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巫门始乱（一）
夜风款款地吹过窗台，窗外的花枝害羞地摇晃着皓首，在窗纸上留下了斜眼偷瞄的倩影。屋内，一支红色的嵌香蜡烛闪烁着半寸高的妖青色火焰，暖色的帐子轻轻地捻起了裙角，好奇地踢了踢床头。无辰，那名心中唯有一念的少年，正端坐在床头。他的双唇紧紧地抿着，嘴角涡起了一片漠然，下巴挺的坚硬，一双黝黑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重重阻碍直直地看向远方，火焰在他的双瞳中跳动着，高傲而不屈。
已经是六天了，王芸这个大小姐终于生出了一丝疲惫，没有继续纠缠着他。屋内只有他一个内，更确切地说明面上的。
噼啪，一声急促的烛火爆响中无辰突然动了，眨眼间已经触到了窗台。然而他投身的动作生生地停了下来，双肩诡异地一抖一缩避过了突然抓来的手，双脚则反身一蹬，身子倒射回床头坐定。
刺啦一声，窗台下的地面突地又裂开了一道口子。放眼看去，屋内到处都是类似的痕迹，有些地方更是只余下一片新泥。
这是他今夜第三十五次试图逃离，尽管失败了。
“不要再做无谓的尝试了，以你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看上去只有一人的屋内突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
哼！
无辰冷哼了一声，说道：“逃不逃是我的选择。”尽管知道自己的努力几乎是白费的，但是他坚持，哪怕每次只多坚持半瞬的时间他也愿意去拼搏。
彷佛是博弈一般，屋内的点缀老长一段时间内只有那单薄的烛光。无辰似乎也忘了自己的目的，端坐在床头一动也不动。
哎???
一声轻叹缓缓地响起，“无辰，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我绝对会尽十二分的努力收你为徒。以你的心性、资质问鼎双子星绝对只是时间的问题。只可惜???”匠奴突地淡出了身形，走到无辰跟前不无遗憾的说道，脸上不再是一层不变的木然严肃。
天才他见多了，但是像无辰这么纯粹的天才他却第一次遇到。是的，匠奴在心里肯定道，无辰的天才只能用纯粹来形容。这些天下来，药王谷的王芸用了各种方式去诱惑无辰，无论是权势地位、天材地宝、绝世功法还是暖香美色，无辰都不为所动。更难得的是无辰的不做作、不虚妄，六天下来他逃了上千次，但是却不屑向对他低三下四讨好的王芸妥协以便赢得信任之后从容离去。
“即便那样，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师傅。”无辰冷冷的回道。
“难得你会搭理别人的话。”匠奴来了兴致干脆坐在无辰身边问道：“其实我很好奇是谁把你教导成这样的。你仅有的几次问话都很有技巧，套到了不少信息，显然对人情应对知道几分。你明明绝对聪明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为什么不多加利用？你是遵循你师傅的教导？还是你本性如此，不忍心？”
无辰皱着眉头看了眼和白日分外不同的匠奴，心里暗想：这人是白痴吗？随即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向远方，再也没有搭理匠奴的半分意思。
也难怪无辰会觉得匠奴白痴，无辰不是齐子誉，他做事全凭一心。他那有是非对错恩怨分明的概念，没有对王芸耍心机，不过是觉得后续肯定有一堆麻烦，而且子誉知道肯定会不高兴的。他是希望能够早日回到齐子誉身边，但是他最希望的是齐子誉同他一道回药谷。直觉告诉他，人情世故什么的只会让这个愿望离他越来越远，他自然对此反感，更不用说跟王芸委蛇了。
无辰的态度却浇不灭匠奴的兴致。
他顿了顿又说道：“无辰，你难道不好奇我的情况吗？今晚王芸那丫头不在这里，你就不想从我这边打个缺口吗？兴许我一个高兴就配合一下，把你放了。”匠奴对无辰是越发地中意起来，此刻也便不遗余力地试探着，最后一句更是用神识直接刻进无辰的脑海。
“你自己尚且受制于药王谷，何必乱许诺于我！”无辰冷声说道，他长身立起，走到蜡烛跟前，伸出指甲挑了挑软到的烛心，缓声说道：“你现在与这根蜡烛有何区别？看似可以给我希望，燃的不过是自身的躯罢了，甚至于这份光热还是掌控别人手中的！”
匠奴嗖地一身站了起来，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无辰啊无辰，你又让我惊喜了一次。现在无论如何，我都想收你为徒了！”
无辰闻言猛地伸手一掐灭了摇晃的烛火，脚下却猛地一顿，眼看着整个身子就要沉入地里，一只手猛地插了进去，按住无辰的肩膀将他提了出来。
“你小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老实。”匠奴怒声说道，他恼无辰雪上加霜又伺机而逃，手中暗劲加了几分，黑暗中立时响起了咯吱的骨脆响。他另一只手往蜡烛上一抹，屋内顿时又亮了起来。
无辰冷冷地看着匠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配做我的师傅！”
匠奴脸上的怒气又增了几分，只是手下的暗劲却慢慢地收了回来，最后颓然地放开了无辰说道：“你说的都没有错。”说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背过了身子。
“不过，无辰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收你为徒的，只要你能习得我的八成阵法，药王谷的老本营你都可以来去自如。”他此刻虽然只是匠奴，然而数百年前却是阵门中的一代邪师，其修行的阵系最是要求心智聪明、心性坚韧的弟子。数百年来，他因受制于药王谷，暗中没少留意可造之材，对无辰那是百分之百满意的。
匠奴话中故意留了漏洞，正等着无辰来问。然而无辰却转身走回床头坐定，没有半点究根的意思。
匠奴等了好一会儿，见无辰还是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向不由叹了口气，正待说话时，他猛地停了下来，抬眼看了下房外，忽地隐去了身形。
片刻之后，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须臾之间已经到了门前。
叩叩叩。
来人敲了几下房门，不待无辰应答已经吱呀一声地推开了房门，闪身入内，反手一把将门关上。看到端坐在床头的无辰，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熟络的笑容说道：“无辰，我来给你传个消息了。”
无辰看了一眼来人，却是三日前在庭院里扮猪的王立药。他对此人的影响并不是很深，唯一记得的是王立药挨打时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辰暗暗评断道，也不询问对方的来意。
王立药倒无半分来客的自觉，径直走到桌边挑了个靠近床头的位置坐下。末了，伸手一翻拿出了一个青色的瓷瓶放在桌上大声说道：“匠奴，今晚一事您就当做没看见吧。我这里有一颗千丝丹，想来这笔交易对您来说是没有任何损失的。”
“好。”匠奴空乏的声音响了起来，话音未落，桌面上的瓷瓶一晃已经消失了。
王立药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这里还有千丝丹的丹方，如果您愿意替我做几件事情，这丹方晚辈愿意双手奉上。”他似乎忘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专心地拉拢起匠奴来。
“哼！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吗？没兴趣！这笔交易你自己留着吧！”匠奴嗤笑一声说道。
“是吗？可惜了。”王立药口中虽然说着可惜，脸上却笑呵呵的没有半分相应的情绪，他转过头看向无辰，认真地打量了几遍之后说道：“无辰，我知道齐子誉的所有现状。”
突地，无辰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提拳往空中接连暴击了几下。那里，空气猛地一扭，三束灰黑的气息已经被他击碎。
王立药身形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转眼便沉了下去。他飞快地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两粒药丸丢进了嘴中，直接吞了下去。做完一切之后，他啪啪啪地鼓起了掌，笑道：“果然如此！”说着一个突刺，单手带着一股寒风劈向无辰，那寒气凝成一线，所过之处留下了一片厚厚的白霜。
无辰见他笑得突兀，心中早有准备。见王立药暴起袭来，身子猛地往后一仰，体内转旋劲一缩一引，双手斜上一拍九重劲浪层层迭起，直直地印上那白霜寒掌。
辅一接触，一股侵魂噬骨的寒气便贴着掌面席卷而上，无辰脸色一变，体内转旋劲更是瞬间狂转九周天向侵蚀的寒气逆袭而去。
咦？
王立药低呼一声，他只感觉到无辰逆袭而来的气劲一重强过一重，一重又比一重刁钻，速度也越来越快，每一重气劲侵入体之后又化成了九重旋转绞割。更可怕的是，身上的巫力一遇上九重气劲，就犹如朽木一般不堪一击。而另一边，匠奴见王立药突刺伤人，伸手一个玄锁阵往王立药罩了过去。
王立药哪敢硬抗两人，就着无辰的气劲爆退了开去哈哈笑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只不过试探一下无辰罢了，别无恶意。”他不经意地曲了曲手指，那里正生疼的厉害。
“你不是王立药。”无辰跳下了床，警惕地看着一幅哥两好的王立药。
王立药笑容一敛说道：“我是不是王立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将所学功法给我大体描述一下即可。”他深深地看着无辰，眼睛流波转动，“怎么样？很划算的交易。只是描述一下，你就可以得到齐子誉的所有消息。”
“收起你的把戏，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罗墨吗？”无辰直截了当的说道，罗墨的味道、气息乃至更多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尽管这个王立药身上只有淡淡的痕迹，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判断。
啪啪啪。
王立药再次鼓起来掌，他摇头晃脑的道：“无辰、齐子誉！你们两个果然是异数。”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反身箭射而去。
匠奴待要拦截却被无辰一把拉住：“让他走吧，拦下了也无用。”他顿了一下，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是王立药但也不是王立药。”
匠奴听了大奇：“你的意思是王立药被人夺舍了？为什么我没看出来？”
“不是夺舍，他还是王立药。”他知道那灰黑气息便是罗墨，真正的罗墨并没有出现，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匠奴看无辰一脸为难的样子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盯着王立药远去的方向沉思了起来：罗墨是谁？为什么他对我的事情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千丝丹的丹方！为什么他会说无辰是个异数？难道？???
“无辰，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确实受制于药王谷，每月都需要千丝丹。不过我还是可以帮你的，只要机会一到，我会助你脱身的，只是劳烦你脱身之后帮我多留意一下罗墨。”
无辰沉思了片刻说道：“好。”直觉告诉他罗墨往后定然跟他和子誉还有不少交集，稳挣不赔的买卖他还是愿意做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王立药抽身离去之后来到了当日与罗墨相见的地方，罗墨见他到来，伸手往他身上一抹，王立药的身子立即一震，一束浓郁的黑灰气息被罗墨抽了出来，随后，罗墨翻开了王立药的手掌，从指缝间捻走了一根发丝。
“异数。”他低声嗤道，随即他伸手喂了王立药一粒丹药。
王立药眨了眨眼睛，看到罗墨时立即跪倒在地呼道：“恩人。”他浑身颤抖着显然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你要你办的第一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他抛出了一个黑色的瓷瓶说道：“立即服下，不仅可以平复你的伤势还能助你更上一层。”
王立药贪婪地将舌头卷进瓶口吸走了最后一丝残液，发出了满足的呼声，全身上下再一次被黑灰的浓雾所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