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学琴

     
      赵凌慌忙将曲谱打开，细细看来，但她从头认真看到了尾，宫、商、角、徵、羽，那自是丝毫不差，她音律除开母亲年幼的时候亲授，许多年来太后对她管教甚为严格，不少琴中国手都为她做了师父，以她的目光看来这确实是一卷真正的曲谱再无别的疑惑。
      赵凌握着这卷曲谱一时反倒更加莫不清楚头脑愣着说不出话。
      冉清湄却一笑道：“你瞧那曲谱上所书音律如何？”
      赵凌回过神来开口道：“我瞧这上面所记载的音律当真变化精妙，实属第一流，不，说第一流也有些污蔑了这份仙曲，它种种变化实在匪夷所思，就算伯牙在世也难以写出这份曲谱……”
      冉清湄点点头似是高兴又似是难过，好一会儿道：“那你能不能弹它？”
      赵凌虽然自认琴艺无双但是若说这份古怪琴谱，她居然也没了把握道：“姑姑，老实说我没有信心可以弹出来……我也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弹这份曲谱……这上面所记载的变化不说是琴，八音中任何一种乐器都不可能将它演奏出来，一把琴如何能弹出我实在想象不出。我想若不是写曲谱的人跟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就是这份曲谱真的是仙人所写，除非一人生了六只手否则谁能穷尽这精妙之极的变化？”
      冉清湄闻言神色也有些黯然，好一会儿才道：“那自是不怪你的。当年她……”
      赵凌见她情绪突然低落话里有话开口惊讶道：“莫非真的有人能够弹出？”
      冉清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非是有人能够弹出……只是这份曲谱本来就不是独奏的，要由三个人来弹一把琴……”
      三个人弹一把琴？
      赵凌瞪着眼睛怎么想也想不出居然会有这等事……两个人弹就够麻烦的，若配合稍微有所差池那必然失败之极，简直难以想象三个人要怎么弹?这不是痴人说梦？到什么地方去找三个先能将如此复杂音律弹奏出来的人，还要配合默契不出一分差错才能弹出音律……
      冉清湄瞧她惊讶说不出话来只有道：“你是不是想短短一柄琴，三个人光往那里一坐就有些拥挤，别说是弹了。”
      赵凌点点头看着她。
      冉清湄微微一笑道：“普通的琴自然是不行。”跟着拍了两下手，就有一对仆从回廊中走出，他们手中却抱着一个长长的锦盒。那对仆人在冉清湄的示意下将盒子放在她面前的石台上，跟着又将盒子小心打开。
      赵凌万万没想到会看到一样古怪的事物。一把足有普通琴三个长短，两个那么宽，琴弦多出许多根怪模怪样一副乐器。忍不住开口道：“姑姑，这是？”
      冉清湄点点头道：“这就是那把可以弹奏《平湖妙音》的琴。你瞧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曲谱既然写出，那说什么也会有办法将它弹出。”
      赵凌今日之意外已经太多，听她言语是先有曲谱后有这把古怪的琴，当下又去细看那琴，材质罕见精贵乃是一块完整的古桐木纹理清晰宛如海浪波涛，那琴弦却也很是有些不一般颜色竟是纯白，她心中好奇伸手去拨，却割的自己手指异常疼痛也不能让它发出声音。
      冉清湄一笑道：“你肉掌来弹自然不行。那不是普通的蚕丝，乃是极北之地穷了万人之力挖出来的一块上古陨铁，结合了许多特殊的西洋铸造技术才将它熔炼制作。”
      赵凌听完也不禁目瞪口呆，她身处皇宫是天之骄女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宝贝放在她跟前她都懒的稀罕，要不然白易那些古怪玩意随便一件流入江湖都是一场大骚动，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反倒随意玩弄糟蹋惹的老头子哭天喊地心都疼烂了。但是眼前这个，冉清湄拿出的这柄古怪的琴，实在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为弹一个曲谱，找到那么大一块完整的千年古桐不说，光是几根琴弦竟然动用上万人去极北挖陨铁……这份工程想想就够浩大的了，居然还弹不出声……那你搞了这么久搞什么劲头……她不由开口道：“那这许多工夫不是，不是白费了？”
      冉清湄看着她摇摇头道：“那也未必。”说罢命人把琴放好，从怀中取出一样事物来，赵凌看在眼里又一次吃了一惊。她怀中所取出的事物便是那对自己所有的金丝折梅手套，却见冉清湄将手套带好，伸手去弹奏那琴，一碰之下顿时发出金玉之声，声音清亮剔透，高昂处宛如九霄鹤鸣，低沉处又好似流水浮灯，种种精妙绝难想像，听的人也有些痴了。
      冉清湄弹完之后，赵凌立在旁边便觉这天地空空荡荡，唯有白云清风来去自如，自身仿佛也融入这种纤尘不染的境界之中，只喜悦的浑身毛孔张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激动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活了二十年今日才第一次听琴一般道：“姑姑，你弹的太妙了！只怕这世上你一出手就再无人敢说自己懂琴了。”
      冉清湄闭着眼睛，好似全身心沉静在演奏之中脱不开身，她赞完好一会儿，冉清湄才睁开眼睛轻轻从口中吐出一股气息，跟着脸色有些微微发青，眉间隐隐一股寒气笼罩，想来她用尽精气神弹了这么一曲体内寒毒有些发作，但是她也没有露出不适只是看着赵凌道：“姑姑老了，手指越来越不灵光了。这把天涯海角琴差一点就弹不动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年轻没有见过就不要下定论。姑姑这一手比起别人那还是落了下成的……”
      “难道有人比姑姑还弹的更好？我不信，这怎么可能？”赵凌看着她道。
      冉清湄靠在轮椅上突然有些沉默，目光低沉看着那把琴，似乎在回忆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当年那两个人的琴心都比我要好一些。只是这许多年过去，大家伙年岁都长了经历各自不同，现在若比较也不知道是谁弹的好些……”她似乎在跟赵凌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到最后目光越发有些哀伤隐隐含了泪光，赵凌知她定是回忆到了什么，心中又实在好奇她口中所说那二人是谁……
      那箱子分明就是朝廷之物，李得怀也是朝廷官员，箱子里的曲谱不可能跟朝廷没有半分关系。更何况冉清湄既然能将箱子打开，把曲谱取出来，很大可能这份曲谱就是她放进去的，但如果这本来就是她的事物又怎么会引出这许多事来？还有那对手套，何故她也会有一对，那手套与琴丝的材质如出一辙，若是她当年铸造自己这里为何也有一对？她说三个人才能弹，那还有一对手套在谁手上？
      种种疑问缠绕，赵凌看着冉清湄，看来答案都在这个人身上，她就是所有问题的关键，只有开口道：“姑姑,你究竟是何人？凌儿本不该问，只是你若不告诉我，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这可比吃了姑姑的毒药更加难受。”
      她冲动问出，冉清湄却既不恼怒也不惊奇，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道：“姑姑且问问你，你又是何人？难道真的是你所说南下做生意，张仲朝老大人的子侄吗？”
      “我……”赵凌反被问的说不出话。
      冉清湄笑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的。你是先朝第二年所生，成宗唯一的女儿，你便是大周朝独一无二的公主，赐号霓裳。”
      她一句话说完，赵凌宛如被一阵霹雳击中，失声道：“你如何得知？你是谁！”
      冉清湄却十分平静道：“我自是这坤秀宫的宫主，江湖上有些名头的魔头。你不必再问，这世上之事原本太多都说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姑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姑姑很想在有生之年听人再弹一遍这首《平湖妙音》，姑姑在找适合的人为我弹曲。滟儿资质很好，受我调教已经有了七分功力，你的资质也很好，难得你博取众长另有所得，比滟儿多出几分见识。我希望你们二人功力够了，我也寻到第三双折梅手套，那个时候《平湖妙音》就可重现人间了。”
      赵凌不敢相信只开口道：“我不信。你处心积虑就是要听这首曲吗？那你坤秀宫为何介入江南各方帮派势力？你为何要派人卧底在张暮川身边？那李得怀不过一介官员如何能得到这份曲谱？那箱子是文宗特制的密码箱你如何能够开启？我师父怎么会把你伤成这样？你若只是一个江湖人，这些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冉清湄依旧波澜不惊点点头开口道：“你想了很多，你很聪明。可是这是坤秀宫的事，你不该知道。我建立这个门派做这许多事情本意是为了对付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强大，姑姑没有办法将他打败，再后来岁月蹉跎姑姑渐渐也忘记了许多事，只是姑姑还有两个心愿未了。”
      赵凌看着她心思复杂道：“第一个心愿便是这《平湖妙音》吗？”
      冉清湄道：“是啊。这个曲子是当年一位故交费了三日功夫不眠不休写出来的，用来鉴证一段情谊。这把琴更是旷古烁今的至宝，如此一曲空前绝后，我若能再听一次也是好的。”
      赵凌道：“那你为何不找当年与你合奏的人来弹？”
      冉清湄摇摇头叹口气道：“故友已经先去一步……黄泉路上倒是可以再找她合奏。”
      赵凌闻言好生后悔贸然问了这么一句。当下见她楚楚可怜不由安慰道：“原来如此，姑姑痛失至友还请节哀。不知姑姑另一件心愿是什么？凌儿若能办到一定会帮助姑姑办到。”
      冉清湄寻思良久这才开口道：“我很想解救一个人。”
      赵凌道：“以姑姑的武功，以姑姑的才智，坤秀宫如今的势力难道还救不了一个人？”
      冉清湄叹了口气道：“因为姑姑还有些犹豫。这个人很厉害，姑姑若将她救出来，恐怕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拦住她，若是不救姑姑此生也会懊悔。姑姑近两年想了很多从前的事，这份心有些淡了。只是若你想帮我那也是好的，她在天紫山一处叫忘忧谷的地方，姑姑瘫痪后再没见过她，这个地方很危险，姑姑不能走路去不了。唉，这件事迟一阵子再说吧。你这几天还是趁毒药没有发作的时候，多多练习一下如何弹奏这张天涯海角琴，它的音律也会帮助你减轻你体内蛊毒的痛苦，一举两得很有些益处，将来你弹的好了，姑姑也可以在有生之年与你和滟儿合奏一曲了我一桩心愿。”她说的多了，寒毒发作又甚是难受当下再难支撑忍不住捂着心口咳簌了起来，赵凌跪在一旁去照看她，却见冉清湄咳的急了用手帕遮住嘴唇，结果那帕上却印出一团鲜红。
      赵凌心中一惊，原来她内伤已深竟是咳出了鲜血，忍不住道：“姑姑，你可有事？”
      冉清湄好一会儿苍白的发丝下眉头皱了一皱道：“老毛病了……姑姑怕是时日不多了，你也不要难过，天命难违，你只需记得用心学习这份曲谱，你有折梅手套姑姑便是与你有缘，姑姑很想听你弹曲子给姑姑听。好孩子，你别哭……”
      原来赵凌虽然与她相处日短，但是她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美若神明的温婉女子早已将赵凌深深震撼，更何况冉清湄对她处处关照，能真正理解自己心中情谊志气，短短两日便让赵凌起了平生知己之心。虽然隐藏在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但是她依旧轻易就牵动了赵凌的心，赵凌瞧她难受咳血急的已经落下泪水。她听冉清湄温言安慰，心中更是不忍，点了点头道：“姑姑若想听凌儿弹奏，凌儿这就用心为姑姑弹奏，只愿姑姑这样的人永远开开心心，身体安康，一直平安到老，再不要说什么天命难违，老天爷若是欺负姑姑，凌儿一定不允许……”她说的诚恳，差点要说请白易来为她看病，但是一想她一身的伤本来就是白易他们出手，白易如何可能为她疗伤？
      冉清湄闻言却甚是高兴，抚摸她的头发道：“姑姑有你这样讲，心里也是开心的。”跟着便将折梅手套递给她道：“这是你那一对。我的已经传给了滟儿，只是她始终过不了心中那个坎，不肯见你与你练琴。那也罢了，你可以先试着弹一弹，虽然是三人合奏，但是其中几段都可以单独成章。”
      赵凌点点头当下拭去眼泪带着手套，上前给她抚琴。赵凌精通音律，当下弹奏起来也宛如仙音，只是那琴有些古怪，很多变化她都无法掌控，冉清湄又教了她许多，赵凌才弹的成了篇幅。冉清湄坐在轮椅上在她身旁听她弹琴，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一时之间眼睛一花看着赵凌不由痴了。
      赵凌还要在弹奏，忽然心口一痛。竟是毒发作起来，当下疼痛难忍啊的一声低呼出来。
      冉清湄却看着她道：“不要停下来，继续弹。”
      赵凌以为她喜欢听，不忍她失望当下咬牙继续演奏，只是五脏六腑宛如刀割，可比昨天又更加疼痛许多，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她不管不顾继续弹琴，冉清湄丝毫也没有半点怜惜要她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沉浸在赵凌弹得十分青涩有些不稳的琴音里。她不说停，赵凌自然是不敢停，只有拼尽力气为她演奏，到最后只折磨的口角渗出鲜血手指痉挛发抖。
      她痛苦之极，冉清湄还是不为所动依旧听着那有些断断续续的琴音不开口。赵凌实在难以支撑皱眉开口道：“姑姑……凌儿……凌儿不成了……打扰姑姑雅兴实在不该……”她一句话说完已经费了极大的气力再无力为她演奏，当下身子一侧就要倒在地上，便在这时突然有人伸手将她扶在了怀中。
      赵凌万苦之中倒在了一人身上，勉强抬头看去心中又惊又喜，伸出颤抖的手抓她衣襟，却手上无力抓不住垂了下去，赵凌看着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咬着嘴唇眼泪都快掉下来，喉咙里哽咽的厉害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伸手扶住赵凌的人，不是杨滟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