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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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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应参起水为源,潺潺入田。潘某有幸得见,瞠目结舌半晌,方能回神,之后时时想起,感叹不已。而如今逢应参,得相言语,才知应参谈笑之健,不逊水车源水之绵绵不绝。”
     ——梁长书的确好快。除了精神不振之外,我大概被他用了些嗜睡昏迷的药物,以方便经过东平和梁的国境。这六七天时间,我浑浑噩噩,他却竟然已经在辖地仿建了好几座。
     于治民的勤字而言,梁长书可谓无愧。
     ……我既然能够中立地评价,此番变故冷静应对到底也就不成问题了。
     “时某惭愧。一瓢之大,何以量千亩湖之水。久仰潘幕士雄辩之名,今日有幸得见,一时雀跃,语不得体,叫幕士见笑了。然所陈实事,却句无虚言。”
     ……
     ……
     
     尘埃落定,喧嚣尽归。
     难为梁长书居然还在。我若是他,必定中途退席,着理别的物事去了。
     “后日有城下二十六镇责事前来请教事宜,尚有劳时应参。”
     “大人客气了。时某有一事望大人指教。”
     ——吃一堑,自然要长那一智。
     “何事?”
     “何为死士?”
     “……”
     “时某问得鲁莽,请大人见谅。既然不便,时候也已不早,时某不敢扰大人清净,先行请辞回院。”
     “奉匕而叩,死生由主。”
     “时某愚钝,可否劳大人稍作解释?”
     “收襁褓至学步小儿,自幼赐匕而训之。匕在人在,匕断人亡。十八左右可成。成时奉匕誓忠。此后生死皆由主。”
     ——死士一生仅仅一次的仪式么。
     没有满月,没有婚嫁,没有葬礼,也是他们唯一的仪式。
     所以,穆炎的剑,可以挂去墙上,匕首却从来不离身……
     就连最初见面迫不得已出借给我时,也是一借即还的。
     “若主先一步而去,徇否?”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了。
     “若尚有死士在,主何以亡?”
     ——的确,死士不护主,何用。
     “多谢大人解惑。时某拜退。”
     
     六十四
     
     “公子,这店是……”
     “公子,前头新起的……”
     “公子,左面……”
     “公子,右面……”
     知道知道,你家主子宽宏大量能干有为治民有方……
     可是,那是你家主子。我可以拱手深揖,可以拜他为上,可以言语恭敬,却不会真的认他为主。
     以前总觉得穆炎太寡言,少不得我一人说了两人的份,颇自觉辛苦。现在才晓得,穆炎忍耐我叽叽歪歪才是不容易。
     路旁有一人摆了几个大陶罐子卖活鱼。
     我的目光被陶罐旁边篓子里的某个东西吸引。
     “这是?”
     “回公子,井中缸中,池里谭里,少不得养几尾鱼。活活水,讨个吉。就有人挑了那样貌好的,个儿小的,自家塘里养了拿来卖。公子若看得入眼,小的替公子捧几尾回去?”
     我没有答话,弯腰拈起一块一节拇指大小,椭圆而略呈泪滴状的鹅卵石,“这石头,卖我吧。”
     “……”康羽难得地哑巴了一下。
     “大人说笑了,石头自家后山溪里捡来,水草随便捞的,都是送的,哪能卖人钱啊。大人看得入眼,拿去玩儿就是。这里头还有不少呢,大人可要再瞧瞧?”
     “一个就够了。老伯,你不肯收钱,我留几句打油诗,勉强做个招牌吧。康羽,把新买的笔墨备了。”
     “这个这个……大人梁府高就,大人的墨宝,小人当不起,当不起……”
     “哪里,老伯的石头都是溪里自产的,我这几个歪字是信手写的,都是自家出来的便宜东西,卖不得钱,可换一换,倒刚刚好。”
     “大人说笑,大人实在说笑……”老伯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忙忙腾出凳子给研墨,候在康羽前后,看有没有什么要帮一手。
     中间:鱼
     左右:家家水甜,年年有余
     横批:水中锦
     招牌用不着强赋诗词,琅琅上口,好记讨喜才要紧,最好能到幼童传唱的地步。
     左右是给一般过日子的买客,横披是给沾了雅兴的文人。
     用宋体,还好能写得端正大方。不是卖古玩的,正好也犯不着搞什么草书。这字,初学字的见了,能好好认得。老大远看过来,也清清楚楚。
     合适合适。
     真合适。
     石头拿得一点也不亏心,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开心。
     辞了老伯,抬头,正是落霞初起的时候。
     不知道那个看到鱼只会想要吃掉它的人怎么样了。
     
     梁长书来的时候,我正琢磨弄个秋千。
     ——要高一些。在场地足够回摆的范围内,越高越好。
     “时应参好生闲暇。”
     “梁大人日理万事,时某小小一个应参,何以能比。只愧学识浅陋,无以替大人分忧。”我拍我拍我拍拍拍,我恭敬我卑微我尽职知本分。
     “时应参不必谦虚,今日倒有不少需累时应参分劳的。”
     “时某当尽微薄之力。”朝厅中上座侧伸手恭迎为礼,“梁大人,请。康羽,奉茶。”
     而后自己敬陪末座。
     梁长书的确贪心。一口气列出了三样麻烦,看他样子好像只是个开头。
     一个是低洼积水,近百亩良田眼看要毁。一个是不少山溪年年春季暴涨夏秋干涸,平日里流水变化也大,水车难以搭建。还有水车起水不够高,灌溉只能及河边一处,远了还是要靠人力。
     水车有很多种,低洼处的积水不能流动,但是可以用龙骨式的抽出来。也可以用畜力,栓在那叫幼童赶了磨圈。要是附近有溪流,还能以溪中水车为动力,做个传动就好。
     后面一个起堤坝,落闸门便是。
     起水不够高则和材料以及水车结构有关。石材木材铁材用上去,七八米的直径,几十米的,甚至百米的,都是可以的。
     但是……
     “时某惶恐,时某无力以为。”
     梁长书不语。
     水车的事我好好教给他们了。
     但也只是怎么做,没有教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仅仅将我和穆炎做的那个水车依样画了葫芦给他们。
     府里谋士大多积极谋事,只有我消极怠工。
     梁长书叫我教了这些,教那些。教了辖地的,教梁王派来的。
     都没有问题。一遍遍细细讲来,一个个说到明白。
     但,也绝无半点新添多加的内容就是了。
     他们若是有别的农事水利请教,我能不知的,就不知。事实上,我都作不知了。竹楼那边的起落式水闸因为用在沟渠中,尺宽的一块,结构极其简单,滑轮组之类当然不会用上去。有些农家会用抽板的鸡鸭笼门,两者看上去相差不大,不过方向不一样罢了。梁长书当初也看不出什么内涵来。而对村人而言,真的不若填泥挖泥方便。也只有我这个喜欢偷懒的,才会给穆炎找麻烦做那些。
     这般,一般人看来,时应参所学有限,耐心倒是不错。
     而梁长书不知怎么多多少少觉出了些问题。
     所以有今天这么一出。
     我想,我的确越来越……
     不像那个抱了一窝小狗,或者说一窝麻烦回家的女子了。
     养狗人都是养一只两只的,哪有我那样……
     ——当啷。
     却是康羽给梁长书上茶,接递的时候不妥。
     “废物。”梁长书冷冷骂了一句。
     自有人闻声进来,拖了康羽出去。
     “公子,公子!”康羽不敢挣扎,嘴却没有闲着。
     我没有作声。
     那茶倒得真好,热腾腾的一杯,居然就湿了些两膝之间的下摆,没有烫到腿,也没有泼上鞋面。
     真当我猴耍不成,明明不是康羽失职,而是梁长书故意松了松。
     “公子,公子讨个情罢,公子,二十板挨下来,可就……”梅蕊看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双膝落地,也帮着说话了。
     “公子。”桃青一起跪了。
     我起身让开她们的礼,踱向窗子前面,一边问背后的人,“梅蕊桃青,你们家主子是谁?”
     一时默然。
     “康羽呢?”
     康羽平时公子公子勤快,刚才那公子更喊得救命了,这当口却也没声了。
     我淡淡垂眼,“这事奇了,小厮吃不吃板子,他主子在这,你们不求,跪我一个小小应参做什么。”
     你们家里的事,为何要我这外人来调停。
     窗外景色正好。
     院子里被打屁股的叫得真响。
     不过二十板子而已,你都要这么叫唤,我当初被辱,算来该要哭倒长城了。
     梁长书,我不讨上门来,你难道以为你我之间的旧帐,就已经清了?
     梁长书,些许吃穿用度而已,你难道以为,就这么能收了我人心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六十五
     
     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堵的。
     所以我出去,到聚贤堂,就是那晚濯礼的厅里去,去呆上一个下午。平日总有些人在那高谈阔论,耳边充斥些声音也是好的。
     随身带了街上买的竹水筒一个。那家竹木器具手艺不错,这杯子比竹楼里用过的不知精细多少。里面掏得干净不说,配了个盖子,大小打磨得刚刚好。盛了水盖上,捂着倒过来,滴水不漏。杯外面雕了三两朵梅,栩栩如生,看着很喜欢。
     我习惯喝水,不适应老是喝茶,就用这个,带了点竹材的清香。
     厅里有人两两三三聊的,也有放浪形骸的独自用酒的孤僻阴冷的。
     这厅在府邸里,故而来此的人大多不会带小厮,配了两个丫鬟负责茶水,烧水的炉子就在厅外,用的好柴好水,也顺便供人试茶。
     听他们在辩得热闹的,似乎是东平同时派了使者,向梁和赖借道,要与新近结为姻亲的北全共伐中尉,由头是辱使。
     梁东南接东平,西南接中尉,西北接赖,镀城就是与赖相接的边境重镇,兼稻粮盛产之处,所以梁长书身为第一权臣,亲自驻守管理,军农财三样一把抓。
     亏得梁王能放心。梁王当年索要广湖,想来也有试探之意了。
     梁长书……似乎已经很习惯卖人取信了。
     ——卖的是可怜人,卖主也是可怜人。不过前者自知,后者不自知罢了。
     赖则东北接全,和平在梁之北接东壤,其余皆与尉接壤。
     东平只需借到一道就够了。当然,两道皆通更好。
     ……仿佛看到了梁赖被并入东平版图之日。
     他们所辩,乃是平尉之间怎般取舍。
     也有考虑到借道伤民的。
     正坐在下首听得专心,面前水杯里却落了半片污叶。
     我抬眼,宗起跋,手里还捏着叶柄,晃悠着剩下半片。
     虽然知道他看我不顺,却也不想他无聊到这地步。
     “哎呀,宗某见这叶子别致,想拿来与……”
     厅上的人一时都看了过来。
     起身,抽了他的佩剑。
     “你……!”
     右手握剑,凝力往下,对劈。
     竹杯应声而裂,水溜了一桌子。
     “时应参……”“可惜……”“这……”
     “既然脏了,要来何用。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将两半的杯子以及盖子扔进厅口烧水备茶的炉子里,我回身,走近宗起跋,甩了个刀花,用惯了砍柴刀的人都会的那种,“起跋兄定是要替时某新买一个,以谢无心之过的了?”
     “当……当然……”
     “时某多谢起跋兄好意。不过只有这个入得了时某的眼,其余皆不中意。所以,还是不用了。”
     “那,那……”
     “时候不早,时某也该回了。”
     持剑前刺,替他归了鞘。
     宗起跋脸色已经白得不成,腿上似乎也抖了抖。
     我朝旁边看着的几个施礼示意作别,转身出了厅。
     不知为何身后忽然有嗤笑声起,好像伴了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正好在门口碰上梁长书带了能言善辩的那个过来。
     让在一边,躬身见礼,与潘幕士寒暄,而后自顾自回院。
     
     晚饭时候梅蕊桃青比往日拘谨规矩不少。
     “大夫看过了么?”
     “回公子,看过了,方子开了,药也给了。”
     我点点头,没有再问话。
     用完回房,先洗漱,而后换穿了袜子,拖了软鞋,翻那些竹简。
     莫过于礼祭、梁国各地民俗之类。
     我在看一卷有关风物的。特别留意镀城附近地理,在脑中画出上北下南的标准地图,用心记下。
     专门详细讲述地势的属于军事要件,不是每个谋士都能看到的,我自然不够格。这里头的零零杂杂,但是可以积少成多。
     因为身边都是梁长书的人,尺规作图也不敢了。说来,我画竹楼图的时候起就用过这两样,自然防着外人,可穆炎明明见到了的……
     他无法把其中价值完全看出是真,但他会察觉异常也是真……
     还是说,他觉得那是我的小玩意?
     那东西平日收在卧室小盒子里头,幸亏梁长书仗穆炎在我身旁,加上他所受的教育,使得他不会在目的达成的情况下,再入室抢劫。
     他却疏忽了一点,穆炎的眼睛,固然是他的眼睛,穆炎的眼光,却不是他的眼光。
     算是老天怜我了。
     正用心确定一个山里村庄的位子,帘外梅蕊通报。
     “公子,公子要的木绳送来了。另外,大人请公子到西堂去,说是请公子看一样新得的器具。”
     西堂……
     吓唬人无所谓。
     若是用刑呢?
     ……不是不怕的。
     ……看看情况再说吧……
     ……只是痛的话就忍忍,要是伤身子的话……
     到时候再作计议。
     只是也忒奇怪了,哪有没由头地就……
     却没有时间细想,这种场合,忌迟迟不到,会貌似胆怯,输了气势。
     
     六十六
     
     立秋并不久,夜里这时候,明明应该凉爽,我却觉得寒气沁人。
     西堂就在这进院子里了。
     院子中没有什么庭院树木,空空一块杂乱的平地。就墙角疯长了些野草。
     我一步步踏在小径上,呼吸平常,自己知道,脉搏却有些快了。
     来路上很容易就明白过来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什么,遇到谁……
     面对。
     黑糊糊的大屋子,也不挂灯,门口两边点了火盆。
     迈上台阶,走入大厅。厅里陈列的东西是平日责罚下人用的,棍杖跪盘鞭子之类。东西用过洗过再放回来,整整齐齐,光线不好,很难看出上头有没有留了血迹,却没法洗掉陈年的旧腥味。
     梅蕊止步,一个黑衣人迎上来领路,拐进右边房间,是通往地下的石梯。
     石梯通到很大一个石牢一角,石牢才两米半高,长年烟熏火烤,血迹浸染,暗森森,看不出黑的还是红的。
     下面还有一层,不知作什么用的。
     照明用的都是火把火盆之类,有些火盆里还热了烙铁烙条,有些上面烧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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