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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刻的裘致远,更迫切地等待着郑飞彤的回来,从几天前消失开始的担心,更因为这种没有给予全盘信任的追悔,燃烧到了顶点,只要多一分,就要粉身碎骨。
     
       裘致远不想再去追究,郑飞彤为什么置换了脊椎骨的干细胞,只要郑飞彤去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使他没说。
     
       或者,那只是为了保护裘致远的一个不得已的方式,一个残废的司令,总比一个死亡的司令要好。
     
       裘致远想得明白。
     
       “郑飞彤应该不至于谋害司令,少龙哥也是。”关清砚闷闷地说,即使再不想承认郑飞彤,也不得不说实话,“司令独独偏爱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裘致远苦笑,哪里有过偏爱?亲自设计的酷刑,只有戚少龙和郑飞彤两人尝试过,亲自动手打过,亲口说过决裂的话,一直误会冤枉着的,一直都是郑飞彤。
     
       如果不是他那样偏执到疯狂的感情支撑着他……裘致远不敢想。
     
       “我的杀孽太重了……”裘致远这一句,是喟叹,以一种苍凉的无奈,述说出身为杀戮者身不由己的痛苦。
     
       杀戮太重,以致心境难以平和,不敢相信幸福,以致多疑狼顾,不敢相信被眷顾,以致真的爱情来了,竟然逃避,以致徘徊犹疑之中,失去了一次,又差点失去这第二次。
     
       “司令!”关清砚显然不认可裘致远如此消极的情绪,不满地咕哝,含含混混地夹杂了点鼻音,显然刚才的情绪失控刚刚过去,还没来得及调适好情绪。
     
       “不用劝我,我心里清楚,何去何从我也不会走错,革命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建立至尚的独立自主,我也不后悔。”裘致远拍拍关清砚的头,慢慢地说,“可是,我一生戎马,手上结果的生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要说个个罪大恶极都该死,那是骗人的。至少,孙飞他们不该死。”
     
       “孙飞是自杀!”关清砚急急辩解,倒是对这些事情了解得清楚,一点没落下。
     
       “是自杀,就像小七一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说这罪孽,不该是我背吗?”裘致远的声音相当温和,那种透过生命看世界的苍凉,带着一种让人恐慌的明了,那是只有上了年纪等待死神召唤的人才会有的明了,睿智的明了,顿悟的明了,洞知一切的明了。
     
       关清砚有些慌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抱紧裘致远的膝盖,仿佛那样,就可以永远留住他心中的司令,永远屹立在战场之神位置的司令,可以生杀予夺睿智决绝的司令。
     
       “我很后悔没有相信郑飞彤,如果我相信他,他不会那样痛苦,也不用那样沉默寡言,现在想想,他跟着我,确实是欢少愁多,不但要操心我对他的感情,还要担心我背后的暗箭……”裘致远的眼睛望着远方,远方是大海,一片汪洋的大海,碧蓝碧蓝的,像郑飞彤的眼睛,深邃,沉默,却一直固执地存在着。
     
       “如果我相信他,早一点表明态度,早一点告诉他总统对他的特赦,孙飞他们不会去殴打他,我也不会在盛怒之下毙了杨景和江杉,他也用不着一次一次离开我,去为自己赦免死罪冒险……”裘致远说不下去了,那种哽咽上来的悲伤,想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下不去,活活要把人憋死的感觉。
     
       为情所痛的哀伤弥漫开来,关清砚也无法不为裘致远这种情绪感染,想着这么多人一心追随裘致远,裘致远却始终不曾对谁这样迷恋,可被裘致远迷恋上的,一个彻底在历史上死亡了,一个背负了那么多不能言说的苦,又何尝是一件幸福的事?
     
       门被撞开的时候,裘致远丝毫微动,甚至连低头抚摸关清砚发顶的动作都没有改变,眼神依旧那样温和,手依旧那样轻缓。
     
       刚刚下去沏茶的杨近闯了进来,神色焦躁,激动异常。
     
       “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失了理智的质问,那双曾经打动过裘致远的明亮眼睛里,全部是不敢置信的激怒,有痛苦有暴躁,还有失了控的怒意。
     
       裘致远抚了抚关清砚猛然被惊得抬起的头,轻轻拍了拍,抬头对着杨近微笑:“是我杀的。”
     
       事到如今,也确实是该将所有来个了结,裘致远从没有想隐瞒什么的念头。
     
       “不可能!”听到裘致远说“我杀的”,杨近的神色猛然变得狰狞起来,那种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却又无法做到的痛苦,变成一股股鲜血,泵上脑门,变成一条条暴跳出皮肤的青筋,爬在额头上,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直盯着裘致远。
     
       “事实上,是。”裘致远的神情从没有这样放松宽和过。
     
       可即便如此地宽和放松,也依然消弭不了被仇恨蒙蔽的心。
     
       关清砚跪坐得太久,以至于在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反应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杨近失心疯一般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裘致远,哆嗦着扣动扳机。
     
       裘致远无数次回想过这一刻。
     
       如果郑飞彤没有及时赶到,将杨近的枪踢飞,如果杨近不是从来没开过枪的新手,如果被踢飞枪之后的杨近没有丧心病狂到捡起枪转而对着郑飞彤,那么,一切,是否会因为自己的死而得到终结?
     
       在战场生存的本能驱使下,裘致远当时其实是想卧倒的,可膝下跪着站不起来的关清砚,连手都紧张得忘记松开的关清砚,裘致远只能用后来郑飞彤说的,“万念俱灰”的微笑,等待着杨近开枪。
     
       郑飞彤醒来的时候反复地问:“为什么不想活了?为什么就这样让他开枪?为什么不愿意为我活着?为什么宁可死在自己的警卫手里,也不愿意多赐予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爱?”郑飞彤其实从来没这样连续说话过,很少很少,少到裘致远没有任何印象。
     
       可这样的质问,很让裘致远安心。
     
       残废算不了什么,真的,裘致远虽然从来没想过,残废的自己也能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青睐,可真的看到郑飞彤为了自己偏执到疯狂,心底除了那一阵心痛,不免还是有些言说不出来的得意和幸福。
     
       裘致远没回答郑飞彤。
     
       一直微笑。
     
       微笑地看着郑飞彤,看着他渐渐康复,看着他渐渐淡去身上的疤,看着他渐渐平复那两个黑洞洞的枪眼。
     
       裘致远不想告诉郑飞彤,那只是一个误会,一个美好的误会。
     
       裘致远其实只是想多听郑飞彤说说话,哪怕是那样愤怒的质问,裘致远也只是想多听听郑飞彤的恐惧和心声,哪怕那里面的爱意需要自己再体会转化,郑飞彤说得,太少了,一直以来都是。
     
       黄震东的败,根源上其实源自于鹭岛的失守,在郑飞彤回到定波岛的同时,缪三臣率领五万人马以鹭岛为依托向定波岛攻击,提前结束了裘致远和黄震东的博弈,一切都是那样地巧合,可一切的巧合也都源自于一个人的坚持。
     
       班师凯旋的喜悦没有冲淡裘致远心里对郑飞彤的愧疚。
     
       如何为他洗清罪名,成了裘致远心里最大的忧虑。
     
       连直接刺杀的杨近都可以放过的裘致远,现在代表着妇人之仁,没有人会赞同裘致远网开一面的提议。
     
       对郑飞彤网开一面,就是要对郑飞彤的罪行翻案,为郑飞彤翻案,就是要给戚少龙定罪,给戚少龙定罪,也就是要给那个试图成立联合政府的政客定罪。
     
       裘致远头疼。
     
       回到崖州的裘致远赫然发现,世界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那个世界,政坛也不是他离开时的那个政坛。
     
       大面积的肃清,说是清除叛国贼,其实也是大面积地血洗异己。
     
       外患,内忧,在裘致远这个新上任的国防部长看来,实在太过深重。
     
       宣誓就职,正式对外宣布巡视海域,回到崖州之后的裘致远,没有再去见郑飞彤,一方面是真忙,另一方面,是因为没能替郑飞彤洗脱罪名的需要忙。
     
       每天都忙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跑到李斯诺那里,隔着病房门看一眼郑飞彤,裘致远觉得,很快,很快自己就可以接他出来,然后,然后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和应有的地位。
     
       是的,宗政呈说过,郑飞彤在留下子嗣前是不用死的。
     
       裘致远觉得自己可以绝了那些想他死的人的念想。
     
       第六十一章 嫩草飞彤
     
       郑飞彤对裘致远的行为显然有了别样的理解。
     
       伤好之后,没有得到裘致远正面回答的郑飞彤,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方式直接跟宗政呈申请,调去了公国海域最南端的一个前沿哨所。
     
       正日夜准备着出巡疆域的裘致远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寻思了两分钟,还是恶狠狠杀奔锥南岛——那个夺走郑飞彤的弹丸之地。
     
       郑飞彤其实放下行李没多久,跟最后一岗驻守的士兵正在办交接,远远地,就看见裘致远气势汹汹从舰船上下来。
     
       这里远离崖州,数百海里,与其说是个岛,倒不如说是块大点的礁石,统共也就一个炮弹能解决的位置,大点的船都靠不了岸,得弄个舢板像裘致远现在这样,漂上来。
     
       不知道那个朝代安置的大炮,已经锈蚀得只剩个炮台,公国新近才构筑了一个瞭望哨,安装了一门自动连发的高射炮,机枪子弹倒是一应俱全,每天也只需定时瞭望巡查,没什么有难度的任务,除了荒凉点,孤单点,什么事都得一个人做,倒也没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地方。
     
       大约是太久没看到过活人了,那个小兵对着郑飞彤本来就已经激动万分,说一句话要哆嗦半天嘴皮子才能表达出来,简单的交接折腾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这一下,看见裘致远上岛,越发结巴起来,半天连句囫囵话也説不清楚。
     
       “这……这……这儿……也,也,也就……就……就是一个……个……人的岗哨……”郑飞彤看他脸挣得通红,脖子也粗着,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我知道,这里的粮食也就是一个人分量的,他不是来这里站岗的,你放心。”郑飞彤难得对人解释什么,也不知道是今天心情特别好,还是因为真的看开一切。
     
       总之,在看见裘致远的那一刻,郑飞彤心里好像松了开来,天也高了,海也阔了,云淡风轻,没什么可再执拗的。
     
       裘致远什么都没说,走上前来把那个已经呆成木鱼的小兵打发走,也不顾远处的军舰上会不会看到,直接就上手一把搂住郑飞彤,狠狠地掐到怀里,连摩挲都舍不得,怕多给了那一丝的空隙,人就会凭空溜掉。
     
       郑飞彤也不说话,静静地由裘致远抱着,很安静,一动也不动。
     
       仿佛这一刻,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委屈、不安、伤心、失落,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
     
       郑飞彤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热热的,好像大冬天待在一个舒适的淋浴房内,满是热气蒸腾地冲洒着热水,让人无比地渴恋,也无比地软弱。
     
       “我们回去。”裘致远说。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抱了很久,天色都有些暗了下来,裘致远还是没舍得放开,只是拿一只手顺了顺郑飞彤的头发,依然是环抱着的姿势,极强的独占姿态,微微侧着半脸,说不上来是在笑还是在凝望。
     
       郑飞彤轻轻挣了挣,没挣脱,依旧沉默着,脸上火热火热的,带着羞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轻轻把脸贴在裘致远的肩侧,脸向着大海,不敢去看裘致远。
     
       从来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裘致远的高大,即使是郑飞彤这样高挑的人,被裘致远抱住之后,也只能恰到好处地将脑袋支在他的肩膀上,差了一截脖子的高度,正好可以把心事和眼神藏进裘致远的胸怀。
     
       “不要告诉我,我来晚了。”抬了半天郑飞彤的头,都始终没有如愿,裘致远再次面对沉默的郑飞彤,有些心里没底起来,难道这一次不适当时候的退缩,又要造成终身的遗憾?
     
       郑飞彤也不说话,捏了裘致远的手,挣脱开那个暧昧情热的姿势,一言不发地拖着裘致远转下那个瞭望高台。
     
       裘致远固然有些待宰割的忐忑,却也难免心里活泛,有些青年时热血上涌的雀跃,期待着什么。
     
       几块巨大的礁石背后,是一块上好的荫蔽之地,天然的岩洞,口低内高,渐渐上行,干燥通风,被前任的驻守者开辟成了卧室,甚至还因为荒岛无聊,在充作卧室的隔间外整平了一方岩石,刻上一个巨大的棋盘,棋子都是海里打捞上来的珊瑚贝壳之类,用漫长的岁月打磨出了形状,分成白红两色,独自对垒。
     
       裘致远看了一眼硕大无比的棋盘,又看看脸渐渐涨红了的郑飞彤,忽然就安下心来,被郑飞彤捏在手心里的手也开始不安分,曲了指尖挠挠手心,看郑飞彤发窘起来一瞪眼,反倒更欢喜。
     
       早说过什么来着,对,只要郑飞彤不叛国,爱自己,那么一切都好说。
     
       现在,不是还应着那话吗?
     
       郑飞彤历来坚定的眼神依旧那样透彻,坐在岩石地面上,也还是那样清俊高贵,裘致远有时看着都觉得自己实在有够猥琐的,一把年纪了,非要膘上这么一个出身良好,年轻英俊,前途无量,理智成熟,处危不乱……好吧,就算用尽裘致远肚子里的褒奖的词也夸不完郑飞彤,膘上这么一个花样年华的青年,放谁眼里,不是一个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典型?还是个现行,活该被批斗着悬挂在城门上示众的。
     
       啧,还是老上级老教官的幼弟,正合了家道中落之后被欺凌的贵公子戏本,裘致远摸摸自己的脸,胡子拉碴的,听说郑飞彤跑了,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从床上滚下来追了过来,牙也没刷,现在再担心仪容不整好像有点晚了,裘致远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会真后悔了吧?”裘致远看着郑飞彤,其实这话裘致远之前和郑飞彤情热的时分也问过,只不过这时这刻问来,多了三分痞气,有些流氓式的调戏味道,看着郑飞彤变了脸,裘致远赶紧正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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