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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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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子期把父亲当成了一个温暖肉感的不倒翁,汗津津的一次次扑将上去,乐的嘎嘎直叫。沈嘉礼靠墙坐着,全神贯注的伸手捕捉那冲向自己的儿子,生怕他一时闹疯了,会合身撞到旁边墙上去。
      “还闹?还闹?”他瞧准时机,一把将沈子期搂进了怀里:“这一身汗,水洗过了似的!”
      沈子期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把两只眼睛笑成了黑黑的月牙儿。和沈家的其他孩子相比,他不算是个漂亮的,然而正像小梁一样,结结实实的顺眼可爱,一个圆脑袋,短头发也是毛茸茸的。
      沈嘉礼把他那小身体摆弄顺溜了,想要和他正正经经的说两句话,然而他在玩闹过后,照例是要撒娇。仿佛骤然间变成了一条稚嫩柔软的小米虫,他向前依偎在了父亲怀中,嘴里哼哼唧唧的,又把脑袋枕到了父亲的肩膀上。
      正在此刻,沈子靖忽然推门进来了。
      沈子期被吓了一跳,体内立刻有了骨头,规规矩矩的就站直了。
      沈子靖站没站相,单手插在裤兜里,他依靠着门框面无表情的说道:“老王八蛋,有客人找你,快点给我滚出来!”
      沈嘉礼没说什么,伸手去摸手杖;然后一手拄杖,一手扶墙,颤颤巍巍的自行起立:“谁?”
      沈子靖沉着脸告诉他:“马天龙。”
      沈嘉礼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随后又沉默下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与锻炼,沈嘉礼不但头脑清楚,而且已经可以东倒西歪的独自移动一段距离,当然,姿态不大好看,也就比四脚着地时稍稍体面一点点。沈子靖不肯伸出援手,只跟随在后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待到走到楼梯口时,沈嘉礼回过头,脸上没有笑容,然而语气的确是哀求:“子靖,扶我。”
      沈子靖停顿了一下,随后才很有保留的伸出一只手,托在了沈嘉礼的腋下。
      沈嘉礼,挣命似的,顶着一头大汗蹭进了客厅。
      马天龙正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两条腿伸出老长,坐没坐相。忽见沈嘉礼进来了,他猛然蹿起来,上前几步堵在了他面前,又把一双眼睛睁了老大:“哎哟哇,你——你怎么成这样儿了?”
      沈嘉礼仰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鬓角短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在宪兵司令部的大牢里住了好几个月,能活着出来就算不错。你当我是在里面疗养来着?”
      此言一出,后方的沈子靖不禁一挑眉毛——沈嘉礼平日蜷缩在房里,没个人样,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人先前的性情本事;原来在见到外人时,这位三叔也能牙尖嘴利,并不痴傻。
      马天龙上下审视了沈嘉礼的形象,见他虽然穿戴齐全,然而那衣裳裤子都略显褶皱,算不得整洁利落;而且和去年分别时相比,明显是瘦了。想到牢狱里的种种手段,他自然而然的从沈子靖手中搀过了沈嘉礼,同时一边慢走一边愤愤然的骂道:“段老头子太不仗义了,简直不是个人,老婆儿子朋友亲随全他妈不要了,自己说跑就跑。老弟,不是哥哥不顾念你,我去年一直在山里打仗来着,外边这些事儿,我知道的有限。希公一跑,我猜段家大少爷肯定是要完,没想到你也跟着受了连累。我不知道你被关到哪里去了,打听也打听不到,一直找到现在,才听说你让你这位侄子救出来了。”说到这里,他不轻不重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个响儿:“我他妈也太不够意思了,要是全指望着我,还不耽误了你的性命?”
      沈嘉礼咬紧牙关控制力量,小心翼翼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屏住呼吸忍住了一阵咳嗽,他气色不定的笑道:“到了那个地步,我就谁都不指望了。”
      这时马天龙也在旁边坐下了。再次将沈嘉礼打量了一番,他一拍大腿,粗声大气的说道:“兄弟,看你这德行,一定是在牢里伤了身子骨。你要不嫌弃,就到我那里住两天吧!我不和你讲虚套客气,既然把这话说出来了,就一定能把你伺候好。怎么样?走吧!”
      此言一出,沈子靖站在角落处,可是瞪起了眼睛。
      沈嘉礼听到这话,虽然无意前往,然而心里还是很愉快的。微笑着望向马天龙,他柔声答道:“马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在舍侄这里住惯了,况且天气还冷,也不适宜迁动。等我将来好些了,再去府上拜访吧!”
      马天龙翻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直起腰,遥遥的询问沈子靖:“我说,沈司令,你叔照顾起来是不是特别麻烦?我这两天倒是闲,也不嫌麻烦,你要是愿意,我把他带走怎么样?”
      沈子靖站在暗处笑了一下:“我怎能干涉三叔的自由呢?马司令直接和他商量就好,我没有意见。”
      沈嘉礼听到这里,连忙说道:“不不不,马兄,你有这番心意,我已经是十分感激。但是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如果骤然换了环境,大概对于身体也没有益处。”
      他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马天龙也就不好相强。讪讪的又坐了片刻,他便告辞离去了。
      客厅中一时再无旁人,沈子靖走上前去,一屁股在沈嘉礼身边坐了下来。扭头盯着沈嘉礼凝视了片刻,他转向前方嗤笑一声:“这马天龙对你可是够热心的,怎么?你们两个相好过?”
      沈嘉礼缓缓的点头:“好眼力。”
      沈子靖脸上的笑容一僵,似乎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愣了足有半分多钟,然后才似笑非笑的继续问道:“那怎么不和你这位老相好一起走啊?何必非要赖在我这里?”
      沈嘉礼把一只手搭在了沈子靖的大腿上,毫无感情的说道:“你不也是我的老相好么?”
      沈子靖,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就拨开了沈嘉礼的那只手:“别碰我,恶心!”
      沈嘉礼的心思很飘忽,对于沈子靖的言语,似乎是有点不能领会吸收。到了如今这种时节,马天龙还敢来看他,还敢说出带他回家养息身体的话,这让他很觉安慰。
      他现在无权无势、无家无钱,很意外的得到了马天龙送来的一点“爱”,就感觉无比的欣慰,但他也并没有因此昏了头。他不敢再与任何外人亲近,因为知道自己并没有招人喜爱的资本。譬如说他今日若是真的随马天龙走了,也许不出两天,他就会被马天龙扫地出门,遣返回来。到时他可怎么办?他还回不回沈子靖这里了?回,没脸;不回,没命。
      他有病,有伤,几乎就是半瘫痪。想到沈子靖肯养活自己这样一个累赘,他忽然感到了极轻微的自责,认为自己刚才不该故意去激怒对方。
      不过他的自责并没有持久,因为沈子靖随即就开始对他进行了讥讽与谩骂。他静静的听着,先还不甚在意,可是沈子靖滔滔不绝,说出来的话下流肮脏,让他也不由得渐渐恼火起来。
      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想要逃走。然而沈子靖起身赶上去,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他大惊之下低低的叫了一声,手杖也随之脱手落了地。
      沈子靖坐回沙发,用手臂将他紧紧的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说,你这些年到底滥到了什么地步?”
      沈嘉礼气的脸都白了,可是表面上看起来反而越发平静:“马马虎虎,成绩平平。”
      沈子靖的五官有些扭曲,英俊面孔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几个?你他妈的又找了几个?”
      沈嘉礼垂下眼帘,装模作样的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番,嘴里同时声音细微的念念有词。末了他扭头转向沈子靖,又抬手张开五指,神情是笑中带恶:“惭愧的很,不多,加上你也就只有一巴掌。”
      沈子靖,像推一件沾身的垃圾似的,一把就将沈嘉礼搡到了地上去。
      “老兔崽子,你他妈的不挨操会死吗?”他横眉怒目的站起来,冲着沈嘉礼那腰眼处狠踢了一脚:“我看了你就想吐!婊子都比你干净!你怎么不死?”说到这里他蹲下来,掐住沈嘉礼的脖子奋力摇晃:“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脸?你这样的活该死在牢里!你怎么不死啊!”
      沈嘉礼想要掰开对方那合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然而有没有力气,只能在半窒息中随着对方的力道上下摇晃。他的头很晕,腰很疼,本来已经预备好了一大套可恨又可气的语言去回敬沈子靖,不过因怕继续挨揍;所以在忖度了利害关系之后,他管住了自己的嘴。
      沈子靖动了大气。
      他把沈嘉礼连拖带拽的拉扯上了楼顶天台,又将他推到了天台栏杆处,指着鼻子怒吼:“跳下去!你给我跳下去!看到你就脏了我的眼睛,你他妈的快点去死!”
      沈嘉礼在冷风中缩成一团,当然不跳。
      沈子靖揪住他的衣领,将人薅起来搡向了栏杆外,口中怒道:“看你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子,我都替你害臊!你还活个什么劲啊?”
      沈嘉礼向后仰去,上半身悬了空。他约摸着沈子靖不能真摔死自己——但是也不确定,毕竟对方如今已经当上了司令官,这样一个大权在握、杀人不偿命的年轻人,也许能在发疯时做出任何举动。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心里怕了。
      沈子靖没饶了沈嘉礼。
      他在天台上大吼大叫,对着沈嘉礼又骂又打。沈嘉礼毫无还手之力,顺便更深刻的认清了现实——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他如今在沈子靖手里讨饭吃,不老实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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