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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裘致远并不十分清楚郑飞彤究竟比自己小多少岁,只是隐约记得,郑拯死的时候,陈铭带在身边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半高的小娃。
     
       确实对不起郑拯,这一年,心思恍惚的时候太多了,多到,连郑飞彤这么多异样的行为举动,都一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
     
       郑飞彤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迷蒙得脸上现出一丝微微地痛楚,眉头皱了一下,那双好看的眼睛也眯了一下。
     
       是哪里痛?裘致远沉静下来,终于慢慢品味出不对劲,手再次划过郑飞彤的身躯。
     
       出了一头冷汗的郑飞彤却不再求饶了,死死咬住牙关,一言不发,没有方才潮红的脸色,也没有了迷迷道道的神情。
     
       揭开崭新的衣衫,裘致远所见,是一片完整的肌肤,可裘致远伸出去的手指,却颤抖了。
     
       轻轻地一触郑飞彤的腹部,郑飞彤就一阵无可控制地战栗,背部脊柱两侧、腹部、膝盖后弯、大腿内侧……所有神经末梢集中地地方,都油亮一片,皮肤晶亮可人,隐约有水光泛动。
     
       指腹划过,郑飞彤迅速汗湿了脸庞。
     
       原来,原来!原来如此!
     
       “孙飞!叫李医生!立刻过来!”裘致远从来没有这样气急败坏过,听着孙飞答应了一声出去,想想还不解气,打开房门,追了一句,“带上枪,你亲自去。”
     
       押也要把那个老是摆医生谱的伪尚民押过来!
     
       江山独秀,到底是什么含义?
     
       “郑副官,受的可不止是那一个刑,即便开始会求饶了,可他说的,始终不够多,裘司令,不好伺候哪!”莫名其妙想起彭雪涛送自己出门时说的那句话。
     
       不止一个刑,也绝对不止是一次受审,除了江山独秀,还有什么?除了奶老鼠,和身上这一片片游离在皮下粘膜层的液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被注入了这具年轻的躯体?!除了缓释剂……还有什么?
     
       “哦,对了,裘司令现在可抱不动他,要小心哦。”上车后,彭雪涛还加了一句。
     
       裘致远有些懊恼起来。抱不动?除了嘲笑自己如今的半残……还有郑飞彤的无法行走!
     
       缓过被摁压痛楚的郑飞彤,很快就恢复过来,依旧腼腆地笑着,痴痴迷迷地望着空气,不时哼哼,丝毫也没有身体光裸的羞怯,神智涣散,除了不自觉地挪动着身体接近裘致远,就只会傻笑。
     
       “他的尿液里有苯巴比妥钠和安非他明的代谢物,可是……”李斯诺的尚语讲得很标准,没有任何老外常有的口音。
     
       裘致远有些耐不得听他卖关子,眉毛一簇,想说什么,却有硬忍了下去。
     
       “新骨头好用吗?我检查检查?”李斯诺话还没说完,就伸手来捞裘致远的衣衫,“钢架用得很麻溜嘛,嗯,动作幅度大的时候有点迟涩,不过也足够我去拿个大奖了……”
     
       李斯诺很年轻,痴迷医学,整天倒腾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头的花样,看着特真诚,却也照样不妨碍使坏,将裘致远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却也同样在裘致远移植新脊椎骨的事上让裘致远受了无数苦。
     
       三次!整整三次的移植!两次克隆失败,李斯诺居然还想来第三次,若不是裘致远的脊椎再经不起折腾,李斯诺一定不会考虑暂时使用人造替代品来更换。
     
       “怎么样?明年等你的骨痂愈合之后,再进行一次克隆?”李斯诺有些讨好地看向裘致远,“别不高兴嘛,你知道,你这样体魄的试验品不好找……啊,错了,错了……是这里的病例都太特别太特殊了……哦,不,不……”
     
       裘致远的威压,有时并不需要通过话语或者行为来施展。
     
       “他?他尿液里有苯巴比妥钠和安非他明的代谢物,可是……”李斯诺陷入思考,这次,终于没有思维跳跃转移话题。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李斯诺再开口时,依然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剂量还这么低……这么低的剂量……”
     
       一种是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类药品,一种是镇静安眠的药品……这么小的剂量,根本无法导致上瘾,也根本无法达到真正的折磨目的。
     
       “他的皮下出水时怎么回事?”裘致远问。
     
       “啊?哦,不是烫的,也不是打的,倒像是蛰的,可哪里有能造成这么大面积的水肿,却还不致命的爬虫……”李斯诺显然很感兴趣,在郑飞彤身上来回来回地摁,摁得郑飞彤连眼角都仿佛在出汗,疼得浑身水淋淋的。
     
       “是人为注射进去的!”李斯诺忽然震惊地跳起来,“天哪!快取我的大号针筒来!”
     
       裘致远早就痛得无法呼吸,原以为,这样的心痛早就经历过,可看到一次次被挤入桶中的黄色液体,禁不住一阵阵发呕。
     
       这——可是同胞手足!裘致远看看自己的手,这样的手段,这只手,做不做得出来?
     
       坐在躺椅上,裘致远尽量让自己离郑飞彤和那只散发着怪味的桶远一些。
     
       李斯诺还在抽取着不属于郑飞彤的液体。
     
       “天哪!竟然不是蒸馏水!”
     
       “天哪!是二次注射!”
     
       “上帝呀……”
     
       李斯诺不断地在惊呼,不断地在低语着。
     
       “啪——”,裘致远终于忍无可忍地挥手打翻了面前的东西,压根没注意那是自己最钟爱的朱泥西施,“到底给他注射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个见惯生死的医生,在这里不断地惊叹着,撕扯自己的神经?!
     
       第十一章 独秀江山
     
       “司令,总统电话。”孙飞突兀地敲门,节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急上许多,仿佛疾风中震颤着敲打窗扉的枯枝,带着一股不安的焦躁,惊破了裘致远难得的无法自拔。
     
       裘致远猛地站起,动作幅度之大,竟忘了自己尚且需要依靠助行器站立行走,站立不稳地向前踉跄了几步,一直冲到李斯诺面前才勉强站住,定了定气,右手抚上心口,缓了半天,才镇定地交代:“我三小时之前曾给他注射过一支蓝色的,据说是缓释剂的液体,注射之后半小时,出现了现在这种无意识状态。”
     
       “缓释剂?”李斯诺手上的动作一顿,“蓝色的?是不是很粘稠?天哪!那是HTⅢ!!!”
     
       “HT?”裘致远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依然被李斯诺的语气弄得心里利爪抓挠似的,生生地疼。
     
       “苯巴比妥钠、安非他明、HTⅢ……HTⅢ,安非他明,苯巴比妥钠……”李斯诺早就停下了抽液,不断地喃喃着。
     
       裘致远十分焦急地站在李斯诺边上,等待着后面的谜底。
     
       “司令,总统电话。”孙飞的不识时务,往往体现在远不如郑飞彤的绝对立场,绝对的,站在裘致远的立场上的立场。
     
       总统电话?总统亲来探望,也能被郑飞彤滴水不漏地打发走,只要裘致远暗示出有那么一点不愿意见的意思。
     
       孙飞显然更适合做一个正直无私的政府官员,而不是私密性如此之强的贴身警卫。
     
       裘致远有些恼怒了,却连跺脚这种寻常时表现恼怒的动作都没办法轻易做,砰地一脚踹上房门,也不担心惊扰了尚在迷蒙傻笑和痛苦凝眉中徘徊的郑飞彤。
     
       “我已经把飞彤接回来了,没死,很不好。但之后能不能保命,就看您的彭司令究竟有没有留后路了。”裘致远的语气实在可以用大逆不道来形容。
     
       “我不该去?那你发什么申斥令?难道要等他被磨死来,才又像对他哥那样,追认个烈士,立块公国英雄的牌坊?人都死了,有个P用!”
     
       ……
     
       一阵沉默,可裘致远的喘息声却越来越大,手指攒了两遍,握成拳头,又松开,胸膛的起伏如同新泊进大船的港湾海面。
     
       手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击打在桌面上。
     
       “爱处分不处分!至于他,我自然敢以前程性命担保,老子的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也不多死这一回,他有小小的报复我的心,我相信,毕竟当初是我不肯让非云去弄回他哥的尸骨,他有对总统您不服的心,我也可以姑且相信,当初郑将军的死,确实和总统您对时局的错估有不可脱卸的关系。可我绝对不相信,郑将军和陈将军一手带大的飞彤会是卖国贼!您别忘了,一切假设的前提,都是他他哥的死怀有不可磨灭的恨,可杀死他哥的是东氏军!把东氏和湄国牵扯进来,只能更证明他的清白!”
     
       裘致远死命压抑着咆哮的欲望,却死活按捺不下心里涌上来的那股愤怒,一阵怒吼之后,咣当一声,扣上了电话,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将整个电话都拍落到了地上,发出极刺耳的嘟嘟声。
     
       阔步走回房间,裘致远现在脑子里只有还躺在床上不知是在抖还是在傻笑的郑飞彤,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个在大厅里站岗的警卫,一脸拼命压抑着的震惊,用军人的刚毅拼命忍着纹丝不动,把脸上那些肌肉都拉得如山石一般坚硬。
     
       郑飞彤根本无法入睡,安非他明让他的中枢神经兴奋无比,每一个呼吸,都好像是怕惊动什么,像一只全神贯注站岗的猫鼬,一边警惕地扇着鼻翼,一边却又用它那极度纯真的眼睛,无焦点地看着周围,湿漉漉的眼神,晃动在湿漉漉的眼眶里。
     
       裘致远知道郑飞彤看不见,自己注射的那管所谓的缓释剂和苯巴比妥钠不知道在起着什么作用,让郑飞彤的许多感官以及自控力都失灵了,唯独留下触觉。
     
       郑飞彤似乎极喜欢裘致远的接近,裘致远也发现了。
     
       只要手靠近郑飞彤,他必然会慢慢地自己靠过来,唯恐惊吓到谁似的,缓慢得好像是泥潭里上升的气泡,压抑,却始终向往着。
     
       “他怎么样了?”小心翼翼地将郑飞彤揽到怀里,任郑飞彤怯怯懦懦地移动着找到一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裘致远的眼神可以称得上狠厉,一年多没见到的狠厉。
     
       “身体里被注射的液体我都抽出来了,可他身体里还有几个释放苯巴比妥钠和安非他明的胶囊,必须马上手术取出来,否则,失去那些液体的稀释,浓度一旦提高,很快就会要了他的命。”
     
       李斯诺耸肩,两手一摊,动作讨厌得让裘致远暴喝一声:“那你TMD抽那些液体干P!”声音巨大,用词粗鲁,甚至都没来得及顾及到郑飞彤还在自己怀里,连带受着这番震动。
     
       “嗨,裘大长官,你这样动怒不利于恢复,好好保养你的身体!”李斯诺双手前推,身体却退了两步,“你明年还得再进行一次克隆试验手术呢!”
     
       “立刻手术!否则——”裘致远已经放下皱起眉头的郑飞彤,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乌洞洞的手枪,“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嗨,我可是你的主治医生!!!”李斯诺也发觉了裘致远的认真程度,绝非是说说那样简单的威胁,“你要知道,不抽取液体,他的皮肤会完全坏死,用不了两天,他失去那么大面积的皮肤后,照样是死路一条。况且,下手的人也是设计好了的,必须抽取完液体,才能找到确切的埋置位置……”
     
       参加过非手术室的应急手术,可在右手持枪支,左手递器械的助手,李斯诺是第一次遇上。
     
       一头的汗,不仅是因为手术的消耗,那可以称得上粗鲁的手拿着毛巾擦过额头的时候,李斯诺都觉得那和一把利刀刮过去没什么区别,都阴森森地透着杀气。
     
       “幸亏……”
     
       幸亏本事还不算不济,幸亏手术不大只在浅表进行,幸亏受术者身体底子强健,幸亏……助手手里的枪没走火……
     
       李斯诺擦了把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提了医箱,如同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难得没有再和裘致远纠缠着推销他那个大胆到极致的克隆脊椎骨试验,连头都没回过一次,和以往见面时十八相送的缠绵劲相去十万八千里。
     
       取出来的胶囊有六个,两种颜色,样子怪怪的,带着血肉,淋漓的样子有些瘆人,裘致远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拿块干布沾些清水擦干净了,一起放到那只装了脊椎碎骨的玻璃盒子里。
     
       郑飞彤还在间杂着痛苦的傻笑中迷蒙着,胳膊上吊着一大瓶营养液,李斯诺说了,体内的玩意儿需要靠自身的代谢来排出,尽量多补液,喝水、吊针,都要进行。
     
       “裘司令为何这么相信郑副官?”彭雪涛来的时候,郑飞彤已经睡着了,靠在裘致远怀里,依偎着,卧在官邸大堂那张晒得到太阳的罗汉床上,裘致远并不避讳他和任何人的亲近,只要那人却是是她亲近的人。
     
       “彭司令为何这么肯定飞彤是内贼?”裘致远的脊椎有些疼,这样抱着一个人靠着,即便腰下垫了一个又一个舒服的软垫,也无法消除长时间僵卧带来的苦楚,眉头不自觉地紧起来。
     
       “裘司令这般无条件维护难道有什么隐情?”彭雪涛拈起裘致远面前的一片抗生素,对着阳光看了看,盯着裘致远布满血丝的双眼。
     
       “你想听什么?也想来点江山独秀或者烈焰重生之类的让我招?”裘致远小心地换换受力的手,郑飞彤被注射过液体的地方,皮、肤分离,轻轻一触就能疼痛到痉挛,不得不用纱布棉花在外边包裹一遍。
     
       可就算这样,郑飞彤还是宁可忍受着接触带来的痛,窝到裘致远怀里酣睡,连裘致远也解释不清楚,这种如同初生动物般的奇妙信任来自何方。
     
       彭雪涛哂笑,丢下那片抗生素,又拿起其余几盒药,反复地看了半天,又端起桌上的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闻了闻:“有柏子仁的味道,他吃的还是你吃的?”
     
       “拘捕令呢?”裘致远恼怒地盯着被端起的那碗药,恶狠狠地样子仿佛立刻就要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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