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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国的元老、实权派们,从来没有一次这样齐全地聚集在同一间会议室内。
     
       当年追随国父盛颂之的,民主党前身——革命救亡会的会员,如今的公国元老,即便不参加议政,也是每次都会被抬出来压制这个压制那个的周正相;
     
       从盛颂之时期就开始以自己的资产为骨架,重新建立公国经济体系,一手培植了公国各行业龙头产业,在抗战期间支持着公国武装力量军备需求,如今手握公国经济命脉的何洪煌;
     
       长期在至尚大陆西南部盘踞,在十年抗战三年内战中唯一一个始终自善其身,如今拥有崖州最大非民主党系军队,号称无冕王的大军阀缪三臣;
     
       从来都没离开过民主党核心团队,一直作为影子站在公国总统背后,将国父盛颂之提出的共和国的蓝图真正付诸于实施,制定了公国第一步宪法的公国总理刘开秀;
     
       整个家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至尚权利中心,出身至尚最稳定的政治世家,向来以知书达礼、善掌内阁著称,一门三宰辅,如今位居公国内政部部长的顾念;
     
       ……
     
       宗政呈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头疼。
     
       除了门外那些一直在和自己的拥护者对峙的逼宫者,还有这隐藏在这群元老、实权派中的背后策划者。
     
       谁都清楚,这场逼迫宗政呈将裘致远正法的运动背后,实际上就是宗政呈一直在防备着一直在肃清着的政变。
     
       “要我交出政权,可以。只要保证公国的政治独立,以统一至尚、建立民主政权为己任的,并且依据国父盛颂之生前制定的宪法,参加选举,合法获得总统选举胜利的,我理所当然退位。”宗政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厌倦这个位置过。
     
       薛天纵一生都在以自己的军事治国天才来辅佐着宗政呈,希望建立一个真正拥有民主公平的政府,一直渴求着多党合作,寻求和平谈判解决权利分配问题,却在抗战胜利的最后,撒手人寰,直接导致了宗政呈在程国重的公然挑衅之后,愤然开战。
     
       宗政呈不是没有后悔过。
     
       后悔没有依照薛天纵留下的统一至尚意图,以手握至尚半数以上军力的筹码,和兴农党达成联合执政的目的。
     
       可宗政呈也明白,程国重未必容许自己爱人的这个奢望。
     
       而首先宣战的罪,也将由自己背负着,哪怕身死也就遗臭万年地载入史册,成为至尚历史上被批判的罪人。
     
       如同现在。
     
       宗政呈仔细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位人物。
     
       年老的,年轻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
     
       带兵的,执政的,两边都跨着那么点的。
     
       党内的,外党的,还有无党派表示中立的。
     
       到底,那个策划着一场政变,想成立一个联合政府的人,是谁?
     
       裘致远带回来的消息和自己的情报完全吻合,岛内军方,除了军阀缪三臣,其余已经被长期掌兵的宗政呈和病入膏肓的宋谦肃清了。
     
       宗政呈比谁都清楚,这个人,不会是郑飞彤,即使他做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叛变举动,那个联合政府的策划者也不会是他。
     
       郑飞彤昏迷着,一次的手术,并没有带给郑飞彤更多的生气。
     
       失血过多,加上长期的精神压力以及熬刑的隐忍,让这个年轻的身体再一次走到了负荷的边缘。
     
       这一次的昏迷和上一次不同,郑飞彤再也不可能认为,自己和裘致远还有什么可能,郑飞彤自己放弃了醒来的欲望。
     
       裘致远说过,他有三恨。
     
       郑飞彤已经犯了大忌,并且还是在这种状况下背负了那么多的大忌,这种明明知道还必须坚决斩断缘分的痛,超越了死亡,超越了一切。
     
       李斯诺的抢救显得如此地于事无补。
     
       李斯诺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军人,总爱用这样那样的手段折磨别人,尽管对医术是一种全新的有意思的挑战,可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抢救完一个又一个,一台手术接连着一台手术,实在有点让人心力交瘁。
     
       而用连续的手术抢救回来的,一个一个都这样地绝望,没有任何生存下去的欲望。
     
       简直就是对李斯诺医术高明的讽刺。
     
       裘致远醒来时,秦旭也不在身边了。
     
       安安静静的房间,没有任何生气。
     
       自从坚决地拒绝了李斯诺再次手术的建议,裘致远就再也没开口说话过。
     
       裘致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竟然像二十啷当的毛头小伙一般,有了一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自我厌恶情绪,不想搭理任何人,不想对现状做任何改变,甚至,不想站起来,去面对那个可恶到极点的骗子。
     
       “忍着点,我给你缝皮。”李斯诺手术的时候特别喜欢说话,这也是裘致远听助手们说的。
     
       “不给你打麻药了啊……年纪轻轻的,每次都弄得一身的伤,留下疤多难看!”李斯诺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隔着一扇门,裘致远听着很清晰。
     
       “打了麻药恢复得慢,这么缝虽然痛很多,却可以不留疤,这还是上次我给顾家大小姐缝伤口时试验出来的……”
     
       裘致远听了没几句,就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连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翻身下床,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推开那道隔开两间手术室的门。
     
       “好好的皮肤,被你糟蹋成这样……”李斯诺还在那里唠叨着,“要是被你司令看见,还不得心疼死……”
     
       躺在手术台上的,果然是郑飞彤,腹部的手术和手指上的手术完毕之后,终于清醒过来,正由李斯诺进行着清创缝合,缝合四肢上那些片过肉胡乱止血过的部位。
     
       满头的汗,嘴唇咬得死紧,被牙齿咬得一个一个血印子,眼眶都瞪裂了,那双最吸引裘致远的眼睛里,全是对痛觉感受的苦楚,一滴滴痛到极致引发身体本能反应滚落的泪珠,和着眼角裂开后渗出的鲜血,划过太阳穴,竟是那样痛地砸在裘致远的心上。
     
       是的,裘致远竟然还是像李斯诺预料的那样心疼了。
     
       一步步走过去的裘致远,手里抓着并不陌生的麻醉剂。
     
       留不留疤,其实裘致远并没有在意,如果不是李斯诺正在很认真地替郑飞彤缝皮,裘致远觉得自己一定会一巴掌扇过去。
     
       针扎入郑飞彤体内的时候,郑飞彤才被惊醒一般地感觉到了裘致远的靠近,沉睡过去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丝依依不舍的眷恋,让裘致远有一刻以为自己看错了。
     
       应该是看错了。
     
       这样一直蓄意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郑飞彤,怎么会有那样深深爱恋着的眼神?那种渴望着、爱慕着的眼神,如同自己是那双眼睛主人的唯一。
     
       太过荒谬。
     
       第五十章 宗政之罪
     
       郑飞彤终于不用再耗费体力和精神,去忍耐李斯诺几近变态的唠叨和缝皮的痛,一针简单的麻醉剂,就解决了人最痛苦的忍耐。
     
       裘致远看着全身放松下来陷入昏迷状态的郑飞彤,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是该后悔,还是该痛苦。
     
       还是那样善于隐忍的郑飞彤,眼神还是那样美丽,如深潭一样宁静深邃。
     
       李斯诺依旧在那里唠叨。
     
       “他可是叛国大罪,能救他已经不错了,打了麻药还不如当初就别拿这么残忍的刑折磨他,能熬过那些痛,却连现在这点都熬不过……”
     
       裘致远冷淡地看了李斯诺一眼,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眼神太过凌厉,却把李斯诺看得撅嘴抬眉,做出一份苦相,若不是手上一刻也不能停地在进行这缝皮工作,估计手也会摊开,然后耸肩,表示一下自己的无辜和没有恶意。
     
       “打了麻药恢复慢,疤痕不容易好。”李斯诺继续唠叨。
     
       裘致远十分感谢自己的手术够大,够危险。
     
       要是手术过程中,还得听这厮这种唐僧式的唠叨,天,还不如不活了。
     
       宗政呈焦头烂额。裘致远的嫌疑虽然按道理应该是洗清了,可照样有人提出来:那郑飞彤跟随裘致远多年,搞不好就是丢车保帅的策略,为了开脱裘致远才弄出这么一个叛变的假象。
     
       顾念一直浅浅地笑。
     
       和顾家老三顾同不同,顾念一向很有威仪,依然保留着读书人的儒雅,却多了一份宰辅的霸气,书生治国的典范。
     
       在一含眉一转眼的当间儿,有睨视众生的倨傲,却因为那种含而不露的笑,带了高傲之外的一丝温和,明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却给所有人他顾大掌门亲民的错觉。
     
       如果说顾同是个谦谦君子,那顾念这个已过不惑的老男人,就是颠倒众生的妖孽,最适合充当把持朝政、迷惑君王、披着忠臣外皮蛀食国家机器的妖孽。
     
       宗政呈并不是第一次见顾念,可真的感觉到顾念区别于顾同的这种妖孽,还是第一次。
     
       明明是一把年纪,子嗣众多,家族兴盛,身为顾家长子长孙,这一代的掌门人,顾念却没有符合他年龄身份该有的长相。
     
       当顾念笑眯眯地白着一张如同冠玉的脸,走到宗政呈身边,忽然靠近,站到宗政呈身边,近到宗政呈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他眼角的皮肤纹理,没有一丝皱纹的皮肤,细腻紧致,很有弹性的样子,仿佛这样,就可以表明他拥护总统的立场。
     
       “总统就没有什么该交代或者想说的吗?”周正相这样问着时,顾念一直在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手指上什么都没有,光洁细长,白得晃眼,晃得所有人都有些分心。
     
       周正相的声音很平稳,一直是以一种超脱派系的立场在理解着这场政变:“比如,这个郑飞彤,身为郑拯将军的亲弟弟,满门的忠烈,总统最信任的人,怎么会忽然说叛变就叛变了?”
     
       “那么,又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裘致远作为公国最年轻的司令,为公国立下无数血汗功劳,建立公国唯一一支机械化部队,脱离公国军力控制长达三年都没反,他又为了什么,在自己权位稳固的时候,要忽然叛国?”宗政呈很少这样长篇累牍地说话,一向,那个帮他舌战群儒的,是薛天纵。
     
       缪三臣一直没开过口,就那样坐在那里,一度让宗政呈怀疑自己的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顾念还在那里笑,偶尔和谈中兴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刘开秀只顾在那里看着郑飞彤招供的卷宗,何洪煌一副发呆模样,好像这场政变无论是否成功都与他无关,彻底地无关。
     
       宗政呈扫视了一遍,不得不继续唱戏:“一个已经残废的军人,一个已经失去他最得力的部队的司令,难道,新的联合政府,能给他更高的职位?可国防部长这个职位,已经是一个军人能达到的巅峰。裘致远刚刚苏醒不过大半年的功夫,能走也不过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情,说他反,还不如说我反来得更让人信服一点。”
     
       宗政呈的态度,终于在这个元老大拿们聚集的场合公开表示了出来,心里数着数,把那些棘手人物一个一个看过去,依旧是笑的笑,皱眉的皱眉,低语的低语,没一个真正把宗政呈这个总统放在眼里。
     
       顾念算是最给宗政呈面子的,睨了默立在一边没了笑容的彭雪涛一眼,飞着眼角很清淡地问:“那个满门忠烈的郑飞彤,总统打算让彭司令怎么办?”
     
       宗政呈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正相又开口了:“据说叶非云没有死,人在三沙。被裘致远的旧日党朋给保护起来了。这个动机,够不够充分?”
     
       宗政呈难得地笑了笑:“可我怎么听说,裘致远恋上了那个背弃了他的郑飞彤?一个过气了的,连情人都算不上的部下,且不论他还活着这个消息是否正确,他是否死而复生之后真的背叛了他宁死不降的初衷,单是裘致远已经移情别恋这点,就已经可以说明这个动机实在荒谬。”
     
       宗政呈的敌意开始显现,那种冷然的压迫气息逐渐释放出来,将他那种了无生趣的沉重暮气传递给每一个人。
     
       “莫说裘致远我不会杀,就连郑飞彤,我也暂时不会杀。郑拯将军为了公国,可以称得上一句‘死得壮烈’,我作为总统,不能保住他们郑家最后的一条血脉,那么,这个总统也可有可无。”
     
       宗政呈抬手阻止了试图打断自己的宋谦,眼睛一直来回看着在场的众人:“我作为郑飞彤的直接监护人,他的叛国罪,我来承担。而他,最对不起的不是公国,而是那个被他害得残废的裘致远,就让他一直囚禁在裘致远身边,由裘致远亲自监管,直到他留下郑家的血脉为止,那时,你们要杀要剐,我也管不了。天下,没有终身的总统。”
     
       宗政呈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的退位意图,以及愿意以死换取郑飞彤的生,就被忽然站起来的谈中兴打断了。
     
       “如果公国民众知道自己选举出来的,是一个在危难时刻想着退位的总统,是不是太有违你我革命救亡的初衷?!宗政,你是乱局中就任的总统,也是执兵起身的总统,难道,一场内战的失败,竟让你萧条到连生的欲望都没有了?你以为你退位,所有针对你和民主党人而来的责难就会因此消失,联合执政政府的图谋就会不攻自破,那么,你错了。真正的卖国贼,从来不会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卖国行为而惭愧,惭愧到放弃图谋,相反,他们会因为你的退缩更迅速地执掌权利,达到里外勾结建立傀儡政权的目的!”
     
       惶惶巨论,众人点头的点头,叹息的叹息,就连缪三臣也在直视了宗政呈片刻后说了一个字:对。
     
       宗政呈心下一松,却也有一丝凄然。
     
       就算是宗政呈料到自己的言论必然会达到一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可政治这个玩意,最是玄妙,只要差那么最后一点点的火候,也能使结果产生天差地远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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