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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有些话两个人都没说，彼此心照不宣。
飞机离开长长的起飞跑道上，迟缓笨拙地扎入天空，没多时化作弧线，消失无痕。
回身，拿出手机随意地按出一个号码，嘴角的笑容收回，话音冷淡：“臣期？下午有事么，一起去泡温泉吧。”
“哈？”
“和一个瞎子泡温泉不会吃亏吧？”
“不是……好，下午三点，ANMI见。”
挂掉电话，杜臣期百思不得其解，欧阳的古怪让他心生防范。不过还是尽快处理好手头事项，预订了温泉包间。
ANMI的温泉酒店坐落在半山，景色极美。
杜臣期没有欣赏景色的功夫，有些忐忑地泡在温泉中，感受热气在体内蔓延，冲向大脑。
欧阳在他不远处半倚着，眸子微闭，表情在白雾中看不太清，非笑非怒。
“说吧，什么事？”杜臣期没那么好耐心和他耗，开门见山问。
“六年前我被人从青帮救出来，救我的人身受重伤生死一线，还没记错吧？”欧阳不冷不热地说，似乎在讨论天气，“到处都说，那个人是杜家大少爷，我也是这么相信的。”
“是……怎么？”杜臣期倒吸口凉气，反问。
“杜大少身体上好像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难道是枪伤恢复的神奇，从未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欧阳宇的话仍然平无起伏，其中不可察觉地多了点痛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杜臣期的脸色冷了下来，认命地问。
“刚刚确定。”欧阳的眼眸完全闭上，眉宇间是水雾也遮不住的痛苦神色。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现在是，以前更是，如此看来以前瞎的更彻底罢了。”他的声音剧烈颤抖，六年前的火烧透了重重包围的谎言纸张，灼热地煎熬着欧阳，回忆点滴犹如刀刃刺穿皮肤，直扎心脏，一些片断穿插着涌入脑海，那些恶意，玩弄，误会，伤害……
杜佳……
“我承认是我骗了你。”杜臣期见事已至此，清然出言，“过去你因为这个谎给杜家做了这么多，是该有个了结……”
“不是这个。”欧阳苦笑着摇头，湿漉漉的碎发挡在眉目前，极为落魄，“那些是我该做的，不为你，为了杜佳。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助，就算是对六年来的谎言一个交代。”
是该有个交代了，对杜佳，对自己，对错过的感情和做错的种种。
以及对六年前留下的那个后患。
今日新闻，刚刚得到国际消息，法国巴黎某机场发生人为破坏性爆炸，当时正有一架来自上海的国际航班正要降落，遇害人数还在调查中，中国驻法大使馆表示会给伤亡的中国人民一个交代。
——《国际日报》
与此同时，杜家私家直升机从上海起飞，直赴巴黎，三小时后安全降落。
巴黎某家医院急救室的灯闪烁红光，刺目地扎着每个等候的亲人朋友。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直冲冲地跑来，让众人诧异地是他俊美的面容上掩不住的泪痕。
他冲到门口，极为小心地止住步子，拽住等候的病人家属轻声问：“这里的……是不是VIGA？”
黯然无光的眸子被墨镜盖住，手止不住的抖，人犹如绷紧的弦，稍微触动就会断了神识。
所幸的是，那个人否定了。
急救室里的人不是杜佳，是他的贴身女助理，最终抢救无效而死。
四周哭声乍起的瞬间，欧阳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如果爆炸的位置错开那么一点，仅仅两米，可能被白布蒙上安静离开的人就会变成另一个……
这个假设他不敢想，又不能不去想。
对青岚来说，这只是个开胃小菜，报复才刚刚开始。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从地狱走过一圈般苦熬。
白色病床很大很柔软，床上的人却没那么安分。
杜佳晃荡着打着石膏吊起来的左腿，百无聊赖地啃着香蕉哀嚎连连。
乔侨躺在他对面的一个病床上，集中精神打PSP。
杜佳过一会儿抬头看看乔侨，又嗷嗷着躺回去，再过一会儿又爬起来注视他，顺便把手里的香蕉皮甩过去。
“诶我说你有完没完啊，腿都断了还这么烦人。”乔侨不耐烦地捡起香蕉皮，重新砸过去，趴回床榻继续玩游戏。
“……我觉得我手机好像坏了嘛。”杜佳支支吾吾地说，把苹果新款手机翻来覆去的折腾。
“你找商家去啊不然找你哥，跟我说有毛用……不对啊昨儿才换的，怎么可能有问题，又不是MAKE IN 山寨。”乔侨撑起身，背靠着抱枕，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玩儿。
“……好像收不到短信也接不到电话……”杜佳咳嗽两声，一脸正色地说。
“等着。”乔侨白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吧嗒吧嗒点了几个键，五秒钟后对面传来响彻病房的手机铃声，又快速拼了几个字，发送，竖着耳朵去听对床叮咚一声短信提示，继而摊手，“没坏。”
“哦……这样啊……”杜佳衰了张脸，病泱泱地应，自言自语碎碎念，“怎么还没打电话……可能是国内消息不灵通嗯……”
乔侨听出了其中奥秘，破天荒放下PSP，乐呵呵地跳下床攀着杜佳肩膀，猥琐地笑：“等谁电话呢啊～”
“我媳妇。”杜佳大言不惭，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
“哟～”乔侨怪叫，倒也不戳穿他，胳膊肘捅了捅杜佳，“笨啊，主动打过去。”
“NO！”杜佳立马拒绝，O的发音拖了老长最后转了个弯儿，噘着嘴哼唧，“哦其实也不是不行……作为一个好的老公，这点儿主动还是需要的嘛……”
噗。乔侨心里笑开花，不捅破某人的小心思，摇着头趴回去抱着PSP奋勇杀敌。
指头在键盘上飞快的跳动，熟记于心的号码化为信号飞出，留下几声冷冰冰的忙音。
杜佳有耐心地等着，嘟嘟声响了四五下，急促的声音在心脏上有规律地震动。
“佳佳？”
“嗯……其实没什么事……你看新闻了么？”
“看了。”
“我受伤了……腿伤……快挂了，赶紧的飞来看我！”
“我看到这个新闻了。骨折么？严重吗？”
“严重，重入骨髓，找不到百分百适合的配型就得挂。”
“……好了，我还有事情，有空再说好么？”
“我说……”
“嘟嘟——”
不可思议地望着显示结束通话的屏幕，空洞冰冷的信号声几乎穿破耳膜。
是失落吧，还有莫名的难过。
其实骨折真的算不了什么，在他人生的这二十来年，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致命的，致残的，就快成植物人的都有。
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疼，随着血肉渗入神经最深处。
大概是因为法国天气闷热，闷得开着空调胸口依旧透不过气。
三十二
JIA顶楼办公室，男人只穿了件外套，靠在老板椅上聊视频，笔记本的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懒散的面容，纯白色背景，窗外还有几盆嫩绿植物。
男人叹了口气，皱眉问：“老爸去找过他了？”
视频里的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答：“嗯，不然你以为死了的那个为什么是助理而不是我。那个女人跟了老爸这么几年死的倒是心甘情愿……”
“前天老爸给我看了一些照片……是你和欧阳。”杜臣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手指撕开封口，哗啦啦撒了一桌子照片，主角只有两个人，亲热拥吻，关系不言而喻。
“我知道，所以老爸才起杀心的嘛。”杜佳透过摄像头，无所谓地勾起嘴角，睫毛投下的阴影显得眸子深邃阴郁。
杜臣期默认，复杂地望着弟弟：“用欧阳的命换你的命，青岚居然会答应……”
“他当然会答应，他知道杀了欧阳比杀了我更有报复快感。更何况六年前他想杀的就是欧阳，醋坛子一个……”杜佳的话里居然还有笑意，眼波流转，杀意毕露，“他答应了，我可没答应。”
“你都被老爸软禁了，还断了条腿……”杜臣期嗤笑，又觉得隐隐不安。
“哥，是不是因为装的太久了，所以连你也不记得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杜佳歪着脑袋，衣扣散开露出的胸膛上枪伤扎眼，懒散笑容扩散开来。
杜家的人，又怎么会只是个单纯天真的富二代？
杜佳是被杜老爷子软禁在了法国某医院，全天二十四个小时专人看守，除了每天会来陪陪他的乔侨有两个小时时间能进去，其他时候就连上个厕所也要担心有没有人跟着。
杜老爷子还答应了一家亲事，只要杜佳这件事情过去，立刻成家，丝毫不耽误。
杜佳反而悠闲下来，乖乖地在医院接受腿骨治疗，没一个月就能勉强下地，拄着拐杖在小范围内活动。
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腿伤，看守的人放松了不少警惕，再加上这个人还是杜家二少爷，不能打不能骂的，能少惹就少惹。杜佳除了吃喝拉撒，每天还有一件事情必做的就是给欧阳打电话，有时候是一分钟，有时候是几个小时。不管一天有多忙也会打，名曰增强夫妻间感情，实则确定那人还好好的。
欧阳的情绪越来越冷淡，开始时候会好言安慰，还会给他讲笑话调情之类，日子长了通话时间愈加短暂，总有各种各样忙碌的事情需要他做，嘟嘟声快把杜佳给折磨疯了，在这么下去，他非得找机会把移动公司炸了才解气。
三十天，一天比一天煎熬，一天比一天担心。
青岚很久没有动作了，杜佳知道这不代表着青岚什么也没做，只是那群人不肯告诉他，依照青岚的手段，欧阳应该凶多吉少了。
在网上通知了安若医院地址，旁边还打上三个红色超大字母：SOS！
两天后，安若来看望。正要进来的时候被保安拦在了门外，安若没那么好脾气，直接领着自家人强行往里进。杜佳正和乔侨拼杀中，PSP在他俩手里飞来飞去，谁也懒得关外面喧闹。
安若火了，打电话召唤更多人手，一声令下抄家伙砸门。
保安头疼万分，眼前这个瑞斯继承人也是伤害不得的，可要杜老爷子的命令就是圣旨，违圣旨的一般没啥好下场。
双方一时僵持，大眼瞪小眼的任时间浪费过去。
屋里的乔侨拿石膏板一板子拍杜佳背上，差点把他从窗户上直接拍下去，清明的眸子神色难辨：“你真的要回去？”
“他在等我。”杜佳艰难地扭过头，眼睛弯成月牙，整个人从窗口消失。
几辆普通出租车在不远处静静地停着，一切和往日一般普通平静。
法国巴黎，安家。
杜佳从出租车里钻了出来，眼睛被黑布蒙着，被推进别院。
安若不知何时已经从医院撤了出来，一排悠然地挑着眉毛看病泱泱的杜二少。
杜佳抬头，恶狠狠地说：“我让你给我弄出来没让你给我绑你家！”
“我救你可不是白救。”安若笑嘻嘻地摇头，一步步走到杜佳身边儿，俯下身在他耳边暧昧地说，继而声音压到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分贝，“你打算怎么办？”
“帮我。”
“不可能。”
“那就配合我。”
杜佳扬眉浅笑，胳膊突然挣开身后束缚，袖口寒光闪烁，一把尖刀抵上安若脖颈，刀锋寒意渗入皮肤。
“我靠你轻点儿……”安若脸色大变，小声骂道。
“罗嗦。”杜佳不屑撇嘴，刀尖又近了一寸，冷眼扫视一干人等，“去安排最近航班，晚一点儿……”手腕转动，安若脖颈皮肤上瞬间多了道血痕。
“我嘞个去老子早晚要报复的！”安若瞪着近在咫尺的杜佳咬牙切齿。
简直是脑子抽筋才会答应帮这个没良心的混蛋逃跑……
脑海里又闪过常常黑着脸的那个男人，眸色转黯，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无奈。
青岚……好久不见。
三十三
赶到机场时候杜佳没打算全身而退，尖刀在手心勒出红痕，腿伤还在作痛，自骨头里发出的痛楚。安若担心地摸摸他额头，帮他擦掉满脸冷汗，于心不忍地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杜佳半个身子倚在安若肩头，苦笑连连：“连累你了……该怎么办呢？”
“杜佳，你其实很无耻……”安若明白他的“怎么办”，叹气皱眉，抬眼瞥向几米外的人群。
“夸奖夸奖。”杜佳坦然接受，莞尔一笑放开嗓子喊，“乔侨，你还活着吧！”
远处人群中耀眼的那抹白色跳起来，身体语言表示人还健在。
“该你了。”杜佳毫无利用朋友的罪恶感，不怀好意地冲安若笑，掌心刀把再转，寸寸相逼。
安若扶额，黑着脸对吓得战抖不止的下属发火：“愣着干嘛，上啊！”
瑞斯家族的一群打手愣了几秒，马上明白过来，拎着刀枪棍棒没组织没纪律没带头地向着杜臣期手下组织有序的黑道人士进行以卵击石的尝试。
杜佳扯着安若领带掉头跑，假装听不到身后一声比一声刺耳的警告。
砰——
人声还是遮不住枪声的霸道，冷冷止住杜佳脚步，青烟自枪口升起，掩了开枪人一双低垂眸子。
杜佳吸气，和安若四目相对，下一刻拔腿飞奔。
砰——砰——
这两下没再朝天上打浪费子弹，而是实打实地落在了杜佳后脚跟，炸起尘土打到小腿上，火辣辣的疼。
无奈停步，声音低不可闻：
“安若，怕不怕死？”
“怕！”
“……敢不敢赌？”
“我能说不敢么……”
“不能。”杜佳大笑，肆意笑声在空中回荡，生生刺痛了杜臣期耳膜。
六年了，杜佳乖巧听话的模样已经深入骨髓，早就忘了曾经的他也会叛逆，会反抗。
杜佳很少有坚持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会温顺忍让，是因为那些对他根本无关紧要。认定了的，便定要坚持到死。
距离直升机越来越近，由百步到十几步。
快碰到那个庞然大物之时，杜佳还是不得已止住身形，头也不回地放狠话：“欧阳死了我让乔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