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恶魔 …

     
      八月底的天气十分闷热，学校宿舍又没有空调，屋顶的电风扇隆隆作响，吹出的风也是暖的。程乐受不了这热气，吃过午饭就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洗完澡随意穿条短裤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桌上的手机。
      ——屏幕依旧是黑的，没有短信，也没有来电。
      程乐微微皱了皱眉。昨晚发给哥哥的短信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哥哥平时回短信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关了机。
      程乐顺手按了拨号键，嘟嘟两声后，那边接起了电话。
      “喂……”
      “哥，你不会才睡醒吧？都日上三竿了。”程乐笑着道。
      “哦……我昨晚很早就睡了，刚看到你短信。怎么，找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沙哑，程乐怔了怔，关心地问道：“哥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嗓子这么哑？”
      “咳咳……呃……感冒了。”
      “严重不严重？发烧吗？”
      “没，只是喉咙痛而已。”程悦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轻声道，“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哦，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忘了拿耳塞，我记得你那儿有好几个带麦的耳机来着，先给我一个用几天吧。”
      “行，你有空就过来拿，晚上我都在的。”
      “嗯，我来的时候再给你电话。你好好休息啊，记得吃药。”
      “嗯，好的。”
      “那我先挂了，拜拜。”
      程乐放下电话，总觉得哥哥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感冒会哑成这样？倒像去KTV吼了大半夜的那种沙哑啊。
      不知为何，程乐近几日总是想起儿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虽然年纪小不太懂事，可记忆还是清楚的。父亲去世那年寒假，有个姓叶的男生来了自己家，暑假的时候妈妈出差，他又来家里玩，哥哥做了很多好吃的给他接风，第二天早上程乐被闹钟吵醒，好奇之下去他门口看情况，叶敬希突然打开门，把哥哥整个横抱出来，见到自己之后，哥哥就满脸通红垂下头去，他的身上包着被单，不小心露出的小腿上还有些奇怪的红痕，叶敬希解释说，他吃海鲜过敏……
      想到这里，程乐倒抽了口冷气，头皮也如电流滑过般，一阵发麻。
      那时自己年纪小，不懂内情，被叶敬希一脸正经的一骗自然就信了。现在仔细一想，那分明不是海鲜过敏，而是……吻痕。
      Oh my god……
      哥哥这些年不找女朋友难道因为他喜欢男人？
      或者是他一直喜欢那个叫叶敬希的男人？
      仔细想来，叶敬希在自己家的那段时间，是哥哥最开心的日子，一整个假期，他的笑容比往常多了好几倍，看得出他非常喜欢那个叫叶敬希的“朋友”。儿时的程乐自然这么相信着，可现在一想，他们根本就不是朋友，而是情侣，两人在哥哥的卧室同睡一张床，少儿不宜的事情早就发生了吧？
      假期结束他们先后回校，次年回来的哥哥就完全变了样，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还会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难道是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受伤了？
      程乐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一直安静温柔的哥哥，居然喜欢着一个男人喜欢了这么多年，还倔强的不肯找女友，这么惊悚的事实真是考验自己的承受力啊。
      不过，不管他喜欢的是谁，作为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程乐只想看到他幸福。即使那个人是男的，只要他对哥哥好，程乐倒也能接受。
      程乐坐回椅子上，打开网页，靠着这几年学到的计算机底子，很快就人肉搜索查出了叶敬希非常详细的资料。
      叶敬希，叶家的长子，商界名人叶致远最得意的儿子。多年前曾到过国内读书，读了两年又莫名转回纽约——
      照这时间推算，哥哥情绪最低落的那一年，正好是叶敬希转学回纽约的那年。那么，自己的推论就更有证据了。程乐滚动鼠标接着往下看——
      大学毕业后，叶敬希跟知名银行家桑伟的养女桑瑜结婚，结婚照上，英俊的叶敬希和美丽的桑瑜，看上去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只是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笑容，表情很淡定。
      两年后桑瑜生下了叶谦，可奇怪的是，之后桑瑜就莫名失踪，叶敬希也毅然拒绝叶家产业的继承权，带着独子叶谦孤身回到国内，着手创建龙华集团。到如今，叶敬希已是本地商界知名的强者，那些大型的酒会宴席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还有许多报纸电视台的专访，他显然已是个成功的商人。只是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程乐把双手枕在脑后，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电脑里照片上叶敬希冷漠的脸，想起记忆中那个哄自己去买雪糕的温柔大哥哥，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如果哥哥真的喜欢他，还等了他这么久，两人复合的可能性又有多大？他结婚了，桑瑜没了消息，而且他还带着个儿子。哥哥那种别扭的性格，也不知能不能接受这些。
      程乐轻轻挑了挑眉，自己要不要帮一下他？
      这些年哥哥一直活得很辛苦，如今自己既然知道了真相，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想到这里，程乐微微扬了扬唇角，在检索那里输入了叶谦的名字。
      .
      下午的时候余小飞回来了，无聊之下就上网听歌，嘴里也跟着哼了起来。哼了一会儿见程乐皱眉，于是笑眯眯道：“程乐，我跑调了吧？”
      程乐一脸严肃：“没有。”
      “怎么可能，小唯经常说我跑调跑去太平洋的。”
      程乐淡淡道：“其实我觉得你根本不在调上，所以不存在跑不跑调的问题。”
      余小飞怔了怔，笑道：“你还真是毒舌啊。”
      程乐耸耸肩，微笑：“比较诚实而已。”
      余小飞问：“那你喜欢听什么歌？我放几首，顺便试试我今天新买这音响效果怎么样。”
      程乐随口答：“随便，我没有特喜欢的歌。”
      “哦……”余小飞顿了顿，“听中文歌吗？”
      “中文歌听的少，一般都听日韩德法。”
      “为什么？”
      “因为听不懂。”程乐回头一笑：“我喜欢鸡同鸭讲一头雾水的感觉。”
      余小飞怔了怔，一拍桌子：“我靠，这理由强！”说着，打开电脑里的音乐文件夹，盯着找了一会儿，才道，“那我给你放一首，你听听看。”
      大提琴奏出一段压抑的旋律，在安静的寝室里缓缓流淌而出，短暂的前奏过后，音响里传出一个男子温柔的声音。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那种偏柔的声线，带着些微的沙哑，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唱出来，似乎有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程乐竟觉得这个人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唱他的内心。
      因为他唱的是那么的投入，他甚至完全不在乎唱歌的技巧，只是安静的唱着，一句一句像是讲故事一样的倾诉，让人从歌声中感受他的情感。
      那种压抑的情绪，微微带着颤抖的尾音，甚至有种……他几乎在哽咽的错觉。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歌曲到了高潮部分，唱歌的人情绪似乎也压抑到了极致，程乐甚至觉得，录歌的时候，他甚至情不自禁红了眼眶，不然，怎么会在最后带出难以掩饰的哽咽鼻音？
      程乐虽然很少听中文歌，可是哥哥喜欢张信哲，所以他对张信哲的歌都很熟。
      这首白月光并不是张信哲原唱，显然是翻唱的，而且唱歌的人，那温柔的声线，是程乐最为熟悉的……哥哥。
      ——哥，你今天带给我的震撼实在是多啊。
      程乐无奈的想，这些年，他的心里到底受了多少苦，才能把一首情歌唱得这么悲凉。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是在说他真实的感受吗？被那个叫叶敬希的人束缚了十多年，痛苦的煎熬着，却依旧放不下，忘不了的……矛盾心情？
      “小飞，唱这歌的人叫什么？”程乐一脸平静的问。
      余小飞说：“是个网友唱的，叫无双，我家小唯特喜欢他的声音，推荐我听的。”顿了顿，又笑了起来，“怎样，好听吧？”
      程乐微笑着点点头：“还不错，挺感人的。”
      或许是学计算机的本能让程乐习惯了利用电脑来发现真相，他很快就搜进了无双的音乐空间。
      一个人的角落，纯白色的模板看着很安静舒服，挺符合哥哥的个性。公告栏那行写着：“很抱歉，最近忙开学，这里要荒废一阵子。国庆之后我会回来除草的^_^”
      鼠标下拉，歌曲列表那里几乎全是伤感的情歌，张信哲的占了一半以上。
      程乐点开来听，越听越是心惊。
      这些年来，哥哥在自己面前总是面带微笑，自己在外地上学又很少回家，一直以为哥哥活得不错。从来没有想到，他心里居然压抑了那么多的痛苦。
      这些歌听着实在让人心疼。原来，叶敬希离开的这些年，他只是偷偷的以这种方式来宣泄情绪吗……
      无意中，程乐瞄到了留言板里一个刚发上来的留言。
      “工作忙多注意身体，等你回来。”
      那个人ID叫恶魔，头像是个红色大X。难道他的图片链接地址过期了，所以没法显示？
      程乐刷新了半天，那头像还是个大X，于是采用属性大法，右键属性链过去看原图，这才发现，根本不是地址过期，他的头像用的就是那“图片无法显示”时的叉烧包……
      这人真有个性，被他耍了。
      程乐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眼睛往左一瞄，看到哥哥空间的友情链接里也有恶魔，看来是他唱歌时认识的网友。
      程乐好奇之下点了进去。
      懒得取名字，这是他空间的名字。
      公告板里写着，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催歌催剧的一律视为催命符转移到垃圾箱。歌在酝酿着，剧也在找感觉，什么时候交成果我就不知道了。总有……一天吧？
      下面一堆粉丝在骂他无耻厚脸皮，要拖出来鞭打一百遍才能消我们心头之恨。
      程悦笑了一下，点了一首歌曲列表里点击率最高的歌曲。
      前奏响起，旋律非常high，适合狂欢的那种风格。
      歌曲简介那里写着：“这首是送给无双的歌，祝他生日快乐。希望无双活得开心点，不愉快的事情不要压在心里，整天愁眉苦脸很容易老的。”
      程乐摸了摸鼻子，看来，他跟哥哥关系还挺好的嘛。
      歌曲前奏结束了，响起他的声音，标准的日语，完全听不懂。
      很好。符合程悦听歌时“鸡同鸭讲一头雾水”的原则。
      程乐津津有味的听了下去，他唱歌还挺有气势的，即使听不懂，也能把气氛给带起来，让听歌的人有种跟着他的声音节奏摆动身体的冲动。
      不过……这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听着怎么有点熟悉呢？
      程乐疑惑的点回了空间主页，他的个人简介那里写着：刚开始叫恶鬼，他们说太吓人，于是改成了恶魔。目前大学在读，风华正茂，无不良嗜好，以及未婚未育。
      程乐不由自主弯起嘴角，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
      留言板那里有一条被回复了很多次的留言
      “恶魔，你是不是某大学新闻系的归某人啊，我也是这学校的学生，前段时间听广播台的节目，听到那个男主持的声音好像你啊！你最近是不是忙着广播台招新呀，昨天在南校区看见你了，穿着黑色的T恤往学工办走，脖子上还挂了条银色项链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啊？真好奇……”
      这留言的回复盖起了一层高楼，大多数人表示震惊或者怀疑。就在程乐刚点开这条留言的时候，空间主人恶魔发了最新的回复。
      “喜欢我的声音就好，至于我本人，没必要扒光来看是什么样吧？我胆子小，会害怕的。”
      程乐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总觉得这个人的每句话都很有意思，他现实中又是怎样的人呢？
      新闻系的归某人……心中猛然一惊，程乐眼前晃过那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T恤胸前挂着银色项链的男生，昨天下午在T大南校区也遇到了他。
      跟这网友留言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位姓归的师弟？
      怪不得程乐觉得这声音很熟悉，难道……恶魔真的是自己在地铁站遇到的那个，个子很高说话很冷淡的新闻系男生？
      今天突然发现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哥哥喜欢男人，哥哥喜欢叶敬希，哥哥在网上叫无双，有个叫恶魔的网友，恶魔可能是给自己买过一杯奶茶的归同学……
      Oh my god……
      一个小时内第二次念出这句话，程乐觉得，自己的心功能已经攀升了一个等级，承受能力就像那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