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番外往事如风
澜州的齐国是修真界的一个异数，自五千年前掌管澜州开始，皇族便有意无意地接触修真界。上至齐家子弟，下至开国将相子孙，不管有无天赋一满六岁就必须前往六门拜师。天赋不佳者学满三十年必须回澜州，前往各地学院作为西席。修行有成者满一百岁必须回到澜州或是为官或是经商，效力百年之后又必须放下世俗界的权势地位，前往两仪星界的齐派效力。其中，每一代的帝王和九王爷可以不受约束，直至新一代的接班人已经培养成熟。正是因为这样严苛的制度，齐国方能用短短五千年的时间在世俗界和修真界同时站住了脚跟，更是将开办了国学院这一修行教学先河。
这一代的选定的九王爷便是齐玖。
二月，是澜州最冷的时候。座落在澜州的东北部的芸岩山脉此时已经披上了一层银装，放眼望去雪茫茫的一片，了无人迹。
谭言落在一棵积雪盖顶的云杉树上，看着近在眼前的芸岩山却不敢一股劲冲回去。
半个月前，身在两仪海域的他接到了阁内传来的消息，他的大哥，七巧阁地第三十三代阁主宋永怀没有挺过三花的天劫，陨落了。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往芸岩山赶，他花了十五天的时间‘走’出了两仪海域，又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回到了这芸岩山脉。然而，此刻他却害怕了，害怕亲眼看到宋永怀碎裂的魂玉。
“你是仙人吗？”思绪正纷乱着，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谭言先是一惊随即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衣着破旧的八九岁上下的小男孩。他背着一个高过半个头的竹筐，头上带着一个已经爆出棉花的破帽子，双腿齐膝地没进了雪中，身后留下了一串蜿蜒艰难的足迹。冻得僵红的小脸蛋上，有一双灵动异常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谭言翻身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没有激起半粒雪花，更没有在雪地里印下一丝痕迹。
见状，小男孩的眼睛愈发地明亮起来。双腿一曲就要跪下，只是雪太深了，他的整个身子噗地一下栽进了雪中，竹筐里哗啦啦地滚出了十来个地瓜，只留下两只手在外面扑棱着，闷闷的呼救声从雪地里传来出来。
谭言连忙将小男孩从雪地里拔了出来，拍了拍对方的满身雪花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来？”他只觉得小男孩与自己分外投缘，想帮上一把。
重新站稳了的小男孩，双手费力地将竹筐卸了下来，又朝谭言曲了双腿，这一次他顺利地跪了下去喊道：“请仙人收我为徒！”
谭言一听不由哑然失笑，他知道在世俗界中流传着不少关于修行者的仙人传说。这些传说是无数孩童小时候的梦想，即便是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更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说离家出走，最后来到了这七巧阁。这么一来，谭言越发觉得小男孩与自己投缘，怎么看怎么喜欢。
拉起了一脸倔强的小男孩，谭言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吗？”
“我叫王九是和大牛一起出来的。”小男孩挺了挺胸脯大声的说道，“不过大牛好笨，偷个地瓜都会被发现，害的我们只好分头逃跑，幸亏我还记得说书爷爷的故事。嘿嘿，我很厉害的哦，一个人走到这里，我听说这里有个神仙府，入夏之后就会收徒。我现在就到这里等着，到时候肯定第一个收我。”
小男孩倒竹筒似的说道，不过很快又惊呼了一声：“对了，我已经拜神仙哥哥你为师傅，不用再等到夏天了。师傅，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吧？”王九期待地看着谭言，两只小手更是拽上了谭言的衣摆，深怕谭言一声不响地离开。
鬼机灵一个，谭言心中暗叹道，不由想起了七巧阁内另外三个窜天王的顽猴，拒绝的话那还舍得说出口。他伸手一把抱起了冻得微微发颤的王九说道：“你我说不定还真有师徒缘分，好，今天我就收你这个徒儿了。”
王九高兴地用力点了点头，发出了一串老大的欢呼声，边上几顶摇摇欲坠的雪帽再也支撑不住了，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激起了漫天的雪花。其中有那么几粒雪花落在了谭言的脸庞上，王九探过头调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几粒雪花，乐呵呵的说道：“师傅，师傅，这雪花是甜的。”
这一年齐玖快九岁了，已经在澜州流浪了将近三年。六年的皇家生活，三年的餐风露宿，剧烈的反差，几次死里逃生，让他早早地藏起了皇家的傲气，学会了很多，唯独忘记了孩童应得的纯真。
这一年谭言已经是一位紫阶丹师，成名的丹品凤火丹已经响遍了整个修行界。也是在这一年，他失去了从小依赖视己为亲弟弟的宋永怀却收了一个藏着满腹心思挂着假名的齐玖。
操办完宋永怀的丧事之后，谭言正是将王九收入了门下，为二弟子，大弟子则是宋永怀留下的独子宋忠言。时间很快就入夏了，七巧阁大开山门，发起了十年一度的收徒测试。这一年，有两个天赋极佳的弟子惊动了已经闭关三百多年的太长老蒋启功，他们便是后来七巧阁的左右护法周安和赵守。
太长老蒋启功虽然收了两人为徒，不过他老人家散仙劫又逼近了，平日里负责教导他们的却是谭言。四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小男孩很快打成了一片，迅速地成为整个七巧阁的四害。谭言没少跟着他们屁股后面收拾善后，赔尽了礼，操劳地连进阶的时间都没有了。
时间不经意地流逝，十年匆匆过去了。当年四个满山撒泼的男孩已经长成风流少年，修为也明显比同期的子弟高出了一大截，不过惹祸的本领也跟着越来越强。
这天是宋永怀的祭日，每年此刻谭言都会一个人带着一堆酒跑到当年和宋永怀一块面壁的十戒崖上喝酒，一喝便是一整天。
谭言前脚刚出了门，后面边鬼鬼祟祟地跟了四个影子。
“这样不好吧，师叔要是发现了一定会责罚我们的。”少年周安不无担心的说道，比起其他三个窜天入地的坏蛋来说，他是好孩子，但是却最不受阁内门人见待的。他曾经做过一个非常出格的事情，第一次领用晶石的时候，他既然带了一把杆称，一个碗和一桶水等各种工具去领晶石。仗着自己年幼加上身为太长老的关门弟子之一，他足足在领取处带了一天。一个个地将晶石测量了一遍，直到深夜才美滋滋地抱着二十颗份量足、个头大、灵气足的晶石回去了。
经此‘一战’，七巧阁上上下下都记住了这个极尽敛财之能，抠门到了极点的周安。
赵守鄙视地看了一眼周安，嗤了一声道：“再加三个二品灵果。告诉你，我下个月的用度至此已经被你全部搜刮了。”他最是爱凑热闹，而且还喜欢拉着别人一块凑热闹。不过宋忠言是他老大，拳头最硬，王九一肚子又一肚子的坏水，相比较起来只爱财的周安要配合多了。也因此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他每个月都过的苦哈哈的，吃个灵果都要再三考虑。
“好，成交。”周安爽快的说道，拿出一块玉筒记录了起来，里面满满的都是赵守欠下的各式债务。
“赵守，下个月不要向我讨灵果，我不认识你。”宋忠言果断的说道，这损人本是他从小就有。长大之后虽然沉稳了不少，不过嘴上这份‘恶毒’却还是三天两头地冒出来，特别是对待死敌和密友的时候。
“嘘，你们三个安分一点，别惊闹了师傅。听着，我们这次的目的是为了探索十戒崖的秘密，说不定还能找到师傅他们的心得。到时候大比起来，我们也能够占个好名次。”王九也就是齐玖轻声说道。这些年来，他已经接触了七巧阁的不少秘密。不过七巧阁这么一个屹立了上万年的大派，暗藏的秘密只多不少，而他自然不会觉得太多。
尽管七巧阁待他不薄，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身为皇族的任务，更没有忘记身为下一代九王爷的责任。事实上，让他生出愧疚的七巧阁门人只有身边这三个一块长大的伙伴，以及当初将他抱出雪地的谭言。所以，他尽心扮着智囊的角色，做一个好伙伴，好徒儿。他明白，终有一天，自己将会与七巧阁形同陌路。
四人的修为都不错，平日里四处‘捣乱’都练就了一身隐藏气息的功夫，加上谭言心情不好，也没有多加注意，一路上也被发现。
前面已经到了三线天梯，越过这三道绝壁天险就是已经成为禁地的十戒崖。待谭言的身影消失之后，宋忠言当前窜了上去，确定并无危险禁制之后传回了神识喊道：“上来吧，没事。”
四人有惊无险地越过了第三道天险，躲在突出的巨石后面探头探脑地往不远处的十戒崖看去。
那十戒崖显得十分荒芜，除了一面陡峭的石壁之外，方圆数十丈的空地上还有一块齐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老大的十戒崖三个字。悬崖下方倒是郁郁葱葱的，虽然是寒冬，却横出了十数枝红梅。
齐玖匆匆扫视了一眼之后立即将注意力放在了石壁上，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和文字，那都是七巧阁前辈们留下的心得。他精神一振，暗暗地用神识一寸一寸地记下石壁上的内容。
相反，占据最有利位置的宋忠言却将所有心神放在了谭言身上。
为了祭奠宋永怀，谭言今日特地换了一身素黑的长衫。他站在石碑边，伸出食指一点一点地描绘十戒崖三个字，脸上带着甜蜜又苦涩的回忆。好半响之后，他从储物手镯中拿出了数十坛在石碑面前一字摆开。
宋忠言好奇地看着谭言的动作。他仅见过两次面的母亲曾告诫他不要和谭言走得太近，言语之间更是对谭言颇有指责。这些话，他自然不会理会。他那母亲是器门东越剑派掌门的女儿，仅有的两次见面除了让他给师傅难堪之外便是挑剔他，将他数落的一无是处。十多年下来，他对母亲这个词早已从期待变成了无所谓，甚至隐约有向厌恶发展的趋势。
只见谭言翻身跃在了红梅上，伸手折下了几窜火焰般的红梅，微风吹过，暗香浮动。宋忠言呆住了，满眼的只有那素黑的衣，纤白的手，火红的花，一张思念的脸，一个几欲随风飘去的人。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谭言，心中隐隐地生出了一丝酸楚：“为什么他想的是爹？”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勉强镇定了下来之后他小声的提议道：“我们回去吧，就让师傅一个人好好呆会。”
众人虽然扫兴，但是想到谭言此行的目的还是选择了同意宋忠言的提议，悄悄的退去。
这一年，谭言就着红梅喝了一天的烈酒，下定决心放下心中的纠葛。
这一年，四小都还不懂得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生。
而这一年，孽缘悄悄的结下，最终导致了无法弥补的隔阂。
五年过后，修真新秀大比举行了，宋忠言无可厚非地夺得了头衔，齐玖、周安、赵守也都进入了前二十名。七巧阁内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的一片，门人们搬出珍藏的美酒喝了个痛快。是夜，齐玖趁着空档闯入了七巧阁藏着无数典籍、玉筒的‘七巧阁’，记下了很多东西，只是他不知道每一个进入‘七巧阁’的人都会被其记录下来，尽管他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黎明时分他匆匆离开了‘七巧阁’，打算溜回去见谭言等人最后一面，却看到了眼睛已经混乱无神的宋忠言将谭言抱上了床。
他默默地看了一阵，最后却跳了进去取而代之。一番缠绵过后，他逃走了，带着愧疚回到了齐国。
他的事，谭言等人竭尽全力压了下来，不过往日明里暗里与几人有过节的人都跳了出来，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连番的明争暗斗让宋忠言、赵守、周安迅速地成长起来，九十年后他们成为了七巧阁的实权者。同样，九十年后，齐玖继承了九王爷的称号，成为了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傲慢’皇族。
只是，当初能够闹成一团的五人再也无法回去了，齐玖和宋忠言更是成了见面就打的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