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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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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嘉礼在凌晨一两点钟时,到了家。
      他走进卧室时,沈子淳正蜷缩在被窝里,暖融融的酣睡。他孤魂野鬼似的自行脱了衣服,而后瑟瑟发抖的躺到床上,也不盖被,直挺挺的仰面朝天。沈子淳受了惊动,在昏黄灯光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回来了,便自然而然的掀起棉被为他盖上,又伸手去搂他那冰凉的身体,梦呓似的唤了一声:“嗯……三叔。”
      沈嘉礼无言的闭上眼睛,随后抬手关掉了床头壁灯。温暖的被褥和沈子淳那洁净的少年气息让他略略镇定下来;相形之下,方才那一幕幕倒显得不甚真实,像是一场噩梦了。
      沈嘉礼不敢再去回首往事,只能是朦胧着想要入睡,在现实面前逃得一刻算一刻。沈子淳把脸拱到了他的枕头上,呼吸柔软的拂过他的耳畔面颊;可爱美好的几乎要让他落下眼泪。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回我算是完蛋了!”他在心中苦楚的想:“我无非是想要找个男人消遣而已,天下男人这么多,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看上段至诚了?”
      沈嘉礼像坠入苦海了一般,颠颠倒倒的熬到天亮,只觉得周身酸痛,头脑昏沉,精神比夜里还要不济。待沈子淳穿衣起床之后,他便挪到里面,裹着大棉被继续闭目打瞌睡。沈子淳难得见他赖床,不禁关切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哟,三叔,你是不是夜里冻着了?有些发热呢!”
      沈嘉礼有气无力的一挥手:“你不要吵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沈子淳收回手,可是不肯立刻就走。轻手轻脚的在床边坐下去,他歪着脑袋凝视沈嘉礼的脸庞,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却是嫣红的很,正是一副鲜艳的病容。
      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他侧过脸枕在了沈嘉礼的胸前,隔着一层棉被去感受对方的心跳。
      心跳轻浅,快的异常。沈子淳感觉三叔是真的病了,也许的确是因为夜里风冷,受了寒气。这让他心生怜爱,发现三叔其实也有柔弱的一面。
      沈子淳找来阿司匹林,喂给沈嘉礼吃。
      沈嘉礼吃了药,猫狗似的躲在大床角落处睡觉。到了中午时分,家中的电话铃声大作,却是局里胡秘书打过来的,说是希公来了,见局座不在,十分不满,正在办公室内等待。
      沈嘉礼睡的正香,虽也挣扎着爬起来接了电话,但是头脑麻木,只会噢噢的答应。挂断电话后,他站在当地怔了片刻,然后也没说什么,自去洗漱更衣。
      他不饿,喝了小半碗米粥后就出了门。时光一进入十二月,世界骤然变成了寒冬光景;他在朔风中冻得拱肩缩背,低着头钻进汽车。汽车后方没有安装烧炭箱子,所以车内冷如冰箱。他咬着牙抵御寒气,也没觉出如何的辛苦为难,因为希公“正在等待”。
      他并不是如何的崇拜和忠于段慕仁,他对段慕仁只是怕。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怕,明明段慕仁并没有向他发过飙。汽车无声的驶过满地落雪的大街,他转过脸望向窗外,心情类似慷慨赴死,又悲壮又苍凉;同时知道自己和段至诚的关系,算是终结了。
      兜兜转转了两年,他最终还是一个人。
      像迈上断头台一样,他推门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段慕仁泰山一般占据了他的位置,在写字台后向他皱起眉头:“怎么才来?”
      沈嘉礼不敢去正视他,一边随手关门一边平淡的答道:“今天有些头痛,就在家里多躺了半天。”
      此言一出,他随即就听到段慕仁发出了“嗤”的一声轻笑——太轻了,几乎是有气无声,然而含义无限。
      他的头痛,当然是有原因的。至于那原因是什么,在场二人全是心知肚明。热血骤然涌上了沈嘉礼的头脸,他活了三十年,还没有这样窘迫羞耻过。
      强自稳住心神,他若无其事的摘掉帽子手套,又脱下外面大衣挂上门后的衣帽架;含着一点眼泪走到写字台前,他一歪身坐在了一把硬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问道:“抱歉得很,让伯父在这里久等了。伯父可是有什么指示吗?”
      段慕仁饶有兴味的审视着他的表情,见他面红耳赤气定神闲,脸上明明是微笑着的,可是眼睛里亮晶晶,目光也没有焦距,散乱的望向地面。
      用力清了清喉咙,他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南方大将要来北平?”
      沈嘉礼垂下眼帘,对着地面摇头:“有这种事吗?我还没有接到通知。”
      段慕仁没理会他的答复,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安全工作,当然是要提前进行。尤其是在火车站那一带,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分子,必要时期,可以封锁区域,逐个搜身检查,凡有不合作分子,一律就地枪毙!杀一儆百,不用点手段,是不行的!”
      沈嘉礼茫然的点头:“哦……是的,我这就分派巡警下去,伯父说的很对……”
      段慕仁看了他这个心神不定的梦游德行,不禁一挺身站了起来,背着手绕过大写字台,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生的高壮,面目虽与段至诚类似,但因相由心生,所以眉目间总萦绕着隐隐凶气。将一只大手结结实实的拍到了沈嘉礼的肩膀上,他中气十足的低声笑道:“嘉礼,不要这样萎靡,打起精神来。至诚被我训了一夜,今早上车回天津时,还是活蹦乱跳的;而你——”他不怀好意的一笑:“你昨夜也并没有做什么费力气的事情,今天何至于要头痛起来?”
      沈嘉礼委顿在椅子上,面如火烧,一言不发。
      段慕仁合拢手指,又在他那肩膀上捏了一下:“不过,嘉礼,至诚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他的家庭一直很和睦;你既然和他相好,就更应该处处为他着想。我看你们二人,将来就不要多见面了。分开来冷一冷,尽早把这关系断掉,能做到吗?”
      沈嘉礼失魂落魄的垂下头,轻声答道:“能。”
      段慕仁又嗤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在段慕仁离去后,沈嘉礼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有些打颤,哆嗦着伸手从抽屉里找烟。叼上一根点燃了,他接连深吸了几大口,那情绪才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觉察出了段慕仁对自己的轻蔑与耻笑——当然,段慕仁并没有说出露骨的言辞,但是语气和态度的确是和先前不一样了。段慕仁并不是个油腔滑调的人,向来是神情阴沉刚毅,有一句说一句,谈不拢就开骂;可今天——真的是不一样了。
      烟头的一点火光温暖了他僵硬的手指。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良久之后才镇定了下来。
      “要不然,我辞职不干了?”他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我回天津去,再不露面,这总可以了吧?”
      随即他又对自己摇了头——金钱与权力这两样,真比鸦片烟还要迷人。他已经当过了前呼后拥、大权在握的警察局长,又哪里还能耐得住平淡乏味的寓公生活?
      思及至此,沈嘉礼按熄了手中的烟头,开始忙他的公事。
      忙到一半,有电话打进来,是政府内一位官员,东拉西扯的凭关系找到沈局长这里,求他释放被特务科捉走的亲戚。官员在电话里表示此事一言难尽,今晚务必要亲去沈宅拜访。如今到了年关岁尾,正是个敏感时刻,沈嘉礼本打算贯彻段慕仁那一套狠毒政策,不过银元的白光在他眼前闪烁不已,故而犹豫片刻后,他不甚情愿的答应下来,并且立刻就将这笔进项派上了用途——年前他得回趟天津,届时可以在经济上贴补一下沈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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