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第85章 满地残红宫锦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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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凑巧的是,我的病,就在挖出霹雳木那日后,渐渐开始好转,待到除夕那夜,已可以由婉绿扶着,在书案上批复后宫各处的呈子。
      因身子尚未大安,故一早就已谢辞除夕家宴。
      后宫出了如此大的事,各人想的怕都是另外的计较。今晚的家宴,不出席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笔尖蘸满了墨,心绪却飞得很远,直到墨滴溅落至宣纸上,方才回过神来,凝着那一抹黑逐渐的晕散,渐渐,将那处净白玷污,一如,这后宫中的人心,谁都不能保持纯涩到最后。
      中宫之祸,事出突然,平索端庄可亲的皇后做出此事,无论她们信与不信,都不会雪中送碳。
      收了神思,逐一批复呈子,无非是正月后要采办的物什,还有各宫明年的分例。
      萱滢在帘子后禀,皇上赏下几道菜肴于我,我淡淡应了,让她掀帘端进来,却听得殿外哭闹声渐起。
      “外面何事?”我依然注目于宣纸上,轻问。
      “奴婢不知。”萱滢低首,“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我颔首允许,放下羊毫,今年的除夕,倒比往年都寒凛,纵是放着厚重的帘子,屋内薰着暖暖的银碳,握笔一个时辰,素指冰冷得有些麻木。
      婉绿及时递过手炉,我接过雕着芍药蝴蝶的白铜手炉,一点点的暖意才传至指尖,萱滢已掀开帘子进来。
      “回禀娘娘,是皇后宫的宫女素锦被宗正寺的人带走,经过咱们宫门时,叫嚷了几句。”
      “她嚷了什么?”我眸底一片淡然,只眉尖稍稍扬起,护甲轻轻叩击铜炉的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偶尔有几下叩进缕空处,空闷的响声,有些不和谐。
      “说是娘娘使人诬陷皇后娘娘。”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虽只有短短那么一瞬,却都清晰明白地落入我眼中。
      我唇边浮起一丝妩媚的笑意,将手紧紧地贴在手炉壁上:
      “是吗?婉绿,是时候该把睿雪接到本宫这来了。”
      “娘娘,没有皇上的手谕,怕是不太好吧?”萱滢提醒道。
      “那就由你去请这道手谕。”我转身,将手炉交于婉绿,坐在酸枝木的桌前,抬箸用膳。
      “奴婢遵旨。”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外,我唇边的笑意愈深,嚼着佳肴,眸底潋起的,只有清冷。
      萱滢,怕你早想瞅空去昭阳回你真正的主子,与其你再私下寻时机去,不如我送你这个机会。
      同时送去的,也是皇后的一道催命符。
      但,这都是天烨那晚的应允。
      我本无意在这件事上有过多的牵缠,可,并不代表,她人可以再将这污水泼于我身。
      素锦一路这般嚷着过去,明日定又成为各宫的谈资,树欲静,风不止,这个词的意味,如今的我,已越来越明晰。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皇后的善妒使她赐了我那碗牡丹茶,今日的巫蛊,是她真面目使然,更是我避无可避的再一次被陷害。
      那么,或许,此次,我的态度怎样,将不是一味忍让可以渡过的平静。
      犹记起,册封璃妃时所许的话:
      那些暗地里陷害我的人,不会笑得太久。
      而我,会笑着,看她们每一个人哭。
      再不能心软,也无法心软。心软忍让,将把我再次推向不复之地,天烨的恩宠,不过是过眼的云烟,藏云之行,如一根刺,更深地刺进他的心底,稍有不慎,带来的,怕不止我一个人的生死,如若,这次的代价是安陵满族,那么,拼尽最后之力,我也要保得安陵一族周全。
      今晚,月光掩于浮云之后,不甚清明,但心底,却清明无比。
      除夕当晚,天烨独宿昭阳宫,此后一连数日,未曾翻牌,除每日额外赏赐下的膳点,亦未曾来看我。
      而太后,正月着宗正寺严加审问皇后之事,除却皇后被幽禁凤仪宫,一众宫人都被押往宗正寺,隔开审问。
      紫禁,出奇地平静。
      除去德妃、澜充仪、忆晴外,其余各宫都借着探望的缘由来倾霁宫试我口风。
      后宫变天,这些嫔妃便先自顾铺路,哪怕琳昭媛亦不例外,与往日的菱红,今日的菱采女,一前一后来至殿外,而我,只吩咐婉绿,一律以娘娘尚在休息回绝各宫的探望。
      巫蛊,为后宫大忌,结党营私,背后谋算,亦是后宫的另一大忌。
      再加上昔日皇后赐我牡丹茶,与我所饮的药汤相冲,其后我胎儿不保一事,必在天烨心中有了计较。
      靖宣五年一月初三,天烨下手谕,睿雪转交我来抚养。
      靖宣五年一月初四,皇后近身侍女,紫凌于宗正寺招供,是她奉皇后之令,在我随皇上从藏云回来之际,将霹雳木埋于宫中的地下,故她选在桂树底下,却不料桂树突然枯死,因着正月将近,皇后今年又不能离宫,故由紫凌去清莲寺上爵祈愿,而皇后不知树下的乾坤,命御花司前来迁徙新树,才使这场巫蛊这么快的大白于天下。
      一切的招供,合情合理,但,这份巧合构成的合情合理,却让我心底隐隐拂过一丝更深的阴霾。
      巧合再加上顺利的拷问,一切的安排似都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操控。
      但,这只手所要的,难道仅仅是皇后被废黜吗?
      如果仅是这个目的,那么他已经如愿达到了。
      靖宣五年一月初五,天烨亲下废诏,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迁居长门宫。”
      帝姬依韵则暂居帝姬所。
      紫凌在废后诏下的次日,自尽于宗正寺,死前大笑三声,称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凤仪宫其余宫女均遣至浣衣司,内侍则遣至兵仗司。
      自此,德妃为后宫最高位后妃,但依然托病不理事务。
      我接过婉绿递来的中药,听她诉这巫蛊的判处,轻叹:
      “这紫凌临终前说的话,倒是有些意思。”
      慢慢饮下,婉绿已奉上蜜饯。
      我挥手示意不需,她嘀咕道:
      “娘娘最近怎地不嫌中药苦呢?”
      “本宫觉得近来的药倒没有之前的苦,漱口就行了,再用蜜饯,反甜得发腻。”我接过望舒递上漱杯,轻轻漱口间,望舒皱着眉问:
      “之前的药汤很苦?”
      我颔首。
      她兀自低语:
      “月前,我一直忙着替娘娘审呈子,却是没有细看配的药方,但,不该会有太重的苦味啊,除非——”她突然止了语。
      我字字入耳,心下有一个念头闪过,但,不敢再细想,殿外已有孩子的哭声愈大。
      “睿雪怎么了?”自她到我宫中不过三日,一直哭闹不休,因我身子未大安,特命萱滢去照料,殊不料,今晚竟更控不住。
      婉绿放下蜜饯,掀帘子出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进来回话:
      “帝姬吵着要皇后娘娘唱儿歌,这会子正闹呢。”
      “不过五岁的孩子,多哄哄就好了。哭累了自然便睡了。”望舒替我捶着肩,淡淡道。
      “那怎么行。”我颦眉,欲站起,外面已有小宫娥急急奔来,道:
      “娘娘,不好了!”
      “你是哪宫的宫女?怎么连个规矩都没有!还不跪下!”望舒斥道。
      “何事如此惊惶?”我眸华瞥向她,她不知是疾跑导致脸通红,还是窘怕,怯怯地道:
      “奴婢是伺候鸯婕妤的湘曲,奴婢回娘娘的话,主子今晚亦出席皇上在文奉殿替南越使者饯行的晚宴,原想着,主子见故国之人,一定倍感温馨,但主子席间失态,惹怒了圣上,更是拖拽着圣上的袍裾,请圣上赐死一名舞姬呢。”
      “南越使者初来那日,她不是已出席过宴席,怎么好端端,此次偏失了礼数呢?”
      婉绿在一边补回道:
      “娘娘正在病中,有所不知,那次的宴席,圣上并未叫鸯婕妤参加。”
      “本宫知晓了,皇上怎么发落的?”
      “回娘娘,皇上令顺公公将主子带下,还未发落,奴婢着急,就来求娘娘替主子求上几句,主子最近思劳过度,故才会逆上。”
      “你且下去。”
      她呆呆地望着我,似未料到我竟不立刻去求见皇上,我挥了挥衣袖,她只能行礼退下。
      “婉绿,替本宫去趟文奉殿,若是宴席散了,就只和顺公公说一声,本宫有事问他,让他得了空来这。”我见她退下,吩咐道。
      “是,奴婢遵旨。”
      睿雪的哭声渐轻,我站起,颦眉沉吟片刻,复坐下,今年的正月,颇是不宁静。
      不过一枉香功夫,顺公公已匆匆而来,肥白的脑袋上在着隆冬愣是挂满了汗水。
      “望舒,取绵巾来。”我望着他,淡淡道:“顺公公怎出这么多汗,快用绵巾拭一下。”
      “娘娘,奴才是越老越不中用。”他叹口气,边擦边道。
      “本宫看,是皇上身边的事太忙了,顺公公能者多劳罢了。”我端起几案上的香茗,“这是南越这次进贡的碧螺春,皇上赏下一些给各宫,本宫今日正好备了今年第一捧初雪化成的水,融去后烹的这茶,故特邀顺公公陪本宫一起品尝。”
      一边望舒早端着香茗奉上,他伸手接了,却不喝,恭敬地道:
      “奴才多谢娘娘,这茶确是上好的,但,每个人品出的味道,却是不一的。如若再好的茶配给奴才喝,奴才不懂品,便是糟蹋了。”
      “顺公公此言差矣,品茶之道,一饮涤昏寐,再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我慢慢啜饮,语意悠然。
      “娘娘所言极是,偏有人要自寻那烦恼,奴才等见着,亦是替那人不值。”
      “哦?”我黛眉微扬,“倒有人能让顺公公不值?”
      “此事奴才也不瞒娘娘,方才宴饮饯行南越使者,万岁爷特请鸯婕妤一同饯行,未曾想,鸯婕妤席上失仪,岂不是婕妤主子自寻烦恼,不求开解?”
      “顺公公倒颇懂识眼色,竟断出是鸯婕妤自寻烦恼所至。”我阖上盏盖,将茶盏轻轻放至一边,另拿水绿的丝帕轻拭唇边。
      “哪是奴才识得眼色,也是婕妤自己席上说了昔日的事,才被万岁爷命提前退席的。”
      “她提了什么?”
      “婕妤当着众使者的面,口称姬颜祸国殃氏!啊呀,瞧奴才的嘴,”他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清脆无比,“该称姬太后才是。”
      “那确实是鸯婕妤自寻的烦恼,顺公公,说这么多,你也该渴了,何不品下此茶,可合心意。”我眸华微转,淡淡道:“皇上只命婕妤退席,但后宫若知,倒没个礼法约束。”
      “娘娘说的是正理,今日这事,多少会传至后宫诸位娘娘耳中,万岁爷宴席罢了,径直回御书房批阅奏折,想是也无心再理婕妤主子的事,如今六宫之事,皆是娘娘代执,此事,又请娘娘费心了。”
      “顺公公,你且安心饮茶,本宫自然会一为警示后宫,对此事有个处置,也算为皇上分忧。”
      今日唤他来,并未直问,只借着旁物敲出他的话来,由此也可试出,他实是左右逢源之人,但,对我,或许还是敬畏着,该知何当说,何不当说。
      由此可见,在天烨面前,他也未见得把我昔日和冥曜相拥的事说与他听,如若不然,我重病那晚,天烨也断断不会来看我。
      既是如此,那我便知其中分寸。
      他似用心品了一口茶,赞道:“果然是好茶,色绿味甘,茶汤清透。”
      “舒,替本宫将剩下的茶取来,给顺公公带回去。”
      “娘娘,这使不得,这是皇上赏的,怎可赐给奴才?”
      “顺公公连日劳心费力于后宫诸事,这赏赐,也是你该得的。”我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却字字清泠道:“鸯婕妤之事,如果皇上再问起,还请顺公公代禀,本宫自会处理。”
      “奴才谢谢娘娘赏赐,奴才这就回万岁爷,就说鸯婕妤之事,娘娘怕万岁爷伤神,自会处理得让后宫皆服。”
      我略略颔首,他行了礼,便拿着茶叶,安然告退。
      只这一事,我该如何处理,可不让鸯婕妤更为悲痛,又平天烨心底的怒,再告慰南越的使者呢?
      后妃在使者前失仪,如若他发落,则必是废黜,但碍着南越的关系,他却不能废,所以,从中需要有人给双方的台阶来下,而这人,自然只能是我。
      睿雪的哭声又渐渐响起,我眼前的灵光一闪,如若这般,岂不此事就可迎刃而解?
      我披上稍厚的披风,蒙上面巾,望舒早替我掀开帘子,径直走到偏殿,睿雪满脸泪痕正摔着东西,萱滢则束手无策地在一边哄劝。
      我缓缓走过去,俯下身子,柔声道:
      “睿雪,怎么了?她们谁得罪我们的小帝姬?”
      她是我姐姐的女儿,但再次相见,竟在此等情况下。
      “不要你管!你是坏人!”她哭叫得越发大声。
      “睿雪,我是姨姨啊。”我试图握住她推搡的小手。
      “你是害我母后的坏人,你是坏人!放开我,放开!”
      她挣扎间,指尖划伤了我的手背,留下几条红色的血痕。
      “娘娘!”望舒试图去制止睿雪近乎疯狂的举止。
      “舒,萱滢,你们都退下。”
      她们纵然不情愿,还是只能退到殿外,关上殿门。
      我任凭睿雪继续抓疼我的手,依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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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睿雪不讨厌父皇。”我温柔地笑,“如果睿雪还想要救母后,那就要好好听话,这样不乖,母妃在天上看到,也会心痛的。”
      “哼,母妃?她对雪雪还没有对母后好。讨厌!你这个坏人,你放开我,不然我到父皇面前告你!”
      “睿雪如果要见父皇,也要等到明天啊,来,让姨抱睿雪先睡睡。”
      “你好烦那,我不要你抱我!你这个迷惑父皇的坏人!离本帝姬远点!”她挣开我的手,乱挥着自己的小手,几下都扇到我的发髻、脸上,我任她挥打,却忘了去抓住她的手。
      稚嫩的小手打在脸上,不疼,但心里,却清楚地觉到一丝丝的痛楚。皇后,没有想到,连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灌输仇恨的思想。
      素日的端庄亲和,不过是表象吧?
      在这后宫,果然,没有一人是拿真心对你。
      姐姐唯一的遗孤,如今视我为坏人,姐姐,我该怎么去照顾你的女儿,你教我,教我啊!
      我望着她,悲哀的情绪渐渐没过疼痛的意识。
      直到殿内,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一双手将睿雪的手抓住,接着我听到睿雪吃痛的声音才回过神。
      定睛看去,来人竟是天烨,他眸光内夹杂着复杂的情愫,而,睿雪在吃痛的叫嚷后,怔怔地看着她的父皇,然后哭着扑进他怀中。
      天烨微微愠怒的神情在女儿扑进他怀里时,化做更深的慈爱,在这个冷若冰霜的帝王身上,是的,此时,我仅看到慈爱的光芒。
      如果没有那些过往的不堪,现在,我的孩子也该可以下地蹒跚地学走路了吧,也会喊着父皇,扑在他的怀中撒娇。
      但,那个可怜的孩子,却终于逝去在宫闱阴谋,和他父皇的不容中。
      同样,都是安陵家的孩子,天烨,你为何厚此薄彼呢?
      其实,我的孩子还是有救的,但你那碗硬生生让我割舍他的汤药,让我怎能对你不恨呢?
      我神色苍涩地站起身,缓缓往殿外走去,关上殿门,萱滢在旁边轻唤:
      “娘娘,皇上方才来宫中,听说您在帝姬这——”
      我摇手,阻断她继续往下讲。
      如今,他的一切于我,除了家族利益,和心中深深的仇恨,其余,都不重要,殿内的父女情,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我慢慢走进正殿,褪去华服,换上寝衣,望舒忍不住,说:
      “娘娘不等皇上,再安歇吗?”
      我眸光淡漠,道:
      “不必等了,今晚皇上不会再出来。”
      姐姐唯一的骨血,在他心里,是这般珍视,昔日的双生祸端,是碍着太后,因着江山,才不得不除。
      但,他心里,对这两个帝姬,必定是重于后宫任何嫔妃所出的。
      源于,曾经,他给予姐姐的隆宠深爱。
      所以,安陵宸,你痴心妄想什么呢?继续着你的恨吧,这样,才能让一切的存在变得有那么一丝意义。
      第二日清晨,望舒引着一众宫女进来伺候我漱洗,在我对镜理妆时,轻轻禀道:
      “皇上昨晚未歇在偏殿,子时就往正殿来,但听闻娘娘已歇下,便离去了。”
      素手正在挑选今日的钗环,听到此话时,略略顿了顿,但旋即恢复:
      “本宫知道了,替本宫备辇去未央宫请安。”
      “是。”她应声退下。
      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有瞬间的恍惚,唇边浮起虚浮的笑意,胭脂掩去腮边的苍白。
      再凝神时,已是未央宫的金丝水晶攒珠帘外,我端静行礼,语音轻柔。
      “璃妃,昨日之事,想必你也知晓。”一边的宫女掀开珠帘,兰香萦绕间,太后已走出,嵌着红瑙金丝玉的护甲,映进我眼眸时,她已搭在我的手腕上,我忙抬起手腕,她轻扶着,缓缓往殿外的花苑走去。
      “臣妾已听闻,故特来请太后示下。”
      哪怕她是曾经赐我鸩酒的太后,但昨晚之事,却必要来这一趟,我恭敬地低首敛眸,鬓边的金步摇闪烁着澄澈的光芒,也阻去她望向我略带犀利的眸光。
      “璃妃既然代执后宫事务这些许日子,此事,应该心中早有处置的法子了吧,来哀家这,讨要的,不过是一道懿旨,不是吗?”她犀利地看着我,语音中却带着笑意。
      “臣妾只想替皇上分忧,故遣了顺公公,回皇上说,此事臣妾定会处理,但,至于如何处理才不失分寸,又可告慰使者,则必是请示了太后,臣妾方能行这代执之事。”
      “呵呵,哀家且问你,顾及使者重要,还是整顿宫纪重要呢?”
      “臣妾愚见,鸯婕妤为南越和亲公主,故单以宫纪处置,怕更违了使者之意。”
      “南越使者之意必以南越继位幼君之意为尊,幼君之意,莫过是南越现任太后之意。璃妃,你可明白?”她唇边的笑意更深,掺杂着银白发丝的高髻在清晨薄光的照射下,竟生出霜冷般的透澈。
      “太后的意思,臣妾明白,但,鸯婕妤亦是皇上所宠爱的后妃,既是要为皇上分忧,臣妾又怎能予以苛责。”
      太后的意很明了,贬降鸯婕妤,来换得南越当政者的赞许。但,我终是不忍在权势的换位中,又徒添牺牲者。
      她突止住步子,凤眸掠过苑中盛绽的寒梅,伸手一指其中开至最姝艳的,一边的小宫女早上前,替她折了下来,她将寒梅捏于指尖,望着我,一字一句说:
      “寒梅纵得眷顾,绽蕊惹怜,但,仍是抗不过命运。昨晚之事,必传至南越太后耳中,如若引起与南越不必要的误会,则亦非和亲的初衷。”她将梅枝复递给苏暖,吩咐:“插于瓶中吧,倒比在苑中肆意生长更多几分雅趣。”
      然后,转眸对着我,语气坚定:
      “鸯婕妤自入宫闱,心怀怨怼,数违教令,导致御前失仪,贬为御女,以正内治。”
      我未料到贬降竟是直接将她从正三品降至正七品,惊愕地望着太后,但还是道:
      “臣妾谨遵慈谕。”
      一边,萱滢早领命,往合音殿宣口谕。
      “和亲公主的命运,大抵如此,不仅随两国的关系所变,亦会因故国的局势而变。璃妃,你在宫中历炼尚浅,所以才会不忍,但这不忍,并不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太后淡淡道,搭在我腕上的手却隐隐透出丝丝冷意。
      小言的命运也是这样吧,太后的话外之音,不喻自明,所以,当初,以芙萼公主的下嫁,来换取小言的和亲。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祭品,西周第一望族的千金之体,原是件件都不由己。
      我如是,小言,亦如是。
      我阖低眼眸,掩去一瞬的落寞,低声: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我扶着她,一步步,在渐起的刺骨寒风中,走得凛冷逼身,云雅太后,或许是紫禁我最无法看透的人,姑姑与她之间,不论昔日是谁胜谁负,在此刻,惟有她,才是站得最高,也是站得最久的人。
      “璃妃。如今后宫子嗣单薄,晴美人这胎又是你负责,这个担当,你更要谨慎小心,只是哀家听闻,晴美人原是罪臣之女,没落为婢,是你在藏云举荐于皇上的?”
      “回太后的活,晴美人本是臣妾的进身侍女,而臣妾自小产后,不能承恩,故才举荐此女伺奉皇上。”
      强抑制住那段不堪的往事,我容色不惊地禀着。
      “哦?”她搭着我的手添了几分力,不重,但护甲的犀利隔着披风,还是触骨的尖锐,“哀家又听闻,晴美人亦是姓安陵,璃妃,后宫中,虽然姐妹同侍一夫,皆为平常,但,如若太功于心计城府,实是容不得的。”
      “太后,臣妾明白,臣妾绝非是想让安陵家女子专宠于后宫,导致雨露失衡。”
      “罢了,无须解释,你既无心自然是好,但,若是有心,也得把这心给压住,否则——”她的唇边冷冷的划过一道弧度。
      “太后,不好了。”一小宫女突然跑进花苑,神色慌张。
      “放肆!连着宫规都忘了。”未待太后发话,苏暖早于一边喝斥,“来人,掌嘴二十,再回话。”
      一边内侍早奉命上前掌嘴,因着宫中女子的脸都是金贵无比,哪怕宫女也一样,所以这掌下去,但见唇边渗出血丝,但脸却完好无损,发髻都纹丝不动,纵如此,掌嘴的刑罚在宫女来说,亦算是重刑。
      待到掌完,那名宫女再启唇,咬字已含糊不清,但仍给辨得大概意思:
      “奴婢倩儿是鸯婕妤跟前的宫女,特来禀太后,萱滢姐姐代传的口谕才下,婕妤主子已推开萱滢姐姐,往使者所驻的安德苑冲去,萱滢姐姐眼见不好,特命奴婢来回太后。”
      “真是反天了。”太后冷冷道,“替哀家备辇,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要闹到何时。”
      凤眼示意苏暖,苏暖早吩咐备辇,移驾前,苏暖对一边内侍道:
      “倩儿竟连主子的位份都回错,留着何用,送去净乐堂吧。”
      一边的内侍早虎狼似地押下这小宫女,我脸色微变,欲说什么,太后唇边的冷笑却让我硬生生吞回所有的话,安乐堂,是赐死宫女后将遗体送去火化的地方,一字回错,就是赐死,当真是翻手云,覆水雨。
      人命在此莫过草芥。
      可我,纵然手握代执后宫之权,在太后面前,亦只有遵从的份。太后此举,无非是让我更清楚,我在紫禁的地位,永是要随着她的意,否则,万劫不复之日,亦是不远。
      亦是告知我,鸯婕妤的事,我只有奉命行事,从中做任何转圜都是徒劳。
      使者驻居的安德苑离顺德门最近,距离六宫倒是有些距离,所以赶到时,已听里面有喧哗声起。
      我扶着太后到内苑,但见众使者皆神色麻木侍立一边,而鸯婕妤正拉扯着一名舞姬,怒骂不休。
      走近时,我才看清那舞姬的面容真是美艳万分,这怕就是那日所说献舞于御前,大得天烨赞许的绝色之女吧。
      但,鸯婕妤以她的身份,却如此不顾礼仪,在此责骂这名女子,倒颇让我不明白。
      “还不把御女带下去!”太后威仪的声音响起,早有几名年龄稍长的嬷嬷早上前去,架住她的胳赙,往外拖去。
      太后仅唤她为御女,可见连封号都一并虢夺。
      在昔日的婕妤,如今的御女青阳琴离被拖离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一句清晰的恶毒咒骂从她嘴中叫出:
      “你这个妖女,定不得好死!我变成鬼,都要咬死你!”
      当真是疯了吗?
      而那名舞姬婀娜上前,款款施礼:
      “南越风颜参见西周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雅太后一手扶起她,凤眸中蕴满了笑意:
      “倒让你受惊了。”
      风颜盈盈而立,嫣然一笑,容色愈发姝艳:
      “得云雅太后庇佑,风颜之惊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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