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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龙无可无不可地睨了那张手令一眼，拿到手上，也笑：”我？如果有选择，我当然选择追随宋总司令了，不过……也得有选择我才能选择哪，彭司令！”终于明白裘致远在等待什么，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以一个老军警的眼光，这里头到处透着邪。
不单是宋谦的手令以及宗政呈的密电，也包括裘致远公开向宋谦借调自己时，宋谦反复叮嘱：一定要保证裘致远的安全，绝不可离开裘致远半步。
戚少龙说着话时，手就一扬，手令片刻就在火炉上烧了，彭雪涛却不着急，依旧在那里笑得渗人。
“每次，我的下属，总能在关键时刻让我意识到，我只是一个光杆司令，老裘，你说，这是不是命？”彭雪涛的声音倒似乎很高兴，”明明是从我军警部调出去的人，偏偏能跟了你一年之后，现在用抢指着我，老裘，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
“彭司令，宋总司令的手令，只有私人书信的时候才会用‘闲庭’章，伪造，也得有点水平不是？即便不是伪造，作为军人，我也只知道总统的手令，唯裘司令是从。”易道东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镇定自若。
第二十六章 敌耶？友耶？
裘致远一直在笑。
无法抑制的笑容，噙在嘴角，挂上脸，有那么一刻，脸是极尽温柔。
郑飞彤贴着裘致远的右腰，右手紧张地微抬起来护在裘致远身前，仿佛随时准备搂上去，左手摸在腰间枪上，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样子。
定定地看着站在右手边的郑飞彤，裘致远除了笑还是想笑。
什么时候，裘致远的后背，也需要人护卫了？什么时候战场阎王，也需要人拼死力保了？
可裘致远根本生气不起来，不觉得是种侮辱，反倒有一点甜甜的暖意浮上心来，曾几何时，求一丝关怀而不得，如今，就算短暂，可这份心事真的。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只有郑飞彤紧张过度，眼光狠厉，脑子中仿佛被打印上了那张宋谦的手令，来回晃的，全是那句”就地拘押裘致远”。
拘押，郑飞彤能联想到的就是自己在军警部里被拘押的那段日子。
谁都不可能以为，裘致远囚禁郑飞彤的，才是拘押的常态。包括郑飞彤自己。
而军警部里，郑飞彤清楚地知道，除了自己一心所求故意引导的玩意，还包含了太多其他。比如，让自己失去自控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脆弱，以及，有关于裘裘的。
不过是一阵带有催情效果的致幻剂，就足以让自己长期收训练的控制力崩溃，军警部对付人的手段，多到让郑飞彤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裘致远要是到了那里面，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彭雪涛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频率不快不慢，和着墙上的钟摆，规律而不突兀。
裘致远侧了脸，肆意地看着郑飞彤，漂亮的下颌弧线，顺着下巴尖尖，微扬起来，指着此刻最讨嫌的彭雪涛。
啧，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孩子这么好看？皮肤光滑水嫩，透着健康的粉红，没正式上过战场，眉眼间少了很多的戾气，就算是现在这样恶狠狠地看人，也是百般招人疼爱。
该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为什么怎么看怎么好……
情人？裘致远呆滞了一下。
“司令！”戚少龙独有的嗓音终于把裘致远拉回现实。
清了清嗓子，裘致远踱开一步，眼角不自觉地看了郑飞彤一眼，果然跟了过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下，又忍了回去，板个脸继续。
郑飞彤浑然不觉，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提防彭雪涛身上。
“我很好奇，为什么我那么个糊里糊涂的计划，即使在大家明知道有问题的情况下，依然完整地传送到了黄震东的手上。”裘致远的声音带着磁性，低低说来，具有和内容完全相反地安抚性，”这么个计划，是太忌惮裘某人，所以不得不小心为上，还是偷情报偷出习惯了，恐怕，只有在座的那位心知肚明的人才明白。”
裘致远继续踱步，步子迈得太大的时候，动作的最后会僵一下，裘致远求助似的搭了个手到郑飞彤肩上，微微借力，把郑飞彤喜得眼睛里一跳一跳地全是喜悦。
参与会议的总共只有八个人，包含裘致远自己。
“纵横崖州二十年，手底亡魂无数，却从不做亏心事，都说彭司令是佛门转世，专为救苦救难来的，即使杀生，也是为了众生，人送雅号崖州金毛吼，没错吧？”裘致远这一开声，所有人立刻就看向了彭雪涛，仿佛裘致远已经认定了卖情报的是谁。
裘致远暗暗地笑。
郑飞彤是咬牙切齿却拼命克制地恨，很好理解，也很正常，就算他装得再若无其事，手掌下微微颤抖的肩也出卖了他的情绪。怎么看这小子这么激动，心里总这么欢喜呢？
戚少龙，嗯，面色不动，眼光闪烁，有些兴奋，这小子历来如此，即使刚杀完人，也就这副表情，从来没见他多过什么花样。
易道东倒是一脸的愤慨，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地，还和当初与叶非云刀兵相见时一般狂放洒脱，也不像有问题，即使他还一直暗恋着林亚那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陈振立，陈师长，莫名其妙的一眼，带着三分质疑和三分鄙夷，也像个不知内情的样子，跟着宋谦这么多年，汗马功劳无数，是最铁杆的主站死硬派，应该没问题。
张明政参谋长，保持冷静，眼光审视，江致忠和李润尚两个参谋，都带着几分震惊几分了然，仿佛彭雪涛的反叛，理所当然。
彭雪涛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质疑的、探究的、憎恨的、鄙夷的……这些统统的眼光，全是濛濛细雨，不但无伤大雅，还增添些情趣，惬意，舒适。
舒适到抬了眉跟裘致远歪嘴，做出个怪模样的鬼脸。
呸！裘致远暗骂。这时候装傻充愣扮无辜？早些时拘着郑飞彤丧尽天良折磨的时候干啥了？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装起相来还真像！
有些气愤自己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裘致远横了一眼满脸得意的彭雪涛：”崖州金毛吼呢，啧啧，据说是观音大士的坐骑，照理应该是普度慈航来的。”裘致远说到这里，仿佛累了，把半边身子挂在郑飞彤身上喘了喘气。
“雄视崖州二十年，你恐怕普度了有上万生灵了吧？接管军警部剥夺军权，你应该是最有理由反的。”
空气中明显多了几声抽气声，裘致远的思路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直接地把众人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还是当着彭雪涛的面，在看到那张宋谦的手令之后。
“可是我知道你没有理由。在座的，只有你，是全家老小祖宗十八代全部在崖州，你要反，除非你是个可以六亲不认、断绝一切俗缘的狠辣，和你那二十年的声名不大符合啊。我手上也有一张古怪的手令，飞彤，你来念念，彭司令用心良苦啊。”裘致远的表情真有些不爽，就这么个东西，还得自己亲口来开脱，呸！吃苍蝇也不过如此！
内贼不除，家国毋宁，军政勾结，祸乱之始，定波整军，崖州理政，上下同心，公国可定。
落款是宗政呈。
日期很早，就是郑飞彤到总统官邸的三天前。
郑飞彤念完，有那么片刻糊涂。
这怎么算是解了彭雪涛的嫌疑呢？
“彭司令解除军权屈就军警部，军政勾结，彭司令，不是我小瞧你，这政要是勾结上你彭司令，未免忒不够分量了点，不足以让宗政总统如此大费周折将内贼分开两地来分头收拾，你说是不？”
除了裘致远和郑飞彤，都有些惊愕，毕竟，这念出来的，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斗。
究竟，是什么人，在公国退居崖州之后，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取宗政呈而代之？
究竟，是什么人，埋藏在公国内部如此之久，到达了军政要员的身份才开始发难？
难怪，宗政呈总是如此忧虑如此伤怀，原来不仅仅是思念死去的治国良将薛天纵。
难怪，在刚刚登陆的时候，宗政呈会选择切断一切崖州和定波岛的联系，分头肃清。
难怪，裘致远会在身体并没有恢复的时候，被派遣来指挥这场并非绝对非他不可的战役。
难怪，裘致远在登陆后总是这么慢悠悠地磨着日子，等待着什么。
“怎么样？我看你们都很兴奋。”裘致远笑，半靠在郑飞彤身上，精神显然已经透支到了极致。
“我该怀疑谁呢？”裘致远歇了一会儿，又开始踱步，这勾心斗角的事的确太耗费心神，至少，光是装相就够累的。
彭雪涛……有一切反的理由，却也有不反的充分理由……
戚少龙……自十六岁起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相信自己就应该相信他……
易道东少年从军……青盟的子弟，西征北伐……除了林亚那个软肋……
陈振立……宋谦的铁杆，虽然升迁上慢了些，可照理也不足够支撑他反……
张明政、江致忠、李润尚，都是书生从军，历经军校洗礼，就算不如长期带兵的刚强，也不至于叛国，况且带过来的两个师，一个来自第七军残部重建，一个来自宋谦那个战区，都是千锤百炼的部队，公国最后的种子……
令人难耐的寂静。
裘致远的踱步声敲击在夯实的地面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说，我该怀疑谁呢？”裘致远笑。
众人低头的低头，扫视周围的扫视周围，闭目的闭目……各安其事，又都互相侵略着别人的气场。
“一定得把内奸找出来！”彭雪涛的嗓门洪亮无比，”我建议，不弄清楚之前，谁都不许离开这间会议室。当然，裘司令自己也不是没有嫌疑，听说……叶师长还没死……是吧？”
非常一致的震惊。
包括郑飞彤。
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裘致远面前提叶非云，不是找死吗？
可裘致远自己倒没生气，当然也没吃惊。彭雪涛笑嘻嘻地，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提不得么？那不是你裘致远最得意的臂膀么？什么时候成了禁区了？提都提不得？
第二十七章 终相眷恋
还没等郑飞彤跳起来，易道东就发作了，蹭地踢翻了凳子，指着彭雪涛的鼻子：”非云是死是活，公国早有定论，就连大陆那边也早就列入阵亡名单，如今说这些有的没的，莫不是还想追究林亚是不是真死了，好把我们这些曾经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打成叛党？！”
彭雪涛始终笑嘻嘻地，那副看戏的混蛋劲特别讨人嫌，也不知道是崖州的水土特别养这等玩意，还是彭雪涛天赋异禀，看着特欠揍，就连裘致远看着，也有些牙痒痒。
也是，易道东是当初和叶非云一起断后的，却在被围之后被林亚故意放了出去，单单围住叶非云的那个师，算计着明明知道是个圈套却还回身跳进来的裘致远。
单是凭这一条，军警部就有理由拘禁易道东。
裘致远当然不会发作，连给递易道东眼色都吝啬。
或者，死，对叶非云来说，才是最终的解脱。不用继续在党国大义和林亚之间艰难抉择，不用在恩情爱情之间彷徨徘徊，其实，就是幸福。
哪怕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有林亚陪着不是？裘致远觉得自己想得明白。
可以为了叶非云赴汤蹈火，甚至去死，却不会为了叶非云去轻生，或者，这就是裘致远输的地方。最初和最终，裘致远都是先退出的那个，从离开去建立第七军，到最后被撤离战场兵败疆南……一路，输得都这么惨烈。
裘致远觉得自己早就想明白了，追随别人的脚步，太辛苦，不如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比如……郑飞彤，全神戒备护主的郑飞彤，实在是可爱。
彭雪涛慢悠悠地，翘了个二郎腿，继续笑嘻嘻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老裘，你千万别忘了，你身边站着的那个，更有理由反叛，尤其他还有前科。”彭雪涛挤眼。
裘致远心里微微波动了一下。
的确，参加会议的，总共只有八个，并不包括郑飞彤，可郑飞彤是除了在座的八个人之外，唯一可能知道整个计划的，而在审视每一个人的时候，裘致远却偏偏忽视了郑飞彤，是故意地？还是不自觉地？不自觉地把郑飞彤列为绝无可能背叛自己的？这样的郑飞彤，确实不可能背叛自己，相信自己，所以也相信郑飞彤。
郑飞彤的脸色瞬间黯然，要说谁最对不起裘致远，郑飞彤知道，自己绝对是第一，哪怕不曾后悔过那些事，可真能无愧于心？真能堂堂然地认为自己绝对受到信任？没有任何把握和理由。
“彭司令说的是。”裘致远背着手，放开郑飞彤，继续开始缓慢地踱步，脸色如常，甚至还笑了笑，看得众人毛骨悚然，”我是最该被怀疑的，飞彤也不能脱离嫌疑，可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这里的规则，由我定。定波岛不大，也有人帮着封锁海面，大家也不必拘在这一间会议室里，免得互相看久了腻味起来自相残杀，就这么散了吧。”
说着，挥了挥手，搭下来的时候顺手就搁在了郑飞彤的肩上，这小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别以为受过军警特训就真没人看得出来，裘致远现在可以凭那些微小的眼光变化，看出郑飞彤的情绪来。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份手令。”彭雪涛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继续在那里装神弄鬼，”老裘，宋总司令那份手令是真是假，大家心里明白，也就是拿我这个外人来诳的，只不过，想到我够不清楚公国内部的人，不单只是给我手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