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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致远的警卫都是属蟑螂的，裘致远不是不知道关清砚受过伤，也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受的伤，可当关清砚请战时，裘致远还是答应了，第一批上岛的冲锋队就是关清砚带的队，秦旭因为折了条胳膊，一时半会儿好不全乎，也就只能陪着裘致远对着郑飞彤干坐。
郑飞彤根本不敢坐，小心地站在离裘致远两米远的地方，近了怕裘致远恼怒，远了又不甘心，一副盯着肉想吃又怕打的模样。
倒是杨近胆大，端了杯茶就往裘致远身边靠，头发一根一根竖立着，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旺盛的精力。
“跟我上岛吧。”裘致远好像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对秦旭说，还是在对郑飞彤说。
秦旭很快地应了一声，把郑飞彤的那个“是”给压回了肚子里。仅仅是动了动嘴皮，郑飞彤还是把话给咽下了。
其实，应该等缪三臣的主力部队到达定波岛的，否则裘致远不能上岛，郑飞彤很想说，可还是没说。
杨近很自然地贴到裘致远身边，给裘致远一个肩膀，不是扶也不是靠，却让裘致远轻松地借力站起，很默契的互动，看得郑飞彤两眼发绿。
郑飞彤太清楚，叛国罪不能赦免，戕害裘致远的罪也要得到惩罚，裘致远这里，不是他的最后归宿，死亡才是，想免死罪，必然要受点活罪。
可裘致远根本没有让郑飞彤去战场立功，好赦免那些死罪的意思，一点也没有。
跟随着主力部队轻易地登上定波岛，裘致远心情格外地好。
黄震东退得确实像要回师鹭岛，以免唯一退路被缪三臣截断之后，腹背受敌。
人有两种时刻容易犯严重错误，一个是情绪极度不好的时候，一个是情绪极度好的时候。
当部队前进到定波岛东岸时，裘致远发现两翼竟被黄震东包抄了，那个背水一战的虚势，竟成了虚怀若谷的包抄之势。
黄震东部队主力前顶侧翼护腰的阵势，原本是面向裘致远进攻的一个凸形布置，在裘致远急进的进攻下，主力迅速后撤直到东岸，侧翼行动缓慢，成了主力需让，侧翼上顶，从裘致远迅速扑前的后腰包抄上去，成了一个钳制裘致远先头部队的巨螯。
后撤，必然引起后续部队退无可退的混乱，前进，就是东岸大海，而先头部队依然被黄震东的侧翼压缩拉成了一条长线。
裘致远从没经历过这样惨淡的滑铁卢。
“突围！”裘致远唯一可以下的命令。只有集中火力，从黄震东的一个侧翼进行突破包围，将其中的一支钳制不对冲散，裘致远才有活路。
杨近死活不肯离开裘致远半步，秦旭和郑飞彤在包围圈形成的时候就双双消失了。
秦旭惯用的招数裘致远知道。
戚少龙他们的处理手法一向如出一辙。
必定又是去黄震东的军中准备浑水摸鱼制造点混乱，好让裘致远趁乱脱身。
可郑飞彤去哪里了，裘致远无法预料。
不能不说，裘致远有些抑郁。
生平两次惨败，同样都是兴农党人给与的，一次失去了叶非云，这一次，裘致远不想连郑飞彤也失去。
“兵分两路，去把郑副官给我找回来。”裘致远这样对自己的警卫营下令。
当然没有人会答应裘致远这种近乎疯狂的决定。
上一次裘致远昏头，只身犯险，回头去救叶非云，结果搭进了自己，这一次，裘致远昏头，难道要把这条已经残废了的身躯，葬送在这个四面都是水的荒岛上吗？
不，谁都不会答应。
陈政立理所当然地延续了宋谦的强硬态度，立刻指挥着警卫把裘致远架着，撤退。
登陆战很快就变成了阵地战。
裘致远缓过那股冲动之后，立刻清明起来。
郑飞彤这样的，和秦旭戚少龙差不多，只要不是他愿意的，到哪儿也吃不了大亏，如今的定波岛，孤身一人，反倒比跟随着大部队安全。
“安排一营阻击北线，其余全力冲击南线。我们，向东冲。”我们，当然是指裘致远的司令部。
向东冲，是大海。
阻击北线，冲击南线，很好理解，可司令部东进，不是会被黄震东轻易掐断后背，拦截在东岸，轻易聚歼吗？
一面是海，一面是黄震东早就蓄谋好的截击，裘致远如何逃脱？
第五十九章 置之死地
小小的定波岛，纵横不过十公里，双方的人马早就搅在了一起，从战争刚刚爆发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最终这一场混战的结局。
裘致远从不会迷信教科书，尽管他是正统的科班出身，可二十年的战场生涯给了他更多的权变。
黄震东的计划可谓严谨周详，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一个曾经失败过的裘致远。
近距离接触，不适合坚炮重器，裘致远带上岛的坦克、装甲车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一切炮火优势在双方的前沿阵地相隔数十米的状况下，成了摆设。
可裘致远并不迷恋优势。
放弃重型装备下令进行冲锋肉搏的裘致远，依然是那个杀伐决断的狠辣司令。
论单兵素质，裘致远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兵不行，没有了装备，一样可以撕开一切防线。
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裘致远即使是残废的，也能凭着他的名号吸引黄震东的主力，裘致远走到哪里，黄震东追到哪里。
裘致远坐在指挥部仔细地看着战况报告，明明一切尽在掌握，裘致远却还是没能展眉。
陈政立带着一个整编师向南突围，成功击穿了黄震东的包围圈，关清砚跟随着先头部队在北线狙击，南线一旦瓦解，北线自然洞穿，秦旭跑到黄震东的阵地上去，没事放放火，闲着烧烧香，制造了些混乱。
只有一个人彻底失去了消息。
其实裘致远不该担心。
郑飞彤能在两岸如此紧张的对峙中数度往返，不仅毫发无伤，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到东窗事发，那份胆色和保全自己的能耐，本来就足以保证他在混乱的战场中安全归来，无须他人担心。
其实这些裘致远都明白，都懂。
可裘致远就是忍不住会犯一些极其弱智的错误。
比如现在没来由的心慌和担心。
比如克制不住想去寻找郑飞彤。
比如比任何时刻都想弃这一切于不顾，去追寻心底的那一丝冲动的渴望。
关清砚找到裘致远的时候，裘致远已经在东岸死撑了三天。
裘致远过得并不狼狈。
带着一个警卫营，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没落下，任黄震东穷追不舍，反正我自岿然不动。
杨近虽然依旧远不如郑飞彤来得贴心如意，却比孙飞多了些年轻人特有的活泼天真，倒也不烦闷，每天在战火纷飞冷枪嗖嗖的定波岛上，苦中作乐一下，还是可以的。
“司令，342高地已经拿下，等我们的重型武器上去，北线就稳住了。”关清砚总是会给裘致远带来好消息，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裘致远点点头，只是微微笑了笑。
长期的默契早就让裘致远对这些胸有成竹。
“黄震东带来口信，想请司令面谈，约在433高地，停火一天，各带两个警卫。”关清砚转到裘致远面前，继续汇报。
裘致远伸伸手，招了杨近过来，推过茶杯示意续水。
战争是残酷的，可茶还是要喝的嘛。
只要不牵涉到郑飞彤，裘致远还是相当理智淡定的。
“谁带来的口信？”一口茶下去，裘致远顿觉舒坦，热热的茶水，顺着嗓子眼下去，热力熨烫进心脏直达肺腑，许多烦闷都瞬间消散。
“秦旭。”关清砚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怎么说合适。
裘致远偏转脑袋，拿眼角余光睨了关清砚一眼：“秦旭？”语音里尽是怀疑的意思。
秦旭怎么又和黄震东搭上关系了？什么时候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和兴农党牵上了撇不清楚的关系了？裘致远当然怀疑。
裘致远的话怀疑其实并没有错，关清砚确实没有说实话，至少，没说完整的实话。
黄震东联系的人并非秦旭，而是戚少龙。
戚少龙自杀在定波岛，作为公国高级军官，作为公国高级军官里的叛国贼，作为叛国贼里的高级军官，连戚少龙暴露身份被捕都是机密，何况死讯？
可黄震东不知道。
黄震东并不知道戚少龙已经死亡，依然用着以往的方式联络着戚少龙。
关清砚自从上次差点误杀郑飞彤之后，彻底对戚少龙的死产生了怀疑。
戚少龙不会叛国，就算叛国也绝不可能背叛裘致远。
半辈子的时间都在一起渡过，关清砚没理由不信任戚少龙。
他肚子里解剖出来的那张手令复件，既然不是假的，戚少龙依旧保留着，并在临死前试图通过吞咽毁掉，那么戚少龙必然不是要害裘致远，而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能，一个最大的可能：有人利用裘致远的那张手令要挟戚少龙。
这也和郑飞彤的推测相符，也就由郑飞彤去顶了那个幕后黑手的名。
调查是必要的，关清砚和秦旭熟知戚少龙的一切，种种蛛丝马迹堆积起来，就算精密如戚少龙，也难免被他们发现疑点。
剥茧抽丝之后，关清砚和秦旭取回了手令原件，以及那只用来要挟着戚少龙并指挥他的消息匣子。
裘致远没有多问，只是那样用眼角的光扫了关清砚一遍，自顾自喝茶。
“司令！”关清砚忽然跪到裘致远脚下，死死抱住裘致远的腿，“能不能赦了少龙哥？”
关清砚其实心里也清楚，戚少龙被黄震东以裘致远的投降手令要挟，在设法取回原件无果的情况下，暗中和政界联合，策划成立联合政府，适时逼反裘致远，以期将裘致远的投降手令危机化为乌有，并使裘致远的军权得到最大程度的扩张，这一切，已经是事实上的叛国，也是绝对无法赦免的。
“说清楚。”裘致远拿脚轻轻踢了踢关清砚的膝盖，抱得太紧，以至于整个腿动弹不得，影响了助行器钢架的松弛状态，僵硬起来的钢架足以抻得人难受。
关清砚强自镇定，尽量想将一切述说得平静一些。
可在说到后来，仍旧没有忍住，痛哭失声。
戚少龙曾经为了取回那张手令原件落入圈套，中了子母弹，回到崖州却不敢声张，自己在寓所里拿着匕首一颗一颗挑弹头，就在关清砚和秦旭仔细翻查寓所的时候，还能在地板上看见那些渗入到木板缝隙深处无法去除的血迹。
寓所里有几瓶镇痛剂，一半是空的，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戚少龙一向善于忍耐，些微的痛楚从来就不屑于镇痛。
再联想到他之前与人过招，时常会有不自觉的一些颤抖和一瞬间的迟滞，关清砚如何能不晓得，那是他受了重伤却不敢休养，一直拖延只得依靠镇痛剂勉强维持？
寓所里还有一封写了一半的遗书，写在寓所的墙上，每块砖缝里用二进制的方式扎孔，写的是当初在羟国沙漠时独创的沙漏密码，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那只特制沙漏的时间刻度，而时间刻度转化成光线角度，照射一块专用的穿孔透光板，可以在代码本上找到代码。
戚少龙写的，只有关清砚和秦旭能看明白。
前因后果，明明白白。
自杀是必然，迟早而已。
如果裘致远不反，那么戚少龙必死。
戚少龙在遗书的一开始就写明了，如果有一天，读到这封遗书，必然是他叛国罪发自杀身亡。
遗书最后写道，黄震东因为林亚遁逃一事深恨叶非云，连带裘致远也恨，他手上必然还有其他杀手锏，同他合作，是死路，切切提防。
裘致远无语。
关清砚抱得再紧，也没关系了，戚少龙的死本来就是个谜，如今谜面大约算是解开了，可谜面后面深藏的庞大黑影却更加凶狠地压过来。
“小七是自杀？”裘致远觉得自己开口确实有些艰难。
“是。”
“不是郑飞彤杀的？”裘致远再清楚不过，戚少龙死的那天晚上，只有郑飞彤有时间，也有疑点，一直以来，不过是自己骗自己，一直没有把这个疑问真的问出口罢了。
“不可能是他。其实调查少龙哥也是郑飞彤提醒的，他怀疑这一切，却没时间查就被捕了，所以揽过所有的罪。如果是他杀的，他也不会为少龙哥掩饰叛国罪行。”
真正是当局者迷，裘致远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对郑飞彤的信任太少了。
凭什么因为他沉默不爱辩解，就认定他心怀叵测居心不良，就会叛国？凭什么因为他年轻偏执不喜告白，就认定他不曾爱过，就是虚情假意？
裘致远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最严重的错误。
第六十章 爱情得生
裘致远一辈子犯过的错误很少，可就这些很少里，居然件件都是跟情字相关。
仿佛所有的强硬和铁血，都是为了衬托情上的孱弱和悲痛。
从叶非云开始，到郑飞彤，裘致远犯过的错足以让他桩桩件件都痛断肝肠，痛，却也无法后悔，也不会后悔。
论战场的应变能力和配合的默契程度，黄震东无论如何都及不上裘致远和他的下属。
裘致远才不会去赴黄震东的约。
那个通过联系戚少龙的方式传达过来的口信，如今被秦旭掌控着，裘致远没有理由去赴约，无论是因为戚少龙的死，还是因为如今的公国。
“是我冤枉了郑飞彤。”裘致远这样说，“我其实一直都没真正相信他过。真的信任，不需要反复地强调和自我暗示，就像我从来没问过小七为什么背叛我一样。”裘致远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