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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反裘致远,不是逼到路的尽头,不是让裘致远无路可退,他能反吗?
     
       舰船不算平稳,在海面上,时常有些颠簸,摇摇晃晃的,把郑飞彤肚子里最后的那点子胆汁也给摇了出来。
     
       裘致远拧了一条毛巾,把郑飞彤的脸捂在里面,用劲擦了擦:“好好休息,别想事了,一切有我,等回崖州,给你找个神婆收收惊,被我给吓成这样,说出去会被人笑的。”裘致远说得一本正经,手上也很温柔,擦完嘴,又过去亲了亲。
     
       “安心些。”
     
       不过是一天一夜的航程,裘致远还没到崖州,宗政呈就派了一个警卫连登舰。
     
       郑飞彤急得从床上滚下来,拼命拉着亲自前来的宋谦的裤腿:“司令他没有叛国!没有!”
     
       裘致远自己倒安静,默默的拉起郑飞彤,轻轻笑了一声:“我不会叛国,这是原则。飞彤,是非曲折,自然会有公论,你别这样,郑家的人,我的人,不该有这种举动。”不该求饶,哪怕,是为我。
     
       第四十三章 肱骨重臣
     
       裘致远的束手就擒让这场拘捕显得很没意义。
     
       被失去裘致远的恐惧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郑飞彤,出人意料地好了,在裘致远被荷枪实弹的警卫押走之后,莫名其妙地病好了。
     
       “好好在家等我,不要做任何事,什么都不要说,任何事,都说你不知道,在家等着我。”裘致远临走时反复地拍着郑飞彤哭花的脸嘱咐。
     
       “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事,不要叛国,不要叛国!”裘致远最后一直在重复那句话,手也拍得很用力,仿佛要把那句话用力拍到郑飞彤的脑袋里去,好让这个已经慌乱到哭泣的孩子记住。
     
       宋谦对裘致远其实很客气,没有使用任何拘押的手段,也没有申明这是逮捕,只是走到裘致远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
     
       可所有的人,都明明白白地领会到:裘致远,你被捕了。
     
       裘致远很自觉地交出了手枪、子弹,和一切可攻击的武器。
     
       郑飞彤眼睁睁地看着裘致远一步步走远,机械钢架,铮铮地响,可裘致远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可怜,相反,那满脸的坚定和威严,总让人觉得他是机械怪物的化身,平白多添了几分可怖。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除了裘致远那声回应的“走吧”,竟然只有水浪声应和着裘致远的步伐。
     
       等着!等着,等着……耳边反复飘着的,就是裘致远的眼神。
     
       裘致远从来没有把这样坚定的眼神传达给郑飞彤过,不放弃,不后退的眼神。
     
       有那么一刻,郑飞彤觉得裘致远应该是知道了一切,否则,那眼底的深处,不会有这样的哀伤和心疼,那种带着一点点怜悯的严肃,用镇定的语气把要求一句句拍进脑海,是一种洞若观火的了然。
     
       郑飞彤在极端的恐惧之后突然镇定了,也不再受着要不要逼反裘致远的煎熬,再也不用担心,是不是会在终于得到裘致远之后再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被夺取。
     
       虽然,不提醒和隐瞒就已经等于胁从,可毕竟,郑飞彤还是没有胆量在戚少龙的计划下再增添一把火。
     
       裘致远,永远不是可以用计划来圈套住的人。
     
       裘致远知道与不知道,已经成了无所紧要的事。
     
       因为,裘致远已经被关押进了军警部最深的那层囚牢。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把裘致远从那里头捞出来更要紧。
     
       从前的渴望,是得不到时的偏执,偏执到宁可将裘致远限在自己的眼前;如今的恐惧,是自从记事以来,第一次在自己的愿望得到满足的这种极端喜悦之后,害怕失去的痛苦,这种痛苦,远胜于不曾得到。
     
       戚少龙的死,是郑飞彤的一把钥匙,开始恐惧和忏悔的最终钥匙,从门外的徘徊到走入忏悔的灵魂殿堂,郑飞彤其实有些感激这种外力的刺激。
     
       这种导火索一样的外力,将郑飞彤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在戚少龙死的这一刻点燃,爆炸了,就像火药一样,炸得轰轰烈烈,可充分爆炸之后的地方,也因此变得再没有可爆炸的东西。
     
       就这样,忽然,空旷起来,坦荡起来。
     
       恐惧一直燃烧到裘致远转身离去,在裘致远离开视线的那一刻,郑飞彤忽然意识到,即使曾经做过这样那样的事,也不妨碍现在再为裘致远做些这样那样的事。
     
       无论如何,在裘致远恢复自由之后,要去坦白一切,乞求原谅,乞求宽恕。郑飞彤不断地对自己说。
     
       刚刚登上崖州的地面,郑飞彤就跟复活了似的,腿脚麻利,直窜总统府。
     
       其实要论宗政呈,郑飞彤还算不是特别不熟悉。
     
       陈铭死后,郑飞彤就被薛天纵接到了身边,虽然因为薛天纵身体不好,以至于宗政呈直接把郑飞彤丢到了军警部去“历练”,可再怎么说,郑飞彤也是总统亲自监护过的人。
     
       闯进总统府的郑飞彤显得很惊惴,如同一只闯进了老鼠大本营的幼猫,带着天敌的愤恨,也带着无从下手的恐惧,失了作为猫本身面对老鼠时该有的镇定和气势。
     
       郑飞彤这个军警,当得实在不怎么样,至少宗政呈在看见郑飞彤闯进来的时候,是这么觉得的。
     
       鼻子里哼了一声,宗政呈没有搭理郑飞彤,从来就不曾看好这个性格偏执的孩子,从小就喜欢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躲在角落里,用一种敌对的眼神看着每一个接近他的人。
     
       就连陈铭这个带他最久的人,都无法接触到他的内心,临死的时候,据说是一直看着他,久久不能言,满眼都是痛苦。
     
       最对不起郑拯的,就是让他这个唯一的亲人,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总统。”郑飞彤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
     
       从小,就知道,唯一能够为自己留住什么的,就是自己不断地去争取,去抢夺。
     
       用尽一切手段。
     
       宗政呈冷漠地转身,想想却又叹了口气,转回来:“如果是你裘司令的事,就回去吧。我一屋子的弹劾报告、求情书,都是说的他,我不想再听任何关于他的事了。”
     
       看了一眼要跪下的郑飞彤,宗政呈一阵烦躁,头疼似的挥挥手:“回去吧,别逼我把你也给关押起来。”
     
       来来回回逼的,都是他这个总统,偏偏还这么多人觊觎这个位置,也不嫌累得慌。
     
       裘致远好吃好喝,连镣铐也不曾上过,出了环境有点幽闭,其余一切,都像足了一个高级政治犯的待遇。
     
       菜是好菜,饭也是好饭,甚至还有酒提供。
     
       每顿四菜一汤,有肉有鱼有菜,偶尔还会来只鸡,顿顿精致,顿顿美味,比郑飞彤伺候着的时候好太多太多。
     
       李斯诺还每天来一趟检查身体,每天都不厌其烦,劝说裘致远同意进行第三次克隆脊椎骨的手术试验。
     
       “我已经反复在兔子身上、老鼠身上都进行了试验……前两天,我试验的一条狗也克隆成功了它的尾巴骨……从试验状态来看,再造一部分人体骨骼,就差这最后的临床试验了……我反复研究对比了之前的试验,发现可能是克隆细胞出了问题,我只需要再提取一次你的干细胞……要是能允许我和我的团队再进行最后一次试验,我想……我一定能够成功的……”
     
       李斯诺的耐心不可谓不好,尤其是在劝说裘致远同意再次手术上,那叫一个喋喋不休,烦得裘致远连脾气都没力气发,每次只得掸手拒绝。
     
       拒绝不成功,裘致远也只能端坐闭目,装木头菩萨,由着李斯诺在眼前,像个话痨似的把同一个经念上一百遍。
     
       还要再提取一次干细胞?!那不是折腾人吗!每次都要在骨盆上,靠近脊椎的位置,用钻探机械似的玩意,吱吱嘎嘎地又敲又钻地弄半天,才取得一小点的活体骨髓,说提取就提取?还真当裘致远是试验动物了?!笑话!
     
       裘致远才不答应!绝不答应!想都别想!
     
       前两次一定是吃了迷魂药了才答应的!
     
       孙飞被宗政呈安排进来照顾裘致远,虽然在看到孙飞的那一刻,裘致远又过一丝失落,可很快就压了下去,郑飞彤不该进来,进来的话,反而更容易因为他之前的那些不理智的举动授人口舌。
     
       裘致远忍耐着。
     
       忍耐着不去想郑飞彤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做那些,为什么会恐惧,为什么……不去想,裘致远反复地告诫自己,人至清则无徒,即使是枕边人,也会受不了追究得太过清楚。
     
       郑飞彤已经是第无数次来找宗政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两只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密密的血丝,透着一股狠劲。
     
       宗政呈每次看到郑飞彤的眼神,总有种错觉,郑飞彤已经疯狂的错觉。
     
       “司令绝不会叛国。”郑飞彤的声音每次都很坚定,用一种要上刑场前的气势逼在喉间说出来,带着决绝,带着胁迫。
     
       宗政呈忽然恼怒起来,把桌子上的文件一份一份地砸到郑飞彤面前:“他不叛国,你不叛国,难道是我这个总统在叛国!是这些为了公国呕心沥血的肱骨重臣在叛国!”
     
       纸片扬起来,还锐利得很,砸到郑飞彤脸上,划出几道新鲜的口子,血珠迅速渗出来,在脸颊上凝结成珠,衬得郑飞彤的眼神更加可怖。
     
       郑飞彤没有回答,只是反复地说着裘致远绝不可能叛国。
     
       “他没叛国,你叛国?!三次前往大陆,是谁指使你的?东崖海战,又是谁向敌人透露的消息?军警部里,你藐视长官,又是谁替你撑的腰?违规带走你,是没有叛国的人做得出来的行为举止?至于如何和黄震东勾上关系,又是如何把易道东送到大陆去做桥梁,如何逼死戚少龙,如何抗命不归,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的裘司令,如何可以不反。”宗政呈平抑着声调,用透骨的寒冷和尖锐,说得郑飞彤心凉到底。
     
       打开门,宗政呈踢了郑飞彤一脚:“走吧,好好想想你自己做过的事,等你想明白了该怎么做,再来找我。”
     
       第四十四章 清算过往
     
       宗政呈一直没有去看过裘致远,也一直没让人提审过,就这样关着,就像裘致远待在自己官邸时差不多,出了活动范围更小一点,没啥区别,连家具都是从官邸里运来的。
     
       从大床到台灯,从衣物到手纸,里里外外,没有任何一点可不舒服的。
     
       裘致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挑剔什么,明明是一样软的手纸,偏生现在觉得太粗糙了,明明是同一个灯泡,偏生现在觉得太晦暗了,明明是同一件衬衣,偏生现在觉得领子硬了,明明是同一张床……
     
       偏生现在觉得太大了。
     
       太大了。
     
       这个念头一旦袭上心头,就像魔咒似的,再也驱逐不去。
     
       有些东西,就像大麻,用过一次,身体就有了记忆,再也忘不去。
     
       是有点,想他了。
     
       裘致远单手握着一只紫砂秦权壶,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想着,一旁的火炉上,煮着一壶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把茶壶盖掀得“得得”作响,喷出一股一股的热气。
     
       “司令,夜深了。”孙飞一如既往地没眼色。
     
       裘致远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续了点水,依旧有滋有味地嘬着茶。
     
       一直没有来得及想想郑飞彤和自己的关系,从头到尾,裘致远一直被动着,没有时间想想,为什么,以及要什么。
     
       太顽固的家伙,总是用沉默来击穿别人的底线,总是用他不出声的坚持和执着,防备着外界的一切。
     
       心细如发的家伙。
     
       怎么走近自己心里的,裘致远不知道,可怎么挑战自己的,裘致远很清楚。
     
       那种眼神,光是想想,裘致远都觉得有意思。
     
       寂寞了两天,宗政呈就把秦旭和关清砚给安排到了裘致远边上,左一间,右一间,竟然还允许他们互相走动,没事下个棋什么的。
     
       可裘致远有些懒散,除了喝茶想心事,什么都懒得做。
     
       都说男人过了三十五,就失了锐气。裘致远自己也觉得。
     
       要不,怎么从前那么苦恋叶非云的时候,也可以为了公国放下私情,远去沙漠组建奇兵?要不,怎么现在明明知道郑飞彤有这么多不妥,却还恋恋不舍的,非要惦记着?
     
       “司令,来当裁判嘛!”关清砚过来,拿肩顶顶裘致远的肩膀,很自然的亲昵,蹲在身边,眉目里全是疏朗的气息。
     
       秦旭站在一旁也不做声,很沉稳的样子,颇有点裘致远的味道。
     
       裘致远没搭理关清砚,把紫砂壶里的茶叶倒了,打开茶叶罐,捏了一撮茶叶,往壶里抖了抖,中指微曲,在大拇指一错,把粘在大拇指上的最后一片茶叶也掸了进去,慢条斯理地单指勾起水壶,往秦权里冲了半壶水,又搁下,拿小火温着水。
     
       关清砚有些不满了,巴着裘致远的胳膊就闹开了:“司令——”拖着尾腔的声音,一起三吊,带着一贯的无赖气。
     
       裘致远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会把这个最勇猛、最忠心的贴身警卫给打发到军警部去了。
     
       浩瀚的沙漠里回来的时候,裘致远挟带雷霆万钧的气势,掌握着公国最精锐的机械化部队,却在鼎盛时期,把自己身边最得力最亲信的三个警卫给打发到了军警部去。
     
       不是不满意他们的能力,也不是不想妨碍他们的前程,竟然是裘致远觉得,这三个贴身警卫跟自己太亲近,太过于亲昵了。
     
       慈,不能掌兵。
     
       除了叶非云,裘致远根本不想自己再多添哪怕是一个弱点。
     
       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起吃过蟑螂充饥,一起烧掉最后一件衣服抵挡风寒,一起互相喂过彼此的血液耐渴……裘致远知道,这样的交情,早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司令和警卫,上司和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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