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片海林（三）

     
      刘子都这个名字多少让人觉得好笑，毕竟“字都”这两个字在古代借指美男子，而刘子都虽然长得不错，但整个人却偏向硬朗类型，跟阴柔俊美挂不上多少钩。不过跟他打交道的人，基本上也不会关注他的长相，主要是他气势逼人，而且手段极其厉害，旁人一般都不太敢正视他。
      他比欧盛霆和欧海他们大三岁，已经接手刘家一半的营生，因为他在家族里排名第三，道上便尊称他为刘三爷。这样一个人物，谋略气魄自然要比起欧盛霆胜出许多。他将欧盛霆烧掉刘氏珠宝铺的事情上告给欧父，私下里又找到欧盛霆三人，挑着眉道：“堂堂欧家大少，似乎就只配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欧盛霆冷冷回过去：“背后害人却好像是刘家的拿手好戏。”
      刘子都望着这个比自己只小了三岁的少年，片刻后，大笑起来：“你倒是说说，我们刘家什么时候背后伤人了？”
      等弄清来龙去脉，刘子都眯起眼，微笑道：“我们刘家驰骋黑道，靠的是义气，靠的是胸怀坦荡和实力，不屑做那些背后害人的勾当。至于郁老爷那件事……我倒好像听说是郁家人自己内讧，故意弄出个车祸……当然，这都是传言而已，你们听听就好……”
      他故意说一半，留一半，真假难辨。偏偏郁林听在耳里，骤然就苍白了一张脸。
      欧盛霆将看郁林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微微皱眉后，转向刘三爷：“你好歹也是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可要凭证据。”也不等刘三爷接话，他突然目光一凛，转开话题，“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至于珠宝铺的事，如果证明车祸确实跟刘家无关，到时候我一定会登门道歉。”
      刘三爷再次深深望住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少年虽然才十六岁，可气度胆识却已然超出一般人，的确是个人物。他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刘、欧两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然等这个少年接手欧氏，两家势必会产生很严重的冲突。
      脑袋里转过这些想法，刘三爷脸上倒一直微微带笑，点头道：“好，希望欧少爷你言而有信。”
      于是欧盛霆带着欧海和郁林，还有一帮手下离开。郁林回去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偏头望向车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欧海默默低着头，也是一言不发。欧盛霆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一阵，最后摇摇头，也不说话了。
      三个人回去，欧父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们了。欧家家教一直很严，这件事欧父同样严厉地惩罚了欧盛霆和欧海。最后还没等欧盛霆调查出结果，欧父便压着他去刘家道歉了。
      刘三爷挺欣赏欧盛霆的，非但没有怪他，还说愿意跟他交个朋友。欧盛霆倒无所谓，跟刘家未来的当家交上朋友，总比做敌人好，他当然也是愿意的。于是那一年，刘、欧两个未来的掌门人就这样不打不相识。
      至于郁父车祸的事，欧父严令他们不许胡来。那意思很明显，就是禁止他们继续查下去。欧盛霆他们没办法，只得停止调查。
      郁林一直没什么表示，只是当欧父下了命令后，他去私自单独找了欧海一次。
      欧海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等着他开口。
      郁林咬住下唇，最后直接道：“我想知道我爸妈车祸的真相。”
      欧海好半晌，才摇摇头：“老爷已经下命令，不许我们插手。”
      “我们不能……偷偷查吗？”郁林仰起脸，可怜兮兮地望他。
      欧海却不和他对视，只是静静凝视他的脸，片刻后，艰难地开口：“阿林，你爸妈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那天你跟我说，当时在病房里，你爸爸让你发那些誓。你说你不明白你爸爸的意思，其实……我觉得他或许已经料到今天这种情况，所以不想你介怀——”
      “我知道。”不等他说完，郁林便出声打断他，脸上已经没有平日的温和乖巧，而是一脸冷漠，“就是因为想到他让我发誓的情景，我才更加相信刘三爷的说辞。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下去。”
      “可是……”欧海本来想再说点什么，却在郁林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下住了口。他嗫嚅着，几次欲言又止，只有那双深黑的眼睛，一直望着郁林，仿佛要将他刻进身体某个地方。郁林却躲着他目光，脸色不觉也暗下去。
      两人最后都没有再说话，而这一次过后，郁林再没找过欧海。只是渐渐的，郁林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天缠着欧海，跟在他屁股后面，反而是对欧盛霆，他眼里多了一份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那情绪甚至可以说是狂热的。虽然他自己可能没发现，可是其他人却看得分明，甚至有人开起了两人的玩笑。
      郁林对那些玩笑话，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欧盛霆也不置可否，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大家开的什么玩笑，或许他根本就没往其他方面想过，因而他对郁林的态度并没有多少变化。
      欧海那段时间变得更加沉默了，碰到郁林，他总是先低下头去。而郁林看到他，也说不上多冷淡，就是不冷不热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仍然会跟他说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郁林直接去找欧盛霆，想请欧盛霆帮他把郁家夺过来。欧盛霆没有答应，反而把郁父临终前的话搬出来，要郁林放弃找郁家报仇。
      也是到那时，大家才知道郁林心里一直装着他父母被害的事，从来没停止过调查和报复心理。
      欧盛霆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反而是把郁林送去国外呆了几年。那几年，欧盛霆命令欧海搜集郁氏的资料，评估郁氏的实力，在郁氏安插眼线……这一切，欧海却明白，他家少爷不可能是为郁林而做，而是因为欧氏需要吞并郁家的产业，所以他家少爷才费那么大的周章。
      至于郁林，那几年里，倒是很听话，至少表面上停止了为他父母寻仇的执念，也没再找郁家的麻烦。只是后来欧盛霆和欧海他们才知道，郁林那些精良的手下，就是在国外那几年培养起来的。
      到郁林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回国了，是欧盛霆把他接回来的。这个时候欧盛霆已经掌管整个欧氏，而他父母搬去国外颐养天年了。
      郁林回来，对欧盛霆和欧海的态度没有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对欧盛霆依赖，对欧海不冷不热。欧海总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沉默地望着郁林的身影。可如果当年的事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仍旧会选择站在偶家这一边，因为他是欧家的人，他的命是欧盛霆的父亲给予的。如果不是欧父当年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也就没有今日的他，或许他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至于郁林，他心里有些愧疚，同时又有些难过。小时候他不明白，等二十二岁，重新见到郁林的时候，他便明白了，小时候那种感情，那种对郁林的呵护宠溺心理，其实就是喜欢。
      不过明白了又怎么样呢？郁林已经不再黏他，郁林的目光早被他家少爷吸引去了。
      郁林回来，挺安分守己的，他再没有提过请欧盛霆夺取郁家产业的事。不过他暗地里在做什么，欧盛霆和欧海却是知道的。
      欧盛霆拿着报告资料，表情甚是无奈，朝欧海道：“阿林还是没放弃。如果知道我们也在打郁家的注意，不知道他会怎样。”
      他说这些话，语气无奈又惆怅，在欧海眼里，他家少爷的这种情态还是很真诚的，毕竟从小一块长大，他们谁也不愿意看到郁林伤心。
      就这样过了三年，郁林的羽翼渐丰，只是缺少一个向郁家发难的借口。而欧盛霆是不可能帮他忙的，于是在一次宴会上看到刘三爷和他身边的情人后，便兴起了一个念头。
      不知道当时欧盛霆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他的荒诞请求，把他和刘三爷的情人对调过来，对刘三爷宣称，说他是他的情人。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欧盛霆早就清楚他的意图，而且还查到他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可欧盛霆和欧海都没有说什么，还陪他玩那样一场游戏，不过是因为他们确实把他当兄弟亲人，愿意宠着他，任他胡闹。
      二十五的郁林，已经有了沉稳的气度，更加温文尔雅，看上去就是斯文俊雅的一个青年。他在刘三爷身边，却什么情报也没得到，反而在二十七岁的时候，他失去了欧盛霆。
      当然，这都只是他自己偏激的想法，毕竟他从来没得到过欧盛霆，又何来“失去”的说法。
      在他劫持李凌普的那段时间，欧海单独找过他。不出他所料，欧海找他，是要他别伤害李凌普，最好是把李凌普放了。
      郁林很生气，回了他一句话：“人家是盛霆的人。”
      他黑着一张脸，语气不无嘲讽。欧海看了看他，然后轻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郁林这下心里更来气，本来手里的那份他没打算用，可被欧海这么一搅和，他干脆从国外请了几个专家过来，反正最后的利益不得白不得。
      只是当最后一切都失败后，他拿出枪来威胁欧盛霆，结果看到门口的欧海那焦急又黑沉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了。有些得意，有些感动，又有些气恼……他想，既然这个人那么在意欧家，那么在意欧盛霆，那就毁了欧盛霆吧。又想，这十年来，他与这个人没有任何交集，他总是跟在欧盛霆身后，可最后欧盛霆喜欢上了别人，而这个人呢……还是巍峨不动。
      那就把自己毁了吧，总好过让那人失望。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他知道那人的目光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可是他心里有气，他更愿意跟着欧盛霆，因为欧盛霆足以主宰一切。只是，那人的目光里有担忧有心疼，就是没有后悔。于是他一直气着，可当最后他把枪朝向自己的时候，他看到那人瞬间通红的眼睛，他突然就笑起来，心里莫名的觉得愉悦。没得到那人的后悔，让那人骇怕，也算另一种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