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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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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老的女儿曹曼曼和魏南河同年,大两个月,是个搞生物基因工程的科研人员,留学念完博士后就直接进了研究院,长年累月驻守研究室里不见阳光,皮肤白的像吸血鬼,眉眼浓丽,薄唇鲜红,一看就知道脾气不好,这点魏南河深有体会,他小时候没少被曹师姐欺负。
      曹师姐得知父亲心脏病突发,心急火燎的,又没法一下子甩干净一手科研项目,花了一个礼拜才把所有事都交接清楚,待她驾到之时,曹老的身体已经无恙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杨小空和柏为屿皆恭恭敬敬地唤:“曹师姐,您好!”
      曹曼曼拉着一个混血小男孩,优雅地揭下披风,“你们好。”
      混血小男孩直扑病床:“外公!”
      曹老喜出望外:“安德鲁,乖孩子。”
      “安德鲁?”柏为屿小声嘀咕:“好像是一个月饼的牌子。”
      杨小空小心挡了一下混血小男孩,“小朋友,小心点,别压到输液管。”
      小安德鲁碧蓝碧蓝的眼睛望向杨小空,脱口而出一串英文。杨小空一头雾水,扭头问柏为屿:“为屿,他说什么?我英语听力不好……”
      柏为屿白眼:“别问我。”
      曹曼曼目不斜视走到魏南河跟前,揪住他的耳朵连踹带踢好一顿教训:“你到底怎么气我爸的?给我说!啊?”
      魏南河有苦难言:“曹师姐,你别动气啊,病房里禁止喧哗。”
      乐正六坐在病床边给曹老削水果,冷言冷语地说:“曼曼,那你还不快把他拖出去外面教训教训?”
      魏南河很无辜:为什么都冲我?关我什么事嘛……
      乐正六阴柔刻薄,曹曼曼暴躁不讲理,两个师姐,魏南河一个都不喜欢,想起来就犯怵。
      曹老连连咳嗽:“曼曼,不关南河的事,你别欺负他咳咳……”
      曹曼曼撒了手,“哼,这小子从小就是一副欠欺负的样子。”
      一干人等齐刷刷看向笑面虎魏大师兄:他欠欺负?谁敢欺负啊?
      乐正七跃跃欲试,揪揪魏南河刺棱着的短发又拔拔他的眉毛,魏南河恶声恶气地低喝:“找打吗?”
      乐正六秀眉一挑,“敢打我弟?”
      魏南河蔫了,于是乐正七有恃无恐地捏捏他的眼皮又戳戳他的脸,傻乎乎地呵呵直笑。
      曹曼曼此行的目的强硬非常:老爷子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伺候不行,她奉母亲大人之命逼老爹提早退休,立刻接走,少说得休息个一年半载——开玩笑,她老公就是心血管医学专家,老爷子一到家就能接受最专业最贴心的照顾。
      曹老弱弱地表示抗议:“咳咳,我没事……”贴心个屁,洋鬼子女婿说的鸟语我又听不懂!
      曹曼曼抱着手,吊长尾音:“哎呀,那我给妈打个电话,说爸不肯走呢~”
      小安德鲁用蹩脚的中文说:“没收你的零发钱,用你的酒浇在你的烟上,烧掉。”
      曹老哭丧着脸:“你们母女俩欺人太甚……”
      曹曼曼倒是想早上来下午就走,可惜医院不同意,老爷子出院可以,但坐飞机有风险,还得再观察一个月。她给老公和妈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只好安安稳稳地先留下来视情况而定。
      曹老就这么又呆了半个月,杨小空每天来看望一番,顺便带创作稿来给他看一看。
      年轻有为的杨会长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众矢之的,而他强硬霸道地占着位置,面对外界所有赤裸裸的指责和挖苦巍然不动,厚着脸皮照样过他的日子。刚开始众人对他无比轻视鄙夷,以为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忍受不了舆论压力,哪想他面上永远带着不变的笑容,似乎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有人骂他他也笑脸迎对,涵养良好得堪称恐怖,笑容虽温和可亲,却让人莫名地瘆得慌。
      于是,杨小空没有如杜佑山所愿主动请辞会长职务,竟然一扫以往中庸的处世态度,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应酬四方。
      在此之前,他一直与世无争,从小学到大学,连个类似小组长的班干部也没当过,成绩不好不坏,人际关系不活络,也从不讨好师长,他一直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闷头画画念书,做好一个当学生的本分,然而魏南河将他从学校拎出来丢进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并且一下子坐在高处不胜寒的顶端,他刚开始没有觉出不适应,因为他躲在魏南河身后,魏南河指东他不敢往西,魏南河使个眼色他就说什么话。
      但是,那是过去了,如今他决然脱离魏南河的控制,开始笼络自己的人际圈。
      虚伪客套、左右逢源、互相利用,社会这个大染缸,想从里面爬出来洗干净自己难于登天,但想跳进去染色自己,只是顷刻。他直至今日才发现自己是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只需动动手指,点个头,几十万几百万的钞票如流水一般在自己眼前翻滚。他谨慎小心地与三教九流的人交际磨合,很快适应圈内的潜规则,因有利益因素在其中作祟,不到一个月他就拉帮结派收买了几个富豪藏友,那些自诩“正义”的人群又由轻视化为畏惧,不敢公然指责,换为背地里戳他脊梁骨。
      杨小空的所作所为杜佑山看在眼里,手痒痒地极度想添几棍把道貌岸然的杨会长打个落花流水,可武甲的脚牢牢地踩住了他的大尾巴让他动弹不得,只得千不甘万不愿地忍下了。
      一切都很平静,捣鼓爆炸案的四个人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透露计划的半点风声,有段和操纵,行动安排面面俱到,比上次的绑架案更加成熟而有条不紊。
      三月底,段和在派出所隔壁一条街的招待所定了个六层楼的房间,站在窗口能将派出所方圆五百米的情况一览无遗。
      各个下水道入口的位置、派出所外围的店铺几点关门熄灯、值勤警察在什么时段进出、十字路口和街边超市银行等处的摄像头分布,等等情况,由杨小空观察一夜,将记录交给段和,段和接着观察一夜,两人轮班,不出一个礼拜就全部掌握了规律。
      白左寒觉得杨小空越来越不对劲,早出晚归也就罢了,有时甚至是昼伏夜出!他原本没有发现,直至一晚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他以为杨小空去洗手间,便没有多在意,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被窗外车子开进院子的声音惊醒。白左寒悄悄地爬起来,撩起窗帘的一角往下看,看到杨小空下了车轻轻合上院子的铁门。
      杨小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像一个梦游患者,清晨带着寒意的冷光洒在他布满阴霾的脸孔上,兀自流淌着沉静而阴森的气息,显得陌生得可怕!白左寒指尖的凉意一点点往心脏的方向侵蚀,急匆匆地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
      而后,杨小空上楼,回到床边,脚步声轻飘飘的。
      白左寒背对着他装睡,心脏狂跳,像是撞破了什么天大的机密。
      窗户关得死紧,窗帘本是盖得密密实实,此时豁了一道小缝,窗外的阳光顺着缝照射进来,杨小空坐在床边环视一圈卧室,觉得有些异样。
      白左寒侧身而睡,两手松松地放在枕头下方,呼吸均匀。
      杨小空俯身小心地在白左寒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却忽然发现对方右手除了大拇指,其他四个手指的指尖上都若有若无地沾着些许灰尘。他顿了顿,默默地抬眼看向窗台——窗台只有浅浅的一层灰尘,若不是冷色的阳光反射,几乎看不到那上面浅浅的指印。
      杨小空无奈且无声地笑了一笑,轻柔地握住白左寒的手,低头落下一个吻,同时不动声色地揉掉他指尖的灰尘,放回原处。
      吃早饭的时候,杨小空主动提起夜间自己去向:“白教授,我最近总是睡不着,”他的面上像往常一样带着窝窝囊囊的笑容:“我是不是该吃点安眠药?”
      白左寒喝着椰奶麦片,揣测地望了他一眼,“为什么睡不着?”
      “压力有点大,曹老的课全丢给我了,魏师兄催我快点学习古玉鉴定,协会那里又常有些事务……”杨小空拖着椅子挪到白左寒身边,枕在他的肩上蹭蹭撒娇:“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骂。”
      白左寒心疼了,搂着他的肩膀劝道:“别管别人怎么看你,你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你或许有点精神衰弱,自己调整调整,没什么大问题别吃安眠药。”
      “嗯,所以我睡不着就出去逛逛,”杨小空乖乖地应道:“昨晚我开车在大院里绕啊绕,找到那棵槐树了。”
      白左寒怨道:“啧,不是和你说那棵槐树不吉利吗?小时候我妈说,它长的张牙舞爪的,有女人吊死在那,闹鬼!打那以后我再也不在大院里闲逛。”
      杨小空舔了舔他唇上残余的椰奶,笑道:“我去年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它在开花,我想,过不了多久它又要开了。”
      “傻小子,吃饭吧,”白左寒将煎鸡蛋夹进吐司里递给他,“下次睡不着叫醒我,我陪你逛逛。”
      杨小空取笑道:“不了,我找槐树呢,你胆子小,害怕。”
      “别黏我,一边吃去。”白左寒打消了所有疑心,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最近应酬比我还多,听我的,能推的推掉吧,别累着自己,好不好?”
      杨小空有问有答:“看情况吧。”
      白左寒思忖着问:“你是不是还想着报复杜佑山?”
      “报复?那真是太傻了,夏威和小七做事没个计划,口口声声喊着要报复,你当我和他们一样?”杨小空非但没回答,反倒提出问题来,也不知是问白左寒,还是问自己:“单纯报复,能挽回为屿的前途吗?”
      “你知道就好,别耿耿于怀了。”白左寒苦口婆心地劝:“你们也不是没有错,报复杜佑山是完全没意义的傻事……”
      杨小空坦白承认:“对,我有错,我也到杜佑山面前承认那刀是我扎的,他怎么整我我是罪有应得。但我现在必须自保,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不扳倒他,柏为屿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你别被害妄想症爆发,杜佑山答应我绝对不会再动你了。”
      “他也答应我会帮为屿,结果呢?”杨小空耸肩:“我在两个圈子里都得拼了命往上爬,要爬到天皇老子都动不到我的高度,保守估计得花十年,想想就很辛苦呵,还得时刻提防杜佑山,就怕他冷不丁在背后放我冷枪,劳心劳神啊!他最好能老实十年给我让出路来,可他怎么能听我的话呢?我还是让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比较放心。”
      白左寒犹如在听天方夜谭,真不知道杨小空哪来的自信说出这样一番可笑的话来。
      杨小空吃掉最后一口夹蛋吐司,见白左寒发愣的傻样,扑哧一乐:“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白左寒就是想当真也没法当真,但还是被那番话郁闷到了,他觉得他的面团小绵羊一提起杜佑山就脑袋发晕,尽说胡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唉声叹气妄图再劝:“你别钻牛角尖了,杜佑山这回是真的答应我了,你到底要怎样才信嘛?”
      杨小空拿纸巾擦擦嘴角,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他去蹲监狱吧,我就能相信,蹲不了一辈子,就去给我蹲十年。”
      白左寒无奈地摇摇头,全当他在说气话。
      武甲到官窑遗址里视察了一圈,地道的高度有的三、四米,有的不过一米多,走过去还得弯着腰,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空气质量十分恶劣;一架运送瓷片的简易电梯摇摇欲坠,头顶上吊着昏暗的日光灯,电线交错密布,有不少安全隐患;几百名工人零零散散地遍布在十几层地道内,吃喝拉撒都没有出过地道,要不是杜佑山开出来的价码高昂,绝对没人会干这一茬苦差事。
      武甲年前来过一次,那时候还只挖到十三层,现在已经快二十层了,武甲下到最底层,觉得腰部的伤口有点儿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问陪同视察的包工头:“这是挖到几米了?”
      包工头如实回答:“快六十米了。”
      武甲的脸色很不好,本想签一笔钱再多加固几层支架,转念一想,这地道的深度已经突破霍梨交代的极限了,眼前紧要的是一层层从下往上添实土,退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于是他收起支票本,自作主张地对包工头说:“暂时不要再挖了,先退到十米以上,等两天,杜老板有别的安排。”
      有钱不赚不是杜佑山的行事风格,他听说武甲吩咐所有工人撤到地面以下十米的地道里,自然是非常不满:“就当挖地铁,只要支架稳固,挖到一百米都没问题。”
      武甲回来后本想劝杜佑山见好就收,哪想对方没有一点自觉性,不由反驳:“你有地铁那样的施工队吗?再说,地铁的平均深度也只有十几二十米。”
      杜佑山满不在乎:“再挖下去就是永乐瓷了,宝贝,挖完永乐我就收手。”
      “挖完永乐还有洪武呢!你不会有知足那一天!我担心它会塌!一米都不能再挖了,出事的话涉及到地下几百个人,地上几百个人!”武甲着急了:“那栋派出所的地基只有三米,土质好的情况下才挖这么浅的地基,现在地基以下都被挖散了,倒塌怎么办?”
      “乱讲,”杜佑山点起一支烟,轻松地嗤笑一声:“地基以下三米我们都没有动,一层的支架是最稳固的,怎么会影响到地基呢?你就别疑神疑鬼了。”
      武甲望定杜佑山,一双黑幽幽的睡凤眼在黑框眼镜之下寒意逼人,“杜佑山,你什么都不缺,何必冒这个险?万一出事牵扯到几百条人命,谁都保不了你。”
      杜佑山不搭言,闷头抽烟,抽完一根又点上一根,显然是极不甘愿:再挖下去就是永乐瓷了,他倒没打算往外卖,可对于一个收藏癖狂热者来说,即将到手的宝贝就在脚底下却不去捡,简直比砍他几刀还难受。
      “你答应过我什么?”武甲问完,见杜佑山还没有动静,终于忍无可忍:“我告诉你,这次不是整杨小空和柏为屿的那种私人恩怨了,你再一意孤行,我今天就和你拆伙!”
      杜佑山头次听到武甲说“拆伙”这俩字,惊怒交加之下竟然结巴起来:“你你……你说什么?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染坊,真是得寸进尺了!”
      “是!我只是保镖,根本没资格在你面前指手画脚!这些年你干的那些赚钱的事,多卑鄙我都不拦你,还给你出谋划策,因为你是商人,利字当头无可厚非,只要你办事还有个底线,我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这次不同了,那些工人都是娘生爹养的,你再抱着侥幸心理让他们去承担送死的风险——”武甲掏出杜佑山给他配的枪拍在茶几上,一字一字的恐吓道:“那我宁愿和你拆伙!你要不就毙了我,否则我走出这个门就去举报你!”
      杜佑山震怒得说不出话,可笑地张大嘴巴:“你……”
      武甲吼完冷静下来,终究是迈不开步子,只能缓缓叹气:“再继续往下挖风险太大了,我现在举报你,你还有活路,若真的牵扯到人命你就死定了,杜佑山,我是担心你出事。”
      杜佑山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武甲,那句话的含义再明白不过。他这么多年死乞白赖地纠缠,不就是为了能在对方心中占据一个立足之地,不就等着这一句“担心你”?他唇边的喜悦逐渐绽开,笑容既幸福又酸涩,眼圈一热,郑重地答应道:“别闹脾气!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全由你安排。”
      深邃静谧的下水道里,一道黑色的人影独自在潮湿的管道中徘徊。不远处立着一只黑猫,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它喵呜叫了声,跳到人影脚边。
      乐正七食指比在唇间:“嘘……”
      嘘……
      只是一声轻轻的“嘘”,回声在下水管道里悠悠地来回撞击良久。
      黑猫不再吭声,悄声无息尾随在他身后,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他戴着一顶牛仔鸭舌帽,脚下穿一双黑色塑胶雨鞋,趟过积水处,停住了脚步。手机发出的微弱光线保持了三十秒,暗下来了,他也不再按按键打开光线,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倾听。
      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叮叮当当敲击的声音,从很遥远很遥远的深处,一丝不漏地飘进耳朵里。
      他摇摇头,掏出一支粉笔,一脚踩着管道壁往上攀高一些,在顶端隐蔽处画了一个X。然后,朝黑猫招招手,继续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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