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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抬眼瞟了晴雯一眼,见她清亮的眸子里盛着点点担忧,真心实意,心下一暖,摇头轻叹,“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心烦了点,你别放在心上。”
       晴雯听得一头雾水,又道,“早上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觉得心烦了?不如你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如何?”
       宝玉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额角道,“算了,不去了,我在这里坐一坐就行。”
       抬头见晴雯、碧痕等人还小心翼翼的候在一旁,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这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我自己发脾气闹一场,还连累她们被骂。
       想到这里,宝玉勉强笑道,“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不如弄点吃的来,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若是直白道歉又觉有些牙酸,宝玉说不出那些个暧昧哄人的话,还不如付诸行动最好。
       麝月忙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拿来。”
       碧痕打量了一眼宝玉神色,问,“二爷不心烦了?”
       刚说完,晴雯拽了一把她的袖子,碧痕忙不迭的掩了口。
       宝玉勾起一抹笑,故作轻松道,“不心烦了。刚才……我任性了。咱们吃东西吧!”
       少时,麝月端了几碟糕点进来,宝玉让她几人围着一起坐了,边说边吃。
     
       花灯节闲人诸多
     
       接下来的几天,宝玉也未有出门。拒绝了府内其她姐妹的探视,就连北静王打发人来接宝玉,宝玉也推说身子不适并未前去。
       众人皆都不知宝玉究竟因何而故,袭人、晴雯也只得比平日愈发小心的服侍着宝玉。
       期间老太太、太太也几次打发鸳鸯、金钏儿来探视宝玉情况,惟恐贾母又哭嚷着请来太医,宝玉遂强打了精神和她二人说笑,等她二人走了,便又独自回房或躺或坐着发呆。
       这一日,宝玉正烦闷的趴在桌上,胡思乱想着自己以后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之事,只听见麝月在外面喊了声,“林姑娘来了。”
       宝玉抬头望去,只见林黛玉从帘外巍巍颤颤走了进来,手中瓷青谱花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动着。
       宝玉素来对北静王、林黛玉和晴雯的印象尤佳,如今见她进来,也不同对其她人一般爱理不理,笑道,“林妹妹怎么来了?”
       宝玉对林黛玉并无情爱之心——这一点他从来都知道。
       林黛玉性情真挚纯善,若得她真心相待,必是推心置腹。然则宝玉却知,从自己在这身体醒来的那一刻,很多事情都会随之改变。其中便包括了对林黛玉的爱恋。
       自己可以将她视作红颜知己,却无法再动情爱之心。
       想到林黛玉时不时的要犯犯小性子,而自己也要随时候命准备去安抚劝慰,宝玉不觉额头有些隐隐作痛。
       林黛玉笑盈盈的在宝玉对面坐下,只顾盯着他打量也不说话。
       宝玉伸手摸了摸脸颊,在确定并无脏物后,笑问,“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又没开花。”
       林黛玉轻摇着团扇,清澈的眼眸宛如山涧的幽静湖水,澄净无波地映照着宝玉的身影。
       “我是在瞧,多日不见,你倒出落得愈发好了。”
       “出落?”
       宝玉咳嗽了一声,嘴角扯起一记尴尬的笑,“出落。这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吧?”
       林黛玉微微讶异,纯粹透亮的眸子随即散出淡淡疑惑,“果真如此?”
       宝玉仔细打量着林黛玉的神色,见她眸底深处盈耀着促狭光点,不禁笑问,“你今天来,就为打趣我啊?”
       林黛玉以扇掩唇轻笑起来,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摆动着。
       “头脑清楚,说话明理,看来你还是很好的。”林黛玉说着,朝前来送茶的袭人笑问,“这些日子也不见二爷出门,莫不是在房中参佛呢?”
       袭人抿唇而笑,端着镂雕花鸟圆瓷盘走到一旁道,“也不知他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也不肯出门,怎么劝都听不进去。林姑娘这一遭来了,定要好好劝劝他。”
       林黛玉幽静的眸子里化着动人的水波,对袭人说话面容却朝宝玉笑着,“劝他的话,我也不必说了。看他脑筋还算是清楚的,想来是心中困惑了。等他自个儿想清楚时,也就会出这院门了。”
       宝玉不禁微觉惊奇。
       林黛玉竟能一语道出自己心事。是该说她心思玲珑剔透,还是还说自己情绪清晰皆在面上呢?
       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唤声,袭人笑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见对面林黛玉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始终盛着一丝浅浅的关切,宝玉不由得想到,林黛玉也是自幼离家来到金陵贾府。说来,她和自己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都是远离家乡,寄住别人屋檐之下的‘孤儿’。
       宝玉能体会林黛玉初到贾府时的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就好像自己在确实无法回去后,那种灰心绝望,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安慰得了的。
       想到这里,宝玉对林黛玉萌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情来。
       宝玉不会傻到去问林黛玉初进府的心情,更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她来拉近两人关系。过去之事权当梦醒随风散,他无意去揭别人伤疤,也不想别人来窥探自己私事。
       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宝玉的心即已不在黛玉身上,又何必再给她无谓的希望。
       想着本主原是和林黛玉两情相悦,偏偏自己横插/进来,断了这千丝万缕的羁绊。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功补过的做些什么,来弥补林妹妹了。
       林黛玉自得知宝玉不出门,心中倍感担忧,猜测他定是有烦恼之事,才使得他终日不愿搭理旁人。遂找了个时机过来故意说上几句点醒宝玉,以免他胡思乱想过头伤了身子。
       宝玉自然知道林黛玉的心思,口中不说心中却是极为感谢的。
       过了一日,宁国府贾珍在家宴请宾客,并打发人来请宝玉一同过去游赏花灯。
       宝玉换了衣裳后过府。等到时,宁国府已经摆了戏台子唱上了。皆都是些妖魔鬼神扮相的戏曲,吵吵闹闹锣鼓喧嚣,宝玉还未进门就已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在坐席上杵了半晌,见各房兄弟叔侄猜拳敬酒行酒令的,嬉笑顽闹嚷成一团,宝玉抬脚就走。
       茗烟正蹲在一角吃着什么,见宝玉出门,手中碟子一扔忙不迭的起身跟了出去。
       宝玉正在不远处牵着马要走,茗烟忙上前接过缰绳道,“二爷怎么不看戏了?”
       宝玉略皱了皱眉头,道,“一群的牛鬼蛇神,有什么好看的。”
       茗烟打量着宝玉似乎心情不快,小心翼翼问道,“二爷现如今可是要回府去?”
       宝玉环顾了一圈街道上的人声鼎沸,笑道,“逛逛再回去吧!我难得出来一次。”
       茗烟素来也是个最贪玩的,听宝玉这么说,只是巴不得的。忙兴高采烈的应了声,询问,“二爷,今儿个是花灯节,不如四处走走,赏了灯会再回去如何?”
       宝玉对这些花花绿绿的彩灯本也没几分兴趣,但总想凑个热闹,又见茗烟这么高兴,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点头应了。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太阳逐渐隐没山头,街道两旁高悬的彩灯一一放射出灼耀的光亮。溆溆暖风,宛如优美的旋律,混合着绿叶草香迎面拂过,令人心醉神迷。
       宝玉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那一个个流光溢彩的灯笼,有的绘着百花朝凤图,有的提着几行诗句,别出心裁,花样尽显,吸引着来往游人的流连忘返。
       茗烟牵着马跟在宝玉身后,给他解说着哪些是照明之用,哪些是观赏之用,哪些又是猜谜作诗之用的。
       宝玉让茗烟找个地方将马栓上,以免人多行走不便。茗烟死死盯着宝玉问道,“二爷,您不会支走我了又一个人溜开吧?你这要再来个一回,小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命从板子下逃脱了。”
       宝玉被茗烟夸张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道,“我就在那里等你。你放心,这一次我保准不溜了。”
       得到宝玉的一再肯定,茗烟这才将信将疑的牵着马儿转身走去一处树下。
       宝玉去到那摊位前,小贩忙笑嘻嘻的招呼道,“小爷,来瞧瞧我这儿的文房四宝,件件可都是上品。您再看看这些笔架、墨盒、水丞、砚匣,每一件都雕花精细,摆在书房内即实用又美观。”
       宝玉对这些笔墨之类的东西本就兴致缺缺,也不过是为了安茗烟的心才随手指了这个地方。如今见摊上所摆的确件件精美,便认真看了起来。
       粗粗扫了一遍众物,宝玉的视线在一支竹雕云龙纹毛笔上落下。
       此笔笔管以竹制成。笔帽与笔管相接处浅浮雕寿山福海。其上为腾跃之云龙图饰。浮雕精细生动,云龙婉转之势极为生动。
       宝玉一眼便看出这笔的夺目之处,绝非寻常寻常毛笔能够比拟的。
       宝玉伸手触上那支笔的同时,一只手随之伸过来捏着笔的另一端。
       宝玉一愣,顺着那手的方向望了上去,一张清雅俊秀的脸庞倒映眼底。
       来人相貌端方如玉,温婉的五官俊朗儒雅,黑如檀墨的眸子里泛着粼粼光泽,线条优雅的薄唇挽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澹然的神情却又仿如高傲的鹰俯瞰大地生物一般,眉眼之间满是华贵之气。
       “两位小爷好眼光。”一旁的小贩笑着解释,“这支笔虽是仿的宫中赝品,但其质地色泽皆属上品。”
       宝玉看着那人,以眼神示意他松手。
       来人挑高了右边的眉头,隐在绛紫色夕光下的眼睛里,闪着点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宝玉以眼神不住暗示了他几回,见他仍一副笑容满面的站在原地不动,手也不松开,忍不住开口道,“放手。”
       “大胆!”那人身后几名侍卫一步上前怒喝。
       宝玉这才发现那人还带了五六名侍从跟在身后,想必应该是世家公子,所以才这么宝贝疙瘩似的前呼后拥跟着出门。
       男子笑着摆了摆手,令侍从退下,朝宝玉笑道,“为何不是你放手?”
       宝玉摸不清对方底细,也不想莽撞行事,遂也不计较那侍从怒口相向之事,只朝男子道,“这是我先看到的。”
       男子笑得丝毫不以为然。“却是我先拿到的。”
       宝玉顿时怒从心来,双眼猛地瞪着他霍霍磨牙着。
       原来不要脸的人是真的存在的。这人简直是厚颜无耻堪比城墙。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强勾起一抹笑,认真道,“先生,麻烦你讲点道理。我到这里来看时,你根本就没有过来。这只笔是我先看中的,你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那男子笑意却愈发灿烂起来。“我只知道,后来也可居上。”
       宝玉怒火中烧,若不是忌惮他身后那一堆侍从,自己真会一拳揍得他鼻子大出血。
       两人正值僵持不下,茗烟咋呼着从街道尽头跑过来,“二爷,马栓好了……咦?这是怎么了?”
       宝玉怒不可遏的瞪了那人一眼,十分干脆的放手。
       “没什么。”宝玉转身沿着彩灯满挂的街道往前走去。
       茗烟一头雾水的看了看那人,赶忙扶着帽子跟上宝玉的脚步。“二爷,二爷等等我……”
       那人正眼也不瞧愤然离去的宝玉,捏着那支毛笔在手中把玩,嘴角笑意倨傲随性。
       “这支笔,我要了。”
       “好嘞!”小贩赶紧找出盒子将笔放进去递给那人。
       天色越渐暗沉,夜幕下,星光点点,一轮明月高悬在空,给大地万物蒙上一层柔和的银光。
       被那男人这么一搅,宝玉此刻半点闲逛的心情也没了。无奈一旁茗烟又只顾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钻,宝玉只得懒洋洋的被他拖着走。
       “二爷你看这个。”
       “二爷这个东西有趣,上次我在府里见了一个比这样好的。”
       “二爷,那边挺热闹的。”
       “二爷有灯谜,猜中了有奖,去瞧一瞧吧?”
       宝玉很无奈、很隐忍的被茗烟拖着满街跑,最后在一处人群拥挤的灯谜棚前停下。
       只见不大的小凉棚内站满了游人,以走马观灯的方式观赏着每一盏灯笼上的谜语。
       茗烟随手抓住一只旋转的灯笼,瞅着上面的墨字看了半天,也只艰难认出了几个简单的。
       “二爷,这写了什么?”
       茗烟将灯笼朝宝玉所站的方向转了转。
       宝玉就着茗烟的手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四周方正薄又光,
       一身洁白犹雪霜;
       曾记人间多少事,
       载入无数好篇章。”
       宝玉将那四句来回读了两遍,疑惑蹙眉,“这诗有点眼熟,好像以前看到过。”
       “真的?”茗烟眼眸霍地一亮,忙从桌上取了笔来递给宝玉,“二爷,您把答案给写上去吧!”
       “不写。”宝玉一口拒绝。
       笑话!自己那水蛇一样的字能见人吗?
       茗烟无法,只得问,“那答案是什么?”
       宝玉略一思忖,迟疑道,“应该是纸吧!”
       基于自己还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茗烟喜滋滋的踮着脚把答案写上去了。
       “二爷,这个呢?”
       茗烟拨弄着旁边的另一个灯笼又问。
       “一头尖尖一头扁,
       扁头只有一个眼,
       独眼只把衣衫认,
       任凭主人来使唤。”
       宝玉读完,想了想,道,“针。”
       茗烟又写了,刚要再取下一个灯笼,宝玉忙唤道,“打住!再要解你自己解去,我可不知道了。”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这几个诗谜过于简单,宝玉也不确定自己就一定能解开。
       茗烟顿时怏了神色,只好拿着那两个灯笼去前方的小桌处领奖。
       一老者接过茗烟手中的灯笼,笑容和蔼的问道,“这两个谜底,都是小哥解开的?”
       茗烟忙摆手道,“是我家少爷解的。”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宝玉。
       老者朝宝玉上下打了一番,见他相貌俊美衣着华贵,料想他定是大户人家出生,便道,“这位小爷,今日花灯节,人人都可猜谜,出谜。小爷若有何绝妙诗谜,也可提与灯上,供人观赏竞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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