而并非与她的生死有关。
        “无论真假,太后的懿旨已下,今日的局面任谁都无法转圜。你若有冤屈,便早该在宗正寺就言明。”
        “后宫中,欲加的罪,一直是不容人辩驳的,所以,我说与不说都一样,如今,最后只求娘娘一件事。”她起身,蓦地跪倒在地,“请娘娘善待铭儿!”
        我未上前扶起她,语音清冷:“本宫虽未曾为人母,但,亦明白子女对母亲的重要,你安心去吧,本宫应允你,绝不会让他人将玄铭牵扯进这次的是非中。”
        她跪在地上,端庄清秀的脸上笑容渐渐消逝,低声道: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可以得到皇上的爱,所以嫉妒让我失去理智,凤仪宫中,推搡你的人是水澜,但绊倒你的人,却是我。我天真地以为,你所诞下的若是男孩,将是玄铭继立太子的最大威胁,但,却忘了,前朝的变数才是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一气说完,她凝望着我,那里有着一丝恳求宽恕的眼神,“你恨我吗?你失去孩子,我也有难逃的罪责,我一直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会发现,可,上苍还是公平的。”
        “如果我说不恨你,那只是为了让你安心地去,但,我不可能不恨你!”我的脸色苍白,那天的情景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彼时最深的痛苦让我无法去原谅当时所有隐害我的人,即便眼前的她已是将死之人。“至于玄铭,他是皇上的皇长子,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去重复你昔日因嫉妒所做出的事。”
        “如此,我便放心了。”她慢慢地站起,轻轻抚平衣裙上的褶皱,然后眸光中似有闪烁的晖泽:“从我被选为太子侧妃开始,就一直以为自己在他眼中,会与别人不同,可惜,到头来,他连这最后一面,都不不愿见我,这八年,我空得了这高位的名份。”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仅是回身,走出正殿,在离蓼几步远的地方,内侍已来复命,我没有回首,迅速地离开这个即将变得清冷的宫殿。
        鸯婕妤已死,现在,德妃的生命也终是走到尽头,如今的旖裳宫,和一座死宫没有任何区别。
        在后年春天选秀到来前,这一宫,竟已成了空宫。
        后宫的残忍血腥,在这年的冬天,以一种决绝的面貌在我面前揭示,而彼时的我,即将迎来的,却是更令人撕心的离别。
        当初是我保的忆晴之胎,但,此番的小产,太后除警示地罚了我半年的俸禄外,并未多加责罚。
        可,德妃临死前的那番话,我不可能当做没有听到,心中渐起的疑窦,让我无比悲哀地发现,忆晴的改变,或许绝不是表面那般地温软。
        后宫中,能平安生下的龙嗣很少,但,此次的小产,在意料之中,却又是在意料之外,当时情势急迫,亦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德妃失势,怎会再行此险棋,纵两种金丝燕相差甚少,非细品,不会识得其中的乾坤,再加怀孕后口味变差,更容易蒙混过头,但,事关龙嗣,且不说膳房的人怎样,就忆晴自己而言,身为学士之女,自幼家境殷实,稍留意,便会发现有异,怎会如此大意呢?
      心底的疑惑渐渐清晰连贯起来,背后的真实,终是避无可辟地残忍……
     
     
      第89章 深宫情薄姐妹绝
      三月的桃蕊绽出第一抹娇红时,我还是未能忍住心底对她的探究,前往福缘宫月华阁,本拟叫望舒相随,但她恰未当值,萱滢见我神色有些异常,忙亲自随我而去。
        夙香替我通传间,我已踏进内寝,她穿着素白刻金丝的小袄,脸色依然是苍白地骇人,见我进来,稍稍福身:
        “堂姐。”
        我走至她面前,令萱滢和夙香暂且退下,在紫檀凳上坐下,素手扶上她放外的手背:
        “今日可好些了?”
        “李太医开的方子实是有效,血已止住,但,还是无力罢了。”
        “那再多躺几日。”我余光瞥见几案边的炖好的燕窝,眉心微颦,依然柔声问,“忆晴,往日在家中,喜欢何种燕窝?我命宫女备好后,让望舒替你送来,这样,吃着倒是安心。”
        她若有似无地望了一眼那盅,笑道:
        “对这些我倒并不在意。” 
        “你如今吃惯涩苦的中药,对这燕窝再不计较,但口感总是不一样的,如棕尾金丝燕入口稍硬,金丝黄燕盏则腻滑温软,故,金丝黄燕更是宫中的珍品。堂妹自幼有哮症,定是以燕窝调理润肺,对此应有喜好才是。”我话外有音地道。
        “今日的我又岂可与昔日相提并议,也多托得堂姐姐的赐予,我方能以金丝黄燕来滋补养身,但,现在,却实是辜负堂姐的一番心意。”她楚楚地以帕拭眸。
        “将身子调养好,你帝恩尚浓,还是能怀上的。只是,”我凝着她的神情,声音略低,“看忆晴是否想要了。”
        她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我的手愈紧地覆住她,她唇边勾出一道浅浅地弧度:
        “堂姐的意思,我倒是听不明白。”
        我早该知道,堂妹的心性,必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绝决,这样的女子,又怎肯安然孕育杀父仇人的子嗣呢?
        “忆晴,你一直都明白,但,不管怎样,孩子终是无辜的,即便是再恨,亦不该将他做为制胜的筹码。”  
        话语挑明,她的眸华落在我的脸上,静静地端祥,过了许久,才启唇:
        “包括仇人的孩子,也要视若珍宝?”她望着我的目光,咻地变冷,唇边弧度愈深,“原来,隆恩圣宠,在堂姐心里,是可以忘记一切,不过,我们始终是安陵一系的旁系,又和丞相府的嫡系有什么相干呢?所以,即便我们阖家非死,没入奴籍,都不会影响堂堂安陵丞相在朝野的声望。既是如此,我难道不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讨回一个公道?”
        “你一直都这么认为?你可曾想过,今日,你是让德妃付出了代价,但,这份代价,是该她要还的吗?害叔父的,是她的父亲,而并非是她!她如今已去,玄铭这么幼小的年龄,所受的伤害,你又考虑过吗?”
        “我考虑了很久,才感谢堂姐给我这么一个契机,让我得以侍奉皇上,可以孕得龙嗣,但,堂姐,我是干净的,哪怕现在,我都比你们要干净。”她开始笑,笑着看我的脸色是否因此惨白,“所以,我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干净呢?但,他是皇上的骨血,就注定是不干净的,所以,我要毁灭他!当然,德妃,得替我承担这个罪名!既然我父亲的罪牵连到我,那么,她父皇所造的孽,必由她来偿还!”
        她的神情凄厉,所说的话,戾气顿现,忆晴,这可是我当年的小堂妹?此刻,我竟对你是这般陌生,或许,每个人,都有两面,只是,我看到的,一直是你美好若出尘的一面。
        哪怕,天烨对我不屑,但当我有他的孩子时,我亦是无比的欣喜,甚至,是因着这孩子的逝去,开始痛恨所有与这有牵涉的人,忆晴却是因为心中的痛恨,选择亲手摧毁这个孩子。
        这样的狠绝,让我怔然地望着她,其实,也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她还可以安宁地生活在这九重宫阙下,但,藏云一行,我的种种,终是葬送她心中最后一丝美好的企盼。
        “安陵家的女子,果然精彩,不负朕之厚爱。”没有丝毫温度,清冷的声音随着殿门推开响起,我悚颤回首,天烨玄色的龙袍在暗夜中,折射出九龙爪腾的怒遨,顺公公满脸惶恐地伴在一旁,而萱滢神态平静地也侍立在天烨的身后。
      “堂姐,你——很好!”忆晴的话语随即响起,平淡无波下,我知道,是深深的误解。
        她定是以为,我让萱滢去唤了天烨,待套出她口中的真相时,让天烨亲耳所闻。但,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样好处呢?在她眼中,却只看到是我的邀宠,而隐她于万劫不复地步。
        萱莹,我的一再放任于你,却还是造成了今日的大错!
        从堂妹的眼中清晰地读到恨意,不光是对天烨,也是对我。
        我松开覆住堂妹的手,起身,步伐趔趄至他跟前,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他挥袖免礼,凌厉的目光却扫向忆晴。
        “晴美人对朕也实是很好。”天烨的话语中如冰川的棱子,一字字吐出,都将人的耳刺得生疼,然后,会有点滴的疼意漫上心房。
        忆晴不屑地浮起一抹冷笑,睨着他:
        “不是所有安陵家的女子,都稀罕您的龙嗣,于我,是耻,亦是辱!”
        “所以,你选择毁灭,再嫁祸她人?”天烨的声音依然冷漠,却没有丝毫的怒意,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般的平静,平静到甚至是漠然。
        “您是高高再上的皇上,仅为罪已诏莫须有之错,便诛我满门,因我哥哥同先贵妃相互爱慕,也死在您的手上,而我,干净的身子,更是被您玷污,您说,我可能为您孕育龙嗣吗?与其,生出来再掐死他,不如,就这样去,倒还不必承受来到人世的痛苦,不是吗?当然,更是以彼之道,还至彼深罢了。”
        她句句带“您”,字字皆为奚落之意,我心底骤然起了一丝惧怕的意味,不自禁地拉住天烨玄色的衣袖,滚边的丝绸软滑,让他的袖边轻轻地从我指尖滑过,就如同,我抓不住堂妹最后的生命一般,他薄唇微启,话语,一如意料中:
        “既然如此,尘世间怕已无你所要的干净之所。”
        忆晴纵是倚靠在床,依然将螓首扬起,蔑然道:
        “死的不过是躯体,但,恨,不会消逝!”
        “那朕就且看这残留世间的恨意是否会一并被污浊吧。”天烨冷冷地说完,拂袖转身,对顺公公道:“赐鸠酒。”
        “您是皇上,可以赐任何一个人死,但,注定永远得不到自己所爱人的心,这就是您的可悲!固然您不爱我,但,您挚爱的先贵妃,却只爱我哥哥一人!哈哈,所以,您比我更可悲!”忆晴抓着被褥,笑得那么灿烂,让人丝毫无法把她同即将到来的死亡联系起来。
        原来,她也知道姐姐与堂哥的事,这些事,本就是天烨最禁忌触及的伤痕,今日她这般肆言,天烨又怎会容她一命?
        “皇上,臣妾求您!”我跪倒在地,身子,因为惧怕瑟瑟发抖,“您说过,当初臣妾要是求您,您都会答应,今天,臣妾求您,饶过忆晴,她不过因为失子原因才会情绪失控,触犯天颜,请皇上,留她一命!臣妾求您!”我重重地下跪叩首,我不要,我不要堂妹再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这短短月余,后宫始终笼罩在血腥无形的杀戮中,我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尤其,是我在宫内最后的亲人。
        “朕说过的是那日,你求朕,朕都会应允,但,今日是另外一日,朕并没有承诺过你什么?”
        他伸手试图将我扶起,我凄茫地抬首,额际有温润的液体淌下,然后我的眼前,是一片血雾弥漫,但,这些,不是我要顾及的,我的手反握住他的臂弯:
        “皇上,那就让臣妾代堂妹受这刑罚吧。她——是叔父唯一残留的骨血,皇上,真要这么残忍?”
        “万岁爷,您就网开一面吧,这年才过,宫里接连出事,太后又是慈悲理佛之人,倘若知道,必然伤心。”顺公公婉转地开口一起求道。
        他俯下身子,掏出一方明黄的锦帕,替我悉心拭去眸前和额际的血水,神态的温柔,让我有刹那的恍惚,但他薄唇微启,依然斩钉截铁:“赐酒。”
        “安陵宸,未来高贵的皇后娘娘,你莫要惺惺做态,忆晴纵然位卑,但,不需你的施舍,你既要除我,又何必如此颇费周折!你怕我夺你宠爱,殊不知,他的心里,只有先贵妃,你,不过是替身影子而已!如若不是忌着安陵青翦的权势,你也早会被遗弃,你比我更可怜!”
        一边有内侍拿托盘上前,顺公公黯然看了我一眼,头亦低下,忆晴的话仅让我更意识到,求他根本无用,我避开他的擦拭,蓦地起身,返身到那内侍面前,一扬袖,将他托盘内的鸠酒扬翻在地,毡毯即刻传闻着“咝咝”声,升起一阵青烟。
        “璃儿!”天烨的语音里带着几丝不悦。
        心里很疼,但哭不出来,眸内是涩涩地干涸,再流不出泪水来,原来,我的泪,真的已经流尽,我返身抱住忆晴,悲凉地道:
        “当日皇上也曾说忆晴的胎儿交璃妃照拂,若有差池,臣妾按欺君罪论处,所以今日皇上赐死忆晴前,请一并赐死臣妾。”额上的血继续往下流,此刻的我,一定面目可怖吧。
        “够了,你别在这让我恶心!”忆晴用力推开,脸上是鄙夷,“你这般费心设下圈套,又来求情,无非是博个贤名!安陵宸,你永远比不上先贵妃,你太功于心计!”
        我被她用力推至地上,一边天烨的声音已经响起:
        “脊仗赐死晴美人。”
        宫妃赐死,无非是鸠酒,白绫,匕首,仗毙之刑多用于低等的宫女和内侍,这无异是对忆晴尊严的一次践踏,我的小腹隐隐有些疼痛,一边早有虎狼般的内侍将忆晴从床榻上拖下,庭院内已有内侍摆上行刑凳,等我挣扎地从地上起来,板子已重重落在忆晴的背部。
        我向庭院奔去,天烨似乎让顺公公拉住我,但我挣开他的扶持,只从台阶下奔去,冬日的暖阳很柔和地洒在身上,是一片和煦的温暖,可,这份暖意下,忆晴的生命正一点一滴流失,未多加思考,我扑到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去剩下的板子,她才小产方愈,怎禁得住这虎狼一般的毒打?
        随着她的低呼:
        “堂姐!别管我!”
        那一刻,我知道,她没有恨我,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来了断残生,而不愿我再牵涉其间,板子落在背上,一下一下,每个起落间,心肺都是被震碎的痛,行刑的内侍有刹那的迟疑,但皇上未喊停,他们惟有继续行刑。
        忆晴试图将我推开,但我紧紧抓着她瘦弱的肩膀,如果要死,就让我陪你,忘记所有家族的背负,此时,若她死了,我独活于后宫,难道真能保全安陵一族安宁吗?
        连她都不能保护,更何况一族之大,额际流下的血已逐渐模糊我的视线,那里,望出去,是腥红的一片,挨了三下,或者是五下,背部锥心的疼,和着胸腔内要涌上的腥甜,以及,腿间温热的液体渐渐流出,有什么在流出来,难道!难道是——
        我惊愕无比的想起几个月前,那份熟悉的感觉,我不要,不要再失去第二个孩子,但,我又怎能弃忆晴于不顾,既然,天烨无情如斯,由他自己所下的令葬送他的孩子,会不会更能让他觉得一丝难受呢?
        心绪复杂地翻转间,我看到忆晴的眼眸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停!”天烨的声音在此时传来,里面含着愤怒,更多的是无奈,然后,顺公公手忙脚乱地将我扶下,我虚软地倚在地上,萱滢只有一边冷冷关注这一切,并不上前扶我,倒是顺公公焦虑地道:
        “娘娘,您没事吧?”接着,他似看到更为惊骇的事,尖利的嗓音喊道:“万岁爷,娘娘流血了!”
        龙涎香将我轻柔地包裹,但,一如萧瑟的空气即便有着暖阳的映照,仍然,温暖不了任何人。
        “璃儿——”天烨半蹲下身,然后周围所有人都呼拉拉一下全部跪倒在地,他将我揽进怀中,怒吼:
        “快传太医!”
        “皇上,请饶忆晴一死!”我低声地哀求,他的眉心蹙紧,眼底有一团愤怒的火焰在燃烧,烫灼了我的心,可,我还是坚持着请求他的宽恕,终于,他揽住我的手紧紧地嵌进我的胳膊,沉声道:
        “传朕旨意,晴美人怀执怨怼,忤逆高位,废为庶人,迁居长门宫。”
        这样,或许对忆晴是最好结局吧,抽紧的神经,骤然放松,我素唇轻启:
        “臣妾谢皇上不杀之恩!”
        “璃儿,朕不容许你再有任何意外!”他怕失去什么一般将我拥进怀中,在那一刹那,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原来,普天下,尊傲如他,也会害怕,是害怕我再次怀孕呢?这样,他又得用何种借口夺去我的孩子呢?
        腿间的热流依然清晰地缓慢流出,苍天,如果你再要夺去我这个孩子,那么,干脆连我的命一并夺去吧!同样的痛苦我不要再经历一次,尤其是这种刻骨铭心的失子之痛!
        我看到水绿色的裙摆下,有一缕鲜红的液体渐渐淌出,腹部的抽疼渐渐地平息,那一瞬间,我恐惧地抓住他的手,他手心的冰冷,和着我不正常的灼热,一并熨贴平复,在这初春天的午后。
        再次醒来,我已在倾霁宫的床榻上,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天烨温柔的凝视,这么地温柔,让我似乎,渐渐忘记过往地种种不堪,而甘愿沉溺在其间,但手却反射地抚上腹部,那里,平坦如初,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疼痛也感觉不到,难道?!我紧张地举动,都落在他的眼底,他轻声地道:
        “太医已来诊过,你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怎么都不知晓?”
        一切的情景,与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是如此的相象,不要,不要!我惧怕地望着他,他伸手隔着被褥抚摩我的小腹,继续道:
        “差点朕又一次失去咱们的孩子!”此时的天烨,是我所不熟悉的,他这么说,到底又是何居心,我看不透,也无法猜,我只是惊悚地发现,几案上,又摆着药盏,褐色的液体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别样冶艳的色泽,却如同毒蛊般,嗜咬着我的记忆。
        他顺着我的视线,望向那药,然后,端起它,修长的手指在青瓷的衬托下,流转出一种獠牙的光芒:
        “这是李太医开的安胎药,来,先喝了它。”
        “不,不,不要!”我的情绪骤然变得激动,素手推开那药盏,“我不喝,我不要喝!”
        “你不喝,怎能保得腹中胎儿健康,朕喂你喝。”
        “哐当”一声,我的手将药盏悉数倾翻,袍色的药汁沾染在被褥上,毡毯上,包括他明黄色的龙袍上……
     
     
      第90章 道是无晴却有情
      “璃儿——”他并未有怒责的意思,但顺公公已从殿门外奔进来,见此情景,有些咋舌的神情,“朕没传你,怎么擅自就进来了?”
        “万岁爷,奴才听得声响,以为有事招唤奴才,奴才这就退下。”
        “吩咐医女在熬一碗来。”天烨的手指着地上的残留的汤药。
      顺公公听命下去,复掩上殿门。
        “皇上,臣妾不要喝药……”我望着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中,一念生,他可以容下这个孩子,一念灭,则这个孩子的结局还是要离开我。
        “璃儿,怎会如此不小心?”他用帕巾拭去袍裾上的湿渍。
        “皇上,龙袍已湿,这样捂着,有损龙体,您且先换一身吧。”只要他离开,那么这汤药,必无人可以硬逼我服下,哪怕服,我也可以倒掉而不为外人所知。
        他凝望着我,唇边勾起一道孤度,低声,却带着某种蛊惑道。
        “朕倒是忽略了。”
        我心下一松,原以为他即刻起身离去,未料他起身却是轻解九龙镶玉腰带,然后将龙袍置于一边的衣架,只着了白色的中衣,便往榻上蹭来。
        “皇上——”我不禁又羞又嗔,殿外的阳光明媚,如此这般,若被瞧去,定又添不必要的口舌。
        “怎么?是璃儿担心朕有损龙体,这样,岂不无事?”他同我第一次在同一个被褥内,以往,纵是侍寝,按着祖制,也是分衾而卧。
        他冰冷的身子紧挨着我,见我低首间,红晕染颊,愈加哈哈一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呢喃低语:
        “这般地生份?”
        我头埋地愈发低,现在的天烨,让我不熟悉,我的举止竟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羞,可,这对如今的我们,莫过是一次讽刺,这,又是一出戏吗?
        戏的终场就是骗我喝下那碗不归药?我蓦地抬起眼眸,正与他含笑地眼神对上他仍然拥着我,另一只手将我略散于额头的发丝掠到耳后:
        “为何这样看着朕?”
        “皇上,臣妾想要这个孩子,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降临,长大,是吗?”我凝着他的如玉的面容,试图从中抓住一丝希望,而他的神色依然没有异常,轻轻笑着:
        “是,他一定会平安长大!会是朕的二皇子。”
        天烨,为何你说言不由衷的话时,都能让我在听到的刹那,会信以为真呢?我将螓首靠在他的胸怀中,那里,可以最近聆听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应和着我心底的莫名悲哀,此刻的忆晴,小产后孱弱的身子却在长门宫煎熬,我以为她做的,仅是救下她一命,如此而已。
      此刻,该是午后,但,窗外的天,灰蒙蒙地,似笼了一层霾气,没有丝毫暖阳的普射,一如,我和他之间也愈渐不甚分明。
      “皇上,君无戏言。”我说出这句,心下,忐忑不安。
      他的手握住我的手,然后一起放到我的胸前,柔声说:
        “朕会陪璃儿一起等待他的降临,看着他长大。”
        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为何他可以这么轻易应允我,难道,他真愿意留下我的孩子吗?难道,他也会有侧隐之心?
        不语,将螓首倚入他的怀中,他揽住我的手臂,那一刻,甚至我有些忘记深埋于心中的背负和恨意。
        “再过三日,就是帝太妃的寿辰,璃儿,可要去清莲寺?”他悠悠启唇。
        “皇上,准许臣妾出宫陪姑姑度过寿辰?”我的声音有难隐的喜悦。
        “朕又没囚着你,帝太妃既已理佛,寿辰也需按她的本意从简,但若有亲人相陪,意味自当不同,你去看她,又有何不可?”
        “臣妾谢皇上。”
        “清莲寺处于山林中,那里,对你养胎也是极好的。”
        “皇上的意思是——”他竟准我离宫养胎?心底的喜悦因着这话,骤然起了一丝的忡忧,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你可以在那多住一段日子,直到三月廿六前再回宫。”
        三月廿六,是我册后的吉日,那一日,我将站在六宫之首的高位,身怀着他的子嗣,但,如果天烨如此忌惮相府的势力,又岂会让身居中宫高位的我诞下这子嗣呢?如若是帝姬也罢,但,倘若是皇子,那么纵然天烨时值盛年,并未立下太子,却不代表,父亲一党不会继续上奏,要求立这个孩子为太子。
        手抚上依然平坦的腹部,我实是不愿我的孩子再陷入这种纠缠,一步都不由自己的开始他的人生,可,时至今日,我还能有转寰的余地吗?
        “皇上,臣妾只愿平安诞下这个孩子,如果是个帝姬,那该多好。”
        我的话分明让他的手更紧地拥住我,甫开口,他的嗓音有丝暗哑:
        “若是皇子,则极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太子,难道璃儿不希望这样吗?”
        “臣妾只要她平安。这一生,可以没有任何烦恼,在她父皇的眷宠下长大,而不必担负任何东西。”我轻轻地道,和着心中对过往的触动,是的,孩子的平安,才是我所要的,我不要这个孩子再成为权利纷争的牺牲品!
        “朕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宠着这个孩子,给她尽可能的父爱。”
        “臣妾没有要皇上的承诺。”我更紧地钻在他的怀里,语音渐轻,“只要她平安,这就够了。”
        哪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如履薄冰,我恨着他,他亦防着我,但在这个阴霾的冬日,却让我们相互依偎取暖,即便,这是残酷来临前的最后温存!
        “万岁爷,汤药熬好了,奴才给您端进来?”殿门外,是顺公公的声音。
      天烨似被人打断片刻静然般,不悦地移了下身子,但仍紧拥着我:
      “进来。”
      顺公公迈着小碎步轻轻地进来,见此情景,只低着头,将汤药置在一旁几案上:
      “万岁爷,奴才让医女用暖兜温着这药,端过来还是热的呢。”
      “你倒是乖巧。”
      听着顺公公这个年迈半百的人,被天烨称乖巧,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笑,倒将一些从顺公公端药进殿僵化的气氛稍稍缓解。
      “奴才的乖巧把娘娘逗乐了,万岁爷,您心里若也乐了,奴才的乖巧才算是个巧盅。”
      “罢了,就你贫嘴。”天烨松开揽进我的手,端起那汤药,见顺公公俯身站在那边,“还忤在那?”
        “奴才这就退下,万岁爷,这晚膳您是在这用,还是回昭阳殿?”
        “才夸你一句,怎倒没了眼色?”天烨将药用勺舀起,轻轻吹了,递到我唇边。
        “奴才明白了,把晚膳传娘娘这!奴才这就下去预备,多准备些娘娘爱儿的膳食。”他打着哈哈,行着礼退出殿外。
        “这顺子,果然见风使舵。”天烨唇边孤底微浮,见我还是犹豫着未喝下汤药勺里的药,道,“再不喝,凉了,又得让人去热,天冷,你倒不怜惜那些医女?”
        他话语中虽是调侃,但,心中仍无法放心地喝下这汤药,那次的惨痛犹历历在目,今日,我该怎么能说服自己喝下呢?
        “臣妾年前,每日喝药,苦怕了。”我颦眉,做畏惧状。
        他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唇边的孤度愈深,未待我去探究这笑后意味,他将勺内的药汁倒回碗内,我惊诧地看着他的举动,下一刻,他已将碗举至自己嘴边,徐徐饮下,莫不是他想以身试药,告诉我这药不苦?
        我才跳出这个念头,他突然俯身,带着笑意的唇准确地攫住我的樱唇,而那苦涩的汤药,就顺着这种怪异的传递,悉数倾入我的口内,在他霸道绝对的方式下,我仅能发出“唔”地一声,手惯性地捶在他的肩上。
        记忆深处,隐约地,似乎曾经,也有人这样喂我服下甘露,但,白光的尽处,我却始终看不到那人的脸,仅记得唇中的甘露,很甜。而不是现在的汤药,很苦。
        我的孩子,会没事吗?手抚上腹部,清楚地知道恐慌是这般强烈,好想把药吐掉,但,他将汤药喂完,却还不离开我的唇,反将我的手抓住,不让我继续捶打,我的身子被他此刻灼热的吻压得倚倒在榻上,在他稍离唇时,紧闭齿关,不让他继续肆意,他的眸底因我的小动作,蕴了一丝笑意,却伸手呵挠我痒,我忍不住笑意,他的舌便灵巧地从齿间袭进,我恼极,贝齿轻咬,他眉蹙起,此时,我才惊觉,方才的举止终是过了,他毕竟是至尊的帝王,我如此率性,倒忘了分寸。
        果不其然,他离开我的唇,也松开我的手,我忙返身,借着背对他,用手去抠喉,试图将那药汁吐出,他轻拍我的背:
        “可好些了?”
        他的柔声,倒让我略略迟疑了下,喉中的呕吐感因着这丝迟疑骤然消逝,我回身,凝望他:
        “皇上,这孩子若在,臣妾在,若他不在了,臣妾的命,也就随他去了。”
        然后,我读到他眸底闪过清晰的痛楚,他默默的看着我,许久,才道:
        “朕一定保得你们母子平安。”
        心中悬的忐忑忽然卸下,有他这句话,或许,刚才的药只是普通的安胎药吧。天烨,我防你防得哪些辛苦,你又会知道吗?
      浮起一抹笑意,复将螓首偎在他怀中,伸手覆在他的衣襟:
      “臣妾相信。”
      其实,我再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心底清明,说出口的言语,却说的如此确凿旦旦。
      翌日,天烨命禁军三十人,内侍宫女共十人,随我前往清莲寺,但,天灏竟在出发前,策马前来,说也欲往清莲寺替太后启福,天烨准他同去,隔年未见,天灏也已有十一岁,依然着了水绿的袍子,眉宇间,清秀俊朗,再无一丝孩童的气息。
      一路行去,我掀开车帘,本是想看熙熙攘攘的街景,却正对上他望向我的目光,那深黝的眼神,竟让我有些不自在的,复放下帘子,中秋夜宴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天灏,似乎从我北溟回来后,就这般怪异,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清莲寺,坐落在城郊的浮华山上,浮华尽逝归真处,颇是贴切的映照,车辇不能上山,故在山下停了,我由宫女扶着,才要登上山道,天灏却突地从马上跃下,几步走至我跟前,冷冷地拂开宫女,用手牵过我的,兀自往山上行去。
      山路纵是有着甬道,但因着陡峭,亦是崎岖,他走得极快,把举着帐幔走在最前的内侍都撇开一段距离,我穿着绵履,行走本就不便,沟壑荆棘阻道,更是艰辛,但他仍然不放慢步子,直到“呲拉”一声,我的裙袂被横着招展出来的荆棘撕开一道口子,和着呼啸的北风吹过,即便披着厚厚的披风,腿边依然觉到凌厉。
      他听得声响,回首,眉收蹙紧的神态倒是有天烨有几分相似,虽比我小五岁,但个子却比我高出半个头,我微愠地望着他:
      “天灏,本宫身子不便,不能与你再这么快走下去。”想从他手里抽出我的手,但他的手似虎钳一般将我钳住,丝毫动弹不得,我只能用剩下的手抚着腹部,那里,没有任何不适,让我稍稍安下心。
      他也不多话语,只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更紧的裹住我,随后,闷声道:
      “我背你。”
      “本宫自己会走,你如果急着到寺里祈福,先行一步吧。”
      身后的内侍宫女终于急赶过来,见我们僵持在前面,亦保持几步远,静站。
      他的眸底掠过一丝愠意,我正要回身让婉绿上前扶我,他已将我突然打横抱起。
      “放本宫下来!天灏!”他喝止他,他并不望我,语意坚决:
      “在我面前,别再称什么本宫!”他的话语里带着隐隐的怒意,让我更加愕然。
      “天灏!你再不放本宫下来,成何体统!”
      我身份是他的皇嫂,虽然他年纪尚小,但这么抱着我,终是不妥。
      “我要抱就抱,现在,谁都不能管!”他突然笑,凝视着我,语音压低:“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抱着你,一直到我们都老去。”
      “天灏!”我惊愕地望着他,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极至看到他水绿的棉袍,我心中的惊愕终于变成担忧,我素来爱着水绿的裳裙,莫不是——
      接下来的想法,被我强行遏制住,不敢让自己继续想下去,天灏,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我无法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继续如此,带给我的,怕将是一种比冥曜更深的劫难。
      “别再叫,不然——”他的笑意外的意味愈渐渐清晰,随后,他大声对后面吩咐道,“璃妃娘娘的脚不慎崴伤,由本王护送上寺,尔等速跟着。”
      然后,他抱着,无视我的挣扎,一步一步,在崎岖的山道上愈走愈高,不远处,清莲寺的黛瓦素墙已隐隐可见。
      他还不算健壮的胳膊却强有力地抱着我,丝毫没有颤抖地,一直抱着我,直到寺庙前,而一名尼姑早在门口迎着我们,见此情景,只静静将眼帘垂下,道:
      “贫尼修静恭迎璃妃娘娘,十六王爷。”
      “免礼,璃妃脚崴伤了,请修静师傅带我们先去禅房歇息。”
      “不!有劳师傅先带本宫先去拜见帝太妃。”我驳道,他的眼神中不悦地望向我,我只做未见。
      “回娘娘的话,帝太妃命贫尼先带娘娘和王爷稍做歇息,她正颂经,不便见客。”
      天灏闻听此言,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朗声道:
      “那请修静师傅带我们先往禅房吧。”
      他还是不肯放下我,一直将我抱到禅房的炕上,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然后便,张罗着命人笼碳火,沏茶,我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吩咐完了一大堆事,走到我边上坐下,问我想用些什么时,我才淡淡道:
      “天灏,本宫倦了。”
      “你让我离开?”他眉毛微挑,眼神盯住我。
      “你总不能一直在本宫房中,这终是不妥。”我避开他的眸光,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萧瑟。
      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将我硬扭向他:
      “为什么不看着我?我让你这么害怕?我说了,在我面前,请不要称本宫!”
      我被他的行为起了一丝愠意:
      “天灏!本宫是你嫂嫂,你今日说的话,本宫只当没有听到!”
      “可是你听到了!难道只有我皇兄,才配得到你的一丝注视!”
      “请你出去!”
      他愈紧的钳住我的胳膊,迫使我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撵我走?难道我就这么让你厌恶?”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倦了,请十六王离开。”我别过头,声音冷淡,他的行为,让我心中的惧怕愈来愈深,这个十一岁的孩子,眼眸中的那缕情愫,让我不能去看,因为,我读得懂这后面的危险意味。
      “好!”他蓦地松开攫住我的手,起身,扬长而去。
      看着他有些廖落的背影,我终于发现,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会用肮脏的小手蹭污我脸的小王爷,他的成长,已经以另外一种方式向我所展现,那里,意味着强占的欲望。
      而,彼时的我,还不知道,此次的清莲寺之行的背后,竟是另外一个酝酿已久的阴谋,一个足以使我痛苦终生的阴谋!
     
     
      第91章 风波骤起惊天变
        我独自静静地坐在禅房的炕上,摊开手掌,那里,被月形暗器所伤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暗暗的褐色,在纤白的掌心是如此触目惊心地存在,一如,无法回避的过往。
        随带的十名宫女中,近身伺候的,只有婉绿,望舒,萱滢则留在宫中照顾睿雪,本是想带睿雪同来与姑姑贺寿,但临行前晚,她却突然说不舒服,不想去京郊的寺庙,她从小娇生,怕是适应不得清冷的寺庙生活,于是,也不勉强,仅命宫中剩余诸人尽心照料她。
        后日就是姑姑的寿辰,我也终于可以见到,前朝后宫的传奇,安陵氏迄今为止在宫中站得最高的女子——我的姑姑,安陵羽熙。
        窗外,夕阳残阳如血,隐隐地,自出京后,心中一直有着些许不安,婉绿打了水进来,见我沉思,轻声道:
        “娘娘,一路风尘多,奴婢伺候您先擦拭一下吧,舒姐姐已去厨房替娘娘熬保胎药呢。”
      “本宫自己来即可,婉绿,你去问下修静师傅,何时帝太妃诵完经文。”
        “奴婢知道。”她应声往房外走去,我起身,就着铜镜,略略擦拭脸上一路的灰尘,然后将方才随天灏疾走而微散的发髻理好,因是在清莲寺小住,所以一切服饰均是从简,素脸也只薄施了一层脂粉,淡淡地,掩不去脸颊的苍白。
      “娘娘,修静师傅说,帝太妃今日身子不适,与娘娘改日再聚。”婉绿很快就返回。
      理发丝的手稍稍怔了下,但旋即还是恢复如常,将一枚绿蝶珠花另到髻侧,道:
      “先传晚膳吧。”
      素斋很是精致,但我食来,却不知味,姑姑为何屡次不愿见我呢?记忆里对姑姑的印象还是局限在童年的记忆中,可,自我入宫来,却终是没有见到,今日亦是如此,难道,姑姑实是不愿理会我吗?可,若是如此,吟芩死前又怎会说出那一番话来?
      冥思间,菜已冷却,我漫不经心夹起一筷素什锦,冷冷的菜甫入喉,禁不住一阵酸呕,忙俯身干呕。
      桀傲的声音却在耳边突然响起,其只含着怒意:
      “堂堂清莲寺难道做不出象样的斋菜?来人,替本王把今天的主厨拿下,仗责二十。”
      我抚着胸口,抬眸,果然是天灏:
      “且慢!”我费力使自己的酸呕感平复,才缓缓道:
      “佛门乃清修之地,天灏,休得扰人清静,本宫不过是因为怀有子嗣,故才如此,与他人何干?”
      他听得子嗣二字,英挺的面容上如同蒙了一层烈焰般汹灼,从门边走近我,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将我拖起来:
      “我陪你出去走走,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对你也好。”
      “外面冷,本宫不——”我的字还没出口,他骤然展开自己的大氅,毫不避讳地将我纳入其中,靠近我的一只手紧紧将我拥住。
      我脸上一烫,怒道:
      “放开我,成何体统!”
      “怎不称本宫了?”他逼近我的脸,我才发现,他眯起眼睛的神态,比烨更多了一份妖冶的英俊,他其实继承了太后的凤眸,眼角微微上挑,使他看起来,更有一种别样的魅惑。
      “你,放肆!”我气极,用劲挣拖他的钳制。
      “别动了,不然给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更亲密呢。”
      “天灏,我真生气了!”
      “你生气的样子更美!”他凝望着我的眼神有丝意乱情迷。
      然后,他俯低身子,在他的唇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我抽出被他钳住的手,“啪”,清脆的掌掴声响起,我第一次掴人,竟然是他,这个在三年前,被我当成弟弟的孩子。
      他在我的手要抽离时,迅速的抓住我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手心下,是温暖的温度,但,却沁不进我的肌肤。
      “就这样,别动。”他柔声道,呵出的呼吸略显急促,“你可知道,如果你的手一直这样属于我,该有多好?你的人也属于我,又该有多好!从我九岁那年看到你,就再也没有办法将你忘记!”
      “天灏,放开我。”我和他这样在门边,只怕随时就会被宫中的内侍或宫女看到,我又急又羞,“我是你皇兄的后妃,是你的嫂嫂!你这样,是陷我于不义,天灏,你清醒一点!”
      我试图劝说他恢复常态,但只让他抓住我的手更紧:
      “难道一定要做皇上,才能得到你?”他的眸光中透出一种让我惧怕的神态,我的手在他的掌心刹时变得冰冷,然后,我看到,他的唇边再次绽开一抹天真的笑意,“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他将我的手移到眼前,视线流转到右手掌心的疤痕上,眉深深地蹙紧,然后,以更灼热的吻从那道疤痕上吮过,那样沉重的吻,在这个才年仅十一岁男孩的诠释下,终于带了不一样的意味。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和这个男子之间,注定将会有缠绕的纠葛。
      那晚后,我嘱咐望舒,婉绿,若十六王爷再来,就称我尚在歇息,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我实在不想与当今十六王爷,天烨的弟弟再有过多的看似“暖昧”关系落入他人眼中,天烨的疑心所导致的残忍伤害,藏云一次就已足够,如今,为了腹中的胎儿,我更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我要她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人世,然后,尽我所能地给她快乐,以此,来弥补我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遗憾。
      我的要求,仅此而已,可,这般的愿望,终将使我陷入又一次的绝境。
      靖宣五年三月初八,是姑姑的生日,她也终于在这一天的明膳后,传我至她的禅房相见。
      在步入她禅房的刹那,淡淡清莲香气袭来。
      我有一丝的紧张,待看到闭目在蒲团上打座,一袭青衣素衫的姑姑时,眸中还是嚼了一丝的雾气,我轻轻道:
      “臣妾给帝太妃请安。祝帝太妃福泽绵绵,长乐未央!”
      纵然岁月无情地将红颜摧残,但当她的美眸睁启时,我还是不禁赞叹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眸,似一凝笑,皆可生出无限风情来,我的姑姑,帝太妃,她的美经过岁月的洗炼,愈发沉淀出不一样的韵味来。
      确实,我的眉眼均有她的痕迹,却与姐姐相差甚远。
      “宸儿,既然只有你我姑侄二人,又何必虚礼以待呢?”甫启唇,她的声音温柔,仿同在何处听过,那淡淡的清莲香气似有若无地飘来,终是勾起我记忆最深处的回忆,是了,初进宫,于未央宫昏迷时,那耳边叮咛好好照顾我的声音就是这样,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清莲气息。
      原来,姑姑早在我进宫时,便处处归拂于我。
      她见我怔然,淡淡一笑:
      “宸儿如今倒也长成大姑娘了,再不是姑姑离家前那样子,出落得这般整齐,也难怪,皇上对你情有独钟。”
      “姑姑——”我低下螓首,被她的打趣,弄得有些羞涩,嗫喏道:“哪有这般好。”
      “马上就要为人母,又将册为一国之后,怎么倒不好意思起来?”她缓缓起身,将手牵住我的,“想安陵一氏,纵然三代入宫为妃,但册为中宫之位的,仅有你一人,姑姑真的很开心,青灯古佛长伴,祈愿得你的出息,也是安陵族的幸事!”
      “姑姑,宸儿知道该要做的,只是怕,心有余,力不足。”我听得懂她话外之意,也知道自己的使命,但甫出唇,还是艰涩。
      “姑姑仅怕你心太软,比如忆晴,既然犯了欺君之罪,你又何必强去保,幸好皇上怜惜你腹中的子嗣,不然,岂不把自己也搭进这是非中?”
      我有些诧异姑姑的这句话,不解地道:
      “叔父仅此一点血脉,宸儿实是不忍忆晴再有不测。”
      “你是求住了她的命,但在长门宫,比死又好过多少呢?后宫中的女子,若失了帝王之爱,剩下的日子,就是一种煎熬,而长门,更是没有自尊的煎熬。”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你虽是救她,实则更将她推进不复之地。宸儿,你,终是年轻,不知事。”
      “但,活着,至少还有期盼,死了,这世上的一切就都与自己无关了,即便得到解脱,但永生的黑暗,却没有尽头,忆晴还那么年轻,我不想看她死。”姑姑虽在佛门清静地,对宫中所发生的事依然了如指掌,可见,她的皈依佛门,亦是没有了却尘世的宿缘。
      “罢了,且不说这。”她牵着我的手,走到一侧圆桌的凳前,与我就近一起坐了,纤手将茶盅的水各倒一杯,才慢慢道:“宸儿此次出宫,皇上允了你几日?”
      “皇上说,册后前回去即可,这山林幽静,实是适合宸儿养胎。”
      “是吗?”我看到姑姑远山黛眉微微颦起,若有所思,许久方道,“你父亲最近可好?”
      “父亲一切想必是安好的,虽然哥哥被派往漠北缴灭叛党余孽,但,诺大的相府,起居亦是有人照应。”
      她的眸光倾注在我脸上,许久,方悠悠叹道:
      “宸儿,你该知道,我指的不是这。”
      我轻抿一口茶水,略微带些涩,该是毛尖,收口时,涩意却还是未化作甘甜。
      “我身处后宫,有些事,不清楚反比清楚要好。”
      姑姑不再看我,望向房外的天际,漆黑一片的穹空中,连丝云彩都不见。
      “怕是要变天了。”她声音里有种无法忽略的沮悲,那时,我还丝毫没有感到即将到来的灾劫,而,我的姑姑,她已敏锐地发现,这一些看似寻常的安排后,所隐含的不为人道的又一次的阴谋。
      因为,她是在阴谋逆境中逐渐成长起来的一朵绽开于后宫群芳之上的花,她清楚地知道周遭看似不经意地变动后的意味。
      “姑姑,明日会下雨吗?”我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房外静谧的夜空,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我命望舒下了寿面,您先用点吧。”
      “不。”她神色愈来愈凝重,骤然站起,正对烛光的映照下,我看到她眼角细细的皱纹,随着光照,一丝丝地因为着她的秀眸微眯而生动起来,“宸儿,你速回宫!”
      “姑姑,今日离廿六日尚有十几日,且皇上恩准我可暂缓回宫。”
      “宸儿,听姑姑,即刻回去!”她的手握住我的手时,从手心清晰传来她的瑟瑟发抖,她为什么突然这般惧怕呢?我疑惑地望着她,却只从她脸上读到惨白。
      “姑姑,如果要走,也待明日不迟,如今赶回去,恐怕也关城门了。”
      “宸儿!你若相信姑姑,就尽快赶回宫内,可能,相府还能得一时的平安,否则,恐怕,相府已是凶多吉少!”
      我愈加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但她已急急地将我送至门口:
        “回宫后,速找摄政王,一切请他拿个主意!”
        “到底怎么回事?姑姑!”
        “宸儿,相府的劫数怕是到了,但,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管皇上是以何理由,若非十足的把握,他断断不会行此险招,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希望你牵涉其中,才让你来清莲寺!因为,自古封后,需至沐泰宫斋戒半月,如此,皇上若真要封后,又岂会让你滞留在此至封后前才回?若不封后,那势必相府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她不再说下去,而我也已听明白,腿突然好重,连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这一天还是来了吗?天烨,你处心积虑地,终于还是不再隐藏忍让。
        我不知道怎样回到自己的房内,然后吩咐望舒,婉绿速准备回宫,只知道在纷杂忙碌的一阵仓促准备后,我跌撞地走在月夜下山的甬道上。
        “停下!”天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拉住我的胳膊,试图阻止我下山的步子,“这么晚,你回去城门也不会开了。”
        “放手!”我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力气也不知从何而来,甩开他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这么晚急着回宫!”
        我没有理她,依然在宫女的扶持下,向山下走去。
        身后有他急急跟上的脚步,一下一下,敲在此时沉重的心上,渐渐地,我竟看不清山路何时才是尽头。
        纵是三月,吹面袭来的风,依然是如此凌厉,直到踏上车辇,随着车轱辘滚动,我的心也抽紧到无法分辨其他的思维。在这瞬间,我发现,指尖的冰冷,敌不过心底深处的冻寒。
        时间,是这般的难挨,和着帘外的黑暗,天灏策马的哒哒声,夜鸟的啸叫,尖利的刺进我的耳中,如同人的哭泣,哽咽地,伴着一路,直到城门下。
        城门紧闭,任凭内侍如何说,皆是不开,直到天灏下马:
        “本王是当今十六王爷,奉命即刻进宫,尔等谁敢误本王的事?”他似乎掏出王爷的令牌。
        随着“吱呀呀”一声,那扇古老的城门终于在黑暗中张开黝黑的大嘴,森冷地迎接着我。
        车辇才进城门,忽听一队将士的急步声,随后,有人勒停马驹,随着轻巧跃落马背的声音,一人站于车前,恭敬道:
        “微臣楚瑜奉皇上口谕,在恭候娘娘!”
        “长湛侯,本王自会护送娘娘进宫,你且退下。”天灏朗声命令道。
        “恕微臣不能从命,皇上特命微臣,护送娘娘回宫。”
        “放肆!本王乃是皇上的皇弟,难道,由本王护送,还失了你的礼不成?”
        “十六王爷,皇上有命在先,必须由微臣亲自护送,另,太后也传了一道口谕,说若看到王爷,请您速至永乐宫。”
        “你——”
        “请十六王爷速去永乐宫。”
        天灏似愤愤一拂袖,随后我的帘子被揭开,他一脸无奈地望着我,道:
        “我先去永乐宫,一会来倾霁宫陪你,切切等我!”
        我漠漠的神色,让他愈加骇怕,他要抓我的手,被我冷冷的挥开,只能定定地再望了我一眼,放下帘子,策马而去。
        心底渐渐拨开迷雾,天烨果真如姑姑所料,愈对相府不利,所以,才命他的心腹,在此等我,迎接我的是什么?软禁?还是更为残酷的赐死呢?
        小腹隐隐有丝疼痛,我咬着牙,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忍住,因为,我的腹中这个生命,是无辜的。
        姑姑期望能因我的提前回宫,来阻止天烨的步骤,终是落空,但,相府,荣耀三代,在朝中根基已深,若无大罪,断是不能重罚,所以,我应该还有时间拖到见摄政王,或许,他也已经知道了。
        我心里这唯一的一丝侥幸期望随着楚瑜将我幽禁在一处深宅时,依然没有熄灭,因为,如果熄灭所有的期望,那么,我将不知道是否还有力气支撑着我继续下去。
        我永远忘记不了,当楚瑜不发一言把我带到一间雅致的房内,随后,关上门,并挂上锁,派将士守护在门口的情形,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不熟悉的目光,在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样的目光属于杀戳前的残忍嗜血。
        这一幽禁,就是八日,包括望舒,婉绿都不得近我的身,每日只定时将三餐由门内送上,其余时间均是紧闭不开。
        靖宣五年三月十六日,楚瑜终于打开房门,并带来一道让我痛不欲生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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