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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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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心思玲珑,为何却不明白,父君只不过想他住得离宫中近些,来去方便。何况先生擅水利,引流一事,他若稍稍执笔为图,安能耗费几何。
     此后两年,父君有留,先生必应。父君有赠,先生必谢赏。
     却再无其他。
     我小心试探,先生素来喜拍我脑袋,那次尤其大力,道什么……
     小小少年郎,自幼宫中长。莺语充耳侧,软玉满怀抱。
     而后大笑而去。
     竟是暗嘲我思春……可他自己却不解风情尤甚!
     ××× ×××
     次日晨起去礼父亲。
     自然要好好看看父亲面色。
     应该眉眼含笑罢?
     不对……应该面有倦色。
     也不对……
     ……
     父君独坐亭中饮茶。
     那茶却是紫笋白毫。
     我诧异。
     先生从不曾推拒父君馈赠,倒是封赏之类大事,父君皆与先生合议妥当才颁旨。
     父君招呼我同饮。
     面色平静,眼里却萧条。
     母后去世我和父君皆有准备,那时我伤心哭泣,却从不曾得见父君落泪。
     那时父君面色平静,眼里落寞。
     却也不曾如此萧条。
     我想问,却问不得。
     坐下与父君同饮。
     良久无语。
     末了,父君道了一句。
     “鐤儿,信人则用,不信则止,莫要图一时之便而为难于人,否则……”
     
     否则如何却哑在口中,父君终是未说。
     而后无声长长一叹,起身去理事。
     此后,父君再未留先生宿于宫中。
     ××× ×××
     后来接权掌事,才知先生身世凄楚。
     那暗探的秘报封在秘阁最不起眼的盒中,只有父亲曾经得以一阅。
     想来父君留了给我,正是为了说完当年那半句话。
     故而我看过,便将它烧了。
     密报日期是先生初入乾首年秋,九月一十一。
     探报之人,不曾归乾,封了密报着人传回来,便于镀城郊外自刎。
     那人本是死士中极得力的一个,当时距先生祭匕已近月,消息早早放出关外,天下俱已震惊。
     他如此……
     只为这秘密,他自觉背负不起。
     若是当年父君多等一季半年,得了暗探回报,再做打算……
     亦或得报之后早早知悔,赤诚相待,而非自以为先生应对坦然便是甘然……
     若是当年先生一心一天下之外,尚有一丝软肋不堪……
     亦或曾分上半点心思怜己艾己……
     明坎坷,晓曲折,再回头看父君当年所作所为,看先生应对间分寸把握,我终于晓得,原来,父君不曾说完的那半句,乃是——
     否则,天下尚未得,得的却已错过。
     ××× ×××
     父君母后若是注定,与先生之间,却是自失。
     我不知,父君当年若委身示诚,能否有机挽回。
     我也不知父君是否想到过。
     因为之后,再无良机。
     紫笋白毫,年年依旧。
     喝茶人却已不在。
     每逢新茶来,几两一竹筒,搁于书房案前。
     我少时被先生所吓,不喜茶已成习惯。
     ——身高倒是长足,高于父君年轻时。看来先生未必欺我。不过他仗辈份之尊耍弄于我,却是事实。
     所以,几两茶,一搁就是一年。
     鲜少冲泡,新茶换下旧茶时,旧茶依旧满罐,碧绿微白,清香淡淡。
     我只是,想醒己。
     莫要如父君那般。
     及手,错过。
     
     一百一十三
     
     一夜癫狂。
     只想纵着他。
     当年的事,两个固然都没有什么错,却又哪里不能说是都错了。
     我心绪激悲起伏里,那般想也是难免。
     他么,一直那样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这两年我虽寂寥淡漠了些,身在繁华,心里清明,所见所闻困不得我,所遇所阻难不了我,故而不曾有何坎坷。
     可他身上新添的那些疤……
     所以只想纵着他,纵着些,多纵着些,再多纵着些……
     但,纵必有纵的结果。
     晨光微曦。
     而后有淡淡的金色打到屏风脚,接着一点点往上爬。
     往日此时我已经起身洗漱,打完坐了。
     眼下则还软在被褥间,瘫得不想动。
     我的腰腹肌都不存在锻炼不足的问题,几个时辰前,却硬折腾得无力。现在一有用到的动作,就酸痛。
     这滋味,以往只在力量锻炼过量时尝过。
     也没这么惨。
     股间后方,酥酥辣辣的,不知是不是要吃流食度个几日了。
     穆炎半趴着,脑袋埋在老地方,近得我略转转脸,就会蹭到他。
     束发乱了大半,呼吸拂在我脸颊侧,肩压在我胸口。右手揽了我,扣了我放在身侧的左手。右腿还缠在我腿间,把我半边身子压得麻麻。
     他醒了,醒得比我早。可不曾想到要放开我,让我活活脉,反倒搂得紧些。
     我好像就是因为呼吸出入都有些困难了,加上他身子又开始不安分,都抵到我大腿根了,才醒过来的。否则大概还能睡一会。
     穆炎自己反倒没有察觉。只是安安静静搂着。
     算了。
     这姿势实在不算舒服。然,我昨晚,一夜恬然好眠。
     所以,由着他罢。
     右手根本没了知觉,只好拿左手替他拢了发到脑后。
     “穆炎。”摸摸他眉眼,侧头看看,多少还是肿了些,“怎么办?”
     “……嗯?”他感到些不适,但尚无自觉。
     “你眼睛。”凑过去吻吻他眼睑,有些微微的咸涩,“没法出去见人了。”
     而且脖子上,下巴关节低了寸许的地方,被我落了吻痕。
     纵了他,也就,纵了自己。
     穆炎没应声,搂了我转了个大半个身,翻得我趴在他身上。手摸索摸索,把我的头发又束了束,而后便没了动静。
     他这模样……
     一个姿势躺久了,自然而然地换上一个。
     根本就不曾听进我说的话什么意思去,更不用提为此操心了。
     ××× ×××
     “先生要向穆仲校询问些事?”
     “嗯。原先安排的诸事非亲去不可的延后一日。”从桌上一叠上拿了看了一大半的书在窗边的椅中落座,翻到留了签的那页,端杯就了口茶,眼角余光看到习云再一次扫了内室门帘一眼,我权作不曾注意到,开口,“至于那十一位客人,今日照原打算请他们去城中公塾看看便是,下午还是到辩堂听听玩玩儿。我在与不在,无关要节。”
     “好,先生放心。”习云稍礼起身,一副十分乐于领命的样子,“先生放心和穆仲校细细商讨就是。”
     这小子……越来越皮痒痒了。
     习云揭帘而出,恰好穆炎从院子里回来,揭帘而入。
     公办中差吏进出的惯例,都是揭面前右侧帘,好似旋转门一般,以免繁忙来往的司署下人撞人。
     门帘两侧差不多同时起落,习云跨出外头,呆了呆,回头诧异地看了眼穆炎。
     穆炎目光游离了下,落到我身上,神色安然间微微有些惭意,在门边略略踟躇。
     我回了个浅笑示意无妨,朝旁边几上另一杯茶稍稍指指,而后隔着细篾竹帘,瞟了习云一眼。
     ——傻了吧,你还真以为有人卧床不得起了么。
     还好穆炎的吻痕在左边。
     ××× ×××
     早膳破例由习风送来,合着一起拿过来的还有两盒膏药,一瓶药粉。习风点着一盒说是去淤的,而后道那药粉是上好的创药,面上不动声色,却没有说还有一盒什么功效。
     不知习云躲哪里去了。
     吩咐去借把琴来,看着习风掩门退下,忍不住好笑。
     用过膳,撤下东西,我一边打开那盒药膏,一边问穆炎,“你想要调来我身边,还是想要继续从军?”
     “从军。”穆炎左思右想了不知些什么,过了好一会,答。
     不知道他拐了什么弯,我本以为他会要留于我身边。其实留有留的好处,从军有从军的好处。穆炎性子再别扭,也不意味他是我的附庸。那个环境里,更容易习得一些对他有益的东西。多经阅历,多开视野,他也就慢慢换出来了。加上他身手好,所以我点点头,没什么迟疑,应了。
     “不过,你得答应我。”给他在那个小小的痕迹上轻轻抹了些去淤的,“建功立业也好,贪生怕死也好,要好好的,要平安。”
     穆炎原本半垂着眼端坐,面上有些红。听得后面半句,愣了愣,困惑地看看我。接着听到后面的,点点头。
     “阵前畏敌脱逃,军法,斩。”我替他说了未出口的疑惑,“我知道。我不管。我就是不管。无论你怎么着,总之、反正,你得平安。”
     ——我又不是没无赖过,再多几次又怎么了。
     “好。”指尖皮肤微微一热,穆炎答应了。
     “穆炎,你记得罢,我许了你的。”好一个字,实在不够保险,“这上头也一样,你若有万一,我便同死。”
     ——看你小样的敢玩命不。
     眼里一动,穆炎正急急要说什么,我盯着他眼睛,断然抢白,补充了句,“绝无一刻延搁。”
     穆炎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喉口一滑而咽,唇一抿,用力点了下头。
     门口轻轻一声“碰”,而后是琴弦震动的微微铮响。穆炎和我扭头看去,青杨险险稳住滑落了一半的琴,抱好,而后揭帘进来放了,又转身出去,动作如常,人却一整副魂魄不全的样子,忘记见礼打招呼不说,还在垫子上绊了一下。
     吓到这孩子了。
     按说穆炎和我都不该没有察觉,奈何刚才正说到这般的事上,难免分了心了。
     ××× ×××
     “后来呢?”
     “归乾。”穆炎顿了顿,略略偏开些头,貌似去看那窗外门外郁郁葱葱的庭院花木,多了会才继续,“殿前受封。”
     他说得很简单,我却着实心酸。殿前受封,众人之间,不过一二十位新拔校尉,按说实在耀眼,偏偏我逢而不觉,他……官至仲校,以故人同乡之名递贴先生府又何尝难了,可他却……
     怕我怒他驱他么……
     而且,从名入军册说起,直说到去年受封,只字不曾提到那些新疤来历,报喜不抱忧。
     暗叹气,一身无力。
     “穆炎。”停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捻拨,倾身过去搂住他,“穆炎……”
     “嗯……?”穆炎拥了我,脑袋又埋过来了。
     “以后,凡事,都要叫我知道。”亲着他脸颊,“要开口,穆炎,一定要说出来,说明白。你武功那么好,我再生气,你抱住了也好,点了穴了也好,总能说得的。要不。再有这么一次半次,那般,你要你自己怎么办?你又要我怎么办?
     “嗯。”身上的桎梏紧了些,加了三四成力,而后又忽然加了一把劲,“好、好……好。”
     
     一百一十四
     
     宽敞整洁的庭院,方石板铺就,一块石板便默认算是一个位子了。另有几行几列不相连的、不足尺高的常绿矮灌木隔出了其间布局。今日天气很好,故而学子多在此露天厅里,自带双净鞋换了踩进来,铺了垫子,或者直接跪坐了,听辩的争论的,满满都是。
     我着了便服坐在后面些。前头的几个场中,争得激烈的,研讨工艺正入心的,探究演算之术的,老老少少,本地的削发入关的,各自循着自己上心的事物扎成堆。也有纯粹读书读得头昏眼花的,来此找同窗闲聊。无论哪种,声音都不大。
     老蔡臣被讨论礼仪的几个年轻学子气得胡子发抖,一转身看到有个刚刚从田头回来,腋下夹了大卷图纸,没带净鞋脱了脏靴只着布袜,草帽都没摘,身着的便利劲衣的书生,从矮灌上跳跨而过,直奔某处而去,更是吹胡子瞪眼,再一转身看到众人间的几个女弟子,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堵得颤巍巍说不出话来。
     年轻些的那几个臣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尚有余力捶胸捣足罢了。倒是也有几个,若有所思。
     心里好笑,他们昨日不是已经听过一下午了么,怎么还看不惯。
     看看身边的穆炎,他显然没有留心那些争论,只是一径陪坐。颈上的痕迹褪得差不多,皮肤黑的缘故,已经看不出来。此时见我看过去,轻声问了句何事。
     我笑笑摇摇头,再去看那几个故日臣子。午后的春阳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暖暖酥酥的,走了神。
     昨天我拿了自己的命去胁他,实在越来越无赖,越来越……无话可说了。
     只是他似乎很吃这一套就是了。
     他留在军中,往后出征,难免聚少离多。只是有今日不容易,这般又怎么可以。看来我稍稍用些特权才是。
     上次和主君说起梯田,主君的意思,到时候,旨意他不亲去了,由少君去颁布就是。也好把这大大的名声,交由未来的天子。此间男子性命,尤其操劳不断,刺杀鸩毒必逢的帝王家中,难得长寿。主君不年便不惑了,大概自觉一天下之后,也差不多天年将近了,凡事也该逐步交付少君了。
     主君这般打算,我当然是同意的。眼下,不妨因着这名头,常往新地跑跑。主君自然要镇守国都,而我却不须。穆炎出征,我便跟着去。穆炎回朝,我也回朝就是。反正我要理的事来自各处,在何处理不是理,公文来往如梭如网,挪一挪集散地也不耽搁多少传递。
     “此等无礼无仪之所,老夫宁死不教!”
     我盘算得正美,微微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白胡子半秃顶的姜饧,正冲我怒气勃发而吼,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姜大人不教便不教,时临自然不会勉强。”起身看看他身后六个文臣,其中两个神色平和间,尚被旁边的议论吸引了不少注意。
     擒贼先擒王,姜大人一服,后面那六个少说也服五个半。姜大人不服,他积威之故,后面那六个又大半算是他半个门生,故而想服也只能心服,不得为大乾出力。
     奈何主君礼待周全,若干能辩之士轮番劝说,他每次都不理人,听得烦了,必大骂乾国离间而后赶人出门,倒也没有在其他方面描白为黑。不曾自戕自残,却也不肯事二主。
     前日逛街逛哭了的便是他了,在书店里对着纸书册激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昨日我让人传话于他,道是不肯为臣,教书也可以,以发扬学识的时候,他也多少有些动心犹豫。满腹经纶自然想要传人著书,但是显然不屑来教这般的学生,更何况其中还有女弟子。
     姜饧沉默了一下,有些松口气也有些意外,没有料到我未做纠缠,应得这么快。
     “姜大人,各位,这边请。”我朝院门外示意,领了他们出去了。
     我本来就不指望他答应,不过讨价还价的开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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