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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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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日,正是个云朗天青的日子,高大的桐树下排开了桌椅,借着宽厚的树叶遮蔽,赵琛把四个青年都叫来作陪。
     
       躺在太师椅上,手中的竹扇轻轻摇着,赵琛穿着一袭天青色的轻衫,目光柔和地在几人脸上扫来扫去。直到几个人被他都看到发毛了,他才慢悠悠地从怀里取出一件黑黝黝的物件来轻轻放在石桌之上。
     
       「这是昉儿给我的,说是你们一起拾到的。」赵琛看着几人,神色淡然。
     
       「嗯,是我捡到的那块。」殷子若拿在手中,入手冰凉而沉重,黑色的牌子被好好清洗过,明明是木头的,表面却坚硬紧致,色如金铁。「南海龙鳞木,这么大块的,也只有皇家才有收藏的吧。」
     
       如涂了明漆的黑色木牌上,凶兽的獠牙微微突起,磨着指腹有种特别的感觉。
     
       赵琛歪着头,用手支着腮,看着殷子若手上的黑牌子出神。白景瑄在一边看着他,觉得他此刻的神情很有些奇特,那是一种混和着怀念、伤感、淡淡的哀伤却又喜悦的复杂表情。这么说,这块牌子的来历和用处赵琛应该是知道的。
     
       「王爷,这上面刻着的凶兽是梼杌吗?」白景瑄从殷子若的手中将木牌子接过来,将刻有凶兽的那面对着赵琛。
     
       赵琛半眯起眼睛,抬手将牌子接过来,用手指轻轻摸着木牌之上的花纹点了点头。
     
       「西方有荒野,中有恶兽,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明明是颛顼舍弃的儿子,却是西北部边民奉侍的图腾,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赵琛抬起脸来,那比常人更加深刻的五官和在阳光下微微闪着金色的双眸无一不显示出他体内的异族血统。
     
       「我记得梼杌是北方冰原上所居的图戎氏的图腾,可是怎么会刻在产自南海的龙鳞木上?」白景瑄问。
     
       「图戎氏六十年前被西康所灭,没过几年西康族归顺了西夏,将从图戎氏那里掠来的珍宝全部献给了当时的西夏帝。其中之一,便是我的外祖母——图戎氏的小公主。」
     
       啊,原来还有这个渊源。众人了然,怪不得赵琛的面目看起来不像中原人也不怎么像西夏人,却是血缘之中混杂了北方冰原异族的关系。
     
       「外祖母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她在十五岁被西夏帝送与我父王和亲,后来生下了我。」赵琛将木牌交给身边的赵昉,「小时候,父王很宠爱我跟我的母亲,宫中的珍宝最好的都是先送到我母亲那里让她挑选。这块龙鳞木,就是那时候从南海贡物中赐给我的。」
     
       「这块牌子是父王的东西?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而且,我看它在那个秘道中应该已经埋了很久了。」
     
       赵琛斜眼看了一下一脸困惑的赵昉,笑了一声说:「是啊,这东西丢了很久了,没想到被你们给找到了,说起来,还真该谢谢你们。这可是我母亲留给我不多的遗物之一,丢了之后,我一直很伤心呢。」
     
       「可是重新拿到了之后,也没见到您有多大的惊喜……」
     
       而且,这东西就丢在永夜城底下的秘道里,到底是他自己在那里弄丢的,还是被人偷去丢在那里的?一直蛰居于永夜城之内二十年,怎么会引来江湖上的神秘组织的暗杀?说是暗杀,却又不要性命,以西域的蛊术悄悄地控制……
     
       目的是什么?怎么做到的?如此的处心积虑,怎么看,这位被流放至此的十六王爷都是充满谜团的存在啊。
     
       似乎是知晓众人的疑惑,赵琛歪着脸对赵昉说:「城下的秘道是很多年前就有的,不过只有我一人知道,本来打算我死前再告诉你,但你现在自己发现了,那我也就不用再多说什么。这牌子是我母后的遗物,上面的文字都是图戎氏的文字,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懂了,不过我原本并不打算再教你知道……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有福的事。」
     
       那么说,这块牌子上果然藏着秘密了?
     
       赵琛想了想,又说:「我想来想去,那些人想要控制我的原因多半是为了这件事。否则我当年这么苦心地要父王将我贬来此处,若人有心想要对付我,二十年前就做了,不会等到现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富和宝藏果然是最诱人的东西。」
     
       「您说宝藏?」赵昉怔了怔,问赵琛道,「父王的意思是说,您拥有一座宝藏吗?」
     
       赵琛轻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又睁开道:「宝藏,那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一处宝藏。有了它,莫说西夏、长鹕、楼兰、左青就算是我朝的大好江山,也可以为之覆灭。对有心的人来说,那是可以掌握天下的至宝,但对我来说,那不是宝藏,而是灾祸之源。」
     
       赵琛的话实在太过惊悚,在场的人都失去了言语。
     
       轻微的风吹动他们头顶上高大的桐树,穿过宽厚叶片散下的斑驳光影也随之轻轻晃动,将人们的表情巧妙地隐藏着。树叶相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琛细不可闻的低喃,才从他的唇边吐出,好似伤心,好似失望,却没有半分怨怒。
     
       「他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对我的承诺。」
     
       这个他是谁?没人知道。只是赵琛被阳光映出的泛着金色的双眸中,隐隐有些水光在闪动。
     
       赵琛还在伤感着,一个人影突然落在了赵昉的面前。那人一身灰衣,脸上罩了一块银色的面具,看不见长相。
     
       墨然心里惊了惊,这个人突然出现,自己发觉的时候已经欺到了赵昉的身前,这样的身手比他们之前见过的几个影卫高出了不少。只是这一身轻身功夫,自己就未必能赢得过。
     
       赵昉见到他却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拧了拧眉,对那人说:「有什么事?」
     
       那人半跪在赵昉的面前,透过面具发出的声音既有金属的清脆质感,却又有些闷闷的,非常独特。
     
       「京中派出了特使,已经到了安平城外的飞虎营,算一算,若是换快马,明日应该就会到永夜城来。」
     
       「永夜城?京里来的特使不是应该先去安平府衙吗?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赵昉眉头皱了起来,「而且京里派特使?这里几十年都没来过特使了吧。」
     
       「听说是为了安平府衙灭衙的血案,而且安平府君……」说着,那人眼睛扫了一眼殷子若,「听说也被炸得尸骨无存了,所以京里来人一是要彻查此事,二是来向永夜城问罪,为什么主人带着人进了安平府之中,安平府衙就被夷为平地了。」
     
       「我尸骨无存了?谁说的?」殷子若扭头看看白景瑄,「那京里是认为我们都死了?」
     
       「炸成那样,我们又一直在侯爷身边没露过面,被认为死了也很正常。」白景瑄倒是一脸的淡定。
     
       「可是离府衙被炸不过才十天左右。」殷子若冷笑了一声,「就算是三百里加急,那位特使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到安平来吧。就好像是……」
     
       「好像是等着事情发生,然后直接过来找碴发难的一样。」赵昉接着殷子若的话头说,「只是这位特使大人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冲过来,也是个没脑子的。」
     
       「不管有没有脑子,他是代表皇上的特使,永夜城这次被人栽赃是栽到底了。」白景瑄叹了一口气。
     
       「若是特使来了之后,发现安平的知府大人好端端在我这里坐着呢?」赵昉挑起眉头来问。
     
       「说到这个,子若,你的官印在身上带着吗?」在一旁的赵琛突然问。
     
       「那么重的东西,谁会随身带着。」殷子若理所当然地摇头。
     
       「那你要用什么来证明你知府的身份?」赵琛轻轻摇着扇子,「你说他是安平知府,他叫殷子若,他却连官印也拿不出。」
     
       赵昉和殷子若对视了一言,没有说话。
     
       「退一步说,若特使承认了殷子若的身份,你是那个一心要把我们扯进来的人,你会怎么做?」赵琛把扇子往桌上一扔,从椅上坐起来,「很简单,再杀他一次,或者,更绝一点,直接杀了特使……」赵琛冷笑一声,「你有把握可以保他二人毫发无伤吗?子若你可以跟着,那个特使,想动手脚却是很容易的事。」
     
       「主人,要不要我们先动手?」戴着银色面具的人还是半跪着向赵昉请示,「我们只要别让那个特使进安平府就行了。」
     
       赵昉想了想,摇了摇头:「人在飞虎营,你要是动手,彭洋会很难做。而且彭洋一百飞虎营的精兵还在安平府衙周围扎着,弄不好我们会把他也给扯进来。」
     
       「彭参事?」殷子若想起那个虎头虎脑的青年来,他们从秘道回来时,彭洋就已经回飞虎营了,不过彭洋是见过自己的,他却为何没有对那个特使说?
     
       「我让他别说的。」赵昉看出殷子若的疑惑,向他解释道,「我觉得若他们以为你们死了,便会做下一步打算,容易露出马脚来,所以我特别吩咐了他,让他守口如瓶的。彭洋心眼实在,我这么向他说了,他便打死也不会说出来你还活着这个事实的。」
     
       「那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呢?」墨然皱起了眉头。
     
       「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赵琛和殷子若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丝奸滑的笑。
     
     
     
       京里的特使在山脚下,挥着手中的马鞭指着山头巍峨的城堡问身边的随从道:「那里就是永夜城吗?」
     
       随从扭头问骑马走在边上的飞虎营参事彭洋:「将军,是这里吗?」
     
       彭洋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就是这里。」
     
       「好大的气势。」不知怎么,这特使说的话听起来很有一点不屑之意。
     
       年岁稍长一些的官员都知道,十六王爷当年是涉嫌谋反才被流封于此处的。老皇帝之所以对他宽厚到王爵不削,俸禄不减,多半还是因为顾念早逝的宠妃。从古至今,再也没有一个谋逆的王爷能像十六王爷过得这么逍遥自在的了。
     
       一路策马上山,山中绿树浓荫,鸟鸣啾啾,却没看到一个人影,听到一丝人声,偌大的山上,明明有鸟鸣,有风声,有叶响,却让人觉得沉寂得可怕。
     
       奇妙的紧张感围绕在人们的身侧,士兵们忍不住将手都放在了剑柄之上,眼睛也四下地不住张望,生怕错过了一点动静。特使骑在马上,紧了紧马缰,放缓了马的步子。天虽然热,但背上渗出的都是冷汗。
     
       早就听闻十六王爷当年手握重兵,机巧谋算的手段世所罕见。曾经只率五千骑兵逼退过西夏三十万压境的雄师,得到西夏休兵二十年的国书。如传说一样存在的人,就算在边疆之地隐居了这么多年,余威犹存啊。
     
       高大的永夜城城楼渐渐在众人眼中变得清晰。特使一勒马缰,惊讶地指着城楼道:「那是什么?」
     
       城楼之上,四处悬挂着白色的灵幡,白绸结成的巨球挂满了城楼。守着城门的士兵满身盔甲,甲上结着白纱,腰间捆着麻布。
     
       莫非是城中出事了?这么想着,双脚一夹马腹,前行的队伍立刻加快了速度。
     
     
     
       特使在城门口被晾了很久,好不容易城里才有人出来。只是这出来的两人让特使倒抽了一日凉气。一人身上全白,一人身上全黑。两人都是修长飘逸的身态,远远看去……就像是从冥府走出来的黑白无常一样。
     
       只是两位无常大人走近了一看,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清雅俊秀,这两人的五官肩目都如画一般,虽说是男人,但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再配上他们这一黑一白的装束,实在让人很难相信他们都是凡界之人。
     
       特使看得正眼花,心里还在赞叹这二人出色的容貌,当先走来的黑衣青年已对他拱手:「原来是朱大人,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朱大人让特使打了个激灵,定睛一看,这黑衣的男人却是认识的。一边暗骂自己糊涂,一边连忙堆出笑脸,向这位难惹的旧识打招呼。
     
       「我说这位神仙似的兄弟是谁呢,原来是墨统领。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永夜城里出现啊。」
     
       墨然轻笑了一声,眼睛向特使周围扫了一圈,挥手对守城的士兵说:「这些都是京里来的贵客,还有飞虎营的兄弟,你们让他们进来吧。」
     
       士兵应了一声,将拦在城门口的鹿角架移开,放特使一行人进来。
     
       特使姓朱,是朝中的御史大夫,跟墨然原来是平级,朝堂之中也见过数次。这位朱御史是任太师的弟子,和太师府走得一向很近。只是按照旧例,特使很少会由御史来任,这么一想,这位特使大人的由来就很能让人琢磨了。
     
       墨然让人将特使的马牵走,只带着特使和他的几个随身侍卫以及彭洋向内庭走。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永夜城这么大的地方,不给马骑,没有轿坐,特使大人走了快半个时辰,从无锻炼的两条细腿累得抖如筛糠,被两个侍卫架着,上气不接下气。
     
       「墨统领,这是要去哪里啊?」特使终于忍不住,抖着胡子问轻轻松松在前方带路的墨然。
     
       「朱大人,在下已经辞去统领一职,再这么叫我,实在不合适,您还是直接叫我墨然好了。」墨然回头笑了笑,阳光下的笑容异常灿烂,看着特使眼睛发花,脑袋也有些转不过来,心里直叫妖孽。
     
       「朱大人来得不巧,永夜城有丧事,不能让骑马乘轿,所以只好劳烦大人跟我们一起走着去主殿。」墨然带着歉疚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主殿马上就到了,请朱大人再坚持一下。」
     
       「哦,好。」被墨然这么看着说,特使迷迷糊糊地就应了,连刚刚想问的问题也忘了继续问他。前禁军统领会在被流放的失势王爷府中这本来就会让人觉得奇怪,更别说墨然对这个府里看似如此熟稔,府中的人似乎与他也很熟识。
     
       莫不是,墨然在朝为官的时候就与永夜城有染?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特使从脊背处蹿起一丝凉意,一个是外放的曾经谋叛过的王叔,一个是掌握京都及皇城防务的统领,若他二人之前就是勾结,想做些什么事情实在是易如反掌。特使一边默默擦汗,一边在心中暗暗记下墨然的言行,准备回去向任太师报备。
     
       所幸这个墨然没有答应太师的邀约,否则,太师不是在身边养了一条狼吗?
     
       正在胡思乱想着,墨然一停身,指着前面说:「到了!」
     
       特使抬头看,颇有气势的大殿上四处悬素,大殿匾额已经被摘下,换了白底黑字的「浩气长存」四字的灵匾,下面两个硕大的白色灯笼上,黑黑的「奠」字显得格外显眼。
     
       「墨统……墨然兄,请问,这是哪位出了事?」特使见到殿内外站着的披麻带孝形容严谨的守兵,被那股肃杀之气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这些守兵与守城之人装束虽然相似,但身上都是银环扣甲,头上是摘了红缨的虎头盔,看起来特别的威武雄壮,前胸镜上,斗大的银色「神」字看得他更是心惊胆战。
     
       墨然瞥了他一眼道:「大人没看见吗?在这里守灵的都是神策军校尉官。」
     
       神策军是宣威将军的直属,一向在西线布防,可以说是皇上最为倚重,敌国最为忌惮的神武之师,他们怎么会在永夜城里守灵?特使一头雾水地看着墨然。
     
       墨然敛了眉,一脸肃穆地对特使说:「躺在里面的,是皇上亲封的宣威将军。」
     
       宣威将军?!就像是一道天雷在特使的头上炸破,这个消息让他面如土色,双目发直。那可是天朝第一的大将,西部的边防全在他的手中,是跺跺脚就会让西线抖三抖的角色。听说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怎么会突然没了?更扯的是,这个宣威将军的灵堂又怎么会设在永夜城的主殿?
     
       墨然挑了挑眉,继续下重药。
     
       「哦,难怪大人不知,就连朝中,也只有皇上一人知晓宣威将军真正的身份——顺意侯赵昉,永夜城的少主人。」
     
       啊!这才是真正的惊天大霹雳!特使大人的下巴掉在胸口,一双眼睛突出来,半天也没动一下。
     
       效果还不错。墨然对自己的表现显然很满意,脸上一时间竟露出笑容来。袖子一紧,他看见了白景瑄不赞同的眼神,立刻将笑脸收了起来。
     
       「特使大人,不知您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白景瑄温和地问还在震惊中的特使,将他被震散的魂魄叫回来。
     
       「那、那个……」特使看着眼前的「白无常」,嘴巴动了动,说:「阁下又是何人?」
     
       「在下是一介平民,没官职的。」白景瑄神色很自如。
     
       「平民怎会在永夜城里走动?」他当然不会信。这么出众的人,会是普通的百姓才有鬼。
     
       「我是安平知府殷大人的家仆,我家大人与顺意侯一同罹难,身为他身边唯一活着的家仆,在下自然是要在此为家主守灵的。」
     
       家仆也可以长成这样?特使在心里赞叹完了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安平府的知府殷子若大人吗?啊,那可真是天妒英才……老夫听到此事的时候也几乎不敢相信,所以接了皇命之后特地快马加鞭地赶过来,路上累死了好几匹马……只是殷大人的灵堂怎么会设在此处?」
     
       白景瑄望望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叹息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怨,直直钻进了特使的心里。看着他的脸,特使已经在想,不然此事了了之后,将这人带回去送给太师好了,太师必然会龙心大悦。
     
       「没办法,安平府都给炸平了,我家少爷和小侯爷死在一起,骨头都混在一块儿,分也分不开来。只好将他们一起收拾了,放在一个棺木里。可怜我家少爷,一生清明,最后连个全尸也留不下来。」
     
       白景瑄说得忧郁,坐在灵堂白幔下的殷子若气得直磨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哪有这么咒自己家主人的。等我出去,一定要掐你的嘴。
     
       坐在一边的赵昉看着殷子若气鼓鼓的样子直乐。我也被他说得死无全尸的,都没气,你气成那样干嘛?
     
       殷子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变成灰了我也不管,本来说得好好的,只有你装死,干嘛要扯上我。
     
       赵昉撇嘴,反正你在别人心里已经死了,跟我一个棺材有什么可委屈的。
     
       殷子若撅嘴,凭什么要跟你同个棺材,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赵昉眨眨眼睛,现在不是吗?我以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殷子若一看,那是什么眼神啊,比暧昧多点,比下流少点。这笑脸看得真让人生气。殷子若眼一瞪,伸手就去掐。
     
       赵昉手一伸,将殷子若的手抓住,殷子若抽手抽不回来,于是上脚踹。赵昉身子让了让,挑着眉看他,亲亲,你这是在往哪里踢啊,小心你以后的性福啊。
     
       殷子若磨牙,大爷我就是要踹到你断子绝孙。
     
       赵昉抬脚将他的脚压住,伸嘴就去亲,反正我也没打算要儿子了,断就断,有你陪着呢。
     
       外面白墨二人还在声情并茂地跟特使讲那天的爆炸事件,里面殷赵二人已经无声交战了十个回合。正纠缠间,灵台顶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
     
       「主人,别闹了,人马上要进来了,你们安静点。」还是那个带着金属质感的闷闷的声音。殷子若想起来,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神秘男人。
     
       后来听赵昉告诉过他,那个是他十三个影卫之首,名叫璇玑。平时是影卫,打仗的时候就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燕云十三骑。是千万马军中取敌酋首的英雄呢。
     
       殷子若一向对英雄没抵抗力的,几乎是一得知这个消息,立刻就对影卫们生出无限的好感来,追着离自己最近的丁影让他说阵前的故事,吓得丁影乱跑,一边跑一边叫:「主人啊,不关我的事啊,是他追着我问的,我可半点没勾搭过人!」
     
       为了这事,觉得丢了人的殷子若气的半天没吃饭。
     
       「小侯爷走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向朝廷禀报呢?就这样设灵,也未免太草率了!不管是顺意侯还是宣威将军,那都是我朝的栋梁之材啊,可惜啊可惜。」随着特使的责难,人已经步入了灵堂。
     
       「来者何人?」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堂前响起,一身银甲的五人拦在了众人面前。
     
       「常将军,别来无恙否?」应声的是彭洋,他对五人拱拱手,转身向特使介绍,「这五位是神策军中燕云十三骑的人。中间这位是十三骑的首领,常欢将军。常将军,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特使朱大人。」
     
       「朱大人?」常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特使来永夜城做什么?」
     
       听到燕云十三骑的名字,特使后背发凉,大气也不敢出了。这十几个人,哪个手上没有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见常欢问他,他连忙回答说:「啊,那个,是皇上听说安平这里出了大事,让本官来这里看看,顺便致以哀思。」
     
       「哀思?」常思冷笑了一声,「是来看热闹的吧。我家将军过世不到十天,我们上报的消息此刻也还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大人怎么就这么有先见,早早过来致以哀思了?莫不是早想到了会有今天,所以早早地在安平外面等着了?」
     
       被他这么一说,特使的汗从额角滴了下来。也真是自己心急了些,就算是飞鸽传书,自己再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十天从京城到安平,除非骑的汗血宝马,否则时间上怎么算也是不对的。
     
       就算自己有宝马,手下十几个侍卫加两车马行李也不可能找得到那么多宝马出来。情急之下,特使说:「这、这,本官原本是在平江府那边公干,这不,接了飞鸽传书,特从平江府那里赶来的。」
     
       怎么听都是说辞。常欢却也不点破,只是对彭洋点点头说:「彭兄弟原也是神策军出身的,将军不在了,你来上柱香吧。」
     
       彭洋眼圈红了红。虽然常欢昨夜带信给他让他帮忙演戏,但就算是假戏,一想到自己要上香的对象是赵昉,彭洋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的难受。
     
       特使见彭洋真的一副悲伤的表情,心里已经信了八九成。于是悄悄拉着彭洋问:「彭将军,为何昨日本官在飞虎营时,你未曾说过顺意侯的事?」
     
       彭洋哽着声说:「那几日,遍寻不见小侯爷的骸骨,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的,没想到……他们还是找到了……而且在下也着实不知,原来顺意侯是我家将军。」说完了,跪在灵前就号上了。
     
       坐在白幔里的殷子若瞅瞅赵昉,没想到这个彭洋还挺重情意,假戏真演上了。
     
       赵昉有些得意地点头,那是,我的兄弟,都是重情意的汉子。
     
       彭洋那儿正号啕着,特使突然扑了过去,双手在紫檀的棺木上拍着:「啊,将军您为何如此早逝,国失栋梁、国失栋梁啊!」
     
       彭洋见状止了哭声,正要起来,却见特使带的随身侍卫中有两人快速冲了上去,伸手去扶特使,两人的另一只手却同时像是无意中按了一下棺材。
     
       彭洋看得很真切,正要开口,却见常欢向自己摇头。于是忍了下去。
     
       两人扶了特使离开,口中说:「大人切莫悲伤,我们还是正事要紧。」
     
       站在常欢身后的四人中有一人正要冲出去,却被常欢一把拉住。
     
       「丁丁,不可以冲动。」
     
       哼!拳头捏了捏,丁影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墨然兄,既然顺意侯和安平知府都不在了,这里主事的便只有王爷。下官想跟王爷见见,不知墨兄可否代为通传?」特使揉了揉本来就没眼泪的眼睛,向在一边冷眼观看的墨然提出要求。
     
       墨然摇了摇头说:「大人不知,王爷这大半年都缠绵病榻不能起身。现在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在房中昏睡不醒,只怕……」
     
       特使一听就急了,若此次见不到赵琛,那他这趟不就白来了吗?
     
       「这、这,就算王爷昏睡着,本官过府而不拜见于礼不合。而且王爷是皇上的亲叔叔,遇此丧子之恸,说什麽么本官也应该去见一面表达哀思的。」
     
       墨然还要推辞,突然听内堂传来极弱的声音:「谁要见本王?」
     
       随着声音,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推着木制的轮椅从内堂出来。赵琛一身白衣,形容憔悴,目光散乱,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
     
       「您就是王爷?」特使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看似只剩一口气的人。就算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赵琛的容貌还是让特使的心怦怦乱跳了几下。
     
       怪不得老皇上那么宠爱他,只看着他的面貌就可以想见当年西夏送来的美人是多么的艳绝于世了。
     
       赵琛看着他,眼睛似乎都要睁不开了。
     
       「你是何人?」
     
       「下官、下官……」特使突然不知道该用什麽么礼节见他。刚想要曲膝跪下,却又想起自己是皇上钦命的特使身份,代表皇上来的,下跪不合适。
     
       但面前此人身份尊贵,又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于是作了个长揖,回答说,「下官朱丛熙,是皇上的特使,特意前来看望王爷。」
     
       「特使?」赵琛有气无力地翻了下眼皮,「从京里来?皇上可好?」
     
       特使想起自己与彭洋说过是从京里来,刚刚又与常欢说是从平江府来,现在赵琛问起,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官从平江府来,不过下官出京的时候见过皇上,皇上气色不错,龙马精神。」
     
       「如此甚好……本王比不得皇兄,皇兄有福,膝下儿女众多,走的时候有儿孙送。本王命薄福浅,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还……」说着,竟然掩面而泣。
     
       「呃……王爷节哀啊!」特使不知如何安慰,见赵琛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心下有些些不忍。「下官此次回去,一定上报皇上,给小侯爷讨个追谥。」
     
       过了好久,赵琛好像才平静下来。特使见他情绪平复了,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下官出京前,皇上曾有交待,想让下官向王爷要一件东西。不知道王爷可否应承?」
     
       「你说说看,是什麽么?」
     
       「是……呃,皇上说,先皇曾经跟他说过,说王爷这里有一张图,关乎龙脉的安全。皇上的意思是,此地与西夏接壤,您这儿的守军又少,图放在王爷这里不太安全,是不是可以让下官带回京城交由皇上亲自保管,以确保我朝江山永固。」
     
       赵琛看着他,一脸的高深莫测。
     
       「他就说了这些?」
     
       「是啊!」
     
       赵琛垂下眼,突然笑了一声:「他说得也是,昉儿走了,我也剩不下几天时日。不过你回去告诉皇上,这图我会带下地府,我死了之后,便不会再有一人得到此图,请他大可放心。我朝的江山一定可以千秋万世的。」
     
       特使有些急了,说:「王爷何出此言。关乎我朝龙脉昌盛之秘图自当由天子掌握。万一后世有人不小心误入龙脉于无心中坏了风水,那可如何是好。王爷您应该将图交出来,由皇上派专人守护,这样才可以万无一失啊。」
     
       赵琛眯着眼睛,对特使幽幽地说:「那个地方,就算有图也不一定能活着进去,所以不会有人『不小心』闯进去,他们啊,闯不进去。」
     
       特使额上冒汗,继续说:「王爷,凡事都会有意外。若眞真的意外发生了,那我们后悔都来不及,难道您想担上千古罪名吗?」
     
       「大瞻胆!你竟然敢跟王爷这么说话!」推着赵琛的少年眉毛竖起来,身上散发出凛凛的杀气。
     
       被这个少年瞪着,特使吓得后退了半步。王府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个个都这么杀气腾腾的。
     
       「小葵,别气。」赵琛柔声说,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他是代表皇上的,他说的话就代表皇上的话。」说完对特使摆摆手说,「小孩子不懂事,你别怪他。」
     
       特使擦汗:「不敢、不敢。」
     
       赵琛从怀里摸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递给特使。
     
       「这是……」特使惊讶地张大了嘴,果然听到赵琛的回答。
     
       「你要的龙脉图啊。拿去吧。」
     
       这么轻易就交出来了?特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几天日子了,你拿去给皇上吧,请他安心。」说完这句话,赵琛好像虚弱得喘不上来气一样,面色发白,不停咳嗽,「送客吧,以后不可以再放人上来。」
     
       「是!」墨然躬身一礼,将手捧着羊皮纸,晕晕陶陶地如踏着云的特使送出了永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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